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东考古探源中华文明
2021-12-23张溯
张溯
在济南市章丘区龙山鎮政府东北,有一处隆起的河畔台地,名曰“城子崖”,这里便是在上世纪20年代震惊中外的城子崖遗址所在地。上世纪20年代初,“中国文化西来说”非常盛行,而中国刚刚起步的考古学则用诸多事实有力地回击了这种说法,其开端便是城子崖遗址的考古发掘。
1928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吴金鼎先生前往山东东平陵城遗址进行调查,在即将到达东平陵城的途中路过龙山镇,于断崖上发现了一些黑土堆积,并采集到了黑陶片和兽骨。当时学界只认识仰韶文化的彩陶器和商周时期的灰陶器,这种从未见过的黑陶片引起了吴金鼎的注意,也引出了城子崖遗址及它所代表的文化类型——龙山文化。
吴金鼎的龙山之行揭开了山东考古的序幕。龙山文化的发现虽然充满了偶然,但也是前辈们充分谋划的结果。因为当时中国境内只发现了仰韶这一支史前考古学文化,但是这些彩陶与商周的陶器区别很大。仰韶文化分布于中国西部,因此中研院的先生们想去东方找一找和商周渊源更直接的史前文化。
1936年,中国近现代考古学家尹达、著名学者王献唐等对日照两城镇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从而对龙山文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两城镇是中国东部沿海地区的龙山文化遗址,面积是城子崖遗址的四倍以上,达一百万平方米。说起两城镇遗址的发现,也充满了巧合。王献唐时任山东古迹研究会秘书,他的家乡就在日照东港区大韩家村。在他小时候,父亲曾拿一些捡来的石器给他看,这段儿时的记忆促成了史语所对日照地区的考古调查。
龙山文化的发现和研究,为山东考古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其意义重大,破除了“中国文化西来说”的观点。自此之后,历经近百年,山东考古取得了一系列的重要成就,山东地区的历史文化也对中华文明的贡献提供了考古学证据。
博大精深的东方文化
山东地处黄河下游,在历史文献中,这里被称为“东夷”,《禹贡》中为青、徐二州,是中华文明重要的发祥地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
文明之光照耀在这片土地上,人类在这里繁衍不息,生活在这一地区的东夷人,先后创造了辉煌灿烂的东夷文明:从沂源猿人、乌珠台人,到6万至10万年前的沂水跋山水库旧石器中期遗存,再到沂沭河流域和汶泗河流域的细石器遗存,表明山东存在发达的旧石器时代中晚期文化;从9000年以前的沂源扁扁洞遗址和济南张马屯遗址,可以看出当时正处于狩猎采集阶段;后李文化和北辛文化时期,农业和家畜饲养业逐渐在当时的经济生活中占据主要地位,进入比较稳定的氏族社会;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时期,社会繁荣,并出现了明显的分化,城址大量出现,步入文明社会。
有人说,大汶口文化是中华文明的前夜;也有人说,大汶口文化开启了文明破晓的曙光。众所周知,大汶口文化的发现,使黄河下游原始文化的历史由4000多年前的龙山文化向前推进了2000多年。大汶口文化遗址有500余处,其历史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早期时,社会分化还不明显,目前只发现了个别较大的墓葬。到中期时,社会分化的脚步逐渐加速,聚落的面积、墓葬的规模和随葬品的数量都出现了明显的等级差别,出现了日照五莲丹土、济南焦家、滕州岗上等大型城址,这时的大汶口文化也逐渐往外扩张。到大汶口文化晚期时,淮河以北的安徽和江苏北部都属于大汶口文化的分布区,往西则扩张到了豫东地区。
在河南的史前遗址中,发现有大汶口文化的遗址,主要分布在淮河的支流颍水的中上游地区;有的仰韶文化晚期遗址内也发现了陶器、玉器、彩绘等大汶口文化风格的墓葬。专家认为,大汶口文化对中原历史文化的影响具有不同的方式,一种是直接移民,另一种是与中原文化融合。中原文化接受了来自东方的陶器、玉器、彩绘等物品,这些物品背后反映的是对东方文化和礼制的认同。在中原史前文化中,墓葬中的随葬品普遍比较少,即便是一些大型墓葬中也很少见到大汶口文化中动辄上百件随葬品的现象。但在山西临汾的陶寺遗址中,大型墓葬的随葬品突然增多,并发现了一些来自东方的习俗和物品,如随葬猪的习俗,彩陶器和彩绘纹样,陶盆、陶罐等陶器,绿松石器、玉牙璋、玉牙璧、玉钺、玉琮等器型也与大汶口文化相似。这说明东方文化深深地影响了中原史前文化,并直接促使其向文明社会过渡。
距今4300年前后,大汶口文化过渡至龙山文化,进入了城邦文明阶段。山东地区出现了十余座城址,主要分布在鲁北一线和鲁东南地区。海岱地区人口快速增加,遗址增多至1000处左右,中心聚落普遍建筑城址,发展出了新的区域性中心。发达地区的聚落以城为中心连接成组成群,出现了跨区域的政治联盟,如鲁东南沿海地区的丹土—两城镇与尧王城遗址群、鲁北山前地带的城子崖—丁公—桐林—边线王遗址群、鲁西的景阳岗—教场铺遗址群等。龙山文化与大汶口文化最大的区别在于社会细胞进一步小型化、社会风貌世俗化、宗教神权衰落、世俗王权进一步加强,这从社会制度上开启了夏、商、周三代以城邑为中心的城邦时代的序幕。中国最早期的朝代在古代文献中常用虞夏商周来表述,这时应处于尧舜禹时期和夏代早期。
龙山文化晚期和新砦期,龙山文化西进的势头仍然强劲。中原龙山文化和新砦期文化中都发现了来自东方的文化因素。如禹州瓦店的陶盉、高柄杯、陶盆、器盖、三足盘等,包括磨光黑陶工艺都来自山东龙山文化。古代文献中记载夷人和夏人在夏代早期反复较量,因此专家们认为这应该是古代文献中后羿寒浞代夏在考古学上的反映。
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对中原历史文化的影响,反映了背后一个比较重大的历史问题,即中原人群是混合型的,应该有来自北方地区、南方长江中游、西方黄河上游地区和东方海岱地区的人群。这也说明过去的中原中心论在考古学上是站不住脚的,中原文明是各方族群共同创造的。其中,以山东为中心的东方地区所做出的贡献主要是在礼制、宴饮、丧葬习俗等制度层面上。
从文字系统上看,虽然在仰韶文化、良渚文化中都发现有像文字的刻划符号,但距离后世的文字差距较大,且多为单个符号,还无法记录语言。有专家认为大汶口文化陶尊上的符号已经非常接近甲骨文了。在山东发现的龙山文化时期的丁公陶文,被大多数学者认为是文字,且也是国内最早的十余个字写在一起的文书,突破了一两个符号的局限。因此,可以说山东一直是一处文化高地,东方文化的历史贡献影响深远。
岳石文化是山东地区的夏代和商代早期文化。岳石文化之后,商代中晚期文化逐渐往山东腹地发展,进而取代了岳石文化。周代商之后,周王分封了太公和伯禽分别建立了齐国和鲁国。2009年,在淄博高青陈庄遗址发现了西周早中期城址和贵族墓葬,其中一件青铜器上就发现了“齐公”的字样。
