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网络欺凌中语言暴力的学校预防路径研究
2021-12-23刁燕洁周佳
刁燕洁 周佳
摘 要 网络欺凌已成为中小学生参与网络生活的巨大安全隐患。语言暴力因其突发性、低成本性、隐匿性等特质威胁着中小学生的健康成长。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对网络保护以及学校防治欺凌的责任进行了规定,对构建学校预防体系具有实践导向价值。结合国内外治理经验对落实学校责任构建预防路径提出如下建议:分阶段开展网络素养课程;构建关怀的学校氛围;建立有效欺凌防范机制。
关键词 网络欺凌 语言暴力 未成年人保护法
2020年11月的第一个星期四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的首个反对校园暴力和欺凌包括网络欺凌国际日。网络欺凌是指通过互联网电子通讯手段等针对某个人或者群体进行故意的、持续的恶意伤害行为。由于我国尚未形成国家层面治理网络欺凌的专门立法,相关内容散见于诸多法律条文中,例如对人格权、个人信息以及未成年人的保护等,客观上增加了防治难度。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中增加了网络保护,为构建网络欺凌防治体系提供了更为完善的实践导向。因而,培植适宜相关政策落地的土壤显得尤为重要。
一、何为网络欺凌中的语言暴力
1.概念界定
网络欺凌是一种借助网络产生的欺凌类型,即使用文字、图片、音视频等媒介蓄意或恶意侮辱、欺压他人的行为,发生载体包括电话、短信、即时通讯软件、社交网站、网络游戏等,表现为辱骂、骚扰、嘲弄、诽谤、恐吓、起底隐私、社交孤立及盗用信息等。研究显示,近五成的学生声称自己在过去半年内曾遭受过网络欺凌,而辱骂、嘲弄和诋毁这类语言暴力行为发生率总体偏高[1]。语言暴力是指用不守法度、不合逻辑的语言风暴伤害他人的行为。本文中的语言暴力,指中小学生在参与网络生活时作为欺凌者或者受害者卷入的语言暴力行为。
2.网络欺凌中语言暴力的特征
网络欺凌中的语言暴力作为一种新的欺凌形式,可以看作传统欺凌在网络世界的延伸,但也具有不同的特质。
首先是突发性和衍生性[2]。网络交流会仅因意见相左而激发矛盾并迅速升级为暴力事件。网络提升了信息传播速度,使语言暴力信息可在短时间内迅速发酵。衍生性表现在语言暴力攻击范围的泛化,伴随着欺凌者语言暴力升级和受害者增加。同时,语言暴力在传播过程中会衍生出子话题,产生新的语言暴力。其次是隐匿性和隐蔽性。即欺凌者身份的匿名性,网络生活的自由化和虚拟性并不要求参与者提供真实的身份信息。身份模糊消解了道德约束力,欺凌者肆无忌惮地对他人进行伤害。身份模糊的信息不对称致使受害者始终生活在恐惧与无助中。还有伤害的隐蔽性,受害者常因缺乏认识而意识不到欺凌正在发生。语言暴力作为一种软暴力,造成的大多是精神性伤害,难以被识别和鉴定,却伴随着网络无孔不入地摧毁受害者。再次是低成本性和易得性。互联网普及率的提高使联网设备更易得。不同于盗用身份信息或隐私起底等欺凌方式,语言暴力不存在任何技术上的壁垒,这也增加了语言暴力发生的概率。
3.产生的主要原因
网络消弭时空局限的同时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通過网络相连的双方无法直接感知彼此的情绪。因此,网络会导致“去抑制化”和“去人性化”的问题。探析网络欺凌中语言暴力的成因,应包含网络传播的视角。
(1)差异结交——网络亚文化的浸润
