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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科恩的政治哲学转向及意义

2021-12-27田安琪

理论观察 2021年9期
关键词:科恩共同体哲学

田安琪

(江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科恩最早致力于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他在学术生涯早期出版了著作《卡尔·马克思的历史理论——一种辩护》,通过对马克思的历史理论进行重构,不仅标志着分析马克思主义的诞生,而且扩大了马克思主义在西方世界的影响力。不过就在此书出版后不久,科恩又把学术重心转向了对政治哲学的研究。本文通过梳理科恩思想演进的整个过程以及对其动因分析,旨在发掘其对于我们当前马克思主义研究的重要意义。

一、科恩早期的研究与分析马克思主义的创立

包括分析马克思主义的创立者科恩在内,他们最早都致力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分析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研究中一个重要的学派,最早兴起于英美地区。与其说分析马克思主义是一个流派,毋宁说他们是基于研究方法上达成的一种共识。早在20世纪70年代,以科恩、罗默、埃尔斯特等人在内的十几位知名学者围绕着剥削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他们在研究中都主张采用分析的方法,本次会议是九月份所召开的,这个团体因而被称为“九月小组”,这是分析马克思主义最早的雏形。科恩的第一部著作《卡尔·马克思的历史理论——一种辩护》的出版,实现了对马克思的历史理论的辩护,这也成为分析马克思主义学派的奠基之作。

但随着资本主义贫富差距的日益拉大,内部矛盾逐渐激化,像平等、正义等政治问题重新成为时代的诉求。在学者们看来,只有社会主义才能真正实现人们所追求的平等价值。但是随着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失败,使得他们又不得不寻找新的社会主义实现路径。同样是在20世纪70年代,罗尔斯《正义论》的发表,使得政治哲学又重新回归到人们的视野,政治哲学对平等、正义问题的关切与分析马克思主义想要为社会主义寻找规范价值的想法是契合的。但是,政治哲学与历史唯物主义显然属于不同的学科,前者是一种规范性的东西,更像是一种不变量;反观历史唯物主义则是处在变化中的,它会随着当时的生产力发展和时代需求不断变化。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科恩逐渐向政治哲学进行了转向,他放弃了对于社会发展的实证性的、历史性的考察,转而选择道德和正义话语,从规范角度对社会主义作出辩护。〔1〕

究其转向的原因,除了与当时所处的背景有关之外,还有两个直接原因促使科恩的研究向政治哲学进行了转向。其一是在科恩看来,过去的马克思主义者都确信经济平等的必然到来,但是这种趋势在今天并未如期来到,这显然就缺少解释力;其二是面对自由至上主义者诺齐克的挑战,科恩必须要用规范的理论与其进行论战,以实现对社会主义的规范价值的辩护。

二、科恩政治哲学转向的动因分析

(一)社会历史环境的影响

科恩对马克思主义、对社会主义的坚定信仰首先离不开家庭氛围的影响。作为犹太人的科恩,没有成长在一个宗教环境中,而是一个信仰共产主义的工人阶级家庭,自幼保持着对共产主义的向往。当科恩在与时任《世界马克思主义评论》编辑的诺曼姑父探讨中,更是引发了他对于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的进一步思考。

当诺曼在满腔热血地投身政治活动之时,科恩在思考正义与共产主义二者之间的关系,更确切地说是道德原则与共产主义实践之间的关系。在姑父的意识里,“道德是意识形态上的虚词假意,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的斗争毫无干系”〔2〕130但是科恩坚持认为,这样的政治活动必然是对一种强烈道德信念的反映,像诺曼一样的共产主义者为革命而战之时,必定是受到了某种道德力量的激发,姑父诺曼声称是在为阶级而战的想法似乎缺少解释力。在科恩看来,诺曼正是一名传统的马克思主义者,因为马克思主义者在传统上并不涉及道德原则的论争。基于家庭和成长环境的深刻影响,这使得科恩一方面内心有着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另一方面又对马克思主义理论表现出极大的志趣。

