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花坠落
2021-12-27白某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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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一次见赵岐然的时候,林鹊刚上初中。
那时候老师安排她把课上用的道具放回器材室,她刚走进去,就和猫在角落里,刚把泥巴塞进炮筒的少年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面前的人瘦高白净,有几分好看,林鹊下意识就要喊出来,赵岐然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说了一声:“别叫!”
林鹊一方面害怕他手上的泥弄进自己嘴里,另一方面被惊得大脑也有些短路,便顺从地点了点头。赵岐然稍一松手,她被腾起的灰尘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引来外面的保安的注意:“是谁在器材室里?”
赵岐然咬咬牙,眼疾手快地点燃了自己刚刚制作好的烟花。
他原以为这烟花只会在原地炸开小小的一朵,没想到的是,也许是火药和泥巴放的位置不对,点燃之后,泥巴四射,器材室里的架子都溅上了土褐色的泥点。
赵岐然和林鹊都有些愣怔,反应不及时,以至于被匆匆赶到的保安抓了个人赃并获。
由于这件事性质实在是太坏了,林鹊又不善言辞,不知道如何替自己辩解,所以最后,他们俩还是一起被罚站了。
林鹊一直是个乖孩子,从没有受到过这样严厉的批评与惩罚,她和赵岐然靠墙站着,止不住地抽噎。
赵岐然有些内疚地望了她一眼,吐了吐舌头道:“我也没想到,他们真的这么不讲理。不管我如何信誓旦旦地担保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也没用,他们还是要连你一起罚。”
林鹊不答话,依旧抹着眼泪。
少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哄她道:“别哭了,好不好?我错了,对不起。”
“哎呀,你别哭了。要不,等我改进一下烟花的配方,以后给你放一场史上最豪华的烟花秀,炸满整个天空的那种,好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眼眸里映着头顶吊灯洒下的光点,似乎已经见到烟花绽放的盛景了,可是林鹊只觉他又要祸害自己,哭得更凶了。
第二天,赵岐然的名字出现在公告栏中——他被全校通报批评了。
林鹊藏在人群里看了公告栏一眼,想,她肯定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名字。
再一次见到赵岐然的时候已经是高中了,品学兼优的林鹊不出意料地升入本地最好的高中,并且被选入预科班。这是一所奥赛成绩优异的学校,每个预科班学生都会学习一门奥赛科目。林鹊选的是奥数,第一节课已经上了五分钟,老师写出了第一道题目后,赵岐然偷偷推开门迈进来第一步。
林鹊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少年的侧脸。他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长得很是好看。只不过头发很乱,校服也只是随意地披在肩上,和教室里这些“好学生”们的气质格格不入。
果不其然,老师皱皱眉:“来晚了的这位同学,你做一下这道题吧。”
林鹊也是看了好几眼之后才突然想到这人是不是赵岐然。被他连累受罚之后,她在学校也只是零星看见过他几次。但是赵岐然的长相很有辨识度,更何况她肯定不会忘记他的——这个在她履历上画上污点的人。
就在林鹊走神的时候,赵岐然摸着下巴,看着题目思考了好一会。这道题并不难,毕竟是第一节课第一道题。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赵岐然朗声说了句:“老师,我可能走错教室了。”
大家哄堂大笑,他也笑了,然后又溜了出去。
本以为这只是个插曲,可是林鹊第二天就听见同桌八卦赵岐然,那时候她才知道他学的是化学奥赛,按他的中考成绩其实并不能来这里,但是他奥赛选拔的成绩甩出第二名几十分,这才被破格录取了。
