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自信的生活

［日］星新一

N先生家里有一个叫作“咨询答疑机”的东西。

机器外部是银色金属外壳，任何时候都闪闪发亮。这不仅因为它材质好，也因为N 先生十分注意保养，一旦有点脏，他就会马上拿布擦拭干净。

它的使用方法非常简单。当不知该如何行动时，你只要按下开关，面对麦克风说明情况之后，问它：“这件事情我是做，还是不做？”

这时机器的内部就会响起类似蜜蜂低沉的嗡嗡声或钟表的滴答声。同时，指示灯不规则地忽明忽灭。不久之后它就会做出回答。它会用非常严肃的声音做出指示——“不应该那样做”或者“应该那样做”。

几年前，一家公司的业务员上门推销。尽管它的价格高得离谱，但N 先生还是下决心买下了。之所以这样，倒不是推销员巧舌如簧，而是另有原因。

N 先生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哪怕是一丁点儿大的小事情，该做还是不该做，他都迟疑不决。由于这个原因，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经常错失良机。因此，N 先生刚听完该机器的性能介绍，就心动了，很快就决定购买它。第二天，货送来了。

这一天成了N 先生人生的分水岭。从此以后，他每天都生活在一种极大的安全感中，自信满满地过日子，再也不用瞻前顾后、闷闷不乐了。

N 先生极为频繁地使用着这台机器。到了休息日，他会考虑是去山里还是去海边这样的问题。和往常一样，他犹犹豫豫，自己不能做决定。可是现在有了这台机器，只需对着麦克风问一下，问题马上就解决了。

“ 我有点儿想去山里面玩，到底要不要去呢？”咨询答疑机开始响起复杂的声音。N 先生搞不清机器内部进行了什么样的分析运算。

按推销员的解释是这样的：咨询答疑机通过捕捉说话人声音波长的变化，大脑输出的微妙电波，以及当天的气象条件，等等，将它们整理成数据资料；然后机器对所提问题的内容进行详细调查，通过内置的性格解析器进行分析；再通过安全指数统计、概率计算等一系列程序，最后做出回答。

N 先生对科学不怎么了解，他只记得设备的性能和使用方法，但这样就足够了。

咨询答疑机有时让他去海边，有时让他在家休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N 先生都很满意。咨询答疑机不会敷衍塞责，随便给个答复，N 先生确信自己处于最佳状态。

N 先生在公司時的工作状态也突然完全改变了，总是能果断做出决定，这让他的同事和熟人都深感惊讶。“你忽然变成了一个自信满满的人，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别人会这样问他。

这时，N 先生笑着答道：“我也没什么绝妙的方法啊，就是保持良好的心态吧。”他只能用这种含糊不清的方式回答，万不可说出实情——多亏家里有一台咨询答疑机。然而，一边微笑一边这样回答，别人反而愈发尊敬N先生，认为他在暗自修身养性。

N 先生样样依赖机器，当碰到棘手的难题时，只要机器发出“应该那样做”的指令，N 先生就会鼓起勇气，直面困局。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取得了良好的结果。同时，虽然有些事情一看就知道应该去做，操作起来也很容易，但只要被机器告知“不应该那样做”，N 先生就会毫不迟疑地打消念头。至于机器为什么会发出终止执行的指令，N 先生也试过猜测其中的理由，并认真地重新检视自己的做法。不久，他就注意到有被自己忽略的更好的解决办法。

在购买这台机器之前，为了做出最终决断，N 先生碌碌无为地虚度了很多光阴。但是现在，做决策的这一部分由机器来承担，他可以把节省下来的大把时间用在工作上。如此一来，N 先生在迈向成功的大道上阔步前进。他对咨询答疑机的信赖程度越来越高。也许，用信仰这个词来形容更恰当。

有时，N 先生也会禁不住好奇：这台了不起的机器里面到底是什么？每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都强压着自己。他想起了在购买这台机器的时候，推销员说的话：“机器构造极为精密，非常微妙。请您不要用非专业的手段胡乱倒腾。万一出现灯不亮或者没有应答声的情况，不要随便打开机器内部。请立刻联系我们。总公司会把它运走、修理，并很快返还给您。”

N 先生一直遵守着这些注意事项。也许是因为他在使用时特别爱护，机器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生过故障。然而，好奇心一旦萌发就不会消失。它像滚滚而来的大浪一样，时起时伏。有一天，N 先生的好奇心高涨到了极点，他拿起高热火焰喷射器对它进行了热切割。

切开外壳后，N 先生提心吊胆地窥探着，里面的构造并不复杂，不仅如此，就连机械知识贫乏的N 先生也能看明白它的工作原理：机器内部只有一枚硬币。按下开关的同时，硬币会轻轻向上弹起。硬币落下之后，如果正面朝上，录音机就播放：“应该那样做。”如果反面朝上，录音机就播放：“不应该那样做。”

至于灯泡忽明忽灭也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也好，这些和答疑都毫无关系。它们只是做做样子，制造氛围。

N 先生呆若木鸡。这时，有人从门缝里溜了进来。他就是曾经的推销员。此时他现身并非出于偶然。咨询答疑机的外壳一旦遭到破坏，就会自动发出电波信号。总公司一旦收到信号，就会火速派人来处理。

那个男人悄悄靠近N 先生，对着他的脸喷了药水。这是一种麻醉药，能让人暂时睡过去。在睡眠期间，该药还能消除偷看内部构造的记忆。推销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修理被破坏的机器。

“我们公司的售后服务真是无微不至。买这些设备的人个个都得到了幸福，踏上了成功之路。如果放任知道了机器内部秘密的人不管的话，他们又会回到从前的状态，变得不可救药。”修理工作很快结束了。推销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撤离了现场。

N 先生恢复知觉时，咨询答疑机已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窥视机器内部构造的事情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哎呀，我好像不知不觉睡着了……”N 先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

在这之后，他还和平时一样，按下开关，向机器咨询问题。“不知怎么回事，觉得心里怪怪的。我想去酒吧散散心，不知行不行？”

这台值得信赖的、宝贵的设备，用严肃的声音做出了指示：“应该那样做。”

（王耀摘自《人造美人》，译林出版社，本刊有删节，姜吉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