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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悟,抑或是困顿
——《时时刻刻》中弗吉尼亚·伍尔夫之双面人生解读

2021-12-23贺毅娜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弗吉尼亚伍尔夫劳拉

贺毅娜

(淮阴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

电影(The Hours)《时时刻刻》(1998)是由当代美国著名编剧兼小说家迈克尔·坎宁安(Michael Cunningham,1952-)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是他在继(A Home at the End of the World,1990)《休世之家》和(Flesh and Blood,1995)《血与肉》之后创作的一本经典实验性小说,该书一经问世,同年就为坎宁安摘得“福克纳小说奖”的盛誉,并于1999年为他斩获国际笔会暨福克纳文学奖和年度普利策奖两项文学大奖,与此同时他本人也被美国《洛杉矶时报》赞誉为“我们时代最杰出的作家之一”。

该影片是在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的意识流小说《达洛维夫人》(Mrs.Dalloway)基础上,跨越时空,巧妙使用蒙太奇的电影方法和非线性的叙事方式,将处在三个不同时空的女性按照作者-弗吉尼亚·伍尔夫、读者-劳拉·布朗及现代版“Mrs.Dalloway”-克拉丽莎·沃恩这样的线索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讲述了她们人生中一天的故事:1923年英国的里士满(Richmond),饱受精神疾病困扰,在伦敦市郊的里士满休养仍不忘创作的弗吉尼亚在构思最新的小说《达洛维夫人》;1951年的洛杉矶,有孕在身,即将再次生产,正在为丈夫制作生日蛋糕的劳拉·布朗以及2001年的纽约,正在为前男友准备获奖派对的中年女编辑克拉丽莎·沃恩。坎宁安通过细致的笔触向人们勾画出三位女性各自一天的生活,将她们对现状的不满与反抗以及内心渴求独立自由的生存空间的强烈心声表现得淋漓尽致,传达了作者对女性自身存在和人生价值的思考。[1]作为女性主义的先驱人物,弗吉尼亚想要通过这部作品表达出对女性解放的强烈心声,这也成为该片的一个隐性主题。

一、故事回顾

影片中的三位女性:弗吉尼亚、劳拉和克拉丽莎,她们的生活轨迹貌似与普通人毫无二致,然而愈发平静的生活愈能更加强烈地表露出一种无处言说的压抑与愤懑:因头痛导致夜不能寐,却又不愿遵从医嘱,不按时进食,对丈夫伦纳德的苦心劝说只字不理的弗吉尼亚,当丈夫谨遵医嘱劝她合理安排进食、用药时间时,她竟然愤怒地认为自己像是一个被判了刑的囚徒;家庭主妇劳拉,有着疼爱她的丈夫和乖巧懂事的儿子,而看似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于她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她渴望挣脱这牢笼,将更多精力投放进文学世界,放眼望去,一摞厚厚的小说,触手可及,然而她并不快乐,即使是像制作生日蛋糕这样的日常琐事于她而言更像是一项无法完成的巨大工程,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受生活赋予她的责任与义务的驱使,她一再提醒自己“应该”心平气和地去和儿子相处,“应该”为丈夫准备一个像样的生日蛋糕,在人前她也想扮好相夫教子的角色,然而她的焦躁不安与痛苦挣扎之情却溢于言表,面对现实生活她无所适从;克拉丽莎的日常生活似乎充实精彩,有着同性女伴萨利和人工授精得来的女儿的陪伴,她生活的另一个重心就是照顾深受艾滋病煎熬,瘦骨嶙峋的前男友理查德,举办一场获奖派对或许能为他一扫生活中的灰色印记,然而她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刚毅,对面排山倒海的重重压力,乐观坚强如她的一位纤弱知识女性将以怎样一副脊梁来承受如此之生命之重?三位女性又将如何才能冲破现实羁绊,逃离生活中的种种困境?[2]

影片一开始便将三位女性以不同的时空背景呈现于观众面前。第一幕以1941年英国的萨塞克斯(Sussex)为背景,以弗吉尼亚给丈夫留下遗书而后走入水中准备自溺为开端,将三条看似毫无关系的平行叙事线索逐一铺开,分别向观众展现出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女性一日生活轨迹与心路历程,而后又在影片结束之际笔锋一转,通过深夜造访,已近耄耋之年的劳拉之口,让人发现当年离家出走的劳拉正是跳楼身亡的理查德的母亲,至此,这三条看似没有任何交集的三条线索终于并成了一条。尽管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经历为她们书写了不同的人生篇章,然而她们的命运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遭遇的生存困顿也向我们描绘出了一副生动的当代女性生存状况图鉴:充满焦虑而又平庸至极的生活,让人感到憋闷窒息,内心充满呐喊与彷徨,却又无力冲破现实的牢笼,三人都向往内心的自我放逐,企图通过自我排解的方式来抗拒现实生活的种种牵绊,获得自由与新生。[3]