以反叛为鲜明特质的网络亚文化契合年轻一代追求个性的强烈渴望,不仅不再是一种边缘文化,还拥有了改写网络生态的能力,例如常以狂欢态势席卷网络空间的流行语就表现了其对语言的渗透。互联网中的信息可以无差别地传递给每个参与者。萨瑟兰在差异结交理论中指出,“犯罪行为是习得的。犯罪行为的学习既包括犯罪的技术,也包括动机、内驱力、合理化和态度的方向。”[3]因而欺凌并非与生俱来,其动机、方式、技巧等皆是习得。因此,当中小学生在网络中旁观或亲历语言暴力时,就会习得相应知识。同时个体是否成为欺凌者,也同他周围的人对待法律和规则的态度显著关联。网络欺凌立法不完善从客观上纵容了语言暴力产生,加之取证难、定位难等一系列现实困境,极大降低了语言暴力的犯罪成本。网络暴力亚文化对中小学生行为规范的养成具有负面影响,即使他们本身认同现实世界的法律和道德规范,也会尝试通过暴力来解决问题,甚至会误认为这就是网络世界的生存法则。在完善网络欺凌的立法之外,还需对学生进行网络素养和基本法律知识的教育,培养学生正确网络语言观,使其能明辨有害行为,自觉抵制语言暴力。
(2)沉默螺旋——理智的失语
沉默螺旋理论是指人在表达时会对当前意见氛围进行分析,如果自身观点与处于优势地位的声音相悖,表达欲望会降低或选择沉默,甚至倒戈附和。网络世界的匿名性和虚拟性让人能更自由大胆地发声,但这并不构成使沉默螺旋失效的必要条件。恰恰由于身份模糊,网络世界中的强势声音更易发展成极端、非理性的语言暴力,侵占不同意见生长的空间。再者,网络交往仍未脱离熟人社交,社交媒体的社群化趋势使得即使是虚拟空间的交往也是以相似的利益诉求或兴趣爱好为前提,同伴压力仍然生效[4]。此外,谩骂侮辱等语言暴力在网络空间中屡见不鲜,对于语言暴力的恐惧打压了人们发表意见的积极性。当情绪化的表达成为常态,信奉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思维的群体能够以强大的凝聚力和攻击力讨伐其他多元化的声音。发展走向愈发吊诡,煽动性的非理性言论更容易被听到,理性的思考在沉默的螺旋中坠入井底。中小学生正处在价值观形成时期,当强势观点以燎原之势扫荡异端,很难保证学生不会被风暴胁迫卷入非理性阵营,成为暴力的帮凶。网络语言传递的价值观不断解构主流价值观,非理性的群体追随消解了个体的主体性和独立性,更遑论形成独立的价值判断能力。
(3)道德推脱——欺凌行为的自我豁免
个体对于自身违背社会道德规范的行为,会选择重新诠释使其合理化来进行道德推脱,以期降低负罪感和心理压力。欺凌事件中的道德推脱较多表现于欺凌者和旁观者身上。道德推脱与共情能力显著相关,共情能力较低的个体道德推脱程度更高,同时当个体实现欺凌行为的自我豁免之后,也会削弱共情能力。共情能力较低的个体欺凌他人或者旁观欺凌时,仅会感受到较低的内疚、自责,难以共鸣他人的痛苦。欺凌者更易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旁观者则有向欺凌者转化的风险。实现欺凌行为的自我豁免主要有四种方式[5]:使用修辞将欺凌道德化,将语言暴力描述为情感宣泄或者为自己的出发点辩护;二是转嫁分散欺凌行为的责任,认为自己的暴力行为只是众多欺凌者中的一部分或者自己只是被动的参与者而不是主要负责人;三是有意降低、扭曲欺凌行为的影响,认为语言暴力并未对受害者造成实质性伤害;四是用“受害者有罪论”合理化欺凌行为,不谴责欺凌者,反而言语攻击受害者,例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等。学校建设预防欺凌体系时,应纳入社会情感能力教育,培养学生的同情心和共情能力,提高学生的自信心和人际交往能力。建设学校关怀共同体给予学生安全感和归属感,减少其卷入欺凌的风险。
二、法律规制的积极探索与现实困境
长期暴露在暴力的语言环境中,不仅会渗透学生的现实生活用语,造成日常用语的不规范、不文明。更严重的是,语言暴力所折射出的扭曲网络道德价值观会反噬学生的道德教育。对于卷入语言暴力中的中小学生,无论他们的角色如何,都会体验到更多的负面情绪。受害者往往会感受到孤独、低自尊或者恐惧等消极情绪体验,甚至会厌学或者有自杀倾向。
1.法律规制的探索
