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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花、陶艺之诗
——王亚平陶艺作品赏析

2021-12-22方志豪

中国陶瓷工业 2021年6期
关键词:亚平肌理陶艺

吴 卫,方志豪

(湖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湖南 长沙 410012)

0 引言

中国制陶历史悠久,传统陶瓷种类多样,造型优美,釉色变化多端,具有独特的审美特征[1]。当今社会现代制陶行业多种新型技术的运用、西方艺术观念的融入形成了艺术陶瓷的新风尚。现代陶艺分化出两条发展路径:一条是继续走实用路径。追求使用的舒适度,强调陶艺在人们日常环境中发挥的工具性作用。其艺术高低的评价依据是实用化求美法则,即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所说的“依存美”。这种美所依存的基础是其实用性和功能性。另一条是纯艺术发展的道路。以陶和瓷作为媒介和载体,表达纯粹的艺术形式和观念,并且用陶瓷材料特点创造出独特的艺术语言。我们可以看到,当代艺术瓷开始打破瓷釉至上的审美观念,不再以釉面光洁完整作为其审美的唯一评价标准。部分陶瓷作品回归淳朴,以或原始或纯粹的形式来表现陶瓷材料本身的美感。在创作的过程中不再规避残缺和瑕疵,将其作为陶艺材质生命力的一部分,展现出别样的风采。在纯艺术陶艺的发展道路上,陶艺家充分利用陶瓷表达其艺术观、情感观、世界观和人生观,将陶泥塑造成如诗般浪漫的艺术佳品。以水淘洗练泥,配釉制画,蘸水洗磨,吹釉入窑;以火烧坯开窑,锻造烘焙,画后复炼,窑变成型。陶瓷艺术记录着水之灵动、火之幻化,生命的冲突和交融在陶瓷艺术中展露出来[2]。

湖南著名女陶艺家王亚平(1963—)是高校的一位陶艺教师。其大量陶艺作品融合了她对自然、时空、生命的感悟和理解。她常年埋头于陶艺一线创作实践,利用自己独特的肌理纹样来表达作为女性陶艺家的柔美心灵和对外界事物的细腻体会。她的作品并非重在表现形式的结果,而是更重视在最终成品中表现出陶瓷的制作过程。比如:表现出清晰的手工纹路或者烧裂痕迹,将作者内心情绪流动或冲突具象化。王亚平在陶瓷的水火交融、阴阳分化中创作出具有独特思想内涵和个人风格的陶艺作品,用有形的器物将无形的思辨、情感表达出来,引人共鸣。她的陶艺创作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极具诗性的过程。以陶艺为体,斟酌形式和美感,传达情趣和思考,王亚平是一位隐于象牙塔内的陶艺诗人。

在访谈过程中,王亚平老师不断强调自己对大自然的热爱,崇尚师法自然,喜欢养殖和观察花草树木。在大学象牙塔内三十年的工作中,她积攒了大量的教学和实践经验,很多的时间对各种艺术风格进行深入的探讨和研究。她从自己教学、生活中诸多思考出发,以其扎实的陶艺工艺经验和大学教授的前沿视野,创作出大量优秀的现代陶艺精品。将她的生活热情和艺术追求化入手中的陶泥,谱写出内涵丰富的陶艺诗篇。

1 王亚平陶艺的艺术特点

探析王亚平的陶艺作品,可以总结出三个主要特点:“陶艺肌理的造化”“时间空间的置换”“生命意象的诠释”。在陶艺肌理方面,她以自然为灵感,运用材料的特性创作出具有独特风格的肌理形式。她将自己对万物泯灭、年华流转的感受附着于陶艺实体之上,在形态的起伏和停顿之间完成时间空间的置换。有感于生命元素的碰撞和融汇。王亚平极力以抽象元素将其表现在陶艺之中,在刻意的排列、叠压、扭曲的形式组合中,生发出丰厚浓烈的生命意象。

图1 王亚平(1963—)Fig.1 Wang Yaping (1963—)

