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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学层面下的薛涛诗作研究

2021-12-21姜偲偲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薛涛用字句法

摘 要:唐代女诗人薛涛因其卓越的诗才,与鱼玄机、李冶、刘采春三人,共同被誉为唐代四大女诗人。《全唐诗》典籍中收进其诗共89首,后世张篷舟先生所著的《薛涛诗笺》中,删去非薛涛本人所著的《牡丹》,另加遗存在外的《浣花亭》《四友赞》《朱槿花》三首诗,此共收录薛涛诗作达91首。本文从语言学的三个层面——篇章、句法、用字——由大到小逐渐解析其诗作的独特之面,即篇章部分的语言应用的规律显现、句法层面上的句型特色以及用字层面上“字眼”之巧。

关键词:薛涛 篇章 句法 用字

一、薛涛诗作的篇章描写结构

(一)“一景一情”的构造模式

童庆炳先生在其《文学语言论》中曾经对文学作品中的语音搭配有着鞭辟入里的解释,可理解为语音上的搭配组合,从词面上理解是联合句子的组接。这样,文字之间的组合就不仅仅是为了表达与交流信息,内在本身就富有了审美意义。诗作通过词句的结合、句法形式的构造、内部句式的用法等,同时借由文字组合的意象,传达出可考究的情感。

前情后景的篇章显现形式在薛涛诗作中有多处显现,例如:

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薛涛:《鸳鸯草》)a

霜规不让黄金色,圆质仍含御史香。何处同声情最异,临川太守谢家郎。(薛涛:《酬郭简州寄柑子》)

在薛涛的众多诗作中,这种“一景一情”的写作结构在展现模式上虽然略显简薄,但在诗歌鉴赏上同样能够达到传情达意之效,诗作在简单的篇章体现上仍然追求一定的规律与规则。“景”“情”结合的前后写作篇章模式让人在产生感性体验时有具象实物的牵引带入,无论是创作上的情思代入,还是作为受体的读者对于篇文的理解,都能够做到不深藏隐晦,不唐突兀然,使人产生感触之思。自然之物通过作者的有机结合衍生出一种超然之意,即景致之处,情蹴而就。

以景语写情,也是通常所说的将自己的“感”融入择取的审美对象中。读者把自身的阅历情感经验移注于物中,在并不改变外在世界的同时,形成一个新的“第三世界”。经过如此连续的过程,诗歌就达到了让文字组合出的景物实现生命化的目的,把景物变成了带有人的情感温度的生命之体,也就是主观与客观相融合。这就是“景”与“情”相容的妙处所在,即语言文字搭配组合,促使个体独特情感的生成。

(二)“景情交叉”的构造模式

纵观薛涛遗留下的诗作,这种“一景一情”的展现模式不仅仅只有单向式,还有交叉模式,即“景—情—景—情”的模式。这种模式应用到四句诗中,与上文提到的“一景一情”模式相比,构造模式上多了紧致感。“景”句与“情”错落有致,前文有实物的具象之语先描绘出一个场景,然后,连接后面的“情”句就能较好地衔接前文的具象之意,把前文的实物引用之意通过感性的文字表达出作者想表达的情思,抑或是寄托之意。这种构造模式类似于《诗经》中“兴”的手法。这种双向的“景情句”交叉的模式虽局限于句式的长度,但是这种参差错落的安排让整体的诗句有了意味交错感、紧致感。例如: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簪垂朝镜,春风知不知。(薛涛:《春望词·其四》)

本诗分为四句,其中第一、三句写“景”,是具象;第二、四句表“情”,是感性。这种景情交错,可以看作是感情的不断梯度深化:春回大地“花满枝”(景),少女手持花枝“引相思”(情)。镜中的自己,玉簪插发髻(景);梳洗作罢,隐藏在心里的心思,不知春风知不知(情)。

前两句很明显是“景情交叉”,后两句中的“春风”一句,表面看似是写景,其實是借了“春风”这个景,内里写情。因为“春风”本身是无生命的,而作者使其拟人化,给这个景物增添了人所具有的“感知力”。这样一来,就注入了作者特殊的情感体验,把“景”句换成潜在的“情”句。以景促情,景情交融,互相交叉来描写,从而使“情意”之意展现得更为丰满。

猎蕙微风远,飘弦唳一声。林梢鸣淅沥,松径夜凄清。(薛涛:《风》)

