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孔阳“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当下意义
2021-12-24张玉能
张玉能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蒋孔阳先生在《美学新论》中明确提出了“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命题。这个命题最早发表于《文艺理论研究》1987 年第5、6 期,曾经遭受过许多质疑和责难,但是经过了新时期、新世纪、新时代的历史实践检验证明,这个命题是一个实践美学和新实践美学的正确命题,并且对于当下中国当代美学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揭示了美学的人文科学性质和以人为本的美的本质
首先,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命题揭示了美学的人文学科的性质以及美的本质与人的本质的内在联系。
美离不开人,因而美的本质离不开人的本质。但抽象的人的本质概念,不能成为美;人的本质转化为具体的生命力量,在“人化的自然”中实现出来,对象化为自由的形象,这时才美。对于这一“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问题,本文从四个方面作了探讨:(1)历史的回顾,(2)人的本质力量;(3)自然的人化,(4)对象化。[1]175-176
蒋孔阳从古希腊的神话、高尔基的《文学书简》、18 世纪英国经验派美学、康德主体性美学、席勒人性美学、黑格尔理念感性显现美学、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美学、马克思的实践美学等大量的历史事实与理论,全面地阐释了“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这个命题,充分证实了“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命题的真理性渊源;科学地、系统地阐述了“人的本质力量”,指明了人的本质力量不是单一的,而是一个多元的、多层次的复合结构,既包含了物质属性,又有精神属性,且是随着人类的社会实践和社会生活不断变化着的、万古常新的、永远在创造中的;而美正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人生的最高理想和价值之一;从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分析了只有人化了的自然,才能与人发生审美关系,才能显现出人的本质力量而成为人的审美对象;从对象化的含义来说,“对象化”是人“化”到对象中去,然后再从对象中表现出来,使对象成为自己的“作品”,从而成为人的审美对象。
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命题,在提出来之初受到了一些质疑和责难,但是,在新时期的实践美学的发展过程中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从而在新时期和新世纪成为了实践美学的经典命题。在实践美学的主要代表李泽厚离开美学界而转而研究中国古代、近代、现代思想史的情况下,蒋孔阳与刘纲纪、周来祥、杨恩寰、李丕显等教授共同努力,使实践美学成为了新时期和新世纪的中国当代美学的主导流派,“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命题成为中国当代美学的经典命题,成为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广泛被美学家们认可,并得到普遍流传。童庆炳先生给予了蒋孔阳的实践美学及其“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命题高度评价,把蒋孔阳的《美学新论》誉为“中国当代美学研究的总结形态”[2]。李衍柱指出:“最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蒋孔阳的《美学新论》(以下简称《新论》),是蒋先生半个世纪以来对社会、对人生、对美的观察、体验和探索的一个总结,也是中国美学发展史上的一座丰碑。”[3]曾繁仁在《蒋孔阳美学思想评述》中写到:
蒋先生以马克思的“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实践观作为其美学理论的指导,但又注意在此前提下吸收当代存在论美学的某些有益营养。他在论述“对象化”问题时,明确指出“人的对象化,事实上就是不断地把自己的生活、把自己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转化为有意义的,具有价值的规范性的存在”。因此,对象化就是对人的自身存在的肯定和确证,它既是现实的,又是理想的。也就是说,在蒋先生看来,所有的审美与美的创造都是在对象之中对人的自身存在的确证与肯定。蒋先生在对象化的理解上既不同于古代的思辨哲学,又不同于当代的科学主义哲学,而是力求理性与感性的辩证统一,将最优秀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借以改进人的现实存在,“使人的对象世界,成为人所实现的最美好的世界”。[4]
曾繁仁的评价是公允的。事实上,只要把美当作一种“价值”,也就可以证明美是离不开人的。因为价值就是事物能否满足人的需要的性质,能够满足人的需要的就是肯定价值,否则就是否定价值。美是能够满足人的审美需要的性质,因此是肯定性价值。因此,我们也可以说:美是显现人类实践自由的形象的肯定价值。