1.1 陶艺肌理的造化

由于陶瓷材料自身的可塑性和工艺性,现代陶艺既可以人为模仿各种物质表面肌理,又可以在制作过程中使用不同工艺形成变化丰富的人造肌理[3]。王亚平老师的陶艺创作,不断思考陶胎、瓷釉、颜料的变化可能,在水与火的交融中以独特肌理烘托出作品的性格气质,结合寓藏其内的深厚感情,谱写一首首优美的陶艺之诗。在她的作品《蚀》(见图2)中,王亚平考虑其所用龙泉青瓷釉层丰富、晶莹温润、犹如美玉的瓷釉特点,(龙泉青瓷胎体如果有凸起的地方,则釉料会从凸起处流开,传统的龙泉青瓷便借这一特性,以“出筋”的效果为特色。)运用捏、压的手法使胎体出现由底部到口沿逐渐由平面到块面的破碎状态,制造出人为的高低深浅肌理,涂上釉料任由其在凸起处和凹陷处流动。形成的深浅肌理强化破碎块面之间的色彩对比,将坑洼不平的表面形成的销蚀、磨损的形态感受强化。如此一来,便将传统陶瓷的光滑平整釉面审美打破,形成随机、跃动的肌理性格,陶瓷从而增添了生命意味。在这个肌理形态之下,更深层体现的是艺术家内心的感情,即其眼中自然万物随着时间流逝产生磨蚀、形变,从而具有生命波动所带给她的心灵触动。同时,也包含着她对器物残缺之美的欣赏和领悟。

图2 《蚀》(2012 年)Fig.2 Eclipse 2012

除了瓷釉和胎泥形成的形体波动,王亚平还巧妙运用颜料的物性特点来塑造特殊的瓷绘肌理。例如:她的釉里红系列《生命·花》作品(见图3)使用了釉里红颜料,大部分颜料在窑火高温下形成鲜红颜色,成为画面的主要基调。同时,她刻意利用釉里红烧制原理,将部分线条进行厚涂,使其在烧制过程中出现气泡。气泡吸纳游离的氧分子与釉里红铜红料中的铜离子发生还原反应形成呈绿色的氧化铜,导致红焰中夹带绿色的效果,最终呈现肌理形态。这种以工艺形成的红绿相间的肌理,可以加强画面对比度,突出主体。王亚平将它用来绘制火苗,红色线条之间夹杂着斑驳的绿色苔纹具有强烈的视觉张力,形成奔放热烈的肌理性格。画面肌理中红和绿的对立、融合,尤如陶瓷产生过程中湿与干、水与火、固体与液体、升温与冷却等元素之间的激荡,以抽象的形式象征陶瓷生命的降生过程。特殊的肌理画面和整体氛围表达着作者心中对生命涅槃重生场景的想象和夏花般绚烂生命的感触。以技术条件基础炼出肌理,肌理体现独特性格,其形成的性格言说情感。在陶胎、瓷釉、颜料等方面,王亚平都努力探索着其独具诗意的陶艺语言,完成她对生命、时光、自然、残缺等灵感源泉的体悟表达和对陶瓷艺术独特美感的塑造。

图3 釉里红《生命·花》(2019 年)Fig.3 Underglaze red life of flower 2019

1.2 时间空间的置换

英国艺术理论家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1881—1964)说:“所有美的形式及其产生的基础都是对于一种特定情感的个人体验。”[4]饱含情绪的个人体验来源于艺术家对于他身处的时代环境的领悟。因此,艺术家一定要训练五官的伶俐,即五官觉察能力的敏感度。要求艺术家观察自然、体验生活,这份觉察的敏感与锐利形成了艺术独特的个性魅力[5]。敏锐察觉时代与环境的特点的同时,艺术家以艺术创作来回应现实。当下,人们处在一个快节奏的时空里,繁忙、周而复始的工作麻木着人们的神经,淡化了时间流逝的心灵感觉,压抑并摧折着人与生俱来的自由灵性。王亚平直觉地感受到了这种时代环境的变化,作为一名艺术家的敏感和冲动使得她开始在单调往复的工作外,从亲近自然的生活中寻找时间的痕迹,并且用空间语言留下带有其情感和个人体验的印记,用陶泥一遍遍写下生命的日志。比如:其作品《黄昏之恋》(见图4)在表象的层面,以黄昏时分阳光透过树叶洒向水流的画面作为表现形式来源,物体在表象中呈现生生不息的流动状态[6]。因为陶泥给人以比较土拙的质感,漂浮于水流中落叶便不以陶泥捏塑,而是以镂空的形式留白表现。从真实场景到艺术画面,水流和树叶轻重、虚实质感的倒转使得作品呈现一种真实而又梦幻的气质。它的真实不在于对现实或者此刻的模仿复制,而是对于艺术家心中的幻想或者说内心中彼时时光的真实再现。