二、弗吉尼亚的双面人生解读

正如姐姐所说,弗吉尼亚理应幸福,她可以自由驾驭创作和现实两种人生。然而现实生活中,由于常年饱受精神疾病困扰,弗吉尼亚是一个完全不被理解的精神病患者;而另一方面,她又沉醉于小说创作,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她敏感、脆弱而且孤傲,有着非常充盈和细腻的精神世界,是自己内心世界的主宰者和统治者,也是一个真正的女权主义者。

1.现实中饱受精神疾病折磨的女病人

叙事学理论里面这样描述:一个故事的表层可包含若干个基本事件,而这些事件必然是关于一些人物的行为或者状态,尽管影片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好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场景切换,但是只要我们采用简单化手法,便可轻松梳理出该部影片的三个并列叙事层次:影片第一幕取景1923年的英格兰里士满,女作家弗吉尼亚伏案沉思,沉迷于《达洛维夫人》的创作之中;第二幕则选取1951年的美国洛杉矶作为背景,向我们展示出劳拉-作为万千家庭女性的代表,醉心阅读《达洛维夫人》,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对现实生活厌恶之情溢于言表;第三幕则为生活在2001年美国纽约的现代版达洛维夫人—克拉丽莎,表面看来她的生活平静而安逸,实际上她的内心世界正深受前男友的病情折磨。这部影片叙事方式独特,看似凌乱的场景切换,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内部关联。掩卷深思,究竟是怎样一股力量,赋予了弗吉尼亚一心向死、自沉于欧塞河的胆魄?滚滚红尘中难道就没有人眷恋她的冰雪聪慧和清新脱俗?有谁能够诟病她决绝的赴死之心和对向死而生的美好追逐?又有谁能够理解那颗深陷孤独的灵魂背后所隐藏的痛楚与绝望?

弗吉尼亚是位天才女作家,但是心里一直饱受抑郁之苦,纵观她的一生,数次深受精神疾病折磨,被周围人当作异类一样对待,尽管如此,她笔耕不辍,与“疯魔”展开殊死搏斗,清醒时奋笔疾书,发病时努力挣扎,与病魔进行斗争。饮食和睡眠被丈夫严格看管,伦纳德请来专业的医生为她治病,谨遵医嘱,对妻子呵护有加,悉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在女佣奈丽眼中,弗吉尼亚简直称得上是一个怪物,因为她根本不懂得如何打理内务,更不会指挥佣人做事,这难免引起奈丽的抱怨和牢骚满天,因为弗吉尼亚一点都不像个女主人,更加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她甚至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为了避免和佣人打交道而躲躲闪闪,由此可以看出,弗吉尼亚看似胆小怕事,实则不想被家庭琐事所打扰,醉心于写作,她渴望全身心地投入到当时正在构思的达洛维夫人的生活及其命运当中。里士满狭隘、封闭的物理空间和有限的社会空间让她感到窒息,有被囚禁的感觉,她觉得只有喧嚣繁华的伦敦生活才能激活她的创作细胞,对弗吉尼亚来说,伦敦,象征着自由,很明显,她已经厌倦了周围酷似牢笼般的生活,她希望自己的思想是自由的。终于,傍晚时分,她趁丈夫在花园除草之际,悄悄从后门溜到开往伦敦的车站,被伦纳德发现追至车站,两人发生了严重争执。这些都足以说明她厌倦了里士满的宁静,只有伦敦这种大都市的强烈震撼,才能带给她永不枯竭的创作灵感。

2.创作中女权主义者的化身

弗吉尼亚说过:“如果我们能从奴役中解脱,我们也就能将男人从暴政下解放”;现实也确实如此,遭受父权社会种种压迫的不单单是广大女性,男性也同样深受其害,所以,“消除两性之间的形而上学的二元对立,消除建立在两性对立基础上的整个社会意识、思维模式、伦理价值标准”,应该是消除两性对立,构建融洽的两性关系的最佳途径。弗吉尼亚表面上看似幸福,既有医生和丈夫对她的病情牵肠挂肚,又有女佣对她日常起居无微不至的照顾,然而她内心正深陷孤独,对生活充满焦虑的她只有通过全身心投入到《达洛维夫人》的创作中,才能逃避现实的枷锁和桎梏,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达洛维夫人的化身,只有在写作中她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在她看来,她似乎是在为别人而活,现实生活压抑的让人窒息,于是她选择了用终结生命来发起对当时社会强大的父权制的不满与愤懑之情。

对于弗吉尼亚而言,繁华喧嚣的伦敦生活才是促成她创作思维永不枯竭的源泉,因此她渴望回到伦敦,然而于丈夫而言,宁静的里士满似乎更利于她恢复病情,所以她更像一只被囚禁于牢笼的金丝鸟一般孤独难耐,因此,将所有的心思放在《达洛维夫人》的创作上似乎是她排解生命中枯燥的唯一出口,只有将自己内心对自由的向往诉诸于达洛维夫人身上,才能够为自己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激荡起层层涟漪,她充满悖论的存在与周遭的社会现实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她想用书写发起对男权社会和至高无上的父权文化的挑战,因此,作为一个新女性,不管是她本人抑或是她笔下塑造的各种反父权制度形象,都将无一例外地遭受当时社会的排挤和质疑。