林鹊一边听,一边想,他还真是阴魂不散。更邪门的是,几天后生物老师组织他教的两个班一起做生物实验,观察黑藻细胞,好巧不巧,林鹊被分到和赵岐然一组。
赵岐然根本没留意和他搭档的人是谁,他小心翼翼地从包里翻出一捆棉布,之后便开始摆弄起显微镜和制作标本的器材。
林鹊安静站在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拿出来的那捆棉布。说是棉布,其实里面包着一个小瓶子,白花花的一瓶,她一开始以为是盐,后来才发觉那是雪。赵岐然似乎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搭档,小声解释了一下:“同学,看细胞真是太无聊了,我们看雪花吧,那绝对漂亮得很。”
林鹊惊诧地扬起眉,明明心里有些犹豫,嘴上却生硬地说了句:“同学,别扰乱课堂纪律。”
赵岐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把视线从显微镜移到林鹊身上。少年抿唇瞧了她几眼,忽然轻轻笑起来:“哎,是你吗?冰山学霸。”
02
不知道是从哪本非主流言情小说里传出来的,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现在林鹊已经对“冰山学霸”这个称呼见怪不怪了。唯一让她有些惊奇的是,赵岐然竟然知道这个称呼。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应对,碰巧老师让大家转过去看他示范,林鹊立马别过头认真听讲,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赵岐然小声嘀咕了一句:“果然,你如传闻的一样冷漠。”
林鹊瞪大眼睛,有些不明所以,却不敢再转头看他。
一节实验课在尴尬的沉默中度过,赵岐然规规矩矩地把黑藻切片,然后制作成标本,全程只对林鹊说了句“可以观察了”。后面轮到林鹊操作的时候,她激動地想叫他一起看,却发现赵岐然已经不在了。
林鹊回家之后被母亲喊去拿碗筷,她瞥了调料架上的盐一眼,想起赵岐然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和他指尖捏住的雪。
雪花在显微镜下会是什么样子呢?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好奇。
吃饭时母亲突然开口道:“你们班主任说你学习挺认真的,就是在班里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老师找你谈话你都不怎么开口,这怎么行?妈妈不是教你要有礼貌吗……”
林鹊夹菜的手顿住,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看向母亲,果然,母亲说完那些不太重要的话之后,立即换了一种语气:“鹊鹊,我和你爸已经商量好了,给你报了一个理科补习班。你们学校不是马上就会考试,划出理科拔尖班重点培养吗?你可要好好努力。”
那一刹她脑海中那生出很多个念头,连带着呼吸都滞了滞,好一会她才缓慢地开口:“妈,我想学文。”
果不其然,母亲闻言脸色有些凝重,但林鹊知道她肯定早就知道了,因为她口中的“老师谈话”,谈的也是这个。在一所奥赛氛围浓厚,理科拔尖班百分之百重本率的高中,预科班的学生去学文,其实是让人难以理解的选择。
林鹊从小到大一直是个乖孩子。母亲教育她要好好学习,不可以忤逆长辈,要虚心聆听师长们的教诲。正是她异于常人地刻苦努力,又从不参加任何同学聚会,才得了“冰山学霸”这个外号。母亲常常说“这都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而这次,她又是同样的理由:“鹊鹊,妈妈知道你很聪明,学理科不会输给任何人,这些都是为了你能有个好的未来。要听话,知道吗?”
林鹊攥紧了筷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理科拔尖班选拔考试在一周后举行。或许是母亲特意拜托过,班主任又找林鹊谈话了。这次依旧是他说个不停,林鹊低着头一言不发。与上次不同的是,去上奥赛课的赵岐然刚好从他们谈话的楼梯口经过,班主任上下打量他一眼,喝道:“哪个班的?不上课干什么去?”