目前我国仍然没有针对网络欺凌的国家层面单独立法,相关规定散见于其他法律条文中。上海市率先于2017年提出了《预防中小学生网络欺凌指南30条》,分别从学生、家长、学校和社会的角度提出了相关建议。对学生的要求中明确指出“不使用言语攻击他人”。对学校的要求中,提出要建立预防网络欺凌的组织架构;将预防网络欺凌纳入到学校课程中,对学生进行正面教育;教师密切联系学生提高预防、发现和处置网络欺凌的能力;处理好学生矛盾避免事态升级等[6]。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正式增设了网络保护一章并对网络欺凌进行了界定,在如何防治欺凌上对家庭、学校、社区等行为主体提出了新的要求。从学校层面来说,要加强未成年人的网络素养教育;对教职工和未成年人开展防治欺凌的教育和培训;学校合理使用网络开展教学活动;建立完善的欺凌防控机制;对未成年人的监护人提供必要的家庭教育指导等。
2.学校预防的现实困境
中小学生身心发展不平衡、叛逆意识强使其更易暴露在冲突中,或者通过冲突来纾解压力。网络欺凌就其本质来说,是学生道德规范在网络世界的崩解。教育部等十一个部门联合印发的《加强中小学生欺凌综合治理方案》,要求按照“教育为先、预防为主、保护为要、法治为基”的原则构建欺凌防治体系。尽管预防性教育存在收效慢、成效评价困难等弊端,但盲目追求法制规约会走向只堵不疏的极端。因此,构建全方位的反欺凌体系时,既要重视法律规约,也要关注学校在预防欺凌方面的教育作用,建设法律规约和学校预防相结合的标本共治体系。《未成年人保护法》已就学校责任提出相关建议,然而使其真正在中小学落地生根还面临诸多困难。语言暴力难发现、难界定,欺凌者难定位,学校力量单薄等问题尚未完全解决。学校预防路径的构建应以网络欺凌和语言暴力的特质为问题导向,联合多方力量,以弥合现实困境。
三、学校预防路径构建
针对《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的学校责任,结合国内外反欺凌的优秀实践经验。主要提出以下建议:
1.分阶段开展网络素养教育
网络素养教育的核心是培养学生在网络使用中的自我保护能力和责任感。目前美国、加拿大等国在实践中形成了较为完整的网络素养教育体系。加拿大的“网络欺凌:鼓励道德的在线行为”课程通过网络欺凌介绍、公民参与、法律知识、网络行为等模块对学生进行教学[7]。为我们构建网络素养教育体系提供了启示。研究显示学生首次接触网络呈低龄化趋势,初中是网络社会属性的形成时期,高中是巩固时期。网络素养教育应根据学生的身心发展和网络使用倾向分阶段进行。
小学低段(1-3年级),重点是认识网络和正确使用网络。网络在现代生活中有极高参与率,未成年人自己学习上网技能的比例高达65.6%[8]。学校应利用好当前的信息技术课程以及召开网络知识专题讲座引导学生开发网络知识宝库的作用。
小学高段(4-6年级),重点进行网络安全知识和网络语言观教育。步入青春期的学生网络社交愿望增强,应使学生认识到保护个人信息安全的重要性。提高学生拥有识别和应对欺凌的能力,遭遇欺凌时应保存相关证据,及时寻求帮助。将网络语言观融入到语文教学中,培养学生正确的网络语言态度观,教会学生鉴别筛选网絡语言。通过开展交际互动课使学生习得正确发表意见的方式,避免相互攻击的过激表达。
初中阶段,主要进行网络规范、网络道德教育,使学生自觉承担“数字公民”的道德责任,开展网络价值观教育,提高学生的道德判断能力。例如,通过角色扮演在课堂中模拟虚拟世界的交往,促进学生同理心和共情能力的发展。后真相时代,缺少网络素养的学生容易产生非理性的从众行为,轻信激进的“意见领袖”。
高中阶段,重点使学生从法律层面认识欺凌和语言暴力。我国中小学中开设的《道德与法治》课程已经涉及法律知识,但对于欺凌防治依旧是杯水车薪。学校应开设相关法律知识课程教授基本法律知识,并提供《刑法》《未成年人保护法》《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等法律法规中网络欺凌的介绍。为学生提供真实案例,使其从法律层面进行分析,探寻解决欺凌的办法。
2.建立学校关怀共同体