从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命题可以看出,美离不开人,没有人也就没有美,美学应该是一门人文科学。现代科学分类学把人类的科学形态分为三种: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自然科学是研究自然界的自然事物和现象的规律的科学,是最具客观性的研究;社会科学是研究社会中的社会事物和现象的规律的科学,也是具备客观性的研究;人文科学则是研究与人类及其社会的精神和价值相关事物和现象的规律的科学,它具有较强的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意识形态性,因此具有较强的阶级性、民族性、时代性。正因为如此,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命题直接和间接地规定了美学的人文科学的性质,不能以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客观化的态度和方式来研究美学,而应该在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的意识形态的维度上来研究美学。人文科学的凸显及其特殊的研究态度和方法,是中国新时期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成果。但是,在西方20 世纪以来科学主义思潮的影响和作用下,以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态度和方法研究美学的倾向仍然存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有一种泛滥的趋势。比如,最近几年比较活跃的神经认知美学就是这种倾向的重要表现。神经认知美学,主要以自然科学的方式和态度来研究美学问题,认为研究美学的核心问题不是“美是什么”而是“何以为美”。因此,它脱离开人、人类和人类社会来研究美和美的事物的形成,最终,在康德美学的先验哲学的“图式”和范导原则中寻找到一种所谓的“认知模块”,认为正是这种“认知模块”使得一个事物变成了美的事物。这实际上只不过是一种科学幻想[5]。事实上,脱离人、人类、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力量、人的社会实践,事物永远是与人无关的“自在之物”,也就不可能与人发生任何关系,因此,也就不可能产生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也就不可能生成美和美感以及艺术。
同样的道理,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是不可能脱离人、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力量的。正因为如此,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第一次美学大讨论中,以蔡仪先生为代表的“客观派”的美在事物的自然属性,与人无关的观点就受到了较多的批评,并且被认为是一种机械唯物主义的观点理论。然而,新时期在纪念蔡仪先生的过程中,有人却力图推翻关于蔡仪美学的定论,认为蔡仪的“美是事物的客观属性”“美是典型”等观点理论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蔡仪先生还否定马克思主义哲学有本体论,坚决主张“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认识论”,因此,胶着在苏联正统马克思主义美学和文论的认识论或者反映论的狭隘视野中,形成了他的机械唯物主义的观点理论美学观点理论[6]。实际上,蔡仪先生是中国现当代美学史上最坚定的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推广者,他的美学思想坚持了唯物主义的哲学基础,对于中国现当代美学反对唯心主义美学和发展唯物主义美学具有重要的意义。但是,蔡仪的客观论美学,把美视为与人无关的纯粹的自然物、自在之物,是错误的,应该实事求是地评价蔡仪美学思想的成绩和局限。蔡仪认为,太阳的美就在于太阳的圆形、红色光芒、温度等客观性质。诚然,强调太阳的美的客观性和自然物质基础是正确的,但是,这些太阳的自然属性不可能自行变为美和美的性质。太阳的美也不可能在人类社会之前的洪荒时代就早已存在了。不然的话就不会有所谓彝族的“天有十日”和汉族的“后羿射日”的神话了。这些神话恰恰透露了太阳美的生成秘密。在所谓“天有十日”“十日并出”的日子里,太阳作为与人无关的、甚至威胁到人的生存的“自在之物”是无美可言的,而只有在人类以用后羿为代表的自己的本质力量进行了“射日”的实践活动,使得天空只有一个太阳,这时候,太阳就成为了与人关系密切的、能够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为人之物”,太阳就可以与人发生审美关系,从而成为了人类的审美对象,也就是能够显现人类实践自由的形象,这才有了太阳的美。
二、解释了自然美的千古之谜
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命题对于自然美这个千古之谜和“啊喀琉斯之踵”给予了科学解释。
曾繁仁教授指出:
在自然美问题上,蒋先生提出,自然美就是“自然的人化”即通过自然“表现出人的思想和感情”的观点。他说:“人化并不一定要求对自然本身起作用,而只是通过自然,反映出人的本质力量,在自然中找回人自身的回响和反应,表现出人的思想和感情,就是自然的人化了。”这实际上解决了争论已久的自然美问题,蒋先生从审美的实际出发,并不拘泥于用物质实践性的观点去生硬解释自然美现象,而是从审美实践出发,在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中将“人化”理解成通过自然反映出人的本质力量、思想感情,包括审美主体移情等等。[4]
