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跨学科研究:何去何从
2021-12-15冯健,祝帅,张捷等
主持人语:我和我的北京大学科研团队主要从事社会与文化地理研究,文化地理中有一个“艺术地理”研究分支,关注以书法和绘画为主要载体的艺术现象与地理的“空间”和“地域分布”思维的关联,实际上是属于艺术和地理跨学科的研究范畴,沿着艺术地理的线索,从跨学科的角度来研究书法,则成为我近年学术活动的关注点之一。然而,如何处理书法跨学科研究与书法本体研究之间的关系,无疑是摆在所有从事书法跨学科研究者面前的一个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如果离书法所关注的本体内容太远,或许只是增加了某种文化知识,或只是提供了在某些少有人探索的领域里发现的知识盲点,但与书法理论体系无法产生重要关联,对书法本体而言似乎可有可无、无关痛痒,其存在价值尚且令人怀疑,更谈不上讨论值不值得让研究者花费大量的精力去从事这种研究了。所以,这就涉及书法跨学科研究定位的问题,必须要解决好。我本人采用的办法是,将跨学科的研究目标瞄准书法学科建设、书法与其他学科对话以及书法学科范式的合理确立等问题,通过建立这种关联,试图切入书法本体的核心内容,并志在解决书法学科体系建设中所存在的局部环节问题,当然是否合适,还有待于进一步检验。
关于书法的跨学科研究,除了上述研究定位问题以外,还有很多问题值得研究者们思考,如:书法学科建设与跨学科研究是什么样的关系?书法跨学科研究有哪些类型和途径?当前中国书法界所开展的书法跨学科研究的现状如何?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在通信技术、计算机技术、文献查询与分析等主导的技术手段和研究手段不断更新的背景下,书法研究如何从其他学科的进展中获得养分?新时期的书法社会学研究进展如何以及如何拓展新的研究途径?等等。这些都是新时期开展书法跨学科研究所绕不开的重要问题。正是基于上述问题意识,将围绕“书法跨学科研究何去何从?”这一主题,邀请四位书学研究专家展开讨论,并就教于方家。
⊙ 冯健(北京大学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燕园印社社长)
书法:先谈“学科”,再谈“跨学科”
⊙ 祝帅
跨学科的前提,是自己本身是一门学科,甚至最好是一门公认的、成熟的学科。那么,书法具备这个条件吗?坦率地说,我心里面很忐忑。
首先,必须承认,我们今天所谓的“学科”,本身就是一个西方的术语。大概除了部分思想政治、国家安全类学科以外,我们今天的学科设置大多也是移植自西方,不管是文科、理科还是工科,大多学科在西方的大学中都能找到对应物。但书法是一个例外,在西方并没有对应于“书法”的艺术活动。这就是一个先天的不足。从国家的学科目录(一般指研究生招生目录)来看,即便在“艺术学”从文学门类中升级为独立的学科门类后的今天,我国的学科目录中仍然没有“书法”的字样。在今天,无论大学研究生招生,还是国家社科基金申请时,“书法”专业都从属于“美术学”学科,并且是美术学里面比较边缘的一个门类。换言之,如果按照“配额抽样”的原则,各种依据学科目录的统计中如果没有出现书法的字样,也应该是心安理得的。尽管社会各界一直有“将一级学科美术学更名为美术与书法学”甚至“将书法独立为和美术并列的一级学科”的呼吁,但书法至今并没有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学科。
其次,并不是所有在西方有对应物的事物/艺术门类都可以成为一个学科。以中国文联下属的文艺家协会的门类来举例,虽然西方没有“书法”,但也有“摄影”“杂技”等艺术门类,可是相比较已经成为学科的美术、音乐、戏剧、电影等,这里的摄影、杂技等就不是学科。这是因为既然是一个学科,就要具备一定的学术含量。如果用西方社会科学研究的“概念化”来分解,一般认为一个现代学科需要同时具备这样几个可以量化的因素:全球范围内,是否在大学中普遍设置了这一专业;是否有本领域的社团、学会等学术组织;是否设置了本领域的学术期刊。在书法方面,中国的大学中有一些设置了书法专业,但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还不高。就质量而论,除极少数顶尖高校外,很多三本院校与民办院校也设置了书法专业。就数量而论,在我国高等教育中心的首都北京,也只有6所大学设立了书法专业(其中两所是民办院校)。在书法学(理论)社团方面,目前只有二级机构“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算是纯书法学的社团,此前曾经一度活跃的“中国青年书法理论家协会”等终究是昙花一现。在期刊方面,目前也只有刚刚复刊不久的《书法研究》算是专业的理论研究刊物。在日本,虽然社团和期刊的情况稍好些,但毕竟没有得到全球学术界的公认。这些情况都是达不到“学科”的基本要求。
