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扬州木刻版画的艺术特色

陈 篱

(三江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12)

扬州雕版印刷始于唐代,经宋代、元代、明代三代的积累和铺垫,至清代,由于扬州盐商经济的支撑和推动,扬州在历史上达到了繁荣的鼎盛,扬州的雕版印刷也进入了全盛时期,以其空前辉煌的业绩跃居中国刻书名区之列。[1]此时扬州雕版印刷业发展兴旺,官刻、家刻、坊刻门类齐全,写、刻、印、装工艺精湛,雕印刷术已经十分成熟,扬州刻工也已遍布全国各地,刻书业空前繁盛,在全国的雕版印刷业具有重要的地位,此时的扬州刻书业已具有辉煌的成就。如康熙四十四年(1750),两淮巡盐御史曹寅奉命在扬州天宁寺创办诗局,刻印《全唐诗》900多卷,其刻工之精湛,装帧之精美获得了康熙皇帝的赞誉。《全唐诗》的刻印奠定了扬州雕版印刷的重要地位。书籍插图和版画佳作迭出,不胜枚举。本文旨在分析清代扬州木刻版画独特的艺术特色,让更多的人来了解和欣赏清代扬州木刻版画的文化艺术魅力。

1 构图考究，画工细致

在清代扬州书籍刻本中,有许多插图版画,多为作者或画工精心绘制,并请名匠将其刻制出来,图文并茂,刻绘精良,因此,清代扬州木刻版画出现了许多代表佳作。其中,书籍插图版画可分为佛经书籍插图版画、游记类书籍插图版画、地方志类书籍插图版画等。以清代嘉庆十三年(1808)刊刻的《释迦如来应化事迹》插图为例,该书为一本佛教传记,以图说文,图文对照,插图以单面式呈现,每幅图都讲述了一个佛教故事。[2]其中一个故事为《仙人占相》,配图描绘了净饭王召见相师给太子占卜吉凶的场景,由图可见图面刀刻细致,单幅构图饱满,绘制精美,插图中对于建筑和人物的刻画十分到位,运用了散点透视法,与传统中国画形式一致，见图1。

图1 《仙人占相》

再如清代广陵藏经禅院刻印的佛教戏曲《归元镜》,该书的插图以单幅对开连式排版,共含20幅木刻版画插图。每一幅图讲述了一个佛教主题故事,扬州广陵藏经禅院藏版为光绪二十二年(1897)所刻版。如图2为《湖舟放生》《受嘱传灯》,其排版构图饱满,刻画细腻,画工出彩,对山石、植物、建筑、人物的刻画都十分细致,体现出江南一带精致婉约的艺术风格。

图2 《归元镜》插图

扬州清代木刻版画插图中较为经典的还有《扬州画舫录》中的插图版画。[3]《扬州画舫录》为清代李斗所著,刊刻于乾隆六十年(1795),书中有三十多幅珍贵的插图版画,其排版为连页式,左右两页拼接为一幅完整的版画插图。如图3为“冈西录”中的插图,描绘的是“春台祝寿”的场景。图面有留白处理,符合中国传统绘画的视觉审美习惯,描绘出河岸远处熙春台的景致,画工精细,图中建筑形式描绘准确,植物环绕其侧,美景跃然纸上,尽显意趣。相传熙春台是扬州盐商为乾隆皇帝祝寿而建,后毁于战火。现在的熙春台复建于1986年,其主体建筑的形制就是以《扬州画舫录》中的插图以及清代袁耀《邗上八景·春台明月》的绘画为依据的,由此亦可见《扬州画舫录》中插图版画的细致精工。

图3 《扬州画舫录》插图

清代两淮盐运使赵之壁修撰的《平山堂图志》刻于清乾隆三十年(1765),后有光绪九年(1883)年重刻本,其卷内有名胜全图为连页式排版的长图,共有版画66幅,连接而成蜀冈保障河一带的景点全貌,其排版为连页长卷,十分精美独特，[4]见图4。在图面刻画上对亭台楼阁、水面、植被等均十分细致到位,展现扬州蜀冈瘦西湖一带著名的景点风貌,如柳湖春泛、虹桥、冶春诗社、卷石洞天、西园曲水、长堤春柳、莲花桥、白塔晴云等景点。

图4 《平山堂图志》插图

清代扬州书籍插图版画的版式丰富多彩,有单幅式、单幅对开连排式、双页连排拼接式,除此之外还有多页连排长卷式等,其构图根据每本书的内容和装帧设计而有所不同。在画工上,清代扬州木刻版画插图较为细致精美,对画面中人物、建筑、植被的刻画自然,细腻,符合扬州工艺考究的地方风格。

