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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爱无处安放

2021-12-12Chuxiao

青年文摘 2021年6期
关键词:饭菜客厅早餐

Chuxiao

小时候,我们家所谓的客厅是一个集客厅、卧室、餐厅于一体的房间。这意味着我们家没有一个“公共空间”,客厅是妈妈的房间,我住在一间没有直接光源的小房间。

吃饭往往是我感觉最局促的时刻。

爸爸在我小学六年级时离开了我们,之后我在家吃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妈妈两个人蜷在客厅的一张茶几上度过的。

在狭窄的空间里,吃饭的姿势很重要。在茶几吃饭的话,如果坐在沙发上就显得略有些高,从碗到嘴的距离过长,很容易洒得满身都是。所以吃饭的时候,我和妈妈就面对面蜷坐在两个矮马扎上,但这不是我感到局促的关键原因。

爸爸在的时候,都是爸爸做饭。在我模糊的记忆里,爸爸是个有趣的人,他经常根据我爱吃的口味自创一些小技巧。比如,番茄炒饭要在炒的时候放一半番茄酱,剩下一半出锅再放,不然酸甜度就会被热气冲淡。小学的时候我经常赖床,但一闻到番茄炒饭的味道就立刻来了精神,刷牙洗脸利利索索。放学之后,爸爸在厨房做饭,妈妈在一旁帮衬,我在屋里写作业,闻味道我就知道晚饭要吃什么。然后一家人坐在正式的餐桌上吃饭,大家都可以直着腰,手肘放在桌子上,稳稳当当地把菜送到嘴里,敞敞亮亮地随便聊着什么。这个姿势,这个场景,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很舒适。

其实,我家也是有餐厅餐桌的,在一个明亮的小房间。但自从爸爸走后,餐厅渐渐变成了储藏间,东西越积越多。后来,我们便搬到了客厅吃饭。

妈妈不爱做饭,尤其爸爸离开之后,她变得愈加谨慎保守。买菜大概是固定的几样,调味和过程基本不变。炸东西的時候更能体现妈妈的谨慎,她总是怕不熟,反复煎炸直至变黑变焦,我一度以为那个糊了的味道是所有炸货的天然属性。

我总是觉得妈妈在做饭的时候不开心,有种不知该责备谁,也不知该责备什么的气氛弥漫在厨房里。一开始,我会觉得,也许我打打下手,不让她感觉是自己一个人忙碌,她的心情会好一些。但厨房非常小,她有时会嫌我碍事,只淡淡说一句“不需要”就让我离开。而我又不敢真离开,就靠着厨房的门框陪她,她则面无表情地准备着一切。我期待她表露自己的情绪,直接告诉我她心情不好拒绝做饭,甚至摔碗砸锅都可以,但她只是冷冷地沉默着,平静得好似我不存在。

吃饭的时候我们也很少说话,妈妈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和我说话的欲望,哪怕是聊聊新闻,聊聊朋友的近况。

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一个人面对家庭琐事的焦虑,一个人生活的孤独,不明白人性的复杂。我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是因为我没有在她上班的时候把碗刷干净吗?或者饭前没有主动及时收拾干净餐桌?我从小是品学兼优的“别人家的孩子”,除了这些,小时候的我真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让她这样“惩罚”我。

这种紧张情绪到寒暑假会更强烈,因为早餐变成了一个负担。

放假时,我经常因起床晚来不及吃早餐。中午,妈妈回家会嘟囔一句:早上好不容易给你做的早餐又不吃?有时候,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叹一口气。然后,这口气就像山一样压在我心上。后来我就学会了,会赶在妈妈回家前大口吞下已经凉掉的早餐,然后利索地洗干净碗筷。

我当然害怕她失望,但我至今都没跟她提起过我不想吃早餐,因为我也怕她的爱无处安放。我分不清自己是讨好还是体谅,没有问过她的真实想法,我们互相在表面上回避着,又在背地里悄悄看向对方,希望目光能留下记号。

上高中后,我开始住校,也许是回家的次数少了,我感觉妈妈对做饭这件事越来越在意,甚至有些不安。

每次去她朋友家吃饭,为了让阿姨高兴,我总会声情并茂地夸奖阿姨们的手艺,阿姨往往也会顺道说两句:“孩子平常在学校吃不好,周末回家你要给孩子改善改善伙食!”她似乎开始担忧,我甚至感觉她在和其他阿姨的对比中感到对我的亏欠。