学校关怀共同体,旨在通过社会情感学习在学校中构建一种积极的关怀氛围,使学生成为有责任心、有爱心的学校成员,并最终成长为有社会技能的公民。积极的学校氛围对网络欺凌具有负向预测的作用,当学生感受到被关怀的安全感和存在感时,其应对高危行为的能力得到提高,较少产生道德推脱,继而减少网络欺凌[9]。美国的关怀学校社区项目(Caring School Community)最初就是倡导学校、家庭、社区三方共同为学生创造和谐、关怀的氛围以促进学生能力发展以及减少欺凌发生。其实践成果得到了诸多研究的证实[10]。学校关怀共同体的核心是建立一种关怀的人际关系,促进师生、生生之间的联系和互动,使学生学会关心和尊重他人。
第一,建设班级共同体。通过主题班会的形式在班级中构建和谐、有序的氛围。鼓励每个学生积极参与集体事务的讨论和决策,为学生提供通过讨论自发建立班级规约的机会,加深学生和集体之间的纽带。教师根据班级中的欺凌问题召开班会,鼓励学生站在不同角度分析问题,促进学生相互了解和换位思考,并通过讨论提出解决措施。
第二,建设跨年级伙伴共同体。保证学生和同年级的同伴有充足相处时间并形成了班级凝聚力之后,可以开展跨年级伙伴合作,让高年级和低年级的学生组成互助小组进行各项学习或娱乐活动。主要目的在于促进学生社交技能的提升,使学生在交往互动中学会帮助和鼓励他人、学会分享、学会交流、培养学生的亲社会性。
第三,建设全校共同体。关怀关系强调双方的相遇与互动以及被关怀角色的主动性。欺凌者和受害者的关怀愿望以及对关怀的感受力都较低,因而建立校域的关怀关系有其正当性。全校关怀关系包含全体教职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师生关怀关系。教师应先成为关怀者榜样,通过敞开心扉的平等交流使学生接受关怀,善于从学生身上发现关怀能力的生长点并为学生提供关怀他人的机会,使学生成长为关怀者[11]。
3.建立健全学校欺凌防控机制
面对网络欺凌,学校的力量非常单薄,要联合家庭、社区、公安机关等形成完整的欺凌防控机制。
一是要完善欺凌识别机制。通过印发《网络欺凌防治手册》、开展防治网络欺凌专题的家长会和培训会等提高教师和家长对欺凌的认识和敏感性。及时识别学生的异常行为,干预化解学生之间的小矛盾,避免事态升级。
二是成立学校欺凌事件处理小组,形成欺凌治理预案,落实强制报告制度,畅通报告渠道。有疑似欺凌事件发生时,小组应及时调查事件发生始末,防止因信息不全导致的漏判错判。一旦发生欺凌,学校有义务及时通知当事学生家长。据情节轻重采取不同对策,情节较轻时,对涉事学生进行教育惩戒,屡教不改的送到专门学校就读;情节较重的,及时移送公安机关。对欺凌瞒而不报的,要依法追究涉事学校以及教師的责任。
三是加强心理健康教育。在学校中设立心理健康教室,对卷入欺凌的学生进行心理疏导,除关注欺凌者和受欺凌者,还应关注旁观者的心理问题。旁观者既有作为沉默帮凶的间接欺凌者角色又有转换为欺凌者的潜在风险。开展心理健康知识讲座、对学生进行心理测评等关注学生的心理发展动向,真正发挥学校的预防教育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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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刁燕洁(1996-),女,山东潍坊人,杭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硕士生(在读);周佳(1973-),女,黑龙江哈尔滨人,杭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 李 锐】
*该文为国家社科基金教育学一般项目“新时期城市困境儿童社会性生存风险及教育干预路径研究”(BAA200020)、杭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省优势特色学科培育项目“教师行使教育惩戒自由裁量权的现实困境与理论重构”(19JYXK012)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