薛涛诗作多用简单的情境与意象,平凡的事物很容易让人产生由现实生活感悟出的遐思。由此,具象与抽象不断地结合,以求层层深化人的感思。

二、薛涛诗作的句法结构:对偶

对偶作为中国古典文学上流传至今的一种特殊的修辞格式,在语言表达上是较为常用的。从分类上说,对偶有工对、宽对、邻对之分。就工对而言,要求比较严谨,必须是天文对天文、地理对地理、动词对动词,不能有混。在薛涛91篇诗作中,就有一些遵循对偶中“工对”规则的诗句。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薛涛:《春望词·其二》;天文对天文)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薛涛:《春望词·其一》;草木对草木)

以上两句是对偶中最为严谨的同字对称。

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官城外别离魂。(薛涛:《送卢员外》;地理对地理)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薛涛:《句》;草木对草木)

从诗歌本体上来论析,骈偶相对体现了诗作研究的一种特殊价值。从语言学上分析,工对、邻对与宽对作为“对偶”常用的方法,在历朝历代的诗歌创作中被诗人运用,不断显现出它们的利用价值与重要性。这些创作手法的应用不仅增添了诗歌表面的审美意味与可读性,而且在深层次的句法研读上来说,也使诗歌创作的框架结构更加完善与工整。

在《句》这首诗中,后两句“枝”对“叶”(草木对草木),“迎”对“送”(动词对动词),“南北”对“往来”(方位词对方位词),遵循严谨的正对原则。这首诗虽然外在显现形式非常精巧,但是在句意上的空间感不够,影响整个诗句的延伸发展;且句式不够跳跃,求严谨而忽视了表现力。所以,对偶的另一方法——邻对,就较为灵活。

虽然邻对也遵循着上下对正的原则,但可以是天文对地理、地理对鸟禽、鸟禽对草木。如:

猎蕙微风远,飘弦唳一声。(薛涛:《风》;草木对器用)

林梢鸣淅沥,松径夜凄清。(薛涛:《风》;草木对地理)

竹郎庙前多古木,夕阳沉沉山更绿。(薛涛:《题竹郎庙》;人物对天文)

万里桥头独越吟,知凭文字写愁心。(薛涛:《和郭员外题万里桥》;地理对器用)

邻对与工对相比,句式更加灵活,摆脱了工对由于追求形式、语义上的绝对严谨而带来的板滞,使诗句遵循了诗歌创作中对偶原则的同时,又保留了诗句表达的灵活性,同时也扩大了人们对诗作理解上的想象空间。

天文对地理、鸟兽对虫鱼的对偶原则可以扩展诗句的韵味,使人们能够更好地构建诗作中“景语”所创造的画面。比如“林梢鸣淅沥,松径夜凄清”,阅读此诗时能体会到“风吹过零散枝头,树梢相碰后发出声音”的意境。而这声音出现在夜里的小路上,会使人感觉更加凄清。在两个层面上构建时空,空间感实现了立体化,会让人对情境的感知更加真切。由“听觉”过渡到“视觉”,进而把握到诗作整体的凄凉感,这种句法规则不仅在句式结构上做到了相对规整,同时也做到了让诗情自然流露而不显得刻意矫作。

三、薛涛诗作的用字“精巧”

唐代诗作成就卓越,李白被美誉为“诗仙”,留存现世的诗作富有极高的文学价值。《蜀道难》《将进酒》等诗作,用字之间展现了诗人的感怀之情与讽世之意。“诗圣”杜甫的诗作为大众熟知,不仅为古代文人墨客所赞颂,也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需求。可见,诗人根据情感需要,择取合适的字眼填充作品,润色加工,可以增添诗作的情感色彩。

(一)动词的应用

古人作诗讲究平仄规律,即一三五不分,二四六分明。在语言文字符号的操作过程中,有意识地运用动词,能使诗句韵律和谐,音节整体鲜明。在此基础上,诗人不断创新,在动词的基础搭配上寻求新意,探索出不同的搭配组合,使诗句展现出“来源于现实,又超越于现实”的意境,即摆脱“自动化语言”,展现出诗歌创造的新意。在薛涛诗作中,也有一些运用动词增添诗作鲜活力的,如: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薛涛:《春望词·其二》)