妈妈开始向阿姨虚心请教,比如,饺子馅肉和菜的比例,糖醋排骨什么时候放冰糖,等等。她厨艺当然有所提升,但对饭菜的关注并没有给她带来开心反而是更多的焦虑。比如,要准备些什么食材才能保证周末的菜品不重样,晚餐后要不要再加一杯果蔬汁。

我没有告诉她,其实学校的食堂并不难吃,而且我一点都不在意饭菜是否色香味俱全,是否几天不重样。我小小的喜悦是因为她充满期待地问我“好吃吗”,然后是“猜猜我是怎么做的”,最后眉飞色舞地跟我介绍她的小秘方。

只是轻松简单的对话我就觉得很好,往往在那个时候,她就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小心翼翼揣测的妈妈了。

长大之后,我对妈妈的观察有了新的发现。我开始怀疑有时妈妈是故意不太会做饭的,这样就有被别人照顾的借口。比如,每次姥姥家的家庭聚会,都是舅舅、小姨忙里忙外。舅舅经常调侃妈妈:“每次来都只带一张嘴!”妈妈呢,嘴里嚼着姥爷刚洗好的苹果,瞪大眼毫不示弱:“我不管,谁会做谁做!”

在一个她认为绝对安全的环境里,她松弛下来,充分享受被照顾的感觉。而回到我们的小家,她又是一个身负重担的妈妈。那些不知哪来的标准让她分不清爱应该向什么方向用力,她把自己消耗在“妈妈应该能做出一桌好菜”的母亲行为准则里,消耗在了她最不喜欢最不擅长的内容中,自然也没有别的力气去照顾我真正的需求。

然而,或许她并不知道我在面对她时的窘迫,也无法向我诉说希望被照顾的心情。我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直到我上了大学,妈妈交了新男友,厨房和餐桌的气氛才开始变得轻松起来。

我和妈妈搬进了一个更大的房子,客厅也随之变大,但我们保留了缩在茶几上吃饭的传统,三个人看着电视,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琐事。那些磕掉角有裂缝的碗筷被丢掉了,家里时常会添置好看的新碗。吃饭的嘴变多了,家里的蔬菜也都能趁着新鲜劲儿消灭光。

也许就是一个个小的细节和习惯改变了环境的气场,我感觉妈妈变开心了。两个人在家的时候,她会大声喊我帮她洗菜切菜,不需要我的时候也会摆摆手说“你先去忙你的吧,一会儿做好了再叫你”,我甚至有的时候能听见妈妈在厨房唱起歌来。

叔叔来家里吃饭的时候,情况就变成了两个不会做饭的挤在厨房忙活,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豆角能不能煮熟切丝凉拌,饺子泼层油会不会更好吃。妈妈也不再担心饭菜是否过于简陋,哪怕只是蒸点玉米做晚餐,两个人也互相安慰似的讨论玉米的营养价值和晚餐少食对身体的好处。

生活好像一下子变简单了。有的时候看妈妈开心地做饭吃饭,我甚至觉得之前那个寡言少语的妈妈是我杜撰的。

成长过程中饭菜的精致程度似乎并没有对我造成很大的影响,让我有些介怀的或许是妈妈时常冷漠的眼神。

我常常回忆起小时候站在门框边看妈妈做饭的场景,妈妈面无表情不说话,我就在心里揣测着她到底为什么不开心。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妈妈你不喜欢做饭吗?”“没有啊。”“看你好像不高兴。”“没有啊。”“那你为什么总板着脸?”“因为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这句话于我像是一句魔咒。心情的好坏好像有了“筹码”:原来高兴是有衡量标准的,高兴之前要先揣测一下,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快乐。

长大后的我虽然开始理解妈妈一个人承担生活与工作琐事的心力交瘁,但似乎也掉入了这种“开心筹码”的思维模式,我好像很难体会到开心、快乐,甚至轻松的心情,别人可能买到一条新裙子会开心,见到久违的朋友会开心,但我始终认为这些小事不足以被标记为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可我不怪她。很多个瞬间我都觉得,小时候那个默默观察小心翼翼的我,比我以为的更在意她,只是我没有让她知道。而我猜,她当时也一定有很多话不知如何向我说。

(一米阳光摘自“三明治”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范李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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