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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而现代的文本叙事

2021-12-21常诚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曹禺民族化艺术特征

摘 要:曹禺是中国现代话剧真正意义上的奠基人,是我国现代话剧艺术的一座高峰,他的话剧创作表现出一种鲜明的艺术特征。如在文本叙事中实现了“诗与戏剧”的融合,追求一种诗意的境界;在戏剧结构方面构建出一种紧张而刺激的矛盾冲突,在多条线索相互推进的过程中,呈现出精巧而又周密的戏剧结构,同时本着以观众为中心,以舞台为指向的创作宗旨,在其话剧创作中体现出圆熟的剧场性。

关键词:曹禺,艺术特征,诗意化,民族化,剧场性

曹禺作为一个年轻的戏剧创作者,在20世纪30年代可谓是一鸣惊人。尤其是新文学的话剧创作,在经过了胡适、洪深、田汉、欧阳予倩等人的积极探索之后,得到了极大的发展。《雷雨》《日出》的出现,使中国的读者和观众真正被话剧的魅力所折服与震撼,可以说,中国的现代话剧创作,到了曹禺這里终于结出了硕果。曹禺的话剧创作特别有魅力之处在于其独特的审美艺术,如严谨的戏剧结构、鲜明的人物形象、富有张力的戏剧冲突、充满感染力的戏剧语言,等等。曹禺的话剧创作从语言形式、人物塑造、艺术结构等多方面都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表现出一种最具中国性的风貌。虽然话剧是一种外来的艺术形式,但是曹禺深谙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中国传统戏剧的表演方式,他在创作中讲述的是典型的中国故事、中国式的情节, 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成就了新文学话剧的蓬勃发展,曹禺可谓是中国现代戏剧史上卓越的开拓者。

曹禺话剧的艺术特征,总的概括来说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叙事中“诗与戏剧”的融合,在戏剧中追求一种诗意的境界。在1936年的《雷雨·序》中,作者曾表示:“我的用意,在于让观众看完戏后,心中轻缓流荡着一种诗样的情怀”,能够使得观众的情绪“入于更宽阔的沉思的海”。在戏剧结构方面,曹禺善于构建出一种紧张而刺激的矛盾冲突,在多条线索相互推进的过程中,呈现出精巧而又周密的戏剧结构;在语言艺术的运用上,曹禺总是能够根据不同人物的身份、阶层、心理去设计人物说话时的词汇、语调以及节奏,同时人物的话语充满了戏剧性与动作性、诗性,这些语言描写深入地刻画着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着不同人物的个性特征。此外,曹禺的话剧创作体现出一种深层的剧场性,有着丰富的演出经验并且接受过传统戏曲艺术熏陶的曹禺,在舞台、观众、剧作家的互动中,体现出一种独特的剧场意识。

一、以诗写剧:鲜明的诗意化呈现

曹禺曾多次强调自己写的话剧是“诗”。不同于其他一些戏剧家,曹禺的创作通常不是先行确定一个明确的主题,然后再围绕着这个主题进行写作;他常常是在某一瞬间心灵上获得了某种触动,产生了一些激动人心的情绪,然后开始了他的构思和写作。比如谈及《雷雨》的创作,曹禺说“只是一两段情节,几个人物,一种复杂而又原始的情绪”,这些因素构成了《雷雨》最初“模糊的影响”。而且在写作的时候,曹禺也不是一幕一幕地按着顺序写,而是先写最有写作灵感与情感的一部分。这种带着诗意情绪的写作状态,为作品奠定了诗意的基色。这种诗意的情绪同时贯穿于曹禺的话剧创作过程中,在他的笔下,不时流露出对命运不公的批判,对时代社会的深省,对人生曲折的感慨。他曾说自己在写作时,也是“在发泄着被抑压的愤懑,毁谤着中国的家庭和社会”。《日出》中的“日出”,更是充满了诗意的象征。“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总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日出》这出话剧的主题是通过陈白露、小东西等一干人物形象,作家喊出“你们的末日到了”的愤怒吼声,表达了他对那个“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不公平社会的强烈控诉,“日出”既是浩浩荡荡的大时代的光明与力量的象征,又是对生活在黑暗中那些看不到光明前途的人物的一种反衬。除了诗意情绪,曹禺话剧的诗意性还体现在意境的诗意化,他常常使用一些事物或者景色来表现剧本的主旨。如《日出》 中,陈白露居住的旅馆外边有着红色的太阳;《雷雨》中出现了令人恐惧的周公馆以及十分恶劣的雷雨天气;而他的另一部话剧《原野》,则是在一种原始的氛围中拉开序幕,沉郁的土地、扭曲的人性、阴森恐怖的幽冥世界,全剧始终笼罩在一种诗意而神秘的色彩之中。这种诗意的意境构造,承载着曹禺丰富的内心世界。

