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缸

尹图南住在武昌府一条老街上，隔着一道巷子，有一座闲置的宅子，租给一个秀才居住。他们只见过两次面，图南不知道秀才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秀才容貌英俊，谈吐文雅，穿着华丽。性格却有点儿怪，很少与人交往，总是关起门自家过日子。街邻有人家办红白喜事，他也不去庆祝和吊唁。所以，他在这条街巷里住了一年多了，邻人很少有人认识他。

有一回，尹家女人以送礼物为名，去了秀才家。见秀才娘子美若天仙。家中的花草山石，衣服器具，都是没有见过的。妻子回家告诉丈夫秀才家的事。尹圖南奇怪，就想知道，这个秀才到底是什么人，便邀请秀才来家里做客。秀才来了，递给尹图南一张名帖，他才知道秀才姓余名德。两个人交谈之间，尹图南打听秀才的家族门第，秀才的回答总是含含糊糊，脸上显出些不悦。尹图南就不好再开口多问了，命家人摆下酒席，二人吃喝谈笑。一直喝到天黑，尹图南才命两个仆人挑着灯，牵着马，把秀才送回去了。

第二天，秀才回请尹图南。尹图南一进秀才家门，见室内四壁用明亮的纸贴裱，光洁如镜。金狻猊状炉里燃香袅袅，玉瓶里插着两支孔雀尾羽，长二尺。还有一只水晶瓶，里面浸一棵开粉花的花树，不知道叫什么花，也有二尺余。花树长枝倒垂，叶疏花密，含苞待放;湿润的花瓣似睡蝶敛翼，花蕊如蝶须。

桌子上不过摆了八个小食碟，却异常丰美可口。秀才命童子击鼓催花行酒令。鼓声一响，只见水晶瓶中的花颤颤欲折。鼓声一停，再“砰”一声轻响，花蒂和花须立即飘落，变成一只蝴蝶，飞落到尹图南的衣服上。秀才笑着给他斟满一杯酒，他喝了，蝴蝶就飞走了。鼓声再起，又有两只蝴蝶飞到秀才的帽子上，秀才说：该我喝了。也喝了两杯酒，两只蝴蝶也飞走了。第三次鼓声响过，树上的花全化为蝴蝶，翩翩起舞，纷纷落到两个人的衣袖、衣襟上。击鼓童子笑着用鼓槌指点着，数两个人身上落下的蝴蝶：尹图南身上落九只，秀才身上落四只。这时候尹图南已微有醉意，不敢多喝，勉强喝了三杯，便离席告辞了。

尹图南觉得秀才是个奇人，逢人就说他奇异的事情。有人争着和秀才结交，常常来客盈门，十分热闹。秀才不堪其扰，告别尹图南走了。

尹图南收回了自己的宅子，见庭院里空空的，洒扫得干干净净，屋内燃剩的蜡烛，整齐地摆放在石阶下，一些残帛断线也束好放在窗台上。只在屋后遗留一个白石水缸，能盛一石水的样子。尹图南把缸背回家，贮上水养了几尾红鱼。过了一年，石缸里的水还是清澈如初。

一天，仆人搬动石缸时，失手打碎了。奇怪的是，缸里面的水还像在缸里一样，并不泻流。再一看，缸好像还在，用手一摸，空空软软的。手一伸进去，水上涟漪，随手外溢;手抽出，水又合拢起来，鱼儿一直在里面游来游去。

冬天，严寒，水也不结冰。

一天，缸里的水忽然结冰，水晶状，可是里面的红鱼还在自然游动——这是奇珍异宝啊。尹图南怕别人知道，就收藏起来，除了家人，从不拿出来给人看。可是，时间长了，还是被人知道了，纷纷登门观看。

腊月初八夜，尹家设腊祭，祭祀诸神。这夜，结成晶体的缸水，忽然化开，流了一地，几尾红鱼也不见了。原来的碎缸片大块小块出现在水中。这时候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道士，索要碎缸片。尹图南把缸片捡起来拿给道士。道士拿出一块麻布包起来，放进禅袋里，样子很高兴。尹图南问：“一堆破残片，怎么像宝贝似的？”

道士说：“此非一般残片啊！”

尹图南想起缸破而水不流，红鱼里面游的情景，再问道士：“缸破，而水不流，是何道理？”道士说：“天下万物都有灵，贮水的缸也是有灵魂的，是缸的灵魂在保水不外溢啊！”

尹图南眼睛一亮：“这是宝贝吗？”

道士说：“自然，这是龙宫盛水的石缸，是奇珍异宝啊！把残片捣为碎末，给病人喝了不仅治病，还能长生不老呢。”

听说是宝物，尹图南夺过道士禅袋，“哗啦”一声将残片倒在桌子上，用双臂紧紧护住。道士再索要残片，尹图南只捡出一块很小的残片给他。道士收起来，佛尘一甩，小声喃喃：本想尽一下朋友之谊，没想到他如此贪婪，天物怎么好留给这样的人呢。

道士走了，尹图南就拼命推销，兜售那一堆残缸片，说能治百病，说喝了长生不老，可是，没有一个人听他胡说，反嘲笑他是一个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