赵岐然回答了一句“去找老师补习奥赛”,说完就想溜,碰巧林鹊抬头,两个人视线撞到一起。赵岐然顿了顿脚步,投来若有所思的一瞥,身影又很快地消失了。
林鹊心头闪过一丝惊诧。她自嘲地想,刚刚那一瞬,她为什么会希望称得上陌生的赵岐然给她一个答案——一个不是“标准好学生”“别人家孩子”的答案。
周末,理科拔尖班选拔考试如期举行。去考场时林鹊的步子迈得无比缓慢,她知道自己这个状态是无法取得一个理想的成绩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到考场前,她意外地看见了赵岐然的身影。少年百无聊赖地倚着墙,稍显慵懒,背却依旧直挺,金色的阳光从一侧的窗子投进来,映得他脸庞很是明亮。赵岐然也望见了林鹊,他挥了挥手,笑道:“嗨,冰山学霸。”
这样的情景有些魔幻,尤其是赵岐然说完接下来的话之后。
他说:“我知道你要来这个教室考试,也知道你想学文。所以,你要跟我一起走吗?我是说,没有意义的考试,不如不考。”
林鹊顿了顿,只一瞬,她就可以预想到最后的结果了——不外乎她再一次和赵岐然一起被通报批评,这次,对她的惩罚一定更甚。
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岐然说完,可能也觉得自己很中二,于是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对林鹊解释道:“开玩笑的。不过,我可以等着你考完。快进去吧,你们那个恐怖的班主任好像要来了。”
林鹊机械地走进去,回过神后,却发现自己对这场考试好像已经不太紧张了。尤其是走出考场,看见靠坐在墙角,困得不住点头的赵岐然之后,她竟意外地感受到了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份快乐。
林鹊在赵岐然面前站定,却不知道是否要叫醒他。过了好一会儿赵岐然才抬头望了她一眼。他立马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平常那副耍帅的模样:“刚刚是个意外,都怪你们考试时间太长了。”他示意林鹊跟自己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林鹊双手抱臂,露出灵动的笑容:“不会是上次你要看的那个雪花吧?”
“啊,这,你怎么知道?”赵岐然眼睛稍稍瞪大,有种被戳破想法之后的心虚和尴尬。
林鹊指指地上。赵岐然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这才发现他的雪花瓶子不知道何时从背包里滚出,此刻,里面的大部分雪花都已经化为水了。
赵岐然沉默了,林鹊莫名觉得很好笑。她看着眼前男孩子蹙起的眉头,心头生出一股勇气:“虽然不知道你想干吗,但是,或许我们现在可以去吃冰?”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愣住了,脑海中响起母亲从小到大的叮嘱:不要跟陌生人走,放学后不要鬼混,要早点儿回家,不准吃路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耳朵却听见赵岐然应了声“好”,然后兴高采烈地给她介绍校门口哪一家最好吃。
其实现在不是吃冰的季节,吃冰也只是一时兴起,或者说这好像是一个约定的暗号。记忆中,那些玩得好的朋友,三三两两结伴出去玩的时候都是喊一句“一起吃冰”。
林鹊从未这样清晰地感受过自己没有朋友这个事实,又清晰地觉出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因为赵岐然笑道:“我想了想,吃冰还是算了,好像女孩子吃凉的不太好。不如,我请你喝奶茶吧。别客气,喝了奶茶我们可就从单纯的同学升级成好朋友的关系了!”
03
手里的奶茶有着暖暖的温度,从掌心一路蔓延进心里。林鹊想了半天,才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考场外等我?”
她顿了顿,小声补充道:“我们明明都不熟的。”
“看起来你好像陷入了困境。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我害你被处罚的事?我想做些什么弥补一下。”赵岐然顿了顿,又道,“不过好像直到现在,我才有机会。”
算你还有良心,林鹊想。
身侧的少年喝完最后一口奶茶,随手一扔,杯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入垃圾桶,与此同时,少年低低的声音在微凉秋风里响起:“我说,你为什么想学文啊?你理科成绩不是都很好吗?”
林鹊斟酌了很久才答道:“可能,比起那些算來算去的公式、数字和费尽脑汁的弯弯绕绕,我更喜欢那些有温度的学科。”
赵岐然若有所思地问:“什么叫有温度呢?”
林鹊不知道该如何贴切地回答这个问题,她转过头,瞧见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后者微仰着头,眺望着远方,随后将头转过来,同她视线交织,嘴角勾起,露出白得有些晃眼的牙齿,问:“那你是不是,也喜欢有温度的人呢?”
阳光下的他笑得那样灿烂,林鹊手里的奶茶晃了晃,惊起些未曾察觉的温暖。
有温度的人,林鹊想,谁不喜欢呢?
