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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理论视角下的《丽南镇的美人》与《猫原边……》女性创伤解读

2021-12-22陈虹霖

三悦文摘·教育学刊 2021年43期

陈虹霖

摘要:运用创伤理论对爱尔兰剧作家马丁·麦克多纳的《丽南镇的美人》和玛丽娜·卡尔的《猫原边……》中两位女性主人公所经历的创伤解读,挖掘出爱尔兰对内的流浪族群边缘化和对外的被殖民历史两个不同层次的民族创伤,从而为当代爱尔兰发展提供新的反思与借鉴,弄清历史身份,重述民族身份,进而弥合民族创伤。

关键词:《丽南镇的美人》;《猫原边……》;创伤理论;民族身份

20世纪90年代初期出现的“创伤”理论(trauma theory)是由美国学者凯西·卡鲁斯(Cathy Caruth)提出来的。在她的经典代表作《沉默的经验》(Unclaimed Experience,1996)中,凯西·卡鲁斯认为,创伤是一些人在经历某些突发的灾难性事件后在心理或身体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受害者对于自己的痛苦经历所产生的反应往往具有延后性,且后会一直重复,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创伤理论所涉及的领域主要包括了文化、心理、种族和历史。创伤理论所研究的对象不仅包括受害者个人,还包括了受害群体或整个民族。有时,受害者个人的创伤可以反映出一个群体所遭受的威胁或挑战,同样地,一个群体所遭受的创伤往往能够影响个体的生存和发展,因此可以说个体创伤和群体创伤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的。运用创伤理论来分析个体或群体创伤,可以赋予创伤叙述一定的历史和社会意义,通过揭示创伤事件给施暴者以批评,给旁观者以自省,给受害者以治愈与弥合,从而使得创伤富于人性的意义与价值。

二十世纪90年代的爱尔兰,在以经济转型为主要特征的社会大背景下,各方面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发展,这一时期的爱尔兰被称为“凯尔特之虎”。在经济上,爱尔兰政府出台的一系列政策吸引了大量外国投资,使得爱尔兰经济也随之开始腾飞。政治上,“爱尔兰长期动荡多变的政局也走向平稳。”(李元,2013:79)和平安稳的国内国际政治局势,毫无疑问也为其经济发展添砖加瓦。同时,经济政治上的快速发展同样促进了爱尔兰社会结构的转型。但在二十世纪90年代以前,爱尔兰的经济发展状况在整个欧洲都是处于比较落后的地位。尤其是60年代的爱尔兰,经济一直处于萧条和低迷时期,使得大批爱尔兰人离开本土,移居到经济繁荣的英美。这一点在许多爱尔兰剧作家的作品中被呈现出来,剧中的有些人物怀着对经济繁荣的外国的向往,渴求离开爱尔兰到英美谋求发展,过上更好的新生活。比如从20世纪60年代起就享有国际声誉的布莱恩·弗里尔(Brian Friel,1929-2015),作为爱尔兰剧作家,其代表作《费城,我来了》(Philadelphia,Here I Come,1967),就反映了当时爱尔兰长期面临的一个社会问题——移民。但到了90年代,由于爱尔兰经济的腾飞,大批移民开始涌入爱尔兰,促进了爱尔兰人口结构的转型。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90年代的爱尔兰戏剧创作也受到了社会变化的深刻影响,开始出现了与前面时代的剧作家们不同的创作风格与特征。如果说,二十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是以布莱恩·弗里尔为代表的当代爱尔兰戏剧的起始,那么90年代则属于新生代剧作家们创作的时代,这个时期崛起的爱尔兰剧作家,如马丁·麦克多纳(Martin McDonagh,1971-)和玛丽娜·卡尔(Marina Carr,1964-)的创作风格都极具反传统的黑色幽默特征,以及出现了与之前时代的爱尔兰剧作家们极力构建和推崇的浪漫田园相反的黑色田园描写。麦克多纳和卡尔年龄相仿,且作为同时期,具有相似创作风格的剧作家,他们分别的代表作《丽南镇的美人》和《猫原边……》都讲述了女主人公在遭受痛苦和创伤后复仇的悲剧故事,而她们所遭受的痛苦与创伤结合她们自身身份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我们可以知道,这也是爱尔兰民族在对内和对外都曾遭遇过的创伤。值得一提的是,在爱尔兰的文学作品中,爱尔兰被隐喻的形象几乎全为女性,因此可以通过创伤理论视角下对女性个体在这两部作品中所遭受的创伤的解读,可以进一步了解和把握爱尔兰民族的群体创伤书写,从而为爱尔兰民族的创伤弥合提供一些参考和借鉴。