此外,科恩政治哲学转向前正值苏联社会主义模式失败。当时整个社会主义运动陷入低潮期,原本以美、苏为首的两极格局也随着苏联的解体而最终瓦解,两极对立的局面似乎以资本主义阵营的胜利而告终,关于社会主义的实现问题普遍受到人们的质疑。科恩指出,面对社会主义运动遭受到的挫折,社会主义者们也做出了不同的反应和思考,他们的思考主要由三个方面的内容构成:第一,如何去解释苏联社会主义运动的失败;第二,政治理想和政治实践究竟是怎样的关系?第三,他们现在对于社会主义的情感态度主要是基于什么构成的。〔3〕244基于这些反应和变化的不同,科恩由此把这些社会主义者分成三类:

首先是继续保持着对于社会主义信奉与追求的人,但却用不一样的眼光来看待它的实现问题,包括在哪里实现、如何实现以及什么时候实现都有了新的思考。例如科恩在内的一批马克思主义者,开始对苏联社会主义的失败进行反思,并且对社会主义的前途和命运进行探索。他们的反思和探索主要是围绕两个方面所展开,其一是从道德哲学和政治哲学的规范角度对资本主义的非正义性进行批判;其二是从道德层面出发,围绕着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进行辩护、并对其构想进行制度性的建构。

其次是被科恩称作“万事皆空论者”,这一类人实际上已经远离政治,他们已经没有意志与力量再去为实现社会主义而奋斗,开始变得消极而任由社会主义的消失。特别是在苏联解体之后,社会主义的真正实现开始变得遥不可及,或者说,他们已经没有热情再去思考社会主义的实现问题,进而开始把这种悲观主义的心态直接和社会主义可行性的认知联系起来。科恩指出,当梦想的东西消失之际,有一个低沉期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在当前时期,假使再期待人们对社会主义有清晰的认知显然是不明智的,阻止人们陷入“万事皆空”的态度变得切实可行。

最后是那些立场不够坚定的社会主义者,他们把原本次好的东西当作目前最优的选择来对待,科恩称其为“适应选择论”者。例如有些人在未经思考的情况下就放弃了社会主义的追求,转而接受了所谓适应当前现实情况所提出的方案,市场社会主义就是一种典型的适应性选择论的产物,因为在社会主义者反对市场组织经济生活的情况下,一种少计划的市场社会主义便被被大多数人的接受。科恩认为,“市场社会主义对于整个社会主义的实现来说是好事情,可以算作是对于社会主义的有益探索;但是,平等的重要性因为市场竞争的存在而得到消减,这充其量又只能算作一种次优的选择”〔4〕289。表面看来,适应性选择论者规避掉了浪费无用精力的时间,但这却极大的动摇了人们心中的社会主义信仰,人们不再会为了目标的实现而去努力,转而去说服自己把现成的方案当作最好的来对待。在处于社会主义信仰危机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科恩依然坚定着对社会主义实现的信念:“我们一定要克服这些障碍,我们决不会因此丧失勇气”。〔5〕553

概言之,尽管之前苏联的社会主义运动失败了,但是它至少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模式作为参考,只要还坚定社会主义信念,我们就可以建立一种更好的模式。因此,我们应当与“万事皆空论”和“适应性选择论”者划清界限,要想继续维护社会主义事业,让人们更加坚定心中的社会主义信仰,就必须做更多规范性的政治理论工作,以证明社会主义的可希求性。

(二)经典马克思主义两大事实性断言的时代局限

科恩之所以选择政治哲学转向,寻求对社会主义进行规范性论证,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反思。自由、平等一直是人类社会不变的终极价值追求,也是马克思信仰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但是以往的马克思主义者却对它关注较少。科恩指出,过去的马克思主义者坚持认为,诸如自由、平等价值的实现是与生产力发展息息相关的,当生产力的发展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创造出巨大的物质财富,经济上的平等必然得到实现。具体来说,这与他们开始假定的两大趋势有关。

其一是“工人阶级”群体的新变化。在过去,工人阶级因为自身长期受剥削与压迫,使其各方面都遭受到不平等的对待。但随着他们人数和力量的不断壮大,推翻不平等资产阶级的统治也是迟早之事;其二是当生产力的发展程度所创造的物质资料足够丰富,人们不再为生活的必需品而斗争,平等的实现也就会随之到来。

但是现实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发展,随着资本主义制度的自身修复和完善,原本所具有工人阶级特点的群体俨然已不复存在,革命的动力和热情也不断衰减。此外,生产力在过去的时间里的确创造出丰富的物质资料,但是在今天,他们却受到了自然资源的制约,生产力便无法无节制的发展去创造财富。因此,这两大趋势都在今天无法实现。