露涤清音远,风吹数叶齐。(薛涛:《蝉》)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薛涛:《句》)

再如《和郭员外题万里桥》一诗:“万里桥头独越吟,知凭文字写愁心。细侯风韵兼前事,不止为舟也作霖。”“独越吟”中的“吟”字在这里可以意会为叹息。送别关系亲密的友人,站在黄昏下的桥头,眺望友人远去的方向,自己形单影只,这个字就衬托出了诗人所面临的无助与凄凉的处境。这是巧妙地凭借文字中的动词使用组合,来表达自己的愁绪。而后文提到的“愁心”二字,向受众体现的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情感。这里用“写”这个动词,将“愁心”具象化。“愁心”是一种抽象的感情,本不能用“写”这个动作表达出来,这里如此搭配,就是前文提到的摆脱“自动化”语言,营造出一种陌生化的新意。“写愁心”三字提升了全诗营造的孤独、不舍、飘零之意。

在《春望词·其四》一诗中,后两句写出了姑娘满心的相思不知寄放何处的情境。末句写“春风知不知”,用“知”这个动词加以“扶持”,把春风拟人化了。姑娘摆弄着首饰,想问春风“知不知道”自己的相思意,这就把相思之意的韵味凸显得更加浓烈。

《句》这首诗是薛涛早期的作品,关于这首作品有一个“趣闻”。传说这首诗是薛涛和其父亲两人所写,当时他的父亲看着院中树,有感于当时之境,即写出这首诗的前两句:“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而当时年纪还很小的薛涛略微思索,看着那棵树上零落的几片叶子,以及扑腾着翅膀离开树枝的鸟,当下即把父亲的下两句对了出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亲听罢,有点恼怒,因为自己能从女儿的诗作中感觉到女子应忌讳的“轻浮之意”。这种“轻浮之意”,就有诗作中动词的使用所带来的效果,即后两句中的“迎”和“送”两个字。

(二)形容词的应用

在意象和语言符号的使用中,诗人把内心的情感外化,想要表达出内心的感情。诗人寻找合适的字、词表达内心的情感与寄托,而读者在二次接受文本的过程中,使这种情感与寄托在心理上得到深化。动词的应用使诗作中描写的景物变“活”,大多数诗歌也因为动词的应用,加深了诗作所独有的内在律动感。在诗意理解上,理性的具象意义转化为可感知的感性思维,让诗意开阔,让读者更容易领会诗作之意,方便读者进行二次感知。同时,形容词的巧用在诗歌创作与篇文理解上也发挥了卓越的作用。

在近体诗的发展过程中,诗人群体的創作风格也渐渐显示出了一种风气,即追求诗歌意义形象的表达功能,在作品创作中倾向于诗歌意境的“情真意切”,而非以前的“僵直呆板”。所以,形容词的适量应用对诗歌意境的展现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例如:

惊看天地白荒荒,瞥见青山旧夕阳。(薛涛:《贼平后上高相公》)

这首诗是薛涛为了祝贺高崇文平定刘辟叛乱而写的一首赠贺诗,其中“白荒荒”三字形象地体现出了原本富饶的西川遭受劫难之后所具有的“满目疮痍”之感,简单的三个字真切地写出了天地荒芜、人丁寥落的凄凉景象。

再如: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薛涛:《送友人》)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薛涛:《春望词·其三》)

猎蕙微风远,飘弦唳一声。(薛涛:《风》)

峨嵋山下水如油,怜我心同不系舟。(薛涛:《乡思》)

“月寒山色共苍苍”中的“苍苍”与前面提到的“荒荒”可归为一类;“风花日将老”中的“老”为形容词活用,意指白日将尽;“猎蕙微风远”中的“远”把无法捉摸的“风”实指化了;“峨眉山下水如油”的“油”是名词做形容词使用,运用油的“特质”来增添自己“心同不系舟”的意境。同时,“水”与“油”两个字联合起来使用,体现了词意组合的新奇性。

运用字词归类的方法研读薛涛的诗作,就能于细微之处慢慢地捕捉到薛涛的诗作清秀、婉约的特点,其诗作体现了诗人超越于时代的独特风格。

a 彭定求:《全唐诗》,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9132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此版本,不再另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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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许秋群.浅析薛涛诗的二重性[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3).

作 者: 姜偲偲,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编 辑:赵斌?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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