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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疾

2021-12-20廖天锡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11期
关键词:石灰窑凉亭黑影

廖天锡

1976年,我在当民办教师,按规定暑假得参加生产队“双抢”。双抢,即抢收抢插——把早稻收上来,将晚稻插下去。刚从讲台上下来的我,一时没能适应突然早出晚归长时间的体力劳动和酷暑炙热,不到十天就患了恶性痢疾。

那天,队长吹口哨通知各人管好家禽家畜,村周围的稻田边上都放了农药谷。我家养的六只鹅刚好长齐翅膀毛,老婆与我商量尽快卖掉。本地有圩场,且不说价格低,主要是卖不脱,能买鸡鸭鹅吃的主要是煤矿工人。因此,我们这里的人大都是去资兴矿区三都市场上卖,那里不但价格高而且销量大。

从我们那里去三都,先走十余里小路到松毛岭下,再上公路有三十里,如果全走公路那至少远五里。但走小路从焦坪岭凉亭到尹家石灰窑之间有段两里多的山路传说闹鬼,所以,我们这里去三都赶场的农民一般是走小路,但要结伴而行。

恰好同村好友前保要去卖鸭,我俩相约结伴半夜动身。

这天是农历二十二,民谚说“二十二三,月亮半夜光”。月出之际,我俩走完从焦坪岭到松毛岭下十余里小路再上公路,沿公路又走十余里到“宇字煤矿”,再改走铁路直达三都。按往日的速度要到三都市场天才亮。但这次,我一路上频繁泻“火”,耽搁了许多时间。离三都市场还有五里左右天就大亮了,此时,我感到肚里像挖空样的饿,两眼须努力才能撑开,两腿像灌了铅拖都拖不动。

肚子又隐隐作痛,天亮前,随便在路边一蹲就解决了。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一个大男人光着屁股怎么拉得下脸?然而,再拖就会屙在裤裆里,我放下鹅笼边解裤带边冲下铁路,在路基旁褪下裤子火速挤出一泡,顿感轻松。

到了三都市场一看,这天卖家禽的特别多,一担挨一担,摆满了大半条街。我和前保挤在三都百货公司门口放下。

前保的鸭逐一卖了好几只,而我一趟又一趟往百货公司的厕所跑,鹅却一只也没卖出去。非但我的没卖出去,还有很多人的都没卖出去。买主都在等降价等家禽嗉囊的食物消化,那样,买一只可以便宜几角钱。

太阳当顶,鹅的嗉囊已经完全扁下去了,终于来了一个工人要买一只,我讨价七角一斤,他还六角五分。这时,我身后那个守候很久的农民抓住两只鹅笼说六角一斤全部要,还和那个工人争起来,要我表态。我自然选择农民。那个工人悻悻离去。

于是过秤,六只鹅三十六斤半。农民坚持抹去半斤零头。我二话不说抹了。农民把鹅一只只捉进他的笼里,再与我算数,总价二十一元六角。最后付钱,他只付二十一元。前保指责他太那个了,斤两减,钱上又揩油,眼光光少了一斤半的钱。那农民却把钱揣进口袋,满脸堆笑说:“老表,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是一秤过。你不卖算了,钱是我的,鹅是你的。”眼看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我生怕他悔口不买,加上肚饿心慌的,连说:“算了!算了!”

农民付过钱打声招呼走了。前保的鸭也卖完了。我把钱揣进裤腰上的表袋要往厕所跑,谁知一抬腿两眼发黑栽倒在地。前保过来用手指掐住我的人中,大喊:“廖老师!廖老师!”

幸而我很快醒过来了。前保舒了一口气,说是饿慌了,赶快去吃中饭。

三角錢一碗的面条有猪肝瘦肉再加一个荷包蛋,很诱人。我恨不得一口吃掉,但只喝了点汤,霸蛮吃了一个蛋和罩在面上的猪肝和瘦肉,再也吃不进。前保吃完后劝我强迫自己多吃点,还有几十里路要走。想想也是,我像吃苦药似的又吃了几口,不料“哇”一声全部呕出来了,蛋、猪肝、瘦肉、面条原封不动一样不少。前保托着我的脑门惊道,哎呀,高烧!

