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2021-12-12秦凡森
秦凡森
美学(Aesthetics)脱胎于西方哲学和诗学,由德国哲学家、美学家鲍姆加通于1750年首次提出。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那我们也可以由此对“丑学”进行一个类似的定义—丑学是19世纪中叶以来,日渐发展和完善的一种以审丑作为学科的主要特征的学问。而在这一阶段,依照黑格尔所说,人类感性学的发展即是“由正题到反题,再到合题阶段”。
于《丑的美学》一书中,罗森布兰茨指出:“丑是一种轮廓鲜明的对象材料,不在美的范围以内,因而需要另外加以论述,但又始终决定于对美的相关性。”罗森布兰茨明确地阐述了丑与美的相关性,他肯定了“丑”作为一种独立的观赏、思索对象的存在。但与此同时,他也鲜明地划分出美与丑之间的界限,認为丑的存在,事实上是依赖于它和美之间的相关性,并为之所决定,而真实意义上的丑和美是划分明确的。
笔者对此则有着不同的看法,笔者认为,丑与美之间并不具有明确的界限以及尖锐的对立。丑与美之间的确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相关性,但并非确凿的决定关系—丑应当是一种错位的美,它的本质是一种美,而并非是另一种可供欣赏的对象材料。在本文中,笔者试图就此观点展开论述。
一、审丑的发展脉络线索
审丑之学的发展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兴起的一种非审美化的文艺思潮,从艺术流派之间观察,即是由野兽派、象征主义流派、结构主义、解构主义等流派率先开掘并进行创作。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审丑的发展与美学的发展不同,它并非以高屋建瓴的姿态发轫于哲学领域之中,而是最先以一种锋利的态势,从最细微、最具体的文艺领域率先发出声响。由此,审丑的文艺思潮也在19世纪初、中期达到了历史上的一个高潮。但在此阶段的审丑,仍旧没有摆脱人类简单意识的束缚,它仍旧出自一种简单的心理快感、心理愉悦,而并没有得到深刻意义上的定义和思索。丑学,顾名思义,是研究“丑”,及其演变出的文化现象、文艺作品的一门学问,其文化特质亦在其名中有所体现。丑学相对于美学而言是稚弱的,它的稚弱并不仅仅来源于它缓慢、为时尚浅的发展历程,更是来源于人类的内在品格—爱美是人之天性,从这一点便可以确定,丑学的发展相对美学而言必然充斥着艰难和曲折的探索。我们可以讲,相对美学研究而言,针对丑学的研究,是对于正统学术的一种背离,也属于正统学术的一朵“编外之花”。
丑学真正作为一门哲学分支进入学者的视野中,应当以叔本华、尼采为先声,并于萨特、加缪之处获得了较为完整的发展和完善。叔本华的哲学思想虽然略显缥缈,却实在地透露出一种悲苦意识。他将远去的神灵和被遗弃的大陆、人类、生物深刻地录刻于自己的哲学观念中,他的悲苦并非来自矫揉造作的细碎情感,而是出自一种对人类共同命运的深切痛感,他的思想诞生于深重的痛苦之中。与他相似的,还有尼采的哲学观点。无论是尼采那句著名的“上帝死了”,还是尼采为人津津乐道的“超人哲学”,对于尼采而言,叔本华的悲苦哲学固然有其巧妙之处,值得他借鉴其中的含义,并以此蔓延,但他又并不固着于此,他将叔本华的哲学思想进一步发展,他的痛苦是为了痛苦之后的超然,他的悲苦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境体悟”,他企图从悲观与绝望中榨取自身的生命力,想要在最大限度上发掘人的价值和人存在的意义。而萨特则是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他的存在主义哲学具有一种尖锐的错位感,他将存在与虚无并在一起,从中挖掘世界的荒谬,他的哲学思想背离了古典哲学所带来的规范化和条理化的逻辑思索。他的思想阐述是粗线条的,是拒绝了蕴含美感的条理论证的,甚至我们可以讲,他对于自身思想的抒发,实际上就是根植于荒谬。
从叔本华到萨特,痛感、虚无、荒谬逐渐走到了生命与价值的前位,以丑感知愉悦,探究着世界的本质。
二、丑与美的共通之处
美和丑,从人类文化起源之处考虑,是人类文化中的一对双胞胎,他们不应当,也不可能被决绝地分隔开来。然而,这样一个和融交汇的整体,却在人类与自然的粗暴对抗中,被蛮横地割裂开来。美作为感性认识中的正统思想被高高举起,丑则作为正统学术中的弃子被不平等地对待,长久以来被冠以“人文之禁忌”等拙劣的称号。
即便如此,我们也应当知晓,美和丑在当下被刻意建构的对立,并非来源于它们二者的对立,而是发自人类对自然整体的粗暴对抗。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股粗暴的力量在将美和丑对立起来,极端地隔绝之后,也在一定意义上推动了“丑”对文艺形象的渗透。古典美学之中,有关“丑”的问题在事实上是被否定了,古典美学所渴求的规范和严整要求着它将“丑”看作是和美相对立、相对峙的概念,处于被抛弃和规避的地位。而伴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人逐渐陷入了“寻找自己”的困苦和迷茫之中,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在这时应运而生。以此为标志、为节点,“丑”开始大肆进入文艺领域,并有取代“美”的主流地位之势。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美和丑之间的相通点—渗透性和自由性。
美和丑都是自由的,无论它们曾被安置在多么尖锐的对立之上,然而从实质来看,它们二者从未分离,审丑历来都是审美活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丑也作为美的一种表现形式长久地存在于人类社会之中。要明确的一点是,丑是美的,它的美感并不是突然出现和被发觉的。时代给予了丑机会,而丑也在当下的时代得到了它应有的地位和待遇。丑的本身即存在美感,美向着高处进发,传递人的精神和生命的价值,它能够展现出崇高的美意。美向着低处迈进,传递人的痛苦和困顿,传达人类的脆弱和无助,它也同样可以展现出丑的“美意”。
由此,我们可以说,丑作为审美文化寄身的一个特殊载体,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展现出了自身的美感,它丰富了美的表现形式。同时,也令美见到了自己的短处,促进了美的发展更迭。而丑学作为曾经正统学术中的一个异类,也凭借着它奇特的文化张力,为感性学的认识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它虽然在时代和文艺中长期扮演缺席者的角色,但每次发声,往往可以发出时代的强音。经由对丑的观赏和辨析,美的薄弱也得以弥补和突破,在真正意义上实现美的浑融一体和本质流露。在人类文明的黑夜里,丑亦是掩盖于此的黯淡和喑哑。然而,它却最终可以凭着这单薄的躯体,去应和、成就世间的大美,去找寻光明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