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R技术介入足球运动越位判罚的实践反思与规则优化

宋梦杰

随着足球运动竞技水平的不断提升，比赛攻防转换速度越来越快，是否越位进球犯规屡屡发生漏判与误判。2016年国际足球协会理事会第130次年度大会上通过了由一名（或多名）比赛官员担任视频助理裁判员的项目，也就是球迷所熟知的VAR。VAR（Video Assistant Referee），即视频助理裁判，是通过视频回放向裁判员提供信息，协助主裁判进行判罚的“比赛官员”［1］。VAR的诞生弥补了裁判员未能在第一时间到达最佳判罚选位的漏洞和复杂场面下的观察盲区，协助了裁判员认定是否越位进球犯规。目前世界杯、五大联赛还有中超联赛均引入了VAR技术。2018赛季中超联赛VAR共介入159次场均0.66次［2］，2019赛季中超联赛共介入226次场均达到了0.94次［3］，值得肯定的是它减少了判罚存在的“清晰而明显的错误”，提高了越位进球判罚的准确性。然而脚趾头越位、脚后跟越位、鼻尖越位这类“毫米级”越位进球判罚一直饱受球员与教练员的诟病。2019—2020赛季英超联赛第20轮比赛中VAR取消了4个“毫米级”越位进球再次引发了极大争议，业内人士对VAR介入的合理性质疑更甚。我们知道足球场上最激动人心的瞬间莫过于进球，VAR技术对越位进球犯规追求极致精确让球员、球迷、教练员不敢在进球后第一时间尽情庆祝，极大地扼杀了这项运动的激情。以往进球后只需观察助理裁判有无示意越位犯规，而如今他们需要一个短暂却又漫长的等待。狼队的主帅努诺表示再也不会轻易庆祝进球，这失去了足球特有氛围和它美妙的音乐。利物浦主教练克洛普直言自己不敢在球员进球后庆祝，我需要等待裁判告诉我那是一个进球，然后我才能感到放松。VAR技术辅助识别越位进球判罚已有4年之余，期间引发了足球界唇枪舌剑，关于其介入越位进球种种判罚的正当性与否争议颇多，因此VAR系统的使用亟需优化。关于VAR介入足球比赛越位进球判罚还存在哪些实然困境以及应然选择，将是本文要回答的问题。

1 公平与效率的追求：VAR介入足球越位判罚的必然趋势

1.1 提高了越位犯规判罚的准确性

VAR系统在每场比赛中配备不低于两个摄像机位用于捕捉越位犯规［4］，视频助理裁判组在比赛时的明察秋毫使越位进球难以蒙混过关，降低了主裁判在旋踵间因信息匮乏产生的误判概率。无VAR时代，比赛中出现疑似越位进球时，且裁判员认定进球有效，防守方球员会围住裁判表达抗议给裁判员施加压力。VAR时代，疑似越位进球可以通过高科技画线进行身位的对比与衡量，很大程度上减少了球员与裁判员之间冲突与纠纷，保证了比赛的公平性。2019年欧冠四分之一决赛次回合，曼城与热刺比赛的第92分钟，曼城球员斯特林打入绝杀球，但VAR介入认定阿圭罗越位在先，所以斯特林的进球被判无效，热刺淘汰了曼城，并最终取得欧冠亚军的历史最佳战绩。2018年世界杯小组赛第三轮，韩国对阵德国的第92分钟金英权打破僵局，助理裁判员第一时间举旗示意越位犯规，主裁判得到VAR提示走到场边亲自回看视频，认定金英权进球有效，韩国队2比0取胜，卫冕冠军德国队小组赛夭折。

1.2 降低了裁判员判罚的决策压力

助理裁判员执裁比赛尤其是关键场次时不仅要顶住火药味十足的比赛判罚压力，还要接受球员、教练员与球迷施加于心理上的决策压力［5］。因为足球运动不同于其他运动，其得分过程异常艰难，往往一场比赛只产生一粒进球，甚至颗粒无收，助理裁判员的一次错误举旗或者不举旗可能扼杀掉一次破门机会或者漏判了一个越位进球判罚，而正因为一次误判影响了一方球员的心态，可能会改变比赛的走势进而影响了最终结果，所以越位犯规判罚经常成为赛后饱受争议性的事件。VAR技术引入足球比赛之后，当疑似越位犯规发生时，从鼓励进攻的角度来谈，助理裁判员对其拿不准和难以判断的复杂情况，可以暂不举旗，若没有形成进球则继续比赛，若进攻球员将球打进，此刻举旗，等待VAR的核实，一旦确认越位犯规就会取消进球，如果不存在越位犯规，则避免了一次误判。当进球存在越位嫌疑，双方争议较大时，若裁判员因为角度原因或复杂场面下难以做出抉择，此时VAR可能就会起到协助判罚。VAR技术的辅助可以降低裁判员的决策压力，为裁判员的精确执法提供重要依据。

