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征老师和李阿龄老师的爱情故事(一)
2021-12-24高昌
2021年教师节,很多学生用微信向我这个教师出身的人表示祝贺。我也在想念我的一位老师——李阿龄老师。李老师从事中学教育工作40年,是北京八中的老校长,终生以教师为业,获得过全国先进教育工作者、全国三八红旗手等各种荣誉称号。我虽没有缘分在李老师任教的学校就读,无法在校园里听她传道授业解惑,她本人也不写作诗词,但李阿龄老师的纯净人品和无言教诲,却是为诗为学的一道洁白澄澈的人生标杆。
读者们大多知道著名诗人刘征老师,但很多读者不知道,刘征老师的身后站着一位全力支持的李阿龄老师。李阿龄老师,是刘征老师的夫人,2021年8月31日与世长辞,享年95岁。
我和李阿龄老师认识,是因为去拜访刘征老师的缘故。1998年10月20日,我去北京方庄方星园采访刘征老师,还写了一首《访刘征》:“十月廿日天气晴,我去芳星访刘征。刘征居高声益隆,高处华堂二十层。纸上能奔千里马,身边相伴万年青。皱褶添来成风景,回眸一笑百美生。红尘有爱堪熱吻,白发一染又回青……”临别的时候,李阿龄老师拿来两本刘征老师的著作赠我,还坐电梯一直送我到楼下……从刘征老师这里论起来,李阿龄老师是我的师母。
一
熟悉当代诗词史的朋友们都知道,刘征老师是《中华诗词》杂志的第一任主编。几代中华诗词同仁筚路蓝缕,默默耕耘,薪火相传,眼看着中华诗词事业如今步步前行,蒸蒸日上,同心圆越画越大,公约数越来越多。这些痴心于为诗坛莳红播绿的老园丁们心中,那份珍贵的欣慰和喜悦或许不足为外人道也,而每个中华诗词人内心深处,却都葆有一份谦谦的暖暖的自信和自豪,总能在不经意间交换出一个会心的眼神,留下一个共情的微笑。《中华诗词》杂志,是一个和谐温暖的大家庭,诸位同仁们在这里勤恳奉献,默默耕耘,其中尤其离不开各自家人的全力支持和协助。李阿龄老师就是其中一位令人尊敬的著名的贤内助。在我的印象中,只要是《中华诗词》杂志社提出任何要求,刘征老师都会是全力以赴支持。而每次去拜访刘征老师谈事情,都是李阿龄老师跑前跑后,张罗和忙碌。他们两位老人进入晚年时,一位耳聋,一位目盲,相依相伴,相濡以沫。李阿龄老师性格开朗,目力腿力也都优于刘征老师,所以各种事务,都是她替刘征老师这位不通世故的老书生来周到安排、妥善照应。2016年春节,在刘征老师口述、李阿龄老师执笔的一封信中,他们这样写道:“九十岁是人生一个大阶段,不免想许多事。念平生只作了两件事:一是教科书编辑工作,再是诗歌写作,后者是我的爱好。杜甫说‘诗是吾家事,我笔拙才薄,不敢有如此大的担当,竭平生之心血,得以一滴添沧海,足矣。我认定诗词必有大发展,以百年计,当出现黄金时代,希望在于青年。谨以贰拾万元资助中华诗词杂志社,专用于开展青年诗词活动,鼓励青年诗词创作。我一介寒儒,自知所助实甚微渺,聊表寸心而已。诗万岁。”信末,李阿龄老师特意附笔写道:“我完全赞同老伴刘征同志的决定,请告知贵社的账号。”接着,还郑重地签上名字“李阿龄 2016年春节”。刘征老师和李阿龄老师都是工薪阶层,听说家里还有下岗的孩子。老两口儿晚年住在养老院,那里的日常养护方面也是花费不菲。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却同心同声,毅然从卖房子的钱中拿出20万元(后又追加30万元,共50万元),无私支持中华诗词杂志培养青年诗人。一颗拳拳煦热之心,令人非常感动。杂志社全体同仁经过反复斟酌和商议,最后决定设立一个鼓励青年诗词发展的奖项,并誓言评选过程一定要做到干净透明公正,为诗坛的今天和未来,推选一批最优秀的青年诗人。这就是现在已举办了两届的“刘征青年诗人奖”的来历。现在回头看,第一、二届获奖的12位青年诗人,确实为当代诗词界注入了一股新生的蓬勃力量,也期待这些年轻人,还有更多的虎虎有生气的年轻人,都能把当代诗词当作事业来干,为传承和繁荣发展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奉献更多的光芒与热能。
2021年6月9日,中华诗词杂志的同仁们一起去给刘征老师祝贺95周岁生日。李阿龄老师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就在养老院的门口等待,并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方方面面的各种事情——还是那个熟悉的永远充满活力、充满智慧的小老太太,还是那份温煦的、慈爱的、母亲般的温馨感觉。当时,谁也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仿佛她瘦小单薄的身躯里,总是蕴藏着惊人的开掘不尽的巨大能量。