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配音大师们致敬
2021-12-13董月光
董月光
前天,笔者向手机里董家“家庭聚会”微信群,转发了上海电影译制厂苏秀老师撰写的《夏衍为我们选片》一文,引发了我们家三兄妹的热议。我们各自也都曾遇到过一些大师,因为这篇文章,我们也打开了各自记忆的闸门……
吾哥阳光在苏秀老师文章后面跟帖:“上海老一代配音演员,个个堪称艺术大师。观看外国影片的享受不只是剧情故事,而多半来自您和您的同事们,那富有神奇魅力的特色声音。我家书橱诸多古今中外藏书里,我最钟爱的一本就是您《银幕后的岁月——我的配音生涯》。当年我儿子董继立,曾和译制片厂的赵慎之老师一起录制广播剧。我妹妹月光和弟弟星光曾有幸去译制片厂参加过配音,至今是他们一生引以为豪的经历,也是我为之难忘的骄傲。”
老哥还转发他珍藏的一张发黄的电影说明书,上面赫然印着:
民主德国故事片译影译制
《搜寻长筒靴》
翻译:萧章
译制导演:胡庆汉
配音演员:郭军 董星光 包国芳 李小祥 于鼎 富润生 毕克 伍经纬
这令我惊喜不已,因为这份说明书,是我们曾经历的一段美好生活的印证。
珍贵、珍稀。
吾弟星光在文章后感慨:“昨晚姐姐向我推荐苏秀老师的这篇文章,清晨醒来,少年时代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1960年代初,我有幸参加了上海译制片厂的配音工作,记忆犹新。一部是民主德国故事片《搜寻长筒靴》,一部是《天山上的红花》。能和著名演员一起工作,那是多么荣幸的事啊!那时,录音棚里演员们看着银幕,对着口型,说着台词,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休息时,他们的幽默风趣令我们捧腹……记得美术片《大闹天宫》刚刚放映不久,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少儿节目组录制一部有关《西游记》的广播剧,邀请邱岳峰老师演播孙悟空一角,我和姐姐作为小演员一起参与录制。剧末,孙悟空高声呼道:‘老孙去也……,只見邱岳峰老师双手抱拳作揖,把头一甩,远离话筒,全剧终了。当时我们只觉得他好帅哦。广播剧播出之后,那句:‘老孙去也的效果,让我们目瞪口呆,耳边似乎孙悟空话音未落,眼前却已失去踪影,早在百里开外,神了!此时,方知演员的手眼身法步岂是一天之功,那是多年的经验提炼而成的结晶。真正做到了:剧本翻译要有味儿,演员配音要有神。”
星光的这一大段话,令我愕然,他的记忆力着实惊人!因为我竟一点也记不起我俩小时候,曾经和邱岳峰老师一起录制过广播剧。他富有磁性的声音令无数观众与听众痴迷,我也为《简爱》中邱大师的一句“——简”而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许我们一群小不点只是当听众而已,没有对话和台词?总之,后来终于回忆起,依稀是有这一画面。真遗憾,邱大师那次如此有趣的表演,为什么自己仅仅留下一些模糊的记忆!
……
三年前的一日,我走过梅陇文化馆的门口,远远望去,忽然看到那里悬挂着曹雷老师的大幅相片——《曹雷话配音》。我定定地看着,半天都挪不开步子。她,是我读书时候的偶像,很清楚记得,1965年放映了她主演的电影《年青的一代》,那年我读高二。
兴许是当年不止一个人说我长得有点像她,我也因此着实窃喜了一阵。
半个世纪后,能见到曹雷老师本人,也算圆了我青春时期的梦吧。
2017年5月31日,下午两点的讲座,我提前半个小时入场,想着坐得近可以看得清楚些,孰料前排已经坐满了。曹雷老师提前到场,我很意外。大约一点五十分,她已经在小剧场的角落里,静静地候场了。她一身黑色套裙,外面一件红色的外套,简约大气。
我很纠结地对文友小蔡说:“想和曹雷老师说几句话,因为我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去上海译制片厂配过音,可是又有点担心,人家是名人。”
小蔡撺掇着说:“快去啊,机会难得哦。”
我走上前说:“曹雷老师,您好!我读书的时候看过您的《年青的一代》。”
我有点忐忑于自己的冒昧。“是吗?谢谢!”她笑得很灿烂、让人感觉很亲切。
“我在上海译制片厂配过音,是胡庆汉老师导演的。”我说。
“哦,什么片子?什么时候?”她很认真地追问。
“《搜寻长筒靴》。”
“哦,我怎么不知道,哪个国家的?”她凝神想了一会儿。
“民主德国的。1964年我读高一的时候,译制片厂那时在万航渡路。”
“哦,我回去查查。”她很认真地说。
讲座开始,一束聚光灯打在曹雷老师的脸上,熠熠生辉。她侃侃而谈,近乎三个小时啊,用她极富魅力的声音,娓娓地向台下的听众倾诉她心爱的配音生涯。过程中,下面的观众没有交头接耳的,只有应和曹雷老师幽默笑话时会心地轻笑,或者使劲点头表示认同。台上台下是如此和谐、自然、亲近。她说自己曾经先后在《金沙江畔》《年青的一代》等影片中饰演主要角色,1982年起任上海电影译制片厂配音演员兼导演。她讲起,以前在万航渡路译制片厂的时候,四层楼的房子,录音棚在四楼,设备简陋,连幕布都没有,只是一堵刷白的墙壁。
我和弟弟去译制片厂配音,就是在这个阴暗的不大的房间。原来那块“银幕”,居然真的只是一堵白色的墙壁?!如此简陋的录音棚里面却坐着胡庆汉、苏秀、邱岳峰、毕克、于鼎、富润生……这些熠熠闪光配音界的翘楚?
她又提到自己年轻时住在虹口。啊?我也是,她说她曾经步行去老北站附近的泰山电影院看电影,学生场才——一角三分。
啊,我也是那里的常客。母亲经常带着我和哥哥弟弟去那里,观看了《牛虻》《红与黑》《雾都孤儿》《红楼梦》《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很多中外优秀影片……
小剧场台下的老头老太们和我一样一样地唏嘘着,使劲点头表示同感。他们年轻时,可能和我一样都曾经是泰山电影院的忠实观众,兴许我们和曹雷老师看过同一场一角三分的学生场电影?曹雷老师话锋一转,说到在她四十岁的时候,经历一场灾难,一场大病几乎夺去她的生命。全场齐声惊呼,叹息。
“我不甘哪!”她笑着对我们说。病后的她无法继续拍电影,于是转做配音。她热爱自己的事业,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她每天忙于配音、演话剧、写书!76岁古稀之年出了一本书,而后又开始筹划第二本书的出版。
活动现场还播放了她配过的几部经典影片,剧中,她用声音诠释了全然不同的各种人物,其中甚至有顽皮的男孩。她用声音,不,其实是用生命,塑造了个性鲜明、特点迥异的角色。我想着:这样的艺术一定要流传下去。
主持人宣布结束时,全场起立,长时间为她和她的艺术鼓掌。很多人涌到台前,拿出各种纪念册,请她签字。
我犹豫着,最后实在憋不住,也上前请她为我签个字。她微笑着,苍劲地签下——曹雷。看得出,她写得很用力。我说:“曹雷老师,我们握个手吧?”她从台上俯下身子,微笑着和我握手。那双手很有力、很温暖。
上海电影译制厂的这些德艺双馨老演员是这座城市的一笔文化财富。向我心中的大师们——致敬!
我默默珍藏了苏秀老师的那篇美文,也在心中珍藏我们兄妹仨这辈子与配音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