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正传》艺术欣赏
2021-12-14张梦阳
张梦阳
《阿Q正传》是鲁迅最重要的作品,中国现代文学的最高成就,至今已经发表100年了,它有哪些独立的艺术特色呢?
短与长
1933年,茅盾的长篇小说杰作《子夜》问世,引起中国现代文坛的轰动。尽管《子夜》存在评论界早已批评的为预设理论服务、结构欠完满等缺点,但确实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从未有过的长篇小说巨著,显现出了茅盾企图“大规模描写中国社会现象”的雄心和恢宏、婉美的文笔。这时右翼刊物《新垒》5月号发文说:“以阿Q传沾沾自喜,躲在翻译案头而斤斤于文坛地位保持的鲁迅,不免小巫见大巫了”。其实,这完全是对文学一窍不通的挑拨之言。文学作品的价值是不能以字数多少、书的厚薄为准的。《子夜》虽然不愧为中国现代文学珍品,但是其艺术价值与《阿Q正传》不在一个档次上,塑造的主要人物吴荪甫也与阿Q没有可比性。其中根本原因是《子夜》即使在“大规模描写中国社会现象”上有成功之处,但未能像《阿Q正传》那样深入人物的精神机制和思维方式中去,做出类似精神胜利法的概括。“我们先前——比你阔得多啦!”“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这样符合阿Q身份又具有精神胜利法普遍性的概括是不易做出的。冈察洛夫用了那么多笔墨才写出奥勃洛莫夫的懒惰,反衬了鲁迅写阿Q的明快与睿智。只有鲁迅这样的大哲兼大文学家才能做到。1982年8月,在山东烟台举办的“全国鲁迅研究讲习班”上,陈涌向几百位学员说:“鲁迅即使只有一本薄薄的《阿Q正传》,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伟大而深刻的作家和思想家,何况他还有那么多别人难以企及的著作呢?”我作为主持人坐在他旁边,听得真真切切。我认为这是行家的见道之论。高尔基称赞契诃夫的作品“能够使人从现实性中抽象出来,达到哲学的概括”。哲学境界是文学作品最难达到的峰巅。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茅盾的《子夜》是难得的长篇小说珍品,但远没有“达到哲学的概括”。达到哲学境界,并取得世界共识的,恐怕只有《阿Q正传》。不过,这对于中国现代文学来说,已经很有幸了。很多國家整个文学史上都没有出现《阿Q正传》这样的作品。“凡是伟大的,必定简单。”列夫·托尔斯泰如是说。“哲学的概括”往往是极简单的,“简单”为文章的最高标准,大道至简。《阿Q正传》为人类贡献了“精神上的胜利法”,“达到哲学的概括”,抓住了“大道”,所以“至简”。
《阿Q正传》之所以能够以少胜多,还在于鲁迅能够紧紧抓住小说最主要的东西——精神胜利法进行描述,与此关系不大的情节大胆省去。各章之间大省略、大跳跃,又富有紧密的内在联系。例如第六章从中兴到末路,开头一句:“在未庄再看见阿Q出现的时候,是刚过了这年的中秋。”既与第五章末尾阿Q“已经打定了进城的主意了”一句自然衔接,又把阿Q进城的大段过程轻轻一笔省略掉了。如果是别的作家处理,很可能将阿Q这段由帮工到被迫给盗窃团伙充当小脚色的曲折经历,当作至宝大为渲染,写成颇带传奇色彩的故事。然而,这样写只能是猎奇而已,篇幅纵然拉长到几十万字,甚至上百万字,品位却大大降低了,而且必定会淹没对阿Q精神胜利法的刻划,丧失了作品最珍贵的思想价值。鲁迅与这种平庸写法迥然不同,开头省略的阿Q进城经历,仅在后来追叙阿Q向人们做自我吹嘘的情景时就交代清楚了。这样写,只用一小段就取得了一石三鸟的奇效:其一补足了这段空缺。