一、女性个体创伤

在《丽南镇的美人》和《猫原边……》中,两位女主人公莫琳和海斯特所遭受到的创伤,我们可以通过剧本很明显地发现,如母亲施与的痛苦与折磨,以及情人的狠心抛棄,而这些较为直观地施加在主人公身上的创伤,可以将其称为显性创伤,对于这些显性创伤的描写在剧本中反复重现,加深了读者的阅读印象,使之感受到创伤的巨大力量。再仔细阅读剧本后,读者可以发现更多的细节,尤其是那些被剧作家虽然只进行了寥寥数笔的描写,但却比显性创伤更具影响力且更具深意和隐喻性的创伤叙述,这一类可以称之为隐性创伤。比如《丽南镇的美人》中莫琳和佩托作为爱尔兰人去往英国遭受到的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爱尔兰人身份。《猫原边……》中海斯特作为爱尔兰流浪族群的后代,常常受到人们的指责与侮辱,甚至驱赶,也是因为她的流浪者身份。这一类的隐性创伤常常因为其掩藏在受害者的身份背后而不易被读者挖掘,但隐性创伤的揭示有助于深刻把握以个体受害者为代表的群体所遭遇的创伤,赋予其更深刻的内涵。同时,当个体受害者在面对创伤而无法摆脱时,个体应对创伤所做出的选择或为弥合创伤所做的努力,都可以为群体创伤弥合提供一些新的解决方法和途径。

(一)显性创伤

在《丽南镇的美人》中,主人公莫琳是一个四十岁,端正苗条的女人,和她七十岁的母亲住在爱尔兰丽南镇的一座山上。因为她的两个姐姐已经结婚嫁人,照顾年迈母亲的责任便落到了莫琳的身上。但莫琳的母亲玛格是一位极端自私且控制欲望极强的人,任何一件小事也要招呼别人帮她做,甚至干涉莫琳的爱情促使其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在剧本中,读者随时可以看见母女二人爆发的冲突和争吵,小到母亲玛格指使莫琳冲康补伦,或是因为在爱尔兰是说英语还是爱尔兰语而发生争执。这些冲突与争吵其实可以看作是莫琳在照顾母亲玛格,长期忍受其身体和精神的控制所造成的创伤后的应激反应。终于,在玛格隐瞒雷蒙的晚会邀请后,莫琳终于爆发了,强迫玛格喝下结块的康补伦,并大声抱怨道着母亲对其生活的干涉,自己二十年来每天受母亲使唤而没有私人生活的痛苦与折磨,并认为母亲是在因为自己仅仅出去了一个晚上而加以嫉恨,这使得莫琳更加愤怒。莫琳从母亲玛格处受到的心理创伤,使得二者之间的争吵愈演愈烈,以至于在佩托的面前互相指责,并引出莫琳曾经进过“疯人院”的往事,也引出了莫琳曾经用热油烫伤母亲玛格的事实。母女二人你来我往的争吵不休,不只是莫琳痛苦情绪的释放,更是加深了其内心来自母亲和家庭的创伤。

同样受到来自母亲和家庭的创伤的,还有《猫原边……》的女主人公海斯特。海斯特的母亲属于爱尔兰流浪族群(Irish Travellers),在海斯特7岁时,母亲便离开她们生活已久的伯格原(Bog),弃海斯特而去。从此,海斯特便一直留守伯格原,等待母亲的归来。剧本中随处可见海斯特对母亲的思念,即使遭到驱逐也要坚守在伯格原等待母亲,随着海斯特年龄越来越大,又经历爱人的背叛后,对母亲的思念却越来越深。母爱缺失的创伤促使海斯特杀了自己的弟弟约瑟夫,促使其走向了深渊。