2 线条优美，刀工精妙

清代扬州木刻版画不仅在排版和画工方面十分细致考究,其刀刻线条也是独具特色。就如上文提到的佛教书籍《释迦如来应化事迹》中的版画插图《仙人占相》,在图面中可看出清代扬州木刻版画以阳刻线条为主,以白描的形式呈现,在古建筑的细部刻画上线条精细到位,特别是描绘窗棂、石栏、室内装饰的线条,一丝不苟,精美绝伦;在人物的刻绘上也是十分用心,人物的服饰衣褶线条顿挫有力,将画师的画稿如实的刻印出来,可见其刀工的细腻精美;除建筑人物外,还有树木、山石、云雾的描绘,其线条清晰,富于变化,很好地展现出不同物体的特质,如仙人踏着的云雾,用优美的曲线刻画,一旁的树木细致到每一片叶片都清晰可见。线条之优美,刀工之精妙体现出“扬州工”的刀刻技艺。

再如著名的佛教书籍《归元镜》中的版画插图,其中20幅插图展现了不同的佛家故事,如图5为《归元镜》中插图“殿开神运”,描绘了仙人下凡,人神共处的画面,画面中建筑、人物、植物、动物、仙人在线条表现上运用了不同的笔触,建筑多用粗细均匀的直线,人物的形象及服饰的表现多用柔和的曲线,山石树木的表现则运用顿挫的线条,仙人所踏的祥云则用优美的曲线描绘,不同类型的线条刻画,使得整幅画面非常有层次感,生动形象地展现出故事情节。在刀刻工艺上,手法娴熟,细腻到位,游刃有余,技艺超群,将一幅幅精美的图像以木刻版画的形式呈现下来,实为精妙。

图5 《归元镜》插图

除此之外,上文提到的《扬州画舫录》中的木刻版画插图,在线条刻画上顿挫有力,富于变化,有文人画的笔墨感。如图6为《扬州画舫录》“冈东录”中的版画插图,画家对于图面中山石、树木的描绘,运用国画中勾、皴、擦、点等笔法,线条疏密相间,优美灵动。描绘出扬州蜀冈一带秀丽的景致。在刀刻过程中,刻工要将画家的笔触摹刻出来,还如此生动自然,着实需要娴熟的技艺以及对于绘画的理解。

图6 《扬州画舫录》插图

清代扬州木刻版画在线条运用上自然流畅,刻画细致,形态优美;在刀刻工艺上惟妙惟肖,细腻娴熟,一丝不苟,这与扬州精致婉约的文化氛围,风光秀美的城市风貌息息相关。

3 色彩丰富，造型雅致

清代扬州木刻版画除了著名的书籍插图版画外,还有木刻年画,年画是源于民间的艺术,表达了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其主题大多为守护、祈福、戏曲、招贴、生活场景等。扬州的木刻年画不同于苏州桃花坞、河南朱仙镇、天津杨柳青等,在线条、刀刻、套色印刷上独具地方特色。如图7木刻年画《寿》,是一副祈福类木刻年画,描绘了一幅群仙祝寿的“寿”字,巧妙地将众仙人刻绘在寿形字体里,配以红、黄、绿、紫等多种层次的套色印刷,色彩丰富多彩,对比强烈,整体呈现出一种鲜明、秀丽的地方风格。

图7 木刻年画《寿》

在寿字的造型上,也是独具特色,这幅寿字为“双勾寿”,“图中由几种故事题材的画面组成,构图非常巧妙,耐人寻味。字的最上端为‘天女乘风’,行云流水连接着‘福、禄、寿’三星人物,三星人物身旁的景物又连接出‘八仙祝寿图’,这八位神仙有聚有散,分别巧妙地适合在字笔划的重要之处,聚散合理,相互呼应,字的最下端为东方朔偷桃。这幅字形年画,将几个故事的人物集合在一个字中,相互间串以寿桃、亭台楼阁和云气等,无迫塞堆叠之感,却有群仙祝寿之氛围,画面很好地揭示字意内涵。”[5]整幅年画“寿”字的造型一气呵成,别致优美,在“寿”字中间一长横的表现上运用了书法中起笔落笔双勾的形态,在画面中起到平衡的作用,在视觉效果上又极具美感。字中的仙人造型也是生动形象,惟妙惟肖,这种字画结合的造型设计使得“寿”字年画呈现出精巧灵动的艺术特色,搭配以色彩丰富的套色印刷,精美绝伦。

再如清代晚期扬州著名的木刻版画工坊“云蓝阁”,其主人为清代咸丰至光绪年间扬州人,姓陈,名云蓝,并以此名命名纸坊——云蓝阁。云蓝阁是一间生产并出售其刻印的木版年画、笺纸、笔墨纸砚等文化用品的综合性纸坊,因其主人通晓扬州的文人艺术又善于经营,所以云蓝阁所设计生产的木板年画、信笺等大多出自著名画家、刻工之手,可以想见其精美程度。