2 实践困境：VAR介入足球越位判罚的争议反思

2.1 “毫米级越位”降低了比赛的观赏性

理论上球员越位一毫米也是处于越位位置，“毫米级越位进球”应判无效，但VAR的使用初衷是纠正清晰而明显的错误，本意是提高比赛判罚准确度，减少争议性事件，然而VAR锱铢必较地追求毫米级正确，不但没有减少争议，反而使得其介入的正当性饱受实务界与学界批判。进球庆祝是足球比赛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球员的情感宣泄渠道［6］。进球后激情四射的奔跑、洒脱至极的滑跪、腾云驾雾的空翻、酣畅淋漓的拥抱、动容的亲吻队徽等都是足球比赛最具观赏性的瞬间之一。VAR时代，有所顾忌的球员进球后不敢第一时间庆祝，经典的庆祝动作、球员与球迷互动的减少，极大地影响了足球比赛的观赏性。

表1 “毫米级越位”具体例证

2.2 热身损耗影响技战术水平的发挥

热身损耗是指已经掌握的运动技能在间歇后不能立刻恢复到原有表现水平的现象［7］。我们知道流畅性是衡量一场比赛技战术水平发挥高低的重要因素，球迷们期待看到行云流水的进攻，双方球队你来我往地展示各自的技战术打法。在VAR技术引用之前，比赛过程中越位判罚是主裁判依靠助理裁判员的旗语而定；引用之后，每当遇到是否越位进球的情况时，VAR就会启用，若VAR频繁介入是否越位进球判罚，增加了比赛被打断的次数和时间，运动员经历漫长的等待，热身损耗产生，其运动状态也会产生一定影响［8］。足球比赛中，如果场面被长时间中断，再次重启时，由于热身损耗的原因，球员状态不能及时恢复，运动技能出现暂时性下降，技战术水平发挥受到限制，球员的失误增多［9］。尤其是天气寒冷的情况下，VAR介入越位进球判罚的时间过长，球员的状态无疑会受到干扰。2019－2020赛季托特纳姆热刺与谢菲尔德联的比赛中，VAR辅助裁判认定的一粒越位进球，比赛因此被打断了3分20秒，这对球员的竞技状态与战术安排都会造成消极影响。

2.3 过于依赖VAR削弱了裁判员威严

根据国际足联的规则，赛场上裁判的判罚就是最终判罚，具有绝对效力，不存在事后申诉和改判，任何个人包括运动员、教练员和官员不得干涉裁判员根据规则和场上的事实所做出的任何判决，且必须对其判罚结果给以尊重和信服［10］。VAR技术引用后当发生可能越位进球的情形，防守方会向主裁表达抗议并质疑助理裁判员不举旗是误判，要求VAR介入进行核实，僭越了主裁判的权威。VAR技术属于助理裁判员范畴，是协助裁判员判罚的，而不是决定判罚的，比赛判罚的最终决定权必须高度回归于主裁判，但是比赛中一些显而易见的越位进球犯规依然求助于VAR，久而久之球员对裁判员执法水平失去了信任，每当此类事件重现，球员就会对裁判员进行施压，这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裁判员的威信，对裁判员的话语权产生极大的冲击［11］。视频助理裁判员使用手册中要求裁判在做出判罚决定前忘掉视频助理裁判的存在，在做出判罚决定后重视视频助理裁判员的价值。VAR技术本该对判罚锦上添花，但是缺乏自信与担当的裁判员却将其用成了遮羞布，判罚过于依赖VAR只会削弱自身的威信度。

2.4 传球瞬间定位模糊影响判罚准确性

从视频播放技术角度来说，电视画面每秒由24－25帧组成，超清时代电视画面每秒帧数会更高。传球队员的脚触球一瞬间（传球瞬间）通常可以占到3帧，大概为1／8秒，每帧约为1／24秒，在电视画面上，就算是火眼金睛的裁判也是分辨不清触球瞬间的变化。1／24秒对于足球运动员可以完成多大位移呢，以速度能达到33.6公里／小时的C罗为例，大约为0.38米；以速度高达37公里／小时的罗本来算，大概有0.43米。1帧（1／24秒）看似极为短小的时间，但是对于高速前插的职业足球运动员来说足够跑出一个身位的距离，VAR技术定格越位的瞬间画面往前或者往后挪动1帧，这微小的时间差，足够改变一次越位判罚了。因此，由于视频技术所带来的瞬时帧数模糊，可能直接影响越位的判罚结果。另外当防守球员与进攻球员距离过近，进攻球员传球瞬间，防守球员可能会遮挡到传球部位，这对于触球瞬间的定位也会形成较大影响。这些情况使得VAR对传跑瞬间难以做到精准定位，固然影响VAR对越位进球判罚的准确性。

3 应然选择：VAR辅助越位判罚的规则优化

3.1 拒绝“毫米级越位”