《丽南镇的美人》中的莫琳和《猫原边……》中的海斯特所遭受的显性创伤大致类似,来自母亲和爱人给予的伤痛在剧本中作为主线,容易为读者所了解。

(二)隐性创伤

《丽南镇的美人》中,莫琳受到的创伤显然不止来自母亲玛格的身体和精神控制,还有那段在英国打工的痛苦回忆。莫琳向佩托坦白自己被英国同事侮辱和排挤,被辱骂成爱尔兰的“蠢猪”。显然,作为爱尔兰人的莫琳来到英国,因为自己的身份问题而受到的歧视和侮辱,并因此精神崩溃而进了精神病院。这样的痛苦回忆在剧本中只提到过一次,是一种较为隐性的创伤,甚至有些读者会觉得对于故事主线无足轻重,但其与显性创伤相比似乎更具力量与摧毁性,这种创伤不止莫琳一个人经历过。《丽南镇的美人》故事时间根据推算大致发生在1989年,那时的爱尔兰经济衰弱,大批爱尔兰人离开故土去英美谋活路,就像莫琳说过的那样,“不管怎样,这就是爱尔兰。人们总在离开。”(胡开奇译,2014:305)莫琳在英国遭遇的创伤,正是爱尔兰民族在经济困顿时期的真实写照。如前所述,个体创伤和群体创伤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的。

同时,《猫原边……》的海斯特作为爱尔兰流浪族群的后代,由于自己的身份所受到的创伤在剧本中很少被真正提及,但是这类隐性创伤却能够真实反映流浪族群在爱尔兰所面临的真实困境。他们被排斥被驱逐,以海斯特为代表的流浪族群的后代,也许正在经历这样的创伤。

(三)创伤弥合

尽管当时所遭受的创伤事件已经结束,但是它带给受害者的影响却难以消失且威力巨大。《丽南镇的美人》中,莫琳带着母亲玛格施加的心理创伤和在英国的创伤后遗症,在一次次被玛格阻止爱情并最终错过佩托后,最终选择用火钳杀死了母亲;《猫原边……》的海斯特也在等待母亲的绝望与被驱逐的创伤中,选择了弑女与自杀。这样的结局对于创伤受害者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吗?莫琳在杀死母亲后真的能修复以前的创伤,如愿离开爱尔兰开始新的生活吗,还是说又会陷入新的创伤中无法自拔;海斯特之前坚持等待母亲归来,对于房子寸步不让,最终却选择了解自己的生命来面对创伤。两位主人公相似的悲剧结局让人不禁思考:在遭受创伤后,作为个体的受害者应以怎样的方式来弥合创伤,而这种方式能给群体创伤提供一种怎样的借鉴。

二、集体与民族创伤

如前所述,莫琳和海斯特所遭受的创伤实际表现为爱尔兰及爱尔兰流浪族群的集体和民族创伤。莫琳在英国的遭遇实际反映了愛尔兰作为英国前殖民地的政治创伤和国家贫穷落后的经济创伤;而海斯特因流浪族群后代身份而遭到驱逐和排斥的遭遇则反映了爱尔兰的流浪族群在过去所面临的被边缘化的集体创伤。通过深层次分析集体与民族创伤,能够更好反思个体创伤,为创伤弥合找出新的解决办法。

(一)流浪族群的边缘化

《猫原边……》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tinker”一词,意为补锅匠,这是针对爱尔兰流浪族群的一种歧视性称呼,该流浪族群生存繁衍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他们居无定所,喜欢四处迁移。剧本中海斯特的母亲乔茜·斯维恩作为一名流浪族群的族人,向读者充分展现了流浪族群向往自由、无拘无束、四处漂泊的特性。但是比起“tinker”,流浪族群更愿意称呼自己为“Irish Travellers”,这一名称似乎更能表现他们与爱尔兰别的族群不同但又体面的身份。因为其流浪的特性,爱尔兰流浪族群一直徘徊在爱尔兰主流社会之外,是被排斥和被边缘化的对象,他们似乎永远也不能走进爱尔兰的主流社会。