其二通过阿Q不高兴再给举人老爷家帮忙的述说,凸现了他的酸葡萄式精神胜利法:想在举人老爷家里帮忙,结果举人老爷家里不要;或者是在举人老爷家里帮过忙,后来被辞退了,于是说:“他却不高兴再帮忙了,因为这举人老爷实在太‘妈妈的了。”其三通过人们由“肃然”“可敬”到“叹息而且快意”,再到“不帮忙是可惜的”的心理变化,写出了众人的精神胜利法。鲁迅这种超越平庸的高技巧、大手笔,出自对精神胜利法的深刻认识与加以突出表现的艺术自觉。再如第九章革命,开头一句:“宣统三年九月十四日——即阿Q将搭连卖给赵白眼的这一天……”不仅说明了绍兴宣布光复的时间,而且表明阿Q已经赃物卖光、坐吃山空、再次穷落了。这样轻轻一笔,为阿Q的中兴史划了句号,并为处于末路后的“革命”做好了铺垫,在各章之间的大省略、大跳跃中保持了内在的逻辑联系。
《阿Q正传》这种轻灵、跳荡、活脱的艺术特色背后,隐含着厚重、沉稳、执着的思想内容与文化意蕴,所以绝不显得浮飘,而是篇幅虽短,分量却重;形式虽小,“含金量”却大。仅仅三万字,就胜过他人的几十万、上百万字,以一当十,以少胜多,以创作实践证明了鲁迅一贯坚持的创作原则:“宁可将可作小说的材料缩成sketch,决不将sketch材料拉成小说。”而当前文学界,有些人却与此相反:宁可将sketch材料拉成小说,决不将可作小说的材料缩成sketch。甚至将短篇小说拉成中篇,将中篇拉成长篇,将一卷长篇拉成多卷,无休无止,越长越好,越厚越高。实质上,这正是平庸心理的表现。
要超越平庸,就必须克服这种心理,不着眼作品篇幅的长短、书脊的厚薄,而致力于提高“含金量”。并从思维方式与总体构思上,摒弃那种尼采所鄙视的学者们“愚钝式的勤勉”,冲出复述他人思想、平铺事件过程的既定樊篱与精神牢笼,从战略上独辟蹊径、异军突起、出奇制胜,大大增强超脱凡俗的创新意识,于练达中显才气,幽默中话世事,谐谈中道真理,简洁中见睿智,反映出中国式和东方式的智慧。
仅从体裁和篇幅上看,《阿Q正传》就显现出其独立的艺术特色。《堂·吉诃德》是近70万字的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更长,达74万余字,《奥勃洛摩夫》也有44万字,《哈姆雷特》则是重头的大型剧本,《浮士德》和《神曲》《奥德修纪》等也都是数万行的叙事长诗,《两重人格》虽然是中篇小说,但主人公高略德金塑造得不很成功。而《阿Q正传》却是仅仅3万余字的小中篇,却向中国和整个人类贡献了永远引人反思的阿Q的精神胜利法。仅这一点就是鲁迅不朽的功勋。
确实如有些评论家所说,能够列入世界名著之林的,绝大多数是长篇,像《阿Q正传》这样,仅以一个小小的中篇就轻松自如地塑造出阿Q这样一个不朽的精神典型,当之无愧地跻身于世界文学名著行列,实属罕见。这种以少胜多、简洁精炼的风格,反映出中国式和东方式的智慧,意味着需要超强的概括能力。
把复杂的问题简易化,以明晰易懂的方式解释深奥的哲学,正是中国和东方思想家们历来的传统。从周易开始,孔孟、老庄阐发他们的哲学都是化难为易的,印度古代宗教哲学家也善于用寓言来形象地说明艰深的佛理。一直到当代,中国最卓越的哲学史家冯友兰先生就是把复杂深奥的哲学问题简易化、明了化的大师,人们喜欢读他的书,正是由于他的著作阐述的是一种极简化的哲学,或者说生活化的哲学。西方哲学家们,特别是德国哲学家们则不然,他们往往喜欢把原来很简单的生活中的问题复杂化、深奥化,一上来就要建立庞大的体系,写出无所不包的皇皇巨著。当然,这种风格与方式也自有其价值与意义,杜林那种以空卖空、胡编乱造的所谓体系除外,康德、黑格尔建立的哲学体系就大为充实了人类的思想宝库。把复杂的问题简易化与把简易的问题复杂化,这两种相反的走向,正说明了东西方思想家的不同特征。