再次,上级学科还应该孵化出一定数量的下级学科。学术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一级学科”便可以在大学中设置相关的学院(系)。比如美术学,下面可以划分出“绘画”“雕塑”“书法”等下级学科,音乐学可以划分出“声乐”“器乐”等下级学科。一所音乐学院,可以设置钢琴系、指挥系、作曲系、歌唱系;一所美术学院,也可以设置中国画、油画、版画等不同画种的系科专业。但假如书法成为一级学科,下级学科和专业该怎么划分呢?大概顶多能够划分出“书写”“篆刻”两个专业来。如果像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七届专业委员会的设置那样,把书法学院的专业院系划分为楷书系、行书系……这显然是无法想象的。既然无法划分出专业,那么这门“学科”就无法在学校设置为二级学院。既然无法设置为院系专业,那么仅凭从业人员的数量(更何况大多数从业人员都还是从事实践的创作人员)是无法支撑起一门独立的学科的。
最后,一门学科之所以独立,需要建立起本学科独特的学术理论和研究方法,这也是一门学科独立过程中最难以达到的。摄影、书法等在实践方面虽然有很好的群众基础,但是在研究方面并没有形成独立的研究方法。眼下,虽然书法研究非常热门,但是研究方法大多是历史学、文献学等学科的方法,书法与其他学科的交流对话停留在一种“拿来”或曰“单向受益”的借鉴阶段,还很难反过来对其他学科提供理论资源和学术影响。正如在2021年8月《美术观察》杂志的“卷首语”中牛克诚所写的那样:“过分依赖外部学科资源,几乎把哲学、文学、人类学、社会学、文化学、经济学等其他学科的方法及理论全方位地引进书法史研究之中,却鲜见其他学科引入或借用书法史的研究成果,‘只进不出’的逆差为跨学科资源流通带来巨大赤字。至多是为其他学科提供文献或图像资料以及具体知识的书法史研究,其实是将自己锁定在了学术边缘,就如同全球产业链中的原料加工工场。”《美术观察》主编牛克诚是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美术学学科评议组成员,作为国家学科目录的制定者,这一“局外人”的判断是很有见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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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以上这些情况的根源,在于学术界对于“书法”的学术含量至今都并没有形成共识。虽然“书法是不是艺术”这一问题在今天可以说基本上已经解决了,但“书法是不是学科”则仍有争议。在一些书法专业的从业者看来,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从书法中可以看到许多中国文化中此前没有被认识到的本质;而在另外一些学术界人士看来,书法就是写字,是小道,业余写写就足够了,无法和其他成为学科的大国重器、国家安全专业相提并论。昔日,就有张居正训斥万历皇帝醉心书法是玩物丧志;当代,书法研究生教育的创始人陆维钊也教导弟子要在书法之外另有安身立命的本领,均应作如是观。事实上,书法并没有本专业人所说的那么高,但也没有其他专业人所想象的那么低。所幸的是,百余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书法学从业者在身体力行地推动学科发展和建设的工作,“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笔者认为,当下书法学术研究的繁荣,当可看作是学科开始自觉建设的滥觞,“书法学”得到国际学术界的公认也是指日可待。到那时候,我们再来谈“跨学科”,或许才能获得一个逻辑起点。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
书法跨学科研究的类型、途径和前景
⊙ 张捷