选拔考试的结果当天晚上就出来了,母亲的脸色很不好,她走进林鹊的房间,憋了很久才有些生气地问道:“为什么要交白卷?鹊鹊,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林鹊不答话,向来温顺的她第一次露出拧巴和倔强的一面。她不敢直视母亲,却还是坚定地说道:“妈妈,我真的想学文,不是随便想想,我是认真的。”
“所以,这样的考试,我考什么成绩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母亲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最后气得摔门而去,只留下她呆坐在书桌前。
周一的时候,被选去理科拔尖班的同学兴高采烈地收拾桌子走了,而剩下的人,会被随机分到其他班级。
林鹊抱着自己的书走进新班级的时候,第一眼就望见在窗边坐着的,正认真算题的赵岐然。他右手随意转着签字笔,时不时停下来写几笔,像是忽然灵光一闪,激动地重翻了一张草稿纸唰唰唰写起来。新班主任安排给林鹊的位子正是赵岐然前方的空位,一直到林鹊来来回回三趟,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来安置好之后,赵岐然似乎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教室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收拾好了,班主任站在讲台向新来的同学们介绍班级。赵岐然右手好好转着的笔脱手砸在桌子上,少年随即撕下草稿纸写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一个个小纸团砸在林鹊桌子上。
林鹊一直在认真听班主任讲话,直到下课时,她才看向桌子上那十几个小纸团。
赵岐然不依不饶地戳她:“喀,同学,借个橡皮呗。”
林鹊回头,恰好看見他桌子上摆着的,没来得及收起的橡皮。赵岐然一把盖住它:“这个不好用。”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少年兴奋地拍了拍胸膛,认真地说道:“好巧,没想到你会来我们班!你放心,以后在这里,谁欺负你你都可以跟我说,我罩着你!”
林鹊想了想,才道一声:“好啊。”
少年没想过她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反倒有些愣住了,再回过神时,看见林鹊圆圆的眼睛透出几丝狡黠的笑意,才觉出脸颊有些发烫。
他想起之前初中学校举办的一次科普展览。
性格孤僻的女孩一个人穿梭在大幅展板之间,赵岐然偶然望过去的时候,她正仰着头望着一面展板看得入神,有光从对面轻轻投射过来,衬得少女的侧脸线条干净又美好。天不怕地不怕的捣蛋大王惊觉这就是之前那个被自己连累的倒霉鬼,第一次心生怯意,不敢打扰这画一般的景象。
林鹊在那看了很久,看起来更像发呆,不知神游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匆匆跑开。赵岐然走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发现那幅展板是介绍冥王星和卡戎的。
在太阳系边缘,卡戎作为冥王星的一颗卫星,有着奇特的公转速度和自转速度,使得它和冥王星始终保持同一面遥遥相对。二零零六年,冥王星被降级为矮行星,不再是行星,可是星星不懂得人类的判定规则,它们只知道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只有彼此才是真实和永恒。
那时的赵岐然被触动了,又有些懊恼没抓住这么好的机会和那个女孩子搭上话,唯独没想过未来会有一天,他能望着她,再问一句:“喂,你说Pluto和Charon,是有温度的吗?”
他不在乎她的回答,他想的是,如果可以,我也会是你的Charon。
在新班级的生活对林鹊来说很愉快,没有了之前在预科班为了成绩你追我赶的压抑气氛,属于十六七岁少年人的活力和热情使得整个班级昂扬又团结。因为身后坐着一个经常能想出些鬼点子的赵岐然,林鹊也渐渐爱笑起来。
不知道是否因为如此,选拔考试过后,母亲并没有再找林鹊谈过关于选文还是选理的问题。然而平静总归只是暂时的,在一方被说服之前,矛盾总会爆发。
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之后,学校组织学生填写文理科选择的表格,班主任把林鹊叫来办公室,那时她才知道,自己交上去的表格被母亲改成了“理科”。
母亲对班主任泄密给林鹊的举动很不满,林鹊却气得浑身发抖。她眼前被雾气打湿一片,咬着牙,半晌才问出一句:“人生来是平等的。难道因为你是我的妈妈,就可以这样决定我的人生吗?”
母亲把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表摆在林鹊面前,冷笑一声:“你自己看,进学校时,你可是年级前十,可是现在呢?我不说你理科成绩比起你之前的同学下降了多少,就说你想学文科,你的文科成绩又有多好?你自己看,是不是比理科成绩差远了!”