当然,身为西方哲学家的尼采与本民族的传统迥然相异,立志用“最纤美的手指和最刚强的拳头”,“在十句话中说出旁人在一本书中说出的东西,——旁人在一本書中没有说出的东西……”因此他不志在建立什么体系,写出什么巨著,而倾心于格言、警句,并自认在运用这种“永恒”的形式上,是德国人中的第一号大师。(转引自周国平:《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41页)然而,尼采对于西方哲学来说,是以悖反的形式出现,不仅不能代表西方哲学的一般特征,而且与之相对立,倒反映了东方哲学的某种特点。而作为中国独特的思想家、文学家的鲁迅,在接受尼采哲学深刻影响的同时,又大大加强了本来所具有的中国式和东方式的简洁、洗练风格,以极其简易、明了的艺术方式,形象地表述了人类一种复杂的精神现象与心理弱点——精神胜利法。
古语云:“唯得道之深者,然后能浅言。”精神胜利法作为一种极为普遍又极难名状的精神现象,如果用理论形式研究和表述,足可写成一本厚重的学术专著;倘若把阿Q的生活故事交给一般作家去写,也可能拉长为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而这样做,则很难取得《阿Q正传》这样的社会效果与艺术效能。唯深于道者能浅言。独有目前这种短短的3万字的小中篇形式,能够获得惊雷闪电式的明快、深透的社会震醒效应,并透发出鲁迅特有的那种居高临下、举重若轻、迅速见效的艺术风格。无论在语言上还是在结构上,都表现出轻灵、跳荡、活脱的艺术特色。《阿Q正传》的简单正表现了鲁迅高超的能力。用现在的新词汇来说,这是一种“深奥的简洁”。
轻与重
语言的轻灵、跳荡、活脱,是由短句、短段以及句子、段落之间语气的旋转曲折与自然衔接所构成的。《阿Q正传》的句子,显然不同于鲁迅以前的《狂人日记》《孔乙己》《药》《故乡》等小说的沉痛、庄重、凝炼,而短促、跳跃,幽默、风趣,富有节奏感。例如第一章序中的一段:
传的名目很繁多:列传,自传,内传,外传,别传,家传,小传……,而可惜都不合。
一连串七个X传,两字一顿,顿挫明快,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清亮干脆,最后又以“而……”转折、收束,语气委婉而诙谐。
又如第四章恋爱的悲剧开头一段:
有人说:有些胜利者,愿意敌手如虎,如鹰,他才感到胜利的欢喜;假使如羊,如小鸡,他便反觉得胜利的无聊。又有些胜利者,当克服一切之后,看见死的死了,降的降了,“臣诚惶诚恐死罪死罪”,他于是没有了敌人,没有了对手,没有了朋友,只有自己在上,一个,孤另另,凄凉,寂寞,便反而感到了胜利的悲哀。
句子长短交错,参差迭宕,抑扬顿挫,颇得中国古典词牌的节奏音律之美,特别是“一个,孤另另,凄凉,寂寞”一节,更像轻快的小令,“便反而……”一句又转为舒缓、悠长的气韵。这种语言风格,同样显现出一种举重若轻、驾轻就熟的大家风度,一种居高临下、睥睨一切的俯视感,一种谐谑的反讽、冷嘲与犀利的穿透力。
著名东方学泰斗季羡林先生在《东方文化与东方文学》(《文艺争鸣》1992年第4期)一文中提出东方文学美在模糊的观点,认为东西方文化的主要区别在思维模式:西方重分析,常常分析到极其细微的程度;东方则重综合,看整体。因此,东方文学也就妙在模糊,美在模糊。如温庭筠的名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充满了深秋旅人早起登程的寂寞荒凉之感,但十个字写了六件东西,全是名词,没有一个动词,它们之间的关系一点也不清楚,读者就能放开自己的想象。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也有同样之妙。这样的精品妙语翻成英文,就要加上主谓语与连接词,将一切关系都限定了。这正体现了两种文化、两种思维的区别。作为中国文学和东方文学奇葩的《阿Q正传》,同样具有模糊美的艺术特色。例如对钱太爷家府的描写,出现的唯一意象仅是“钱家粉墙上映出一个蓝色的虹形”,即粉墙上映出的阿Q与小D四只手拔着两颗头、都弯了腰的影像,除了粉白、蓝色两种色彩与墙面、虹形两个物象之外,什么都没有,府里的情形更是全然不知,然而却使读者透过淡淡的颜色与影像去放开自己的想象。倘若从院墙到墙内都写得细致入微,反倒会禁锢住读者的想象力了。对于未庄的概貌,鲁迅也只是到阿Q出走时才极精简地点了一下:
