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有趣，灵魂好看

撰文_晓锵

让已然无所不在的“滤镜”为你的生活与人生锦上添花，而不是成为“视障”欲盖弥彰。

画家给美少年道林格雷画了一张真人般的肖像，让后者沉醉于自己惊人的美，之后开始为韶华易逝、美貌难久而感到痛苦。他希望，让那幅画像去承担岁月的磨砺与摧残，而自己，要永葆青春。

愿望莫名地实现了。此后道林格雷不断做下恶事，但罪孽与惩罚都只作用、显现于那幅画上——“他”变得扭曲、丑陋，连手指都开始渗血。道林格雷本人却一直还是年少的模样。

出自王尔德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里的故事与情节，自然都是作家虚构的，经过了艺术对现实的提炼和过滤。而小说中有一句话，今时今日很多人都耳熟能详，不时予以认可并引用，说的就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关于“肉体”“灵魂”的话题肉眼可见地经久不衰，预期在人类的未来后续里也不会停止。而肉体尤其是容颜好看的好处，似乎都已经不用再赘述。人们反思的程度即便止步在“一个过于推崇外在的现代社会，会忽视掉灵魂的成长”都已经显得很高级。

现代社会确实把“外形美”提到一个全新的高度，让自己看起来得体、精致乃至完美，仿佛一种社会规训被固化后的礼仪枷锁，而不停地去修炼内在、雕琢灵魂，听起来既鸡汤味浓厚又导向感十足正确。一言以蔽之，鱼和熊掌若能兼得，谁又会嘴硬说不想双收？

和确信无疑自己真的“非常好看”比起来，大多数人可能更容易觉得的是，自己是个“有趣”的人，即便外在表现不明显，也自信内里应该有颗“有趣的灵魂”。好看和有趣，不是二选一，也不是彼此不能兼容的，好看值得追求，有趣也值得拥有。好看的皮囊其实也各有各的好看，除非人工刻意地去“修整”成一个模样，那也并不能把原因和“罪名”安在皮囊上。而有趣的灵魂说到底其实都是一样的，它们的不同只在于具体趣味和趣向的选择不一罢了，并且，真正真实的灵魂，比肉体还活生生，饱满的灵魂想必也会十分好看。

且不说，追求某种“好看的”颜值和形象，是从原始人阶段就得以呵护的人类天性，一个人有一些容貌上的“特点”，比如黑斑或者秃顶，心里存有芥蒂，尽力予以遮掩，也实在是世间常情。所以当下美颜滤镜的诞生和不断精进，更富含的意义，是在于让“一人千面”的多元想象可以实现，那形形色色的模样，算是丰富和愈加丰富的自我趣味的投射。生活越来越有趣和多元，以及个性越来越多元和有趣，其间有问题或争议，本质上也不是生活和个性出了问题。好比某脱口秀中针砭的段子，你硬要让一个小女生停止P 图，并且承认“美颜有罪”，她只会跟你说，管好你自己。

自然，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知趣，尽量有趣，即便有时候只是凑趣。有一首和滤镜文化有关的歌《我怎么这么好看？》，由自称“人间精品”，“有趣”的大张伟演绎，堪称“洗脑神曲”又不无道理。他整首歌通篇要表达和传达的，其实都是“我怎么这么有趣？”。那个“我”，就是“你”。那个“你”，代表的则是范围更广、更泛，也更普通、平常的个体与群体。

美颜滤镜只是一个范本，人类的生活与我们每个人人生的场景里，各种“泛”滤镜效果或者想象一直都存在着。看童年看故乡看自己的娃，看不同的职业、别人的收入以及别人家的娃，或者看向一段历史、打量某个名人、膜拜一件被主观命名为“断臂维纳斯”或者“微笑的蒙娜丽莎”的艺术品。正如同只是退后一步看一幅画或者雕塑，都能增加美的景深和欣赏维度那般，是不是应该让已然无所不在的“滤镜”为生活与人生锦上添花？而不是成为“视障”，显得欲盖弥彰，盲目又愚笨。

《道林格雷的画像》和王尔德的一生里，都金句不断，“哺育”过嗷嗷待哺的许多“灵魂”，也“扎”过很多人的心。比如“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比被人议论更糟糕，那就是没有人议论你”“若是一个人得到了整个世界却又失去了自己的灵魂，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以及“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总有人仰望星空”。

包括故事与情节里，道林格雷最后手刃了那幅肖像，流出真实鲜血的正是自己的心脏。这个“反谶语”祛魅又赋魅，把攸关灵魂的价值感拉满。

所有滤镜下的物事不免都经过“提炼”和“过滤”，尤其现在的技术让这个过程变得更轻而易举，也更容易使人们在疏忽和无意中迷失真实，灵魂跌跌撞撞、鼻青脸肿地找不到北。

生活在一百多年前的王尔德大概是个预言家，有人想象力更丰富，饶有趣味地称呼他是“穿越者”。而我们既不是预言家，也不一定那么巧，会是什么“穿越者”，我们拿着、装着、备着这种那种“滤镜”，也被这种那种“滤镜”这般那般地投射、透射。说到底，我们不得不是它们的对象，也是“产物”。

但我们也必须、必然、必得是，最合格、最伟大也最清醒的那个使用者兼“创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