这种诗意性的艺术特征,可以说一直是曹禺话剧创作的审美追求。1935年《雷雨》在东京首演,演出之前,导演想要去掉序幕和尾声的部分,曹禺明确表示不能删去。他说:“我写的是一首诗,一首叙事诗……这诗不一定是美丽的,但是必须给读诗的人一个不断的新的感觉。”1936年,曹禺再次在《雷雨》的序中强调之所以保留“序幕”和“尾声”是为了让观众在看完戏后,“心中还流淌着一种诗样的情怀”,使得“观众的情绪入于更宽阔的沉思的海”。在谈到《原野》 的创作时,他说《原野》是讲“人与人的极爱和极恨的感情”,这部作品是抒发“一个青年作者情感的一首诗”。纵观曹禺的话剧创作,可以说他一直在追求一种诗与戏剧的完美结合,明显地带有诗意特征。曹禺以诗人的情怀进行话剧创作,不受某一类概念、主题或者框架的限制,自由发挥,驰骋于心田,给观众留下诗的回味和想象。

二、以实写剧:真实的民族化建构

在众多的剧作家里,曹禺可谓是佼佼者,他的作品每一篇都与民众的现实生活以及时代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虽然他曾广泛地涉猎西方戏剧,学习过古希腊戏剧、莎士比亚、奥尼尔、易卜生等名家的戏剧创作,但是他在话剧创作中融入了我们民族所特有的生活方式、文化心理以及民族审美、民族性格,真实而生动地揭示了一种中国社会所面临的先进文化与落后文化之间的斗争,可以说既是与中外戏剧艺术的一种融合,更是一种超越。

话剧《雷雨》的创作背景为1925年前后的中国社会,这个时期一方面无产阶级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展开了蓬勃的革命运动,从而登上政治舞台;另一方面,封建势力依旧对广大的人民群众进行着残酷的剥削与压榨。曹禺面对这样的社会现实,围绕着周、鲁两家在20世纪30年代的矛盾与纠葛展开叙事,深刻地揭露了封建资产家庭的腐朽本质,同时表现出对处于弱势的人民大众的同情。在《雷雨》之后,1935年曹禺完成了《日出》的创作。与《雷雨》相比,《日出》把视野从家庭延伸至社会,所反映的社会生活更为广阔,其主题也更加明确,即揭露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大都市生活黑暗腐朽的一面。曹禺在剧中描写了都市中上层社会和底层民众之间的巨大差距,抨击了上层社会的堕落。创作于1941年的《北京人》,则以曾家这一大家族的衰败为线索串联起全剧的矛盾冲突,展现了善良与丑恶、新生与腐朽、光明与黑暗的对立与冲突。在这部话剧中,曹禺选取了一个十分典型的没落的士大夫家庭,描写了曾家三代人的生活。老一代的“北京人”曾皓可以说是当时封建势力的一个代表,在“仁义道德”的面孔下,曾皓有着一颗自私虚伪的心,用苦难哀怜粉饰了他的自私与虚弱。曾家的第二代“北京人”曾文清聪颖清俊,善良温厚,身上有着一种士大夫阶级所追求的潇洒飘逸,然而他的人生悲剧在于没落的封建文化思想和教养逐渐地侵蚀着他的灵魂。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北京人”形象,即原始人“北京人”。此“北京人”是曹禺所采用的一个象征,他将剧本命名为“北京人”,象征了史前社会、现实社会、理想社会中的三种“北京人”,具有深厚的内蕴。

纵观曹禺后期的话剧创作,同样植根于社会现实。1947年曹禺看到抗战胜利后的祖国依然身处黑暗之中而感到忧虑、愤懑,创作了电影剧本《艳阳天》,并亲自担任导演,将其拍摄成影片。在谈到《艳阳天》的主题时,曹禺曾说:“中国人有一副对联,叫作‘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横额‘莫管闲事’。这,我认为不对,我们必须辨明是非,必须恳切做事,不怕麻烦,不怕招冤。”《明朗的天》是新中国成立后曹禺创作的第一个话剧,包括他之后创作的《胆剑篇》(与梅阡、于是之合作)、《王昭君》等作品,都是他践行现实主义的体现,曹禺正是通过这些话剧创作,触碰到了我们民族所特有的精神特质、文化心理,再现出一种民族精神。

