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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是一条通往远方的路

2021-12-22郑刚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背篓山路山村

郑刚

他上学要走3个多小时的公路,还要走2个多小时的山路。瘦削的身体上面顶着一个乌青的脑袋,汗水伴着急促的呼吸有规律地抖动。他用力迈出一小步,微微停顿,然后又用力迈出下一步。他的爷爷,替他背着书包,跟着他的节奏走着。

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去大城市大医院治病,得花好几十万元,这对山村靠种地或打工谋生的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更何况,医生还说不见得就能治好,但不治可能活不过15岁。父母除了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还能干什么呢?只能打更辛苦的工,挣一点钱买一点药,维持着。而这些药的费用就已经让这个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

上完村里的小学后,家里人准备不再让他继续上学了。一是因为他身体太差,一般人从家走到乡里的初中得3个小时,他要走6个小时。二是因为上学也没什么用,村里很多孩子上完小学就去打工了;可他根本干不了体力活,怎么可能去打工呢?

“在家待着,天天耍着,想干啥就干啥,多好!初中那么远,你咋走?再说,上初中有什么好?村里平娃就没上初中,现在打工挣得比上了初中的李娃还多。”母亲耐心地说着。他支棱着脑袋,呼吸急促起来,身体也跟着快速起伏。这是他一贯表示反对的方式。他的生命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了,母亲不想在遗憾上增加其他遗憾。父亲狠抽了几口烟,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数落他妈:“都是你惯的,看他成了什么样子?你还说什么说?”这是父亲表示不滿的方式。爷爷看见父亲发了火,火气也上来了,就数落他爸:“你都不听听娃怎么想的?你们都不心疼娃!”

他们心疼他,哪有父母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呢?他一向很懂事,知道费了家里很多钱,懂得父母的不容易,所以总是把家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父母出去干活了,爷爷去山上放牛了,他就在家里把饭做好,摆在桌子上等着他们回来。而只要有一点空闲时间,他就把书拿出来看看。小学的课本,不知被他看了多少遍,爷爷给他买的《水浒传》早就被他看旧了。

“我送娃上学,放学了,我把他接回来。”爷爷叹了一口气,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爸,你愿意送,学校愿意收吗?他这样子,学校敢收吗?”父亲看到爷爷生气了,语气也缓和下来了。

“我去跟老师说!”爷爷坚定地说,“你们又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娃不容易,他就想上学,你们就让他上嘛!”

就这样,爷孙俩走在了山村的马路上。群山绵延,马路伴着小河流通向大山外面。路上爷爷常常停下来,说自己累了,要歇一歇。其实是爷爷知道,孙子需要休息。这孩子很要强,你不说歇,他也绝不说歇,哪怕已经虚弱到就要倒下。

“我来背着你吧,就像你小时候那样。”爷爷看孙子走得慢,乌青的脸有些涨红了。

“不,爷爷,我能走,我没事。你老了,腿不好,腰也不好,我能走。”他没有看爷爷,把步子迈得大了一些、快了一些,又极力让呼吸平稳,身体便开始抖动起来了。

“爷爷老了,爷爷走得慢,你也走慢一点吧。”他懂得爷爷的意思,就慢了下来。

星期五下午,其他孩子像一群欢快的鸟,吵吵闹闹地往大山深处飞去,飞回各自的家。星期天下午,他们就你候我我等你,又叽叽喳喳地飞向学校。山村路旁的人们,常常见到一老一少慢慢地在路上安静地挪动。星期五,其他孩子们走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看到爷孙俩安静地向家里挪动,如果说其他孩子像鸟在飞,那他们就像是虫儿在蠕动。星期天,其他孩子还没出发,他们已早早在路上了。

他是在秋天的早上死去的。他班上的班主任早上点名时没见他,到宿舍也没找到他。有同学说他常到学校前面的小河边看书,兴许在那个地方。班主任带着体育老师在小河边发现了他,他躺在一个小石崖下面,石崖底部有一个泉眼,四季都涌出清甜的水。

他的死去,在老师和同学看来都是早晚会发生的事,因为他太虚弱,每说一句话都要让原本就乌青的脸乌青得更厉害。我跟他同级不同班,不记得跟他说过话,有几次我从他身边经过,想跟他打个招呼,但想着他的力气有限,走路都那么费力,实在不好意思浪费他的力气;又害怕碰到他引起意外,于是绕着他快快走过。后来,再想跟他说话,已经没有机会了。

学校给他的村子打电话,他爷爷背了个背篓来,把书放在背篓下面,把他用被褥一卷,用绳子一绑,放在背篓上面,然后沿着那条起伏蜿蜒的山路,走向大山深处。

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校长给我们讲了他的故事。过了将近二十年了,我还记得很多同学都哭了,女生哭得很厉害。校长说,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太弱,随时可能猝死,学校本来是不收的。他爷爷拿出由村支书写的、他爸按了手印的一张申请书,恳请学校收下孩子。校长也还是不同意,生命大于一切。爷爷跪了下来,央求着,校长有些心软了。这时,他拿出了自己写的一封信,递给了校长。

校长给我们读了这封信,具体内容我记不清了,大意是说,他知道他的生命只有十几年,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而他对带他来又送他走的世界还有太多太多不知道的,那些不知道的又是那么有趣;他想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不是像一个婴儿一样懵懵懂懂,而是已经跟一些伟大的心灵交流了,已经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一些规律,已经明白人从何而来又往何处而去——这一切只有在学校才能实现,所以他要上学。

他不知道,就是他那一届,也就是我那一届,是学校历史上考上高中人数最多的一届。

他慢慢在我们的记忆里被淡忘了,只是那个在山路上缓慢行进的身影常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甚至有时感觉我就是山路上向学校“蠕动”的他,只是我没有先天性心脏病。

后来,记得我和几个好友分析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晚上跑到小河的泉眼边,有一个热爱文学的女生说,有灵性的生物对自己的死亡会有预感,他肯定是感受到了,然后不想在宿舍离开,怕吓着同学们。

而我却认为,他是想让自己的灵魂跟着河水流出大山,流向远方。绵延的群山之间,河流就像一条白色的带子。

(作者单位:陕西省西安市西北工业大学附属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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