图4 《黄昏之恋》(2007 年)Fig.4 Twilight love 2007

在作品表象的观察基础上,与实地的访谈资料相结合,去探究这位艺术家所要表达的观念和想法,发现这件作品的意象呈现出远超表象的丰富。作品的核心是空间和时间的置换。首先,落叶和黄昏所表达的主题和时间的流逝、空间流转是互相呼应的关系。按照传统移情说的美学原理来分析,在这两组元素之间,人们几乎形成了必然的心理联想,构成作品中时间空间置换的中介基础。艺术家在这种已形成心理定式的联想基础上,时间与空间来回交替表达,互相印证。陶泥在作品表面构成流水的形式,这些隆出的律动线条,以空间的动感完美地表达出时间在人们心中的存在方式。也就是说,时间不是以连续式的形式存在于人们心中,它的心灵印记是片段式的。人在回忆自己生命中流逝时间的同时,如同对一部电影的回忆一样,是以剧情的波折点为关键一幕幕闪现的。流动的表面和陶泥线条的律动,使得时间不随人愿的流逝动态,而存于人心的回溯形式得到了空间上的凝结固化。

除了时间到空间的置换,空间到时间的置换则是以艺术家对于时间的眷念情愫具象化而达到的。流水中的叶片呈现镂空的形式,浓厚的陶泥在叶片形状的镂空处堆积,边缘戛然而止,空无的陶洞和肥厚的陶泥形成强烈对比,使得此处形成视觉的中心,空间的对比置换出了观者在观看过程中的时间停顿点。刻意预留的镂空形状,似小船也似沙漠中的绿洲,蕴含着艺术家对于往日时光的眷念。一个个镂空处在富含时间暗示的水流中形成阻挡,导致凸起线条的波折,象征着作者心中对于逝去时光的眷念和对其流逝进行阻抗的幻想。对观众的观看时空的聚焦和个人的时空回忆以空间的具体因素表现出来,在形态和动势的矛盾中,使欣赏者感受到作者对于时间的深刻体会和情感,从而完成了从空间到时间的置换。在时空的互相置换之中,王亚平糅入其细腻情感和深度思考,利用温润朴拙的陶泥塑出深情的陶艺诗篇。

1.3 生命意象的诠释

法国作家、思想家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1866—1944)曾说过:“死神所在的地方就没有艺术,因为艺术是发扬生命的。”[7]生命是艺术创作的永恒主题,诗人般的陶艺家王亚平利用陶瓷艺术,创作自己的塑绘语言,以灵动、神秘的具象形态和热烈、舞动的容姿氛围向观察者诠释着她内心对生命的独到理解。

王亚平居住环境清新自然,常年生活在自己设计的绿树如茵的自宅院落中。在创作时,最大的灵感来源是她常年观察的一些植物形态。他在仔细观察过程中,发现植物内在和缓而又坚定不屈的生命冲动,在她的大脑中产生了强烈共鸣。王亚平深谙传统的“天人合一”审美观,用传统中国绘画的方式来表现万物的生命“气韵”。在作品中,她利用抽象仿生的创作手法,将具象的形态简约化,保留物体的特征,用简约的形体通过叠加、挤压和一些专业艺术手法,结合工艺技术将事物的本质体现出来[8]。以她创作的《花域·生命》系列(见图5)为例,整个系列作品运用了多种窑口的技术进行制作,针对每个窑口的技术特点进行了形态效果的考量,如德化窑、景德镇窑等。

图5 《花域·生命》系列 2019 年Fig.5 Flower field in life series 2019

深入赏析《花域·生命》系列,发现其生命内容的诠释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寻找具有内在强烈生命冲动的造型形式。捕蝇草生长于潮湿的砂质或泥炭的湿地或沼泽地,其生命是对大自然的适应和从生存阻碍的顽强抗争中得来的。从捕蝇草的形态中提取出具有生命张力的造型元素(如软毛刺和片状夹子),以夸张的片状造型承载经过扭曲处理的软毛刺,把本来单调齐整的软毛刺在她的手下刻画得蓬勃生机。又以张牙舞爪而扭曲变换的形态,尽显生命与环境融合过程中体现的顽强与智慧。