(三)回应诺齐克“反社会主义论证”的挑战

在《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一书中,诺齐克对“张伯伦论证”的例子进行了详细阐释,他旨在表明,在平等的原初分配条件下,如果像篮球明星张伯伦等人凭借自身的才能通过合理的步骤获得一大笔收入,那么这笔收入就是合乎正义的,哪怕这笔收入会造成贫富悬殊。易言之,如果把我们所有人都置于遵循某种平等分配的原初条件下,此时按照每个人自愿的行为进行市场交易,那么原来平等的模式必然会被打破。如果想维持原有模式,就要通过强制性手段去限制,这必然会牺牲掉原本的自由。

在科恩看来,诺齐克的“张伯伦论证”无疑具有很大的挑战性,因为即使诺齐克从正义的角度对自由的界定是错误的,他依然可以证明社会主义分配模式下的平等是和自由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4〕23科恩后来的研究表明,“张伯伦论证”之所以具有较强的吸引力,其实就是在于背后的自我所有权的问题。诺齐克通过从形式上的自我所有权来对自由进行定义,进而把自由提升到了一个看似不可超越的地位,并以此为基础引发了社会主义自由与平等不兼容性的诘难。此外,科恩认为,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的谴责当中,把工人的劳动时间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为自己工作的时间,另一部分则是为资本家创造剩余价值的时间,这就证明了马克思默认了工人是自己劳动的合法所有者。这与诺齐克的自我所有论,即“人是自己能力的合法所有者”似乎存在某些一致性,因而使得很多马克思主义者难以回应。因此基于诺齐克对社会主义造成的挑战以及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产生的威胁,使得科恩不再囿于对教条式社会主义理论的研究范式,进而转入到政治哲学的研究,以回应极端自由主义者诺齐克的挑战,这也成为促使科恩转向政治哲学的直接动因。

三、科恩政治政治哲学转向后的研究

科恩在政治哲学转向后,在对资本主义批判的基础上,开始对社会主义道路进行探索。科恩设想了一种“野营旅行”模型来引入了社会主义的两大重要原则,两种原则分别是社会主义的“机会平等原则”和“共同体原则”。这种平等原则是一种激进的平等原则,因为它力图消除偏好和选择之外的所有不平等,尽管还是有社会主义不相容的不平等存在,但是共同体原则会对这种不平等进行调节。共同体原则有两种关心模式,其一就是对社会主义机会平等导致的某些不平等的模式进行矫正和修改,某些社会主义机会平等所允许,但是违背共同体原则精神的,也会被禁止;其二是科恩所倡导的一种互惠精神,旨在实现一种更可欲的人际关系。根据共同互惠原则,我为你提供服务不是以我能得到什么现金回报为目的,而是因为你需要我的服务。同样,当我需要的时候,你也会抱着这种精神服务于我。小范围的野营旅行当然不能同大范围的社会生活相提并论,但是科恩正是通过这种特殊的环境作为论证的基点,并进而论证了将其推广到全社会实现的可能性,对未来社会主义的实现进行了有益的探索。

社会主义机会平等原则与共同体原则互相配合,相互作用。一方面,社会主义机会平等原则为共同体原则提供了基础。社会主义机会平等原则旨在消除个人自愿选择之外的所有不平等,当这种形式的平等得以实现,也就真正突破了诸如资产阶级和左翼自由主义形式平等的狭隘界限,结果的差异反映的只是爱好和选择的差异,而不是自然和社会能力与权力的差异。〔6〕27在科恩的社会机会平等下,所有选择之外的不平等(三种相容形式除外)被消解,为共同体原则的实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另一方面,共同体原则为社会主义机会平等原则提供了修正和补充。共同体原则是在前者的基础上构建出来的,但又是对前者的超越。虽然社会主义的机会平等原则与两种不平等相容,但是社会主义还是无法接受它的大范围流行。〔6〕39也就是说,那些因选择或者运气不好产生的不平等的人虽然理所当然,但是当这个群体的规模不断扩大之时,我们又怎么可以称这是崇尚平等的社会主义呢?共同体原则正是对这种不平等趋势的限制和修正。在共同体的第一种关心模式下,即使富人完全符合社会主义机会平等所阐述的条件,富人也不会对因选择或运气导致不平等的穷人袖手旁观。第二种被称为互惠的关心模式更是对社会主义机会平等正义理念的超越。在这种关心模式下,所有社会成员相互之间都基于一种善的动机,人与人之间不再是对立工具理性的关系,而是渴望着关心他人以得到自我实现。因而在共同体的模式下,真正平等的关系才会得以构建。