未庄本不是大村镇,不多时便走尽了。村外多是水田,满眼是新秧的嫩绿,夹着几个圆形的活动的黑点,便是耕田的农夫。
仿佛一幅淡雅的彩墨画,充满淡远的美、模糊的美。对静修庵的描写,也只是淡淡一笔:庵周围也是水田,粉墙突出在新绿里,后面的低土墙里是菜园。
又是“粉墙”,又是色彩对比,不再是“粉墙上映出一个蓝色……”而是“粉墙突出在新绿里”,粉白在新绿的映衬下确实显得“突出”,呈现出一派朦朦胧胧的模糊美,于淡雅中透出浓浓的意蕴。这是写景物,写人物也是模模糊糊的,整篇《阿Q正传》,对阿Q和其他所有人物都没有进行什么细致的外貌描写,从外貌到行状都有些渺茫。然而于渺茫与模糊中又令读者放开想象,获得愈益鲜明的印象。这种美学风格,很像显克微支的小说题目:碳画,是用碳笔粗线勾勒的漫画;又像近于抽象派的中国大写意画,于抽象线条内蕴藏深厚的情思,将独具的浓郁的写实笔法和精湛简练的抽象派技巧融合在一起,抽象中显具象,单纯中含复杂,一般中见奇特,冲淡中藏浓郁,把具象化的生活画幅升华到具有高度概括力的抽象平面之上,紧紧抓住最本质的东西——精神胜利法,不必要的则干脆略去,使最重要的思想包含在极为简易、单纯的线条之中,引人去咀嚼、去玩味、去想象背景底色,去体悟生活哲理。这一手段符合传统中国写意画的审美表现和接受方式。
《阿Q正传》无论从思想还是艺术上,确实都升华到了最高的档次上。
深与浅
鲁迅创作《阿Q正传》,以简驭繁,通俗而显深刻。他塑造阿Q这百年不朽艺术典型的文学经验真值得学术界去认真总结。究竟应该怎样观察人类社会的精神现象?怎样概括种种人物的精神机制和思维方式?怎样化为活生生的典型形象?这种典型引发的精神反思尤其值得人们研究和汲取。
古语云:“唯得道之深者,然后能浅言。”鲁迅1908年在日弃医从文时,就在《文化偏至论》中提出:“精神现象实人类生活之极颠,非发挥其辉光,于人生为无当。”开始了对人类精神现象的深邃研究,猛攻佛经,潜心古籍,深研历史,“反省于内面者深”,十年后的1918年,终于深有所得,文学宣言《狂人日记》所概括的“吃人”二字实质是精神上的相“吃”。三年半以后的1921年12月捧出的《阿Q正传》,则是对人类存在的带有普遍性的精神胜利法进行深刻研究的结晶。
鲁迅在《阿Q正传》中寄意是非常深的,他最担心的就是浅薄的人并不理解他的深意,而浮浅地曲解,所以一直反对改编。早在1930年10月13日在致王乔南的信中就说过:“我的意见,以为《阿Q正传》,实无改编剧本及电影的要素,因为一上演台,将只剩了滑稽,而我作此篇,实不以滑稽或哀怜为目的,其中情景,恐中国此刻的‘明星是无法表现的。”《阿Q正传》发表24年之后,鲁迅逝世前两个多月,又有人想把《阿Q正传》搬上银幕,鲁迅经过24年的观察,1936年7月19日在致沈西苓的信中做了最后的结论:“《阿Q正传》的本意,我留心各种评论,觉得能了解者不多,搬上银幕以后,大约也未免隔膜,供人一笑,颇为无聊,不如不作也。”
鲁迅在《阿Q正传》中寄意极深,而又以“开心话”的语气开头,所以很容易让油滑的做戏者只看见“滑稽”。其实,这看似“滑稽”的细节,包含着哲学的深意。
赵太爷、“假洋鬼子”以及各朝代的封建君臣等也都有精神勝利法的表现,鲁迅为什么不以他们为主角,而专以阿Q为中心呢?