VAR的启用原则是当裁判员对进球或未进球、球点球或不是球点球、直接红牌（不包括第二张黄牌）和红黄牌对象判罚存在清晰而明显的错误或遗漏的严重事件时，视频助理裁判员方可进行协助，所以VAR的使用不应背离初衷，“毫米级越位进球”不属于其介入的范围。当进球产生，裁判员没有认定越位犯规，且视频助理裁判在核查进球是否有越位犯规时没有发现明显越位情况，最终判罚应该遵从主裁判自由裁量权。自由裁量权就是裁判所享有的在法律适用和足球竞赛规则中，在正确认定事实的基础上，为求得比赛过程和结果的公平与正义，有效地发挥自己主观能动作用，独立正确地予以合理选择的判断权［12］。比赛中VAR提醒主裁进球可能存在越位嫌疑，主裁通过耳麦了解事件过程或亲自回看视频没有足够证据支撑判罚越位犯规，裁判员应该合理应用自由裁量权对“毫米级越位”说不。

3.2 规定时间限度

裁判员执法比赛必须以确保比赛顺利进行、比赛双方充分发挥竞技水平、创造精彩流畅的比赛为目的［13］。视频助理裁判辅助裁判员判罚是否越位犯规时，应符合“最小的干扰，最大的收益”理念，VAR的介入保证准确性的同时，应尽可能减少时长，缩短比赛被中断的时间。例如VAR辅助越位判罚的时间规定1分钟之内完成，当比赛中产生进球，视频助理裁判应第一时间定位出传球瞬间接球队员是否处于越位位置、传球瞬间处于越位位置的球员是否干扰了对方球员处理球进而获益，VAR应准确快速地进行核对，将是否越位进球犯规的信息清晰地描述给主裁判，杜绝模糊不清的陈述。视频助理裁判要敢于承担责任，在最短的时间内核查出来的信息反馈给主裁判，无需主裁判再次花费时间到场边进行审查，这不仅避免了球员长时间的等待而造成热身损耗，又倒逼VAR系统进行再完善，提高辅助判罚的效率。

3.3 执行挑战机制

足球比赛中VAR系统使用权利的分配方式与其他运动项目存在显著的主体性差异。例如：网球比赛中，参赛运动员可以在规定的次数内灵活使用鹰眼；排球比赛中，每局比赛中每队有2次使用鹰眼的机会；将权利赋予参赛主体（运动员或教练员）是其他运动项目的共有特征［14］。目前足球比赛中运动员与教练员对VAR系统介入足球比赛各类判罚没有任何话语权，但这不代表球员与教练员完全服从裁判员每一次判定。比赛中常见到球员对裁判员判罚越位进球无奈地摇头表示不满，教练组与球迷也纷纷表示抗议，希望VAR进行核实，这直接降低了裁判员的权威与信任度，所以VAR技术介入越位进球应该细化其使用的限度。例如：一场比赛中每队队长（或主教练）有1次机会要求VAR介入越位进球判罚的挑战机会。实行挑战机制降低了VAR使用的频率、避免了技术主导裁判员判罚的话语权［15］，也让比赛主体拥有合理的申诉权，减少了裁判员判罚越位进球犯规时球员纷纷围住主裁判的尴尬情景。

3.4 引入人工智能

国际足联技术总监穆勒在德国ARD电视台上说，人工智能越位判罚技术的原理是系统自动画线，当出现越位情况，系统会发出警报，如果形成越位进球，视频助理裁判就会将情况告知给助理裁判员和主裁，避免了以往主裁判跑到场边亲自查看回放，大幅减少了比赛被打断的时间。我们知道VAR技术定格越位的瞬间画面往前或者往后挪动1帧，这微小的时间差，足够改变一次越位判罚，穆勒表示人工智能系统旨在解决传跑瞬间定位模糊的问题，进而提高越位判罚的准确性。人工智能越位判罚系统可以准确地画出越位线，鉴别有效得分的身体部位是否处于越位位置，当有多人处于越位位置时，警报响起，若系统无法识别处于越位位置的球员是否干扰了比赛或干扰了对方球员处理球进而获益。当此类情况发生时，且有进球产生，视频助理裁判进行审核，检查进球队员接球瞬间是否处于越位位置形成越位犯规即可，未来引进人工智能技术可以更好地解决传球瞬间定位模糊影响越位判罚准确性的问题。

4 结语

随着欧洲足球五大联赛与中国足协超级联赛相继引入VAR系统，其在比赛中起到积极作用是有目共睹的，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作为高科技辅助系统，VAR技术介入越位判罚对执法的准确性、关键判罚的决策、造越位战术的执行、传跑精准度的追求都有利好效应；然而“毫米级越位”对比赛观赏性的影响、热身损耗对技战术水平发挥的限制、过于依赖VAR对裁判员威严的削弱、为恶意左右比赛提供合法的依据、传球瞬间定位模糊引发了包括运动员、球迷、教练员等利益相关者的不满，不良影响导致其受抵制与争议更甚。因此，VAR技术的优化与完善已势在必行，未来力求在“最小的干扰，最大的收益”的原则下，不断改进VAR技术的运用才能实现科技与体育的正当性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