自然美是美学的一个主要问题,被称为“阿喀琉斯之踵”,也就是致命之处,自然美的观点理论错误会颠覆它所属的整个美学体系的总体。比如,蔡仪的客观论美学,在建立之初,对于中国现代美学反对唯心主义、树立唯物主义美学观点理论,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成为中国现代美学中唯物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代表。当他提出了“美是典型”时,就比较恰当地解释了艺术美。艺术美确实就是一种以鲜明的个性来表现本质的共性的形象,特别是叙事性艺术更加如此。但是,他的客观论美学一旦运用到自然美上,就显露出了致命弱点:“无人美学”。因此,由于蔡仪的客观论美学割裂了自然美与人的关系,只承认自然美是自然事物和现象的本身的客观属性,而与人、人类、人类社会一点关系都没有,从而违背了客观事实,陷入了“无人美学”的尴尬境地。在第一次美学大讨论中,被大家鉴定为“机械唯物主义的美学观点理论”,没有多少人赞同。在西方美学史上,无论是主观唯心主义还是客观唯心主义或者机械唯物主义的观点理论,一旦运用到自然美的事实上,就露出了“阿喀琉斯之踵”而遭到失败。比如,休谟的“美即快感”,在一般审美对象上好像说得头头是道,可以自圆其说,后来中国的高尔泰之所以坚持美是主观的,其实就是被这种艺术美、社会美及其美感与人的主观相关的现象所迷惑了。但是,一遇到自然美的事实,美在主观论就露怯了,就失败了。因为自然美虽然同样离不开人、人类、人类社会,但是,它却不是人的主观意识的产物,它永远离不开自然本身的存在和属性。因此,休谟想去寻找美的客观标准,却永远被阻隔在人类精神领域的彼岸,无法确定美的客观标准,尤其是自然美的客观标准。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美学就被自然美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最终就不得不完全否定自然美,而把自然美当作艺术美的反映来处理,以便完成“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的美学体系。随后,为了反对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美学,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了“美是生活”的命题,把美放置在生活之上,可是,由于他的直观唯物主义哲学观点理论,使得他的“生活”只是一种生物学上的“类”,并没有真正把美与社会生活联系起来,因此,他比较合理地揭示了社会美的生活本质,指出农家少女的美与贵族妇女的美的阶级差异,但是,在解释自然美时却栽了跟头,失败了。比如,他把太阳之美归结为“生活”,而这里的“生活”却是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因此在他那里,太阳的美的生活本质,就是所谓的“生命的源泉”。车尔尼雪夫斯基说:“太阳和日光之所以美得可爱,也就因为它们是自然界一切生命的源泉,同时也因为它们日光直接有益于人的生命机能,增进他体内器官的活动,因而也有益于我们的精神状态。”总之,“构成自然界的美的是使我们想起人来(或者预示人格)的东西,自然界的美的事物,只有作为人的一种暗示才有美的意义”[7]10。这样,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自然美问题上又败走麦城,坠入了唯心主义的泥淖,因为他与费尔巴哈一样,是人本主义唯物主义者,并不知道生活的真正本质在于实践,只能把“美是生活”解释为美之为美就在于使人想起生活,自然美是因为使我们想起了人,暗示了人的生活。这不又把美与人的主观想法从本质上联系起来了吗?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却把自然美与人的本质力量联系起来了,又与人的“对象化”的实践联系起来了,因此,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实际上,中国古代唯物主义美学家柳宗元很早就已经悟到了美的人类相关性。他在《邕州栁中丞作马退山茅亭记》中写道:“美不自美,因人而彰。”[8]398当然,柳宗元的唯物主义究竟是朴素的,并没有达到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他并不知道美到底因为人的什么而彰显出来?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命题就彻底揭开了其中的千古之谜。
自然美的问题,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中也显示出了重大意义。党的十八大、十九大给中国人民制定了宏伟的建设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其中生态文明建设成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方面。特别是在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建设美丽中国”“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形成了“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保护优先”,“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建设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与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等一系列生态文明建设的决策,在这种情况下,关于自然美的观点理论就显得格外重要。像蔡仪先生那样反对“自然的人化”,而主张自然美是自然界的自在性结果。