第二个阶段是以动植物的生命寓意引申到人具有的生命意象上。在夹子形的外壁使用卵子形象的颗粒,内壁使用精子形象的细条附着于捕蝇夹的两边,一簇簇四处游走的精子和紧贴其背的卵子形成了动静对比。利用视觉的完形性质,造成视觉力场的不平衡感受。精子颗粒强烈流动碰撞的趋势昭示着它们最终将打破捕蝇夹形成的天然屏障,进入卵子内。而瓷雕的形式恰到好处地凝固在这个受阻碍与冲破阻碍之间的时间状态,使人感受到跃动欲出的生命能量。

第三阶段是阴阳对比。王亚平使用德化白瓷制作的生命系列瓷器将阴阳、雌雄等概念运用在瓷器中形成对比,以映衬原始生命意象中的对立统一。例如:捕蝇草夹正面和背面的精子卵子其实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形式,两者缺失任何一面都会使其生命意象不够完整。这种方式的目的在于表示生命形成过程中阴阳两面的对立又共存的状态。又比如图5(a)呈现雄性的阳刚造型强调色彩,形体冲突与大块突兀形状所带来的运动之势,具有一种对抗的美感。而图5(b)又呈现雌性的阴柔造型,浑圆的形体、柔软的曲线体现出母性的混沌,容纳着涌动其上的精子群,和谐一体,带来一种融合的美感。

第四个阶段是在充分体会王亚平瓷器中的阴阳离合、雌雄相行后,便能清楚了解其作品最终的目的是表现出具有生命活力的各种动向汇聚一起,最终达到圆融与合一。一方面是每个单体中特定抽象元素的基本统一和连续绵延的疏密排布,形成整幅画面的节奏和律动,以陶瓷再现传统绘画的表现目的——生命“气韵”;另一方面是用统一的色彩、材质、基本元素来中和形态、动势冲突所带来视觉上的离散倾向,形成离散动势之间的链接。把作品从几近将其分裂的紧张冲突中往回拉,最终将这些冲突纳入整体的大框架下。这种中和向欣赏者暗喻着生命在冲突下调适、圆融而最终归一的终极意象。多方动力的冲突与中和之下维持住一种特殊平衡的产物,既可以用来概括所作瓷器的表现方式,同时也是她对自然中的万千生命最本质的总结和归纳。

在王亚平系列瓷器精炼、舞动、重复交叠的形式中,蕴藏的是她对于生命的诗意思考与阐释。

2 结 语

进入21 世纪,陶艺迎来新的发展阶段。传统的陶艺内涵与现代的陶艺技术结合,使得陶艺的表现空间大大增加。在传统与现代交叠的陶艺地带,王亚平以女性独有的细腻情感、灵巧的手工技艺转化内心的才思情意,用神秘抽象、丰富迤逦的陶艺语言为自然、时空、生命写下最美诗歌。她努力探索陶胎、瓷釉、颜料的质性特点,创作出独特的形体、画面、色彩,形成表达其内心情感的陶艺肌理。自然万物、春去秋来、生生不息,王亚平触景生情、托物言情,用手中的粗朴陶泥借以对自然的描绘,表达对往日韶华的追忆和眷念。王亚平的陶艺作品有着灵韵丰盛的生命意象,用作品阐释她的生命观念,并将其眼中生命元初的热烈与动感传达给世人,以陶艺之诗奏出生命的交响。

王亚平的陶艺作品成为当代陶艺视域中的独特一隅,她的艺术绽现了生命之花,传递了陶艺之诗。她将心中灵动的诗性微光,汇聚于沾满陶泥的纤指指尖,点亮自然迷雾中的丰盛意象。重视材料品性的倾向形成了当代陶艺的主流。工业化的控制流程和化工技术使今日的窑口能烧制出超高难度的作品。西方现代陶艺理念和设计观念在西学东渐的同时,也冲击着我们的传统陶艺观念。如何在新材料、新工艺、新理念交汇的时代条件下,探索陶瓷艺术发展的多种可能,并且融合东西方美学观念形成自己的特点,成为当代陶艺风格探索的重要问题。因材施技,以技化情;融情于陶,以陶喻义;将陶艺风格的外像和内涵指向生命精神这一东西方艺术间共通的深层主题。如此而来,王亚平对于陶艺风格探索的时代问题做出了自己的回答。探究王亚平陶艺作品的特点,不仅能够为当代陶艺风格研究提供良好的个案经验,也为开拓当代陶艺创新方法提供实践案例和路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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