笔者从扬州古籍刻印社购得一套《云蓝阁笺谱》的原样复制品,这套彩色笺谱也可称之为诗笺,是古代文人用于写诗的笺纸,也是文人雅士互通信件用的笺纸。笺谱共有九十六幅不同图像,一花、一鸟、一虫、一树、一人、一物、一景、一字均单独成幅,图像类型涵盖了多种题材,刻工精良,用色丰富多彩,有朱红、深绿、鹅黄、藤黄、酞青蓝等。每一种类型的图文搭配不同的色彩,十分精妙。如图8为花草笺纸,描绘的是兰草,其画稿由文人画家完成,再由刻工套色刻印在上乘的宣纸上,颜色为翡翠绿,整幅画面宛如由笔墨绘制而成,生动自然,用色优雅;在兰草的造型绘制上十分雅致,线条优美舒展,叶子部分为白描,兰花部分为填色,虚实对比,兰草的形象跃然纸上。

图8 花草笺纸

云蓝阁笺纸的总体风格就是色彩丰富,题材广泛,文人刻绘,造型雅致。这也反映出清代中晚期扬州木刻版画的艺术风格,实与扬州精致、细腻、婉约的城市风貌相统一。

4 文人审美，独具特色

清代扬州木刻版画之所以有如此成就,与当时扬州的经济、文化发展有着必然的联系。清代扬州长江与运河汇通,交通便利,盐业发达,文化昌盛,吸引了大量文人、画家、商人参与到木刻版画的设计、绘画、刻制之中。这也使得清代扬州木刻版画独具特色、具有文人的审美趣味。

清代的扬州刻本除了官刻本外还有家刻本,其中写刻本则更加精美,是由著名的书画家手书上板而后精刻而成,如画家石涛刻其所著《画谱》,郑燮刻其所著《板桥集》,汪士慎刻其所著《巢林集》,都是亲自手书上板,其精美程度不言而喻,堪称经典。此外,赵之壁的《平山堂图志》,郑庆祜的《修园志》,李斗的《扬州画舫录》,都有不少版画插图,刻工精湛,被收藏家们视为精品之作。这些书画大家直接参与到书籍刻印之中,亲力亲为,将书法、绘画与雕版印刷融为一体,使得清代扬州版画极具人文性和艺术性。

有些文人如若自己没有参与版画的刻绘,也会邀请当地有名的画家协助绘制书籍版画,例如,清代扬州刻印的著名的游记类书籍《鸿雪因缘图记》,其作者为清代道光年间江南河道总督麟庆,书中共有精美版画插图240幅,由画家汪英福、汪圻、陈鉴等绘制,刻印俱佳。[6]其中有多幅描绘扬州景致的版画插图,如瓜洲泊月、虹桥探春、东园探梅、绿野泛舟等。图9为第一集上册中收录的版画插图“瓜洲泊月”,构图完整,留白巧妙,线条优美,画工精湛,刀刻精细,精美绝伦。近山远景虚实有度,一轮明月挂在天边,中景以江面的粼粼波光作为过渡,整个画面透出文人画雅致的审美特点,尽展江天一色的意境,富有诗意。

图9 《鸿雪因缘图记》插图

再如云蓝阁出品的笺谱中,半数出于晚清扬州名画家王小某、吴熙载、费以耕(馀伯)等人手笔,云蓝阁主人自己绘画、摹古之作多至二十余幅,其余为蓝卡、龢庵、子祥、山春、沙馥、星斋等画家所绘。内有部分画是摹写恽南田、石涛、玉几山人、新罗山人、罗聘等前辈名画。每幅纹饰犹如一幅国画,纹样高雅,刻工精美,颇得文人好评,当时云蓝阁的名声不亚于南京的“十竹斋”,《云蓝阁笺谱》与同时期的《百花诗笺谱》及其后的《北平笺谱》相比,丝毫不逊色。

5 结语

清代是扬州木刻版画的极盛时期,扬州当时因康乾盛世的盐运、漕运而具有非凡的经济实力,促进了扬州木刻版画的发展。有了经济基础,再加上文人与盐商的大力支持,使得扬州木刻版画在清代取得了辉煌的成就,留下了许多经典之作。本文通过对清代扬州著名的木刻版画的论析,总结了清代扬州木刻版画的艺术特色:构图考究,画工细致;线条优美,刀工精妙;色彩丰富,造型雅致;文人审美,独具特色。清代扬州木刻版画类型丰富多彩,极具人文性,加上扬州城固有的文化底蕴,使得扬州木刻版画独具艺术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