我全身火烧火燎,脑袋痛得像要往下掉,赶紧扑在桌上,全身颤抖不止。

前保给我买来几片西药,服下后大概半小时,烧退了,头不那么疼了,买了一碗五分钱的稀饭强迫自己吃下去。此时已是下午三点。

返回时,两只篾笼由前保挑着,我拄根扁担,沿铁路路基下的人行道走。铁路的钢轨、枕木以及枕木下的青石卵石经大半天的暴晒,早已吸足了太阳光,整个铁路路基上腾起黑色的烟,像一座正在燃烧的石灰窑。我被烤得汗流不止,肛门发胀,愈加严重而又频繁。我已顾不得羞耻,稍能避眼蹲下就屙。从三都到宇字煤矿只十里路,竟蹲了五次。

走到宇字煤矿一棵树荫下,我一屁股坐地上叫前保先走。前保说那怎么行?一起来就得一起回。我说真走不动了,前面是五七煤矿,在曹雄田那里住一夜。前保问我和雄田是什么关系,万一他不肯呢!我说雄田妹夫在井下砸断的左腿是我陪师父去治好的,应该没问题,叫他告诉我家里,好放心。前保这才答应先走了。

然而,等我挨到五七煤矿,一问,雄田已下班回家去了。此时,太阳已经唿住西山山顶,而回家的路还没走完一半。

人一急,身上倒来了劲。我尽量忍住不屙,咬紧牙关加快脚步走到松毛岭下天已黑透。没月亮,几颗稀疏的星星窥视朦胧的山路和模糊的田间小道,我摸索着走过松毛岭,走过尹家田垌,爬上石灰窑,一头扎进那段狭长的山路时,偏偏肛门又胀了,但我没敢蹲下。民间传说,阴间鬼魂是在天黑这阵和午夜时分相聚。我担心一蹲下,鬼们呼一下就会围过来。民间还有一种说法,走夜路不能太快更不能跑步,那是胆怯心虚的表现。我振作精神,把扁担扛在肩上昂首挺胸不紧不慢地走着。还好,快到山口凉亭了也没发现什么。

不料刚长舒一口气,突然发现前面凉亭旁有个高大的黑影。传说凉亭是鬼们聚会的场所,还传说有病的人招鬼,看来这鬼撞道来了。我不由站住,暗嘱自己千万别虚胆,三十岁的人了,也经历过一些事。想到这里,叉开右手五指从下巴往头顶撸了一把,顿觉阳刚之气陡起;再索性睁大眼睛盯那黑影——微弱的星光下,凉亭旁松树下的黑影下大上小,有身有头,极像一个人,头顶上有根细细的东西。这时偏偏一阵冷风刮来,那个黑影稍微动了动。我揣测,这不是上吊的死人就是传说中的吊颈鬼。

我别无选择,前面哪怕是活鬼也得过去。你不是学过点功夫吗!我把罗汉澡巾往腰间一扎,勒紧,双手抡起扁担大吼一声照准黑影当头劈下,惊出我一身冷汗。

黑影没半点反应,我也没打在实处的感觉,只是“唰”的响了一声,几片叶子飘落在我身上手上。定睛一看,用手一摸,我的妈呀!哪是什么鬼啊!原来是吊在松树枝丫上的一蓬刺,上小下大,下面悬空,像人黑影没半点反应,我也没打在实处的感觉,只是“唰”的响了一声,几片叶子飘落在我身上手上。定睛一看,用手一摸,我的妈呀!哪是什么鬼啊!原来是吊在松树枝丫上的一蓬刺,上小下大,下面悬空,像人

顿时,肚子不饿了,人也轻爽了,胆子陡地大了。

老婆见我回来既高兴又惊讶,一边做饭一边和我聊天。我说了没在五七煤矿睡的原因和在凉亭旁打“鬼”的情形。老婆听了,说,人都吓死!

这回,我甜甜地吃了两大碗汤饭,洗澡,上床,一觉睡到大天亮。顽固的痢疾和刚患的感冒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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