社会主义的机会平等原则与共同体原则虽然所设计的领域不同,为一个正义的社会主义的实现相互发挥着各自的功能,但二者的共同存在不仅解决了分配领域的平等问题,而且使得社会成员各自之间的关系得到缓和,人们不会再因不能为之负责的机会障碍而牵绊。在两种原则的相互作用下,一种真正体现社会主义价值的道德风尚将会高扬。

四、科恩政治哲学转向的意义

首先,科恩政治哲学转向为社会主义所进行的政治哲学研究,开辟了以道德为切入点探寻实现平等的新路径。因自幼受马克思主义的熏陶,使得科恩始终保持着对共产主义的坚定信仰。道德思想的存在对社会主义运动是有必要的,不仅因为科恩从小目睹共产主义者无私奉献其自身,而且不少受压迫的生产者理论上只关注自身切身利益,他们为社会主义革命运动冒险奉献只是受到某种道德力量的激发。政治哲学侧重于对“自由”、“平等”、“共同体”等价值理念正当性与合理性的研究,相比之下,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对诸如平等正义问题的关注则不够,科恩将规范的政治哲学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平等、正义的价值进行了重构,使得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当今时代更具解释力,在一定程度上为社会主义的价值原则找到了理论基石。

其次,捍卫了社会主义再分配理论的正当性。“张伯伦论证”旨在说明,社会主义平等的实现是通过再分配实现的,再分配手段的实行又是通过国家强制手段进行的。因此,社会主义的再分配手段在维护平等的同时,牺牲掉了个人的自由。但是科恩认为,诺齐克主张的自由只是片面强调一开始的目的和动机,却没有说明是否真的是自愿的行为。也就是说,如果人们的自由真正得到实现,前提必须是充分了解自己的这种行为,并且知晓最终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的基础之上的。科恩进而论证了,社会主义的再分配并没有禁止所有的资本主义行为,并且牺牲掉个别人的自由用以实现大多数人的自由也是被广泛接受的。反观诺齐克所宣扬的资本主义的自由,恰恰会使得更多的人陷入不自由的境地。科恩对社会主义所进行的政治哲学辩护,厘清了社会主义平等与自由的关系,捍卫了社会主义的正义性。

最后,科恩回应了诸多西方自由主义者以及马克思主义者都难以回应的挑战。在科恩看来,无论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剥削不正义的批判、还是诺齐克为资本主义不平等的正当性证明,都是借助了“自我所有权”,这就是马克思主义者们很难应对诺齐克等自由主义者攻击的原因所在。马克思指责资本家盗取了工人的劳动时间,其实就在“暗示了工人是自己劳动时间的正当的所有者”,因而这一主张与诺齐克所说的“自我所有权”原则具有一致性。诺齐克依据自我所有原则反对社会主义国家利用强制力对生产者纳税,他认为这一行为侵犯了个人对自己能力及财产的合法所有权,是不公正的。因此科恩政治哲学转向之后,对自我所有权的全面批判,正是捍卫了社会主义的合法性。这也启示我们在今后的研究当中,应该根据我们所处的历史时代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灵活运用,防止被僵化的理论部分所束缚,真正体会马克思主义是“活的灵魂”。

综上,科恩的政治哲学转向既有社会历史环境的影响,又有着来自理论层面的研究需要,这启示我们心中始终要坚定共产主义信仰,在实践中不断捍卫和深化对马克主义理论的理解。同时在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今天,一方面要做更多的理论工作对这些价值理解进行学理性的阐释,另一方面要广泛开展道德实践活动。最后,尽管科恩的政治哲学转向带给我们的意义是多方面的,但我们还必须意识到科恩这种主要通过文本分析、规范性道德论证对于唯物史观理解是有失偏颇的。这同时也启示我们在今后对于社会主义的研究中,既要更好地宣扬和阐释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彰显其规范性价值意蕴,又必须从实践维度和历史维度进行考察和研究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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