一、书法跨学科研究的类型
书法跨学科研究的类型,从与书法艺术及其研究的本体关系角度可以分为两个大类:基于书法艺术及研究本体的跨学科研究和与书法相关衍生的跨学科研究。
首先是基于书法艺术及研究本体的跨学科研究。这些研究采用外来学科的理论、方法、资料对书法本体构成如笔法、章法、审美、风格、创作等书法核心问题进行研究,从书法角度看是一种吸收采纳为主的形式。邱振中采用数理方法对书法章法的构成进行的描述和研究、徐银梓采用解析几何对《兰亭序》的分析,是早期引入数理方法进行书法研究的典型案例。陈振濂《书法学学科研究》中采用了较多其他社会科学方法构建书法学术体系。实际上这种研究很多也被认可从属于书法学体系,如书法史、书法美学、书法心理、书法文化等,虽然从学科名称上仍然是书法作为定语,即仅仅是书法XX学,而不是像成熟学科如经济学那样以本学科为本体的模式。所以也许书法研究能够像经济学有XX经济学系列那样,成长出系列“XX书法学”,例如计量书法学等。新的书法现象往往与其社会文化背景相关,因此分析的时候会自然涉及跨学科属性,如展厅现象的社会驱动。
陈振濂《书法学学科研究》书影 (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9)
其次是与书法相关衍生的跨学科研究。书法现象及其研究作为某种方法、证据成为一种更接近从属于别的学科的研究,如书法理疗、书法景观、书法休闲娱乐、书法旅游等。计算机技术出现了很多书法相关的研究,如书法的图像处理乃至触摸屏笔画毛笔化处理等,早年浙江大学潘云鹤院士团队做了大量工作。与书法学科体系距离较远的跨学科研究,如书法石刻摩崖剥泐风化研究,除了与书法拓片版本相关外,其他过程机制与书法研究基本无关。
二、书法跨学科研究的途径
书法跨学科研究类型从途径看可以分为学科思维转换型、体系内容融合型、理论方法借鉴型、资料证据互参型、结论观点共证型。当前比较重要的是书法研究借鉴其他学科进行学科思维转换。学科思维常常形成思维定式,注重个体及内部细节是历史学考证考据的严谨性,也是思维定式,但是在计量史学或定量书法研究中采用统计抽样,本身在统计学上就有宏观误差的预设(如显著性指数、置信度等统计参数)。例如依据清代孙星衍等编著的《寰宇访碑录》的数千条碑刻记录建立碑刻数据库并以此分析这些遗产的宏观统计特征,不会因为样本没有包括清代后期赵之谦《补寰宇访碑录》中的上千条记录而导致统计结果的明显差异。这就是看树木与看森林的学科思维差异。如果要融合,必须进行学科思维转换。
书法跨学科研究可以将书法与相关学科在体系内容上进行融合。例如书法美学,可以借鉴某个美学理论的体系展开分析,同时书法作为特殊艺术类型,具有特殊的审美机制,因此也拓展了美学本身的学科外延。
书法研究中对其他学科研究方法的借鉴一直是比较普遍的现象,历史文献考证、文学理论的借鉴等是传统,所以书法学科早年很多主要归属在文史学科下,如20世纪50年代南京大学胡小石先生指导的书法研究生游寿、侯镜昶等,都是属于古代文学史专业的。信息化数据库技术,对传统资料的梳理更加系统细致、更加快速,古籍的数字化和繁简转换,出现了文史考证的E-时代,证据资料类型多了,效率快了。文理结合,尤其是结合数理统计方法,往往能得到新的佐证材料。例如笔者曾开展有关古代书法美学意象描述类型结构的分朝代统计及相关性研究,结果看到宋以前对前朝书论有很强的继承性,元、明则薄弱,清代与元、明的相关性薄弱而直接与隋唐乃至汉魏有紧密相关性。后来一位历史学朋友说这个研究刚好对应了清代学术研究中的复古倾向。所以这个研究实际上也是资料证据的互参和结论观点的共证。
三、书法跨学科研究的前景
笔者认为跨学科议题确实是具有前景的理论课题。
首先,其最为关键的问题是书法研究的范式转型问题,这是一个从哲学方法论角度出发的跨学科研究。目前从中国知网搜索看到书法研究范式相关的论文,很多不是现代学术意义上的范式概念。从实际研究现状看,目前国内书法研究正处由经验主义范式向实证主义范式转型阶段,因此未来实证主义范式在书法研究中的全面拓展是一个趋势,一些严谨的实证主义范式的书法美学研究已经走向了国际学术界。
其次,是对传统问题的新探索,例如书法执笔用笔问题是书法的核心概念,乃至有“用笔千古不易”之说。沈尹默先生采用文献考证和个人书法实践经验倡导拨镫执笔法,沙孟海先生20世纪60年代开始结合文献考证和考古资料双重证据及个人书写经验对古人执笔用笔开启了新的研究模式或范式,近年庄天明《执笔的流变》、孙晓云《书法有法》等诸多有关笔法研究颇多新的观点或假设,但在研究方法上都没有脱离沙老的这种模式或范式。值得注意的是,以个人经验为主的诸多笔法研究,从实证主义角度看是无法验证的。今后完整的研究可能是更为广泛地借鉴多学科研究方法而实现资料的深入,甚至可以是涉及书写工具如毛笔弹性、纸帛墨汁关系、书写姿势及人体生理心理等的跨学科研究。