齐鲁文化影响深远,具有不同的特征。齐文化具有包容开放务实的特点,重经济发展,齐故城为当时东方的大都市。从鲁北发现的大量制盐业遗址,齐故城内及周边发现的铸币作坊、铸镜作坊、制陶作坊等手工业遗址,足见其曾经的繁华。齐国在战国时期还在稷门外建有稷下学宫,成为百家争鸣的中心,属于当时的社科院和政府智库,诸子百家云集。此外,齐国在边境修建了齐长城,成为中国修筑长城的开端。而齐国境内的高台建筑和八主祭祀遗存,则为秦汉时期郊祭制度的先声。
鲁国故城是现存最好的一座符合周制的城市。无论是其结构还是礼俗方面,都与齐国不同。鲁城大体呈方形,以中轴线布局,宫城位于中央,郭城环绕在外,这种规划结构体现了它所具有的礼制秩序。孔子继承周公的思想,创立了儒家思想,汉代之后逐渐成为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孔子教学有教无类,私学兴盛,促进了当时文化的繁荣,齐鲁地区在东周秦汉时期仍是中国的文化高地。汉代形成的今古文经学也以齐鲁为中心,秦火之后传尚书的伏生和传孔子壁中书的孔安国都对经学的形成和发展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从而使齐鲁文化成为对中国文化影响最为深远的思想文化,也促使了华夏意识的觉醒。
从大汶口和龙山文化的陶文,到东周时期诸子百家、齐鲁官学和私学的兴起,再到秦始皇刻石、汉代的今古文经学,齐鲁文化一直是中国文化的最典型代表。齐鲁文明不但为中华文明传承起到了不可取代的作用,也为意识形态和国家治理模式奠定了思想基础。
郭晓娟
Shandong continues to carry out large-scale archaeological investigations and excavations, some of which continue to fill a gap in the ancient history of Shandong and prove the continuity of the Chinese civilization chain, thereby making its contribution to demonstrating the origin of the Chinese civilization.
In 1928, Mr. Wu Jinding of the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Philology, Academia Sinica, investigated the Dongping Ling Ancient City site of Shandong. When passing by Longshan Town on the way to the Dongping Ling Ancient City, he found a few heaps of black soil on a cliff, and col- lected black pottery shards and animal bones, thereby discovering the Chengzi Cliff site and the culture represented by the site—Longshan culture known at home and abroad. The discovery and research of the Longshan culture has laid a good foundation for the archaeology of Shandong, has been of great significance, and has dispelled the view of“Chinese culture coming from the West”.
The discovery of the Dawenkou culture lengthened the history of the primitive culture of the lower reaches of the Yellow River by over 2,000 years on the basis of the Longshan culture 4,000 years ago. There are more than 500 Dawenkou cultural sites. The history of the Dawenkou culture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periods: early, middle and late. Besides, the Dawenkou culture influenced the history and culture of the Central Plains in different ways, i.e. direct migration, and integration with the Central Plains culture. The Central Plains culture accepted the Eastern pottery, jade articles, colored painting, etc., which reflected the recognition of the Eastern culture and etiquette. It showed that the Eastern culture deeply influenced the prehistoric culture of the Central Plains, and directly facilitated its transition to a civilized society.
Qilu culture has a far-reaching influence. From the pottery inscriptions of the Dawenkou culture and the Longshan culture to the emergence of various schools of thought and Qilu official and private schools, then to Qin Shihuang stone inscriptions and the debate between the Old and New Text Schools of Han, Qilu culture has been the most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Chinese culture. The Qilu civilization not only played an irreplaceable role in the inheritance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but also laid an ideological foundation for ideology and national governance mod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