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秘密
2021-12-20贰麻
贰麻
铁皮船裹着蓝色风衣,悄悄地摆。不料,白沙河醒了。
九月,北方早已有了幾分凉爽,可温州此时还似盛夏,烈烈的日头烤化了天上的云,天定定的,像被口香糖黏住了。船上对坐的两排人都撑起了伞,只有我将白色防晒衣的拉链拉到脖颈,连帽绳也抽紧,最大范围地包住头,侧身探头向水里照了照,河水像生了锈的铜镜,依稀辨得出模样,圆滚滚、白花花的脑袋像个奶油甜筒。随行的讲解员乐此不疲地咀嚼起热腾腾的空气,吞吐着被烫熟了的普通话。
“白沙河位于龙港市白沙片区,从北至南约十里。沿岸是上世纪留下来的老房子,白墙青瓦,鳞次栉比。每间老屋外都架着凉棚,为方便行人乘凉和避雨。依河而生的这条半爿街,便是白沙街,路面由条状粗石板铺就。此处曾是横阳古道上最热闹的地段之一,是南来北往的商旅出入闽浙的必经之地,水陆兼行的交通便利带来了人来舟往、客商云集的场面,构筑了‘十里白沙河,半爿白沙街’的繁华。自古以来,白沙河两岸民风淳朴,崇文重教,名贤辈出,涌现出了刘绍宽等文化名人……”
白沙河睁开布满水藻的眼皮,缓神间,蓝蓝的天,却在缓缓地游动,天的一角似乎有朵云,聚成一团,不时晃动。沉睡了太久,差点忘了云的模样。细细一听,有人正诉说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约在南宋时期,为解决旱涝灾患,江南民众用双手开凿河道,从青龙江(今龙港地区对鳌江的俗称)引流入渠,形成了白沙河。青龙江发源于南雁荡山,流经近百公里,在平阳与龙港汇合后注入东海。西晋平阳建县时称始阳江,俗名青龙江,后因海水涨潮时,江口的波涛状如巨鳌负山,也因镇浪、压邪安保之意建有鳌山堂,故改名鳌江。”
听到被提起的青龙江,白沙河的记忆像坐了滑梯沿着时间轴头也不回地滑呀滑,滑向那个没人晓得的可爱的秘密——关于一条河的初恋。
白沙河还在青龙江的臂弯里时,像个野小子,疯癫在各个支流处。时而闹海涂,卷走些泥螺、小跳鱼;一时兴起还跑去爬河床,顺手牵几颗卵石回去。一天,一番折腾后,他终于肯安分地躺一会儿,一眨一眨地望着天空。九月的天不似盛夏那般蓝得像一场意外,反而显得静谧、无边,像蒙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温柔,愈加罗曼蒂克起来。这时,有朵云落入了他的眼眸。那云,身着缟袂,状似圆月,风追随其后,向云吹出一朵又一朵玉簪花。他不自觉地展示起云的倒影,小心翼翼地捕捉着她细微的动静,平静的心上翻起浪花,不能消停。可云似乎并没有想停留的意思,愈飘愈远,任他笨拙地流,怎么也抓不住云的裙边。
突然,他脑袋里生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靠近那朵云。天空多辽阔啊,整片青龙江都装不下天的辽阔,而他的眼睛,也不过只能装下一朵云。
他喊住风,打听到了一个要命的方法——蒸发自己。虽然每天安然无恙的生活近乎于乏善可陈,但要说彻底离开这片江流、这片土地,还是下不了决心。翻着浪花的心开始隐隐作痛,犹豫间,云早已没了踪影。
“南宋平阳县令陈容曾写下‘蜀江西来腾万马,此邑从来居水下。江豚吹浪蛟蜓飞,腥风怪雨飘无时。千夫万夫供畚筑,令尹寒饥江上宿。往往欲以身这堤,愿化此身为三犀。运石如山分寸累,累得九层长数里’的诗句,深入刻画了人们开渠筑堤的壮举。民众一镐头一镐头地挖,一担子一担子地挑,硬生生筑起了河渠,才得以造就白沙河两岸日后的繁华。”
风说,云拥进了东海,那是另一片天空。也许,你有你的,她有她的,方向。
他决定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方向,顺着风的指引,来到了渠口。慢慢地,听人们叫着白沙河,他喜欢这个新名字,虽不如从前自由,却从未感到过如此的心有所依。守护着沿岸星星点点的塘河人家,任时光荡漾了千年。
讲解声绕过我在河水里的倒影爬上了泛着老僧灰的石桥,桥上垂下的几根细细的鱼线,不动声色地将白沙河与人们勾连在一起。青绿的河水,像个呼吸均匀的午睡老者,连鼾声都没有,定然有个美梦。
我故作聪明地以为,看穿了白沙河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