“生活不是你看的那些小说和电视剧,你说我决定你的人生,那我倒要问问你,你现在拿什么决定你自己的人生?放纵,堕落,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那是林鹊和母亲之间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她回教室收拾东西的时候深深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又害怕被别人看到。赵岐然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兴奋,在教室门口大喊她的名字,几步蹿过来,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表格拍在桌子上:“看!这是什么!”
林鹊眼前一片模糊,可依旧能辨认出他写的那个张扬 的“文”字。
与此同时,赵岐然发觉她眼眶泛红,呆呆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方才面对最亲近的人的恶语,林鹊都能咬牙不掉一滴眼泪,而此时此刻,他的一点点温柔,却可以让她的泪水决堤。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这是赵岐然第二次见到她流泪,就跟第一次一样,他依旧束手无策。
“年少”和“青春”有时候并不是很好的词,它们通常意味着没有经验、无能为力和不知所措以及由此导致的遗憾和懊悔,然而它们代表的炽热和真挚却总是叫人向往、怀念。它是少年温柔又带着些许自责的关切眼神,也是他着急又无比干巴的安慰。
赵岐然哄她道:“哎,你别哭啊。不要哭了好不好啊?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帮你解决。你不是最喜欢学校门口的甜品吗?我今天请你吃个够!林鹊,我跟你讲,哭会变丑的!”说罢,还做了个鬼脸。
林鹊吸了吸鼻子,一面觉得有些丢人,一面又止不住抽噎,过了好半天,她才带着轻微的哭腔问赵岐然:“笨蛋,你干吗选文啊?”
“当然是为了跟你继续一个班。”赵岐然做出后知后觉的样子,“你不会是因为我选文才哭的吧?”
林鹊吸了一口气,差点笑出来。
赵岐然絮絮叨叨地解释道:“虽然我文科确实很不好,但是比起去学理科,我还是更想和你在一起,毕竟我打算走奥赛选拔嘛。学校本来就不重视文科,文科也只有一个班,谁知道你的同学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那还不如我们一直一起呢!”
他眼睛深邃,又落入几点光,显得很明亮。林鹊觉得自己刚刚又哭又笑的模样像个滑稽的小丑,奇怪的是,她覺得此时此刻,就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谢谢你。”她说。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林鹊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翻出笔,把他那个“文”划去,改成“理”。她望着赵岐然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只不过,这是我自己要坚持的事,不能勉强你也放弃梦想。”
04
林鹊和母亲的冷战持续了很久,似乎在高考结束,验证林鹊的坚持究竟正确与否之前,母女俩都没有缓和的可能。
高二一晃而过,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发生,林鹊比起初中的时候更加用功,每天都过着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可是回想起来,那段时光又显得异常温柔。那些细碎的琐事中总可以瞧见那个人的身影——站在操场边上故意拿球砸过来时没心没肺地大笑,在餐厅时幼稚地挤开别人坐到她身边,路过她所在班级时张扬地挥手……还有,在人群中视线总能轻而易举地锁定她。
一次晚饭时母亲意外地提了一句:“有个地理老师据说还不错,我和你爸打算帮你问一问。”林鹊夹菜的手顿了顿,之后,眉眼轻轻弯起。
她仰起头道:“不需要什么老师,我自己就可以做到很好。”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后,即将参加奥赛选拔考试的赵岐然去参加最后一次集训,走之前,还跑来扔小石子砸林鹊房间的窗户。
那天忽然下了雪,雪花从昏暗的天空飘飘摇摇地飞到路灯之下。赵岐然漆黑的头发上落了薄薄一层雪,笑容却依旧明亮温暖。林鹊跑下楼,望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不知道他又要整出些什么幺蛾子。
赵岐然神秘兮兮地对她招招手:“跟我来!”