三、人物双面性成因分析

1.家族影响

弗吉尼亚·伍尔夫(1882-1941),英国伦敦人,著名文学理论家、女作家和文学批评家,是意识流文学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在她的众多文学作品中,意识流写作手法已经深入人心,她试图通过这种手法去发掘隐藏于人们内心深处的潜意识,这也为她赢得了20世纪女性主义和现实主义先驱的赞誉。她的父亲莱斯利·斯蒂芬爵士则是维多利亚时代出身于剑桥的一位著名学者、文学评论家和出版家,从小便耳濡目染在如此浓厚的文化氛围之中。1904年,在父亲去世后不久,她与众兄妹联手创立布卢姆斯伯里团体—一个知识精英的沙龙,其中的核心成员就包括作家伦纳德·伍尔夫。该团体的成立如春风化雨般让她收获了久违的友谊、信心和智慧,甚至爱情,还将自由平等的新主张根植于她的内心深处;她的文学作品也被输入了新的血液,开创了意识流创作的全新格局。与此同时,弗吉尼亚还是一位积极的女权运动者,她的作品强烈呼吁消除两性对立,《一间自己的 房 间》(A Room of One’s Own,1929)成为女性文学的传世佳作;她认为独立女性应该有闲暇时间,有一笔由她自己支配的钱,和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房间;“意识流”表现手法在她的作品中得到了大胆的尝试。

弗吉尼亚一生创作颇丰,长篇小说代表作有《达洛维夫人》、《存在的瞬间》(Moments of Being)、《到灯塔去》(To the Lighthouse)等。尽管事业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她却终身饱受精神疾病摧残。小时候遭受的两位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兽性侵害无疑给她在往后的成长过程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直接造成了她不愿与任何人接近,甚至于自己的丈夫,她在写作时候足不出户,不让任何人接触她的手稿,甚至写作的内容,包括伦纳德在内,因为她很介意别人对自己作品的看法,甚至到了异常敏感的地步,用神经质来形容也毫不为过,这主要还是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她对周围的一事一物,一草一木都持有质疑的态度,甚至对自己的作品也毫不自信。这对夫妻共同生活了29年,在此期间,尽管她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但是也为她迎来了创作上的全胜时期,但这并没有减轻病痛带给她的折磨,她的精神分裂症愈发严重,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际,德国空军对英国实行军事轰炸,炸毁了伍尔夫一手创办的印刷厂,随后她在伦敦的住所也被夷为平地,这两大事件聚集到一起,给她内心留下了阴郁的创伤,加速了她的死亡历程。1941年,她来到欧塞河,口袋揣满石头,走向河中心,选择投河自杀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2.社会历史背景

纵观20世纪始末,美国分别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在资本主义经济大萧条重创下的经济复苏和女权运动等大型社会事件,在后工业文明取得阔步前进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物品满足,但与此同时,也迎来了精神领域的新气象,除此以外,二十世纪末美国的末世之感的危机意识也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变迁,女性敏感的心灵随之起起伏伏,最终导向了不同的精神状态。20世纪初妇女们虽然通过不懈努力获得了男女平等的权利,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平等,现实中的不平等现象依然以更加隐蔽的形式存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作为知识女性的弗吉尼亚虽满腹才华却又无处施展,发达活跃的头脑与脆弱的神经与当时的社会现实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所以,为了排解生命的憋闷,弗吉尼亚将所有精力投入到《达洛维夫人》的创作中,她用意识流手法记述了一位上层社会妇女12小时内的内心活动,而这一天内的活动描写恰恰是弗吉尼亚生活的一个缩影,弗吉尼亚的精神世界和当时整个社会空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在她身上也表现出了对生的渴望,但是当生的渴望与严酷的社会现实发生激烈碰撞时,她又无法找到平衡支点,而死,于她,似乎是逃避一切的最佳良药,所以弗吉尼亚最终选择投河自杀来实现她精神上对自由的追逐。

四、结语

迈克尔·坎宁安的《时时刻刻》用小说的形式再现了弗吉尼亚·伍尔夫《达洛维夫人》中对女主人公内心轨迹的书写,而他的同名影片亦以《达洛维夫人》为纽带,深刻地展示了以弗吉尼亚、劳拉和克拉丽斯三个女性为代表的故事,活灵活现地展现出三位女性因所处时代不同而经历了不同的境遇,进而以更深的笔触揭示和披露了当代西方社会中女性的生存困境和面临的文化、精神困顿。[4]

从结构上看,整部影片可谓浑然一体,以弗吉尼亚给丈夫留下遗书而后走入河中准备自溺为开端,又以她平静安详沉入水中作为收尾,滚滚东逝水,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渐渐消失的伍尔芙,以及徐徐的旁白,给出了编导想要诠释的新时代主题:“挚爱的伦纳德,你要把人生看透彻,一定要真实地面对人生,了解人生的本质,当你终于了解人生,就能真正地热爱生命,然后才舍得放下。”克拉丽莎临睡前的莞尔一笑与弗吉尼亚的画外音之间的完美融汇也处理的恰到好处,向人们呈现出女性应该勇于直面人生的种种恐惧与挫折,勇于追求独立,探寻人生价值,意义深远悠长,引人无限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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