一则因为阿Q的精神胜利法是受压迫、被侮辱者的自我的消极抵御,可怜、可悲,令人同情,鲁迅对他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赵太爷、“假洋鬼子”等的精神胜利法是压迫者、辱人者的逞凶与显摆,可憎、可恨,让人愤怒,鲁迅对他们是要痛打的。
二则是因为是阿Q思想单一、直白,能够以“总算被儿子打了”之类的简单话表明精神胜利法的逻辑,使人一目了然,适合用幽默、风趣的“开心话”形式使大众接受。言行和想法都摆在明面上,把深奥的哲学变成明了的故事。人活到极致,就是“简单”二字。使《阿Q正传》既是“开心话”式的大众文学,又是底蕴深奥的哲学小说,做到既传播甚广又无比深刻,只有鲁迅这样的天才能够做到。
巧与拙
如前文所述,能够列入世界名著之林的,绝大多数是长篇巨制,像《阿Q正传》这样,仅以一个小小的中篇就轻松自如地塑造出阿Q这样一个不朽的精神典型,当之无愧地跻身于世界文学名著行列,实属罕见。这种以少胜多、简洁精练的风格,反映出中国式和东方式的智慧。
这种智慧,我愿以一个字概括之,就是——巧。
鲁迅和《阿Q正传》之“巧”,是世间少见的。在一般作家,以至于如茅盾、巴金那样的优秀作家笔下,《阿Q正传》这样丰富的题材完全可能写成二、三十万字的长篇。就是算上世界著名作家的冈察洛夫写起主人公奥勃洛莫夫的懒惰来,竟用了十万字不让他起床。当然,各位作家自有不同的写作方法,倘若在鲁迅笔下肯定不会如此,会予以巧妙的处理。阿Q当窃贼帮手一节,鲁迅就运用中国美术传统的“空白”手法一笔带过,任读者驰骋想象,绝不多说,集中笔力写他的精神胜利法,结果以一当十,出奇制胜。
《阿Q正传》之巧,也体现在语言文字的灵动上。例如阿Q向吴妈求爱失败之后,“未庄的女人们忽然都怕了羞,伊们一见阿Q走来,便个个躲进门里去,甚而至于将近五十岁的邹七嫂,也跟着别人乱钻,而且将十一岁的女儿都叫进去了”。
最传神的是“乱钻”一词,运用得极有灵气,有趣,简单一词把当时的场景活灵活现地描写出来了。鲁迅的手段真是高极了。寥寥几笔,便勾魂摄魄,一个“乱”,一个“钻”,活画了邹七嫂当时的影像:昏头瘟脑,惹事生非。胜过平庸写者多少长篇大论。
以为字越多越好,书越厚越高,恰恰是一种拙笨的思维方式做怪。真正的聪明和智慧,是以少胜多,以巧战拙,《阿Q正传》以3万字抵30万、100万字正是作家智高笔妙的表现!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没有任何一部作品像《阿Q正传》那样在世界文学占据重要的地位;也没有任何一个典型人物像阿Q那样,不仅在国内遍为人知,而且跻身于世界文学典型画廊。《阿Q正传》被收入具有世界影响力的英语企鹅经典文库,很多次世界文学名著的评选,《阿Q正传》都当之无愧地榜上有名。最近BBC评出77部在世界上具有影响力的文学名著,中国有三部:《三国演义》《水浒传》和《阿Q正传》。评上的所有著作都是长篇巨著,只有《阿Q正传》是薄薄的中篇。能与那些厚厚的巨作并列,应该说是难度更大的。《阿Q正传》这部鲁迅最主要的作品,的确是不朽的世界名著和传世经典。至今,仍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因为阿Q和他的精神胜利法时刻是我们的镜像和警钟!确实是“不存在而又到处存在的”,令国人惊醒、深省!我们又为中华民族能出现鲁迅这样的伟大作家、《阿Q正传》这样的伟大作品而感到无比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