三、回归戏剧:深层的剧场性取向

剧场性是任何戏剧创作都不可能回避的。剧场性好,藝术效果就好,戏剧的生命力就越强。剧场性既是戏剧创作所具有的独特魅力,又是戏剧创作的局限性。如果一个戏剧不具备剧场性,那它就是不完整的、不成功的,正是这一特质导致戏剧的传播性不能像电影那样广泛。老舍在谈到自己的话剧创作时说:“我的眼睛完全注视着笔尖,丝毫没有感到舞台那么个东西。”他认为自己的剧作有故事有性格,但是“没戏”,缺少舞台表现力。田汉的剧本对舞台环境、人物的动作、舞台的协调与配合则缺少一些规范性,颇多文明戏的影子。与其他剧作家相比,曹禺在话剧创作中格外注重剧场性的经营。他的话剧创作既兼顾了舞台的表现,又照顾到了观众的需求;剧本中有着详尽的舞台提示,为演员的演出提供了可靠的参考。曹禺在戏剧创作上以观众为中心,以舞台为指向,凭借着青年时期丰富的演出经验,以及对中国观众审美趣味的深度把握,在其话剧创作中体现出圆熟的剧场性。

首先,曹禺戏剧的剧场性体现在其深厚的主题意蕴。在曹禺整个戏剧创作生涯中,其人物形象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两个系列:一种是旧的封建礼教的“卫道者”,代表人物如《雷雨》中的周朴园,《原野》中的焦氏,《北京人》中的曾皓、曾思懿等人;另一种则是被损害与被压迫的劳动人民和妇女,如繁漪、陈白露、仇虎、花金子、愫芳等人。他们在旧制度与旧礼教中备受迫害与压榨,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挣扎与反抗,表现出一定的反叛意识。曹禺通过展现不同人物的不同命运,在一系列复杂而多面的人物性格的刻画中,在对人生苦难的呈现过程中,表现出一种有着深厚主题意蕴的剧场魅力。曹禺的话剧舞台激荡着鲜明的时代意识,直抵人物内心世界中最鲜明、最浓重的思想情感,向现实生活深入挖掘;剧本内容与舞台形式相互融合,在有限的舞台中展现出无限人物的悲欢离合与人生世相。

其次,曹禺戏剧的剧场性体现在极富象征性的戏剧场景。曹禺在创作时的态度是极为严谨的,他非常重视戏剧场景的设置,不论是自然的场景还是人文的场景,都是从剧场性的需求出发去构建,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纵观曹禺的戏剧舞台,各种物象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意蕴,为剧本情节的展开以及人物活动的发生创设出一种强烈的情景氛围。客观物象的意蕴与人物形成一种对应关系,如“雷雨”象征着繁漪在沉默中的反抗与爆发,“火车”象征着仇恨和花金子理想的飞动,“棺材”象征着曾、杜两家必然走向没落。曹禺的戏剧中,写物就是写人,人与物浑然一体。“雷雨”“日出”“蜕变”“原野”这些事物贯穿戏剧始终,对特定场景的情景构建起到强化作用,烘托出激烈的矛盾冲突,推进情节的向前发展。例如“霜”是《日出》中的一个重要意象,霜是晶莹剔透的,在寒冷的黑夜里绽放,又在日出前蒸发升腾消失不见,曹禺以此来影射陈白露见不得太阳的人生,她的纯洁善良终于被黑暗所吞噬。方达生从几千里外的家乡来找陈白露,刺激了陈白露,她打开窗的瞬间,看到了霜,仿佛看到了自己。“霜”这一象征性的物象使得沉郁的场面活跃了起来,产生了强烈的剧场性。

再次,曹禺话剧的剧场性体现在以丰富的音响效果来强化戏剧氛围,运用音响效果来烘托戏剧氛围是曹禺话剧剧场性的一个突出表现。曹禺十分擅长使用一些声音去进行艺术表现,如民间小调、读书声、鞭炮声、吵架声、枪声、吆喝声,以及自然界中的风声、雷声、蝉鸣、蛙叫,等等,产生出独特而奇妙的艺术韵味。曹禺曾说:“我写剧本是很注意音响效果的。它帮助烘托气氛,增强特定环境的真实感。例如在城墙上吹号的声音,尤其是傍晚,乌鸦在天上飞,令人倍感凄凉。”“《北京人》中有个大配角,就是我所说的各种音响,音响帮了戏剧很多忙,创造了环境气氛。有的导演不太注意,戏就丢了很多。例如戏中有一台苏钟。即苏州出产的时钟,钟的嘀嗒声很迟缓,很单调,走起来慢极了,给人的感觉就是单调地活着、活着、活着,无聊地无味地活着、活着。没有这种钟声,气氛就搞不出来。”

结语

曹禺的话剧创作广泛地吸收了中西方戏剧创作的优点,将西方近代戏剧的创作技巧运用于中国的话剧创作中,以表现中国的社会以及那个时代中的人和事。他在人物形象塑造尤其是女性形象方面卓有建树,以一种富于激情和诗意的力量去构思剧本,形成一种充满感染力的悲剧艺术,使得剧本既具有可读性,又具有可演性。曹禺是现代话剧真正意义上的奠基人,是我国现代话剧艺术的一座高峰,他的话剧创作影响并培养了几代中国的剧作者、导演、演员,在中国现代话剧史上打上了深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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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常诚,山西传媒学院表演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表演理论研究与教学。

编 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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