最后,书法跨学科研究需要与时俱进,亦即与时代潮流俱进、与科学俱进、与国家需求俱进;借鉴新的学术潮流、新的合理理论、新的科学方法研究书法,同时从理论走向实践应用,形成中国特色明显、学术范式严谨的书法研究,以此促进我们国家的民族自信、文化自信、艺术自信和审美自信。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
书法跨学科研究的两种面向
⊙ 向净卿
目前书法研究主要以书法史为主,书法理论、书法美学的研究稍显滞后,这是一个问题。另外一个问题是,书法的研究多局限于书法自身,对于书法之外的但又与书法有密切关系的领域关心不够,对于书法研究的意义、书法研究对其他领域的意义的追问还有待加强。我们应该经常反思,书法研究能够给书法学科的建设提供些什么?书法研究能够给其他学科带来什么?这些问题亟待思考。书法史、书法理论的研究当然可以不用顾及其他学科,但故步自封的结果是只有井底之蛙的视野,学科发展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
最近,加强新文科建设成为学术界的热门话题。“新文科”强调要以问题为中心来整合各学科的研究,而不是以学科的划分来强行切割问题。“新文科”的提出实际上是对于现在学科无限细微划分的一种反思。当前的学术研究,学科与学科之间的壁垒越来越森严,学科内部自说自话,甚至同一门学科的不同领域也“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这不利于人文学科的发展。书法的研究也越来越专业化、精细化。很多学术问题被切割,在不同的领域进行研究。比如在汉字研究领域,书法研究者大都研究书法字体、风格问题,而文字学者多关注形、音、义等方面。汉字研究领域中形体演变、抽象符号等议题,实际上与书写有密切关系,便捷性和美观性是影响这些论题的重要因素,研究这些论题必须同时关注书写与构形、构件之间的关系。这就涉及今天我们在文字学和书法两个领域的研究活动。如果我们需要深入探讨这方面的议题,就不得不进行跨学科的思考,整合、利用这两个领域的研究成果。另如,在历史学研究领域,金文简牍书写方式、写本物质性等都是跨学科的问题,历史学领域的研究者经常跨越到书写领域来进行研究,而书法研究者的相关研究还不多。书法领域研究者应该多关注这些可以去处理的问题,这样才能使学术界的研究得到更多互动,促进各学科的发展。
书法与传统学问之间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书法研究可以与传统学问的研究进行紧密结合,实现纵深发展,这可以帮助我们反思书法学科建设的合理性、科学性。如果说美术史的学科特色是“读图”,那么书法史的学科特色就是“读字”。从文字学、历史文献学到传统美学,书法的“读字”都起着重要作用。在文字学领域,书写角度的“读字”可以进行构件类比、书写笔迹类比,帮助我们“识字”,帮我们深刻认识书写的便捷性和美观性在文字形体演变、抽象符号形成过程中的意义。而在历史学领域,书写角度的“读字”,可以帮助我们进行书写方式、写本物质性的探讨。在美学领域,书写角度的“读字”,可以帮助我们重新审视传统文化在书法美学上的意义,帮助我们探讨书法美学与其他门类美学、一般美学之间的关系。
如上提出的关于书法跨学科研究的构想是基于传统的研究面向。传统的研究除了从“读字”“书写”角度展开外,还可以与传播学、社会学、人类学甚至地理学等进行结合,开发书法史研究的新领域、新视野。路云亭、祝帅等学者已经在传播学视域下开展了部分书法史的研究工作,张捷、吴慧平、冯健等学者则开展了书法史的文化地理学研究。
不过就当代学术而言,面向传统的解读还远远不够,我们还必须多做些面向当下的研究。
夏可君 《书写的逸乐》书影 (昆仑出版社,2013)
面向当下的研究主要应在艺术学理论、美学的框架下展开。熊秉明说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这种主张有夸大的嫌疑,但是书法文化确实具有中国文化的典型性。不过,从微观处看,书法在中国文化中也具有某些独特性。无论是典型性还是独特性,书法美学的研究都有值得深挖的地方。