《猫原边……》剧本中,背叛海斯特的情人迦太基,为了赶走海斯特用尽冷嘲热讽。作为流浪族群的后代,海斯特面对情人迦太基和大农场主泽维尔的驱逐,一直顽强反抗,誓不离开猫原。可以这样说,海斯特是一个具有双重身份的女性形象,她游离于主流社会与流浪族群之间。在当今父权制社会下,女性本就处于弱势地位,就正如处于弱势地位的爱尔兰流浪族群一样。因此,对于《猫原边……》中的女性创伤解读,海斯特所经历的创伤不仅代表了流浪族群长久以来被主流社会边缘化的群体创伤,同时,当面对这种群体创伤时,海斯特顽强抗争的行为是否可以看作是被排斥被诋毁的流浪族群开始改变自己的地位从而开始弥合创伤的一种尝试。但是故事的结局却是海斯特先弑女再自杀,看起来似乎向伤害她的人进行了复仇,但这样两败俱伤的结局却暗示了作为社会边缘群体的流浪族群似乎永远不可能争取到属于他们的合法地位。这也留给人们思考的空间:应该如何从故事中获得灵感,找到修复流浪族群的群体创伤的新的解决方法。

(二)爱尔兰民族的历史创伤

生活在二十世纪90年代的爱尔兰新生代剧作家马丁·麦克多纳,其创作的剧本《丽南镇的美人》故事设定的时间却在60年代。60年代的爱尔兰,不仅经济困顿,更是一直生活在曾经的英属殖民地的阴影之下。在英爱两国的历史上,爱尔兰民族总是被英国殖民者视为堕落的和野蛮的民族。因此,带着这种身份去往英国谋生的爱尔兰人,似乎都会经历像莫琳和佩托一样的遭遇和创伤,被英国人视作下等人。这种个体的创伤更进一步则反映出了爱尔兰作为曾经的英属殖民地,作为被英国奴役和压迫的对象所造成的历史和民族创伤。难怪剧作家麦克多纳借莫琳之口说出历史真相,“要不是英国人偷走了我们的语言、我们的土地和上帝给我们的一切,我们干吗要去那儿乞讨工作和救济?”(胡开奇译,2014:289)90年代的爱尔兰经济快速发展起来,国际地位也因此提高,那么带着新的文化和民族身份的爱尔兰应如何处理被殖民被压迫过的历史创伤呢,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麦克多纳要写一个发生在60年代的故事,以此来提醒爱尔兰在进行国家转型时不应该忘记民族身份重述的重要性。

同时,《丽南镇的美人》中莫琳与母亲玛格之间互相拉扯的关系也在一定程度上隐喻了英爱之间的关系。故事结尾,莫琳以为杀了母亲就能去往美国与心爱之人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而之后却得到了情人已然订婚的坏消息,最后变得恍恍惚惚,精神失常。莫琳在以极端的方式挣脱母亲玛格的控制后,依然没有能够修复心里的创伤,这正是暗示了爱尔兰在挣脱英国的殖民掌控后,所面临的历史创伤危机。在面对苦难的过去,爱尔兰应如何弥合过去的创伤,以新的民族身份铭记历史,展望未来。

(三)群体创伤的弥合

《丽南镇的美人》和《猫原边……》中的两位女主人公莫琳和海斯特,在遭受个体创伤后都选择了自我毁灭的结局,究其原因,是因为她们对自己身份的不确定从而造成的悲剧。莫琳在面对英国同事的言语暴力时没有清楚认识到自己的文化身份,在面对母亲玛格的精神控制时更没有明白自己在这段母女关系中的身份,从而导致了悲剧。同理,海斯特在剧中拥有双重文化身份,注定与旁人不同,但是却在坏人的逼迫下走向了毁灭。剧中个体受害者的创伤虽然没有弥合,但却给群体创伤的弥合提供了一些启示。爱尔兰对内的流浪族群创伤,对外的民族殖民创伤,都需要从文化身份角度入手,直面惨痛的历史,弄清历史身份,重述民族身份,从而弥合群体创伤。

三、结语

爱尔兰剧作家玛丽娜·卡尔创作的《猫原边……》和马丁·麦克多纳的《丽南镇的美人》两部戏剧中,两位女性主人公所经历的个体创伤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爱尔兰对内的流浪族群边缘化和对外的被殖民历史两个不同层次的民族創伤。创伤书写的目的是为了揭示真相从而找到途径弥合创伤,剧本中主人公应对创伤的反应和结局也为爱尔兰弥合民族创伤提供了一些参考和借鉴。在受过严重创伤的集体和民族主动选择正视曾经的苦难,在面临两难的境地时选择弄清文化身份,在保持自身特有的民族身份时不忘记曾经的历史创伤并寻找积极的办法去弥合创伤,这就是创伤书写带给个体或群体受害者的现实意义,也为爱尔兰在当代发展中所面临的历史与现实的问题提供了一些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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