那是奥赛老师专门给他们找的一间实验室,方便他们进行一些相关的实验。少年再也不需要偷偷溜进器材室实现自己的奇思妙想了,陪在他身边的,却还是曾经的那个少女。
他把显微镜转向林鹊这边,说:“请你看雪花。”
雪花在显微镜下难道就不是雪花了吗?肉眼可以观察到的六边形难道放大了看就会改变吗?林鹊望着显微镜里纯洁美好的画面,心中泛起一丝丝甜,却又觉得他实在是太幼稚。
她问:“已经是第三次了,你到底为什么一直想让我看这个啊?”
她出来得匆忙,只随意披了一件外套,此刻鼻尖和脸颊都冻得泛红,更衬得白皙的面容无比干净。赵岐然一直望着她,话都说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了:“第一次是个意外,后面就只是想找个机会跟你讲话,现在嘛,现在……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管什么结晶沉淀,我能见到的基本上都见过了,可是雪花一直是我觉得最美的。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好吧,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就是,我要去考试了,可能有点儿紧张。你也知道我没想过要走高考这条路的,不过我也没什么虚的啦。那个,那个……其实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生,呃……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说真的,没骗你。”
这番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话说完后,四周都静了下来。
实验室里只开了一盏灯,各种实验材料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芒。林鹊觉得他们此时此刻好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唯有寂静空间里响起的愈演愈烈的心跳声,才给人一点儿真实感。
她并没有作出赵岐然预想中的反应,她只是突然想,赵岐然这番话说得可真没水平啊!可是谁又知道年少的情愫该以怎样的语句阐述,才显得真诚自然,才能让对方喜欢呢?
她觉得有些冷,又恰好觉得身前这人温暖无比,于是轻轻靠进他的怀里。赵岐然一僵,她抬头望,觉得他的脸红得十分可疑。
赵岐然僵着问:“你干吗?”
“有点儿冷。”
“林鹊?”
“嗯?”
赵岐然抬起手,胸腔里仿佛在敲鼓,怦怦怦怦响个不停。他无僵硬地环住她,心中有些窃喜,又有些懊恼,他说道:“本来我不紧张的,现在好了,我突然开始特别紧张了。”
林鹊觉得很好笑:“为什么啊?”
赵岐然认真地望向她,手渐渐收紧,彼此的温暖似乎能透过羽绒服传递给对方,他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到最后变成张扬的大笑。
他说:“因为,想考得好,想跟你考一个大学。”
想,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下一个夏天来临的时候,林鹊从高高摞起的辅导书中抬头,瞥了一眼窗外。窗外一片明亮,绿叶在风中轻轻摇着,瞧着十分惬意。她转头望了一眼黑板上“距离高考还有3天”的字样,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赵岐然敲敲她座位旁那扇窗,张扬地冲看过来的同学挥了挥手,将柠檬茶递给林鹊。
林鹊的前桌白了赵岐然一眼:“你一个已经保送的人,到底为什么天天来这里?”
赵岐然义正词严道:“就算冥王星不再是行星,你看卡戎离开过它吗?”
前桌是文科生,对于天文一窍不通,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后又继续去背历史简答题了。林鹊却听懂了这番话,她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柠檬茶杯,嘴角轻轻上扬。
“你才是冥王星,别咒我,赵岐然。”少女明媚地笑着,“你还欠我一个承诺,记得吗?”
那年高考,林鹊是市里的文科第一,学校拿了文理双状元,横幅拉满整条街。林鹊接了一天的电话,直到晚上才闲下来。匆匆吃完晚饭后,她随便和母亲说了个借口,就跑到约好的街角。
她已经迟到一会了,但赵岐然似乎还没来。林鹊有些无措地望向四周,身后忽然响起烟花绽开的声音。
“趁我们城市还没有禁烟花爆竹,”少年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渐渐带上笑意,“不放一场盛大的烟花,怎么对得起我们林状元?”
林鹊猛然转身。
烟花升起,耀眼的光亮划破赵岐然身后的黑色夜空,继而又热烈地炸开。四散的光点映在少年噙着笑意的眼眸里,她的心跳声愈演愈烈,不由自主地向他奔去。
他们的故事始于烟花,曾经如此,现在亦如此。
一旦开始了,就不会终结,一直到永远,永远。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