首先,在典型性方面,如符号学与书法形式问题、书法与伦理的关系、书法符号与政治的关系、书法与教育学的关系等,我们都可以尝试进行跨学科的研究,并且可以将书法与绘画、文学等艺术门类进行比较。中国美学与艺术理论需要这样的“深耕易耨”。关于书法与教育学的关系,目前国内更多是偏向教育史,还没有真正转向教育学,要深入进行书法与教育学的交叉研究,得与艺术心理学进行有机结合。书法与符号学、伦理及政治的关系,目前国内的研究还不足,美国有两篇博士论文可以作为参考:Steve Jay Goldberg的Court Calligraphy in the Early T'ang Dynasty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1981),Adarina G.Proser的Moral characters:Calligraphy and Bureaucracy in Han China (206 B.C.E.- C.E.220) (Columbia University,1995)。
其次,在独特性方面,书法艺术心理学、书法情感的表达机制、书法中的身体观念、书法理论的隐喻机制、书法的时间性等问题,也可以进行跨学科的综合研究。目前书法艺术心理学的专著有高尚仁《书法心理学》(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86)、《书法艺术心理学》(香港文化教育出版社,1992)、《书法心理治疗》(香港大学出版社,2000)等。其他的关于情感表达、身体观念、隐喻等问题也有一些论文,但还没有成体系的著作。有一些学者注意到哲学与书法的关系,例如柯小刚、林书杰、姜文等开展了一些关于现象学视角的书法研究,周睿、杨晓萍、丘新巧等则注重以现代学术范式清理古代书法美学范畴,夏可君《书写的逸乐》(昆仑出版社, 2013)、林庆文《书法哲学基础性问题》(蕙风堂,2019)等从书写的角度对书法涉及的哲学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
无论是面向历史的研究,还是面向当下的研究,我们都要突破“书法”的限定,将“书法研究”转向“书写研究”,这样才能从“读字”“书写”的角度让书法研究变得更有深度和广度。
作者单位:曲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书法跨学科研究:现状、困境与展望
⊙ 冯健
无论是在自然科学还是在社会科学领域,跨学科研究都是备受鼓励也是备受关注的学术领域。因为,跨学科研究必然要涉及学科之间的交叉,而这种交叉有利于探索新的选题,也有利于诞生新的研究方法,因此跨学科领域往往可以提供培育学术创新的优良土壤,为取得富有生命力的学术创新成果提供重要平台。书法研究也不例外。值得一提的是,在近年中国书法家协会所主办的各种学术论坛中,一般都会鼓励和提倡跨学科研究,比如在全国第十一届书学讨论会的征稿启事中,明确提出“提倡通过不同学科、方法论的交叉融合使用,对研究对象做出有新意的跨学科综合研究,展示当代书学研究的深度与新气象”,就是典型的一例。这说明,以中国书协为代表的最具有权威性的书法学术活动的组织者,具有包容和开放的气度,并没有产生学科的歧视,而是吸收了科学界开展学术研究的“学科交叉”理念,积极推动学科交叉及研究方法的交叉融合,以此来推进书学研究的创新,进而营造中国书学研究的新气象,这是十分难得的。
尽管中国书协大力倡导书学研究的学科交叉,但真正做到跨学科研究并取得有分量的研究成果者整体上还是数量偏少,不妨以全国第十一届书学讨论会入选论文为例开展现状分析。在《全国第十一届书学讨论会论文集》中,真正具备跨学科研究特征的论文只有4篇,包括冯健撰写的《西方学术界有关中国书法跨学科研究进展及知识图谱分析:基于现代文献学的视角》、李毅华和李雪明撰写的《书论的语言形式及其思维模式》、苏叶撰写的《刍议唐代文学与书法变革的内在关系——从唐太宗〈陆机传论〉与〈王羲之传论〉说起》、刘川撰写的《互联网大数据技术下中国书法关联度研究》。从上述4篇论文可以看出书学研究者们在书法与文献学、语言学、文学及大数据交叉方面的研究思维及其有效应用。第一篇论文主要利用了现代文献学的新工具辅助开展分析,如采用了专门用于做文献关联和知识图谱分析的软件CiteSpace,也采用了另一个软件NoteExpress处理数据库,利用上述软件对基于文献主题群簇关系和节点网络的文献类型进行研究,对包括文章引用关系、期刊引用关系、作者合作网络和机构合作网络在内的文献知识图谱和知识网络进行分析,另外,论文还使用了文献计量学方法开展相关统计,力争以数据来说话。这篇文章最大的亮点是把现代文献学工具以及文献学分析方法的最新进展引入到书学研究中来,反映了文献学与书学研究的交叉融合。