可是没想到,这次会面才过了一两个月,我就忽然听到刘征老师在电话里用极其少有的悲怆声音说道:“李老师这次病得很重,我从没有这么难过……”但因为南方一些地区出现了疫情,北京的相关防控也紧张了起来,养老院防疫措施严格,一直无法前往探望。而到8月31日,刘征老师忽然向亲友们发出来一条悲伤的微信:“刘国正(刘征)敬告各位亲友:我至亲至爱的老伴李阿龄同志于8月31日9时35分在医院辞世,享年九十五岁。遵照李阿龄同志生前遗嘱,不举行任何追悼活动。各位亲朋挚友对李阿玲同志的关切,刘国正率子女深表谢意。”短信很短,语气平和,但惊雷一般,在亲友们、同事们和弟子们心间滚动。辞愈简而痛愈切。字里行间,可以想见重情重爱的刘征老师心中的压抑和隐忍,而那种旁人无法替代的、文字难以言表的哀痛和悲苦,又是何其深重和绵邈啊……
二
2002年七夕,70多岁的老诗人刘征以一首《红豆曲》在“红豆相思节”诗歌大赛中夺得20万元大奖,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诗中写道:“……梦里繁星坠地来,枝头红豆结无数,祝福天下有情人,欲启朱唇作低语。岁寒来访雪压枝,回廊图展令心怡,豆似丹霞花似雪,前修诗笔罗珠玑。树前闲话得小憩,秀眉老父道传奇,和泪翻成红豆曲,聊补摩诘相思诗。纷纷争斗多仇怨,采撷休忘摩诘劝,安得播爱遍人间,婆娑红豆植伊甸。”这首《红豆曲》是讴歌忠贞不渝的爱情的。不知情者,或许会很奇怪,这样一个白发苍苍、两眼茫茫(眼睛高度近视)的古稀老头子,怎么会对爱情这样一个年轻的话题,有这么新鲜而深刻的艺术感觉呢?刘征老师在《红豆曲》开头小序中解释说:“2001年访无锡,因得赏无锡红豆树。树传为梁昭明太子萧统手植,已一千多年。原为两树,后两干合抱,并为一树,上枝仍分为二。近处旧有文选楼,已圯无遗迹。时值岁寒,木叶尽脱,根柯盘结如虬龙。廊上悬有红豆树图片及前贤诗文,益我见闻。听老者讲昭明太子浪漫传说,哀艳动人,遂有写《红豆曲》之萌动,孕育多日,终于呼之欲出。2002年春节多暇,命笔成章。传说为我起兴,赋事任意所之,真实不虚者只一情字。”这里交待的是写作这首古风的缘起,而刘征老师和李阿龄老师的真实爱情生活,相信同样给这首《红豆曲》提供了更真切的生活体验和感情基础。
刘征老师当年谈到自己的生活时,就曾自豪地说道:“老伴儿是我的一半。” 2003年七夕前夕,我作为中国文化报记者,曾专门采访了刘征老师和他的夫人李阿龄老师。当时获奖已经一年过去了,大奖并没有改变他们朴素的生活轨迹。这对儿平和的老夫妻,当时生活在北京北太平庄附近一所砖红色的大楼里,过着平静幸福的晚年生活。他们鲜为人知的爱情歷程,让记者十分感动。
刘征1926年生于河北宛平,在北京大学西语系读到大二的时候投笔从戎,参加了解放军后又因病回到地方,参加北京市学校接收工作。再后来,被安排在北京府右街附近他的母校四存中学做教学工作。四存中学就是后来北京八中的前身。刘征为学生们写了一部话剧《青年游击队》。剧情是关于抗美援朝方面的内容。其中有一个反面人物美国鬼子,彩排时看着总不太像。后来有人提出:如果这小子戴一块洋手表,在舞台上晃来晃去的,就有外国味儿了。可是那时手表很稀罕,到哪里去找这样一块手表来做道具呢?此时又有人出主意说:“咱们学校李阿龄老师不是刚买了一个手表吗?”于是,刘征出面向同事李阿龄借表。李阿龄比刘征小一岁,刚从北京师大毕业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加上母亲的赞助买了一块名牌手表。美滋滋地刚戴上不久,就被刘征指导的剧组派上了用场。她很痛快地把手表捋下来,交到刘征手里。这部话剧公演后,获得全市一等奖。中国青年出版社还出了剧本的单行本。剧中那个美国鬼子,因为有了手表当道具,显得“真实”多了。其中有个设计好的细节,就是演到美国鬼子望风逃窜时,他要在舞台上摔一个跤。演鬼子的同学演得很投入。到了该摔跤的时候,狠狠在舞台上来了一下子,博得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可是等到从舞台上走下来,他才发现,刚才摔跤,把李老师的手表给摔坏了。还手表时,刘征觉得非常抱歉,李阿龄却爽朗地笑了起来:“没关系、没关系。”那笑声驱散了刘征脸上的愁云。他们热烈地交谈起来,发现许多共同语言……
50年后,金婚之年。满头白发的李阿龄老师,用电脑制作了六幅记录他们的生活记忆的彩色图画,悄悄放在刘征老师的书桌上。其中的第一幅描绘的就是同游北海的甜蜜初恋。刘征老师随后配写了一首绝句《初恋》,深情回忆道:“五十年代初,我写的剧本《青年游击队》上演,那天傍晚,我们同去看演出。途中在北海公园内桥头小伫,一时情景,拟以明月生香,彩云凝睇。‘北海桥边花满枝,此情如梦亦如诗。窥人唯有黄昏月,杨柳梢头初上时。”
(作者高昌,系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