蔡仪说:“自然事物或自然现象之所以美,首先在于它们本身所固有的特殊性质,在于这些自然事物或现象所具有的美的特性。”[9]187如果自然美是自在的自然界的产物,在人类诞生之前就与自然界一道产生了。那么,美丽中国的大部分的自然美,就可以由自然界自在地产生,与人无关,那还要搞什么生态文明建设。固然,“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是工业社会的理论结晶,而且,由于资本主义发展、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的冷战,人类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想要凌驾于自然界之上进行主宰,实现所谓“人定胜天”,从而遭到了自然界的多次反复的无情报复,修复被人类破坏了的自然生态,是刻不容缓的。但是,这绝不能成为反对“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的借口。
诚如曾繁仁教授评价蒋孔阳的“自然的人化”时所说的那样,蒋孔阳对“自然的人化”的合理的、深度的解释,基本上解决了争论已久的自然美问题。马克思的“自然的人化”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在人与自然关系上的精辟论述。蒋孔阳用“自然的人化”来解释自然美的根源,也就把自然美自然而然地纳入了“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命题中。我们不能像蔡仪先生那样把“自然的人化”曲解为青年马克思的不成熟的思想,也不能够像另外一些人那样把“自然的人化”理解为“征服自然”“人类成为自然界的主宰”“人定胜天”等人类中心主义的命题。实际上,马克思的“自然的人化”主要指的是自然界与人的关系的改变,自然由“自在的自然”在人类的社会实践中,在人的本质的对象化的过程中,转变为“为人的自然”,蒋孔阳用“自然的人化”来揭示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的形成于人类社会实践之中,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人类生产的审美特征。因此,“自然的人化”并不是单纯的人对自然的物质改造,更不应该是人对自然的征服、主宰、凌驾,而是人类顺应自然,利用自然的规律来为人类的生存发展服务,促进人类与自然的同生共在,天人合一,和谐并生。蒋孔阳在阐释“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这个命题时,专门解释了“自然的人化”。他说:“人怎样才能使自然人化呢?这里,一方面,人必须熟悉自然,尊重自然,遵守自然的规律;另方面,他又必须超过自然,从自然中超脱出来,从自然的必然规律中解放出来,进行自由的想象和创造。”他下结论说:“这里的关键的问题,是人的本质力量进入到自然之中,使自然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人的性质,适应人的需要,实现人的目的,表现出人的精神和情趣。”[1]192-195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人类只有遵循自然规律才能有效防止在开发利用自然上走弯路,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命题实际上已经在原则上解决了自然美的本质这个千古之谜和生态文明建设的关键。
三、有力地回应了反本质主义的逆流
“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命题有力地回应了反本质主义的逆流,给中国当代美学的发展奠定了正确的哲学基础。这个命题把美的本质与人的本质紧密联系在一起进行探讨,就足以说明不仅美的本质规定是存在的,而且是与人的本质和本质力量密切相关的。后现代主义的反本质主义思潮实际上是一个西方哲学和美学的无可奈何的策略。因为西方哲学和美学对于人的本质、美的本质等等问题探讨了近三千年,可是始终没有能够搞清楚本质问题,因此,就把这种西方哲学和美学的无能归咎于西方从柏拉图开始的探讨事物后面的一成不变的、固定的、理性的形而上学传统。这样,从20 世纪初的实证主义开始就打出“拒斥形而上学”的旗号,从哲学和美学上去找形而上学的根源,最终在20 世纪50 年代以后西方“语言学转向”以后就把这个形而上学的传统归结为语言运用的问题,这就是分析哲学和美学。
实际上,追问一切存在物的本质,进行人和事物的本质的研究,具有理性的抽象思维的能力恰恰是人类的本质特征,是人类能够超越其他任何物种的高明之处。众所周知,许多动物在感觉器官方面要比人类灵敏得多,比如鹰的视觉、狗的嗅觉、兔子的听觉等等,都比人类的要强很多,但是,由于人类有一颗超强的大脑能够追问和探讨事物的本质,因此这种大脑和感觉的结合的理性行为就成为了人类的一个标志,一个本质特征。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的转变中的作用》中指出:“鹰比人看得远得多,但是人的眼睛识别东西远胜于鹰。狗比人具有锐敏得多的嗅觉,但是它连被人当做各种物的特定标志的百分之一也辨别不出来……脑和为它服务的感官、越来越清楚的意识以及抽象能力和推理能力的发展,又反作用于劳动和语言,为这二者的进一步发展不断提供新的推动力。”[10]125因此,探究事物的本质,透过现象看本质,理性的高级思维活动成为人类的本质特征,也是人类超越其他物种的优越之处。那么,不讲事物的本质和不探究事物的本质,实际上也就是把人类降低到普通动物的水平之上。事实上,对于一个事物的把握如果只停留在感觉知觉的水平上,而不去探究它的本质,也就根本无法弄清楚这个事物本身,永远停留在感知的、现象的层面上和水平上,就不可能真正掌握一个事物的本质属性和一般属性、表面现象和实质本质,也就没有完全把握这个事物本身。对于美学研究来说,美的本质问题弄不清楚就把它悬置起来,实质上就是一种自欺欺人、不负责任的态度,是不可能真正把所有的美学问题彻底搞明白的。