第二篇论文从文言与传统书论写作、白话与当代书论写作、书论的语言形式与思维模式等方面对中国书学理论的转型进行了反思,尽管是着眼于语言学的角度,但出之于书法学者的“语言”,达到了陈振濂教授对“学科时代”背景下开展书法跨学科研究的基本要求。第三篇论文结合唐太宗的《陆机传论》与《王羲之传论》及唐代文艺的发展背景,分析了唐代文学与书法破旧立新的内在联系以及唐代文学变革者对书法的认知,将文学的视角引入书学研究,跨学科的视角可谓独特。第四篇论文用了一个很“时尚”的研究手段,那就是“互联网+大数据”,通过百度指数展示海量网民对书法的关注度及一段时间内的变化趋势,关注者的社会属性特征及地域分布特征,选题引人入胜,分析生动有趣,可谓是匠心独具,充分体现了学科交叉的思想。
中国书法家协会编 《全国第十一届书学讨论会论文集》书影(上海书画出版社,2018)
除了“十一届书学讨论会”入选论文中涉及书法与文献学、语言学、文学、大数据等的学科交叉研究以外,目前国内书法界所开展的跨学科研究常见到的还有与社会学、地理学、信息科学、城市设计学等的交叉。比如祝帅在《书法何以成为社会议题——新时期中国书法社会学研究反思》一文中提出“广义的书法社会学”,认为这个领域应该容纳非人文类的社会科学研究范式下一切有可能与书法研究发生互动的其他学科。陈振濂在《书法学学科研究》一书中提出了包括书法哲学、书法史学、书法美学、书法文化学、书法社会学、书法心理学、书法形态学等在内的学科框架,无疑已经引入了跨学科思路,将一些跨学科的内容引入到书法本体学科框架的建设中来。值得介绍的还有张捷和吴慧平等的书法地理学研究,尤其是张捷,通过心理学实验研究居民对书法的认知,用定量模型的方法研究城市书法文化景观,还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支持下开展书法地理学研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
通过对“第十一届书学讨论会”入选论文以及近年所见到的书法跨学科研究成果的分析可见,尽管中书协提倡跨学科研究,但真正系统而深入的跨学科研究成果数量并不算多。有些研究者,尽管开展了书法跨学科研究,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缺乏持久性,火力不集中。对于书学研究者而言,书法的跨学科研究既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坚实行走”,也需要把这些脚印串联起来形成系统的研究体系,关键还要处理好所从事的书法跨学科研究与书法本体学科体系之间的关系。当然,不止一个学者对书法的跨学科研究提出比较宽泛的范畴,如与经济学、法学、信息学、营销学、心理学等的交叉,但研究范畴的过于宽泛又带来另外的问题,比如书法本体的内容体系何在?在过于宽泛的跨学科研究体系中,书法本体似乎又被淹没了。可见,书法的跨学科研究,关键不在于宽而广,而在于专而深,在于抓住问题的本质,在于对促进书法本体研究发挥重要作用。这在开展书法跨学科研究选题时就应该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否则,吃力不讨好,过于宽泛的选题会被认为丢失了书法的内核。
在研究方法及研究手段的交叉融合方面,笔者倾向于认为研究方法可以尽可能地多元化,可以吸收其他学科的研究手段和先进方法,为我所用。因为“方法”是用来实现“研究目标”的,为了实现预定的研究目标,可以“不择手段”,其他学科好的方法,只要对本研究目标的实现有利,大可以引进来使用。不同研究方法的交叉融合常会带来学术创新的契机。有效借鉴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观察视角和研究数据的采集方式,也许会为书学研究带来生机与活力。很多学科,如社会学和人文地理学都强调第一手的数据资料和生产数据的意识,然而以书法史研究和传统的考据手段为主的中国书学研究,往往采用的是二手数据资料,更谈不上生产数据了,通过学科交叉可以改变书学研究者的数据源意识。
最后,值得指出的是,书法的跨学科研究同样需要理论的支撑,或者说这个领域的研究本身也需要理论建树,而不仅仅是数据资料的分析处理及结果呈现,或是通过一项实证研究得出相对有限的研究结论,这无疑是摆在书法跨学科研究者面前的一个需要克服的难题,有待于未来的突破。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