新时期以来,随着改革开放,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和美学也蜂拥而至,如潮水一样裹挟着一些跟着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美学的反本质主义亦步亦趋的人,在中国也形成了一股所谓“反本质主义”的逆流,比如“认知美学”的主张者李志宏教授就极力宣扬“反本质主义”,对此我们曾经给以有力的驳斥。从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命题来看,美的本质与人的本质紧密相连,美是离不开人、人类、人类社会的,因此,实践美学和新实践美学就坚持从人的本质来研究美的本质,从而得出了“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结论,明确了“美在创造中”[1]147“人是世界的美”[1]160“美是自由的形象”[1]204。当然,从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命题中,理解到“美是一个开放性的系统,它是多种因素多层累的突创”[1]175。因此,我们所必须搞清楚的美的本质,并不是单一的、固定的、一成不变的,而是多层累的、开放的、发展变化的,绝不是形而上学的,而是唯物辩证的;所以,不是事物没有本质,也不是事物的本质必须悬置起来,否则就是形而上学的观点理论。事物的本质是客观存在的,应该通过人类特有的抽象思维的能力、理性的能力去探究,透过现象看本质,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现象到本质,彻底掌握世界及其事物。因此,主张事物的本质是单一的、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形而上学的哲学和美学,其实是应该反对的,但是,决不能因此就完全否定对于事物的本质的追问和探究的形而上的哲学和美学。实践美学和新实践美学始终坚持这种美的本质的形而上的追问和研究,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命题就是这种追问和研究的理论成果,给中外反本质主义的逆流有力一击,也可以说是中国当代美学研究的力挽狂澜之结晶。
章辉的《问题与反思:从分析美学看中国当代美学的学术生产》重弹“反本质主义”旧调,以英美分析美学为标准,对中国当代美学研究和美学学术生产进行了全面的清算和否定,运用分析美学知识全盘否定中国当代美学的发展和成就。他说:
在中国当代美学界,美的本质问题在许多人看来仍然是重要问题,这里,比尔兹利对本质主义的批评或许可启发中国学人。比尔兹利指出,哲学家早就放弃了本质性特征和非本质性特征的区别,这种区别纯粹是语言性的。苏格拉底认为,什么东西被视为本质性的,完全取决于你使用什么词汇在它身上,或是你把它归类到什么东西之中。作为一条狗,四足动物是本质性的;作为一个毛茸茸的动物,毛茸茸性对于它就是本质性的。它自身没有什么本质性的特征,除了人们的目的和归类。因此,比如说一幅画描绘了苏格拉底,意在让人们去注意苏格拉底的本质性特征,那么他的所有特征就都是本质性的。这也就是说,他自身并没有什么本质性的特征。因此,关于树木、关于热情的渴望,没有什么本质性的特征让有创造力的艺术家去提取、加强或体现在他的作品之中。即便有这种本质性的特征,我们也要质疑作品的认知地位,因为那个示例了那个本质的物体,虽然是纯粹的和高强度的,但它在这个方面并非不同于其他的树或感觉自身,因为后者也示例了那个本质。因此,作品并没有给予我们知识,除非它告知我们它所示例的哪一个普遍是本质,哪一个不是本质。缺乏颜色,就没有人能够描绘一条狗,但是每一个特殊的颜色必将是非本质性的,因为有些狗并没有那种颜色。但是这幅画不会告诉我们这一点,除非它能够体现一个论题(proposition)。这段话是比尔兹利在反驳当代艺术哲学中的“流露理论”时说的。对于美的本质问题,当代中国学界应该吸收西方当代语言哲学、现象学和后现代哲学的思想,或许可转换思路开辟新天地。[11]
比尔兹利的这一段话根本就没有驳倒“美的本质”的存在和研究,而是完全暴露了他的分析哲学和美学的狭隘视野,仅仅从语言的角度来看待“本质”,而他举的几个例子,只能够说明分析哲学和美学是把现象和本质混为一谈,用现象来遮蔽了本质。如果真的按照比尔兹利的指示去转换思路,研究美学,只可能走上片面化的死胡同。一幅苏格拉底的画像,当然应该揭示他的本质特征,也就是中国画论中的“以形写神”,否则还能够称为艺术作品吗?皮毛的颜色在狗那里本来就是一种现象,怎么会变成了本质呢?现在的哲学家和美学家只有反本质主义者放弃了事物的本质和美的本质的探讨和研究,还有许多哲学家和美学家仍然在作为真正的人类在追问和探讨事物的本质和美的本质。实质上,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命题,也就是揭示了美的本质的核心,由此得出的“人是世界的美”“美是自由的形象”“自然美是人化的自然”等就形成了实践美学和新实践美学的美的本质的多层累的、开放性的结构,给予了英美分析美学的“反本质主义”以有力的纠正。当然,其他的美学流派也可以从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来对美的本质进行追问和探讨,使得美的本质研究和美学研究更加丰富多彩,进一步形成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多元共存,共同繁荣的大好局面。
总而言之,蒋孔阳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命题,经过了新时期、新世纪、新时代的实践检验,可以说是中国特色当代美学的经典命题,在当下仍然可以让我们坚持认清美学的人文学科性质以及美的“以人为本”的性质,更清楚地揭示自然美的千古之谜,更有力地纠正“反本质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