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永恒的坐标
2021-12-11罗振宇
罗振宇
苏轼是一个具有超越意识的人。
你看他的词,经常有“大江东去”“一樽还酹江月”“明月几时有”之类的意象。这些意象都指向两个字——不朽。
复旦大学朱刚教授称苏轼为“中国人的灵魂工程师”。我觉得苏轼更像一个编码者,把大自然那些不朽的物象编织到了中国文化的语码之中。
我们这些中华文化的后辈要感谢古代优秀诗人的,就是这件事:他们通过自己的诗文,把永恒的物象,同我们这么短促的生命、那么瞬间的感受连接起来。
先看一首诗: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这首诗名气不大,但是对苏轼很重要。为什么?因为那个场景很重要。这是他元符三年(1100年)六月二十日夜里渡海北归的时候,在船上写的。
如果是我,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能够回大陆了,心情应该是怎样的呢?应该狂喜吧?比如,“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但是蘇轼一生,你都看不到这样的狂喜,为什么?因为坐标不一样。
我们来想象一下,将近一千年前的一个夜晚,年过六旬的苏轼乘一艘船,渡过黑压压的琼州海峡,身后是自己的贬谪之地,前面是故乡。
但是他眼里看到的是什么呢?是天上的星斗云月、天容海色,是鲁叟孔子、轩辕黄帝。你说有什么意思吗?没有。就是在这么大的尺度和坐标下,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都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他也不恨。拉长人生的坐标尺度,悲喜就自如了。
理想如月,不是用来触摸的,它让航海者借其光而航行。
在苏轼的世界里,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明月几时有”“一樽还酹江月”,等等。其实,在我们中华文化里,月还有一个非常玄妙的意思。
天上的那个月亮,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反正它在那里,亘古不变。
每一条江河,每一口古井,每一只酒杯,都能映照到那一轮月亮。我们有忧愁、有欢喜,一抬头都能寄托在它那里。
月亮是一种隐喻:寓意超越的、恒常的事物,和一切日常的、个性的情境,彼此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如果你正遇到人生意义缺失的困扰,苏轼用他自己的生命行迹,给你开了一味药:
只要你抬头望月,感受到永恒的力量,那么什么困难的眼前事都可以迈过去。
苏轼用调校焦距的方式,为每一个中国人找到了人生意义的坐标。
中华文明是一个巨大的意义系统。以苏轼为代表,中华文明把那种远距离的、客观的、永恒的、壮阔的,远远超越于我们生命的物象,用诗、用词、用文、用圣人之言,编织进我们的意义系统。我们中国人看月亮跟外国人看月亮当然不一样。我们每到中秋会思乡,我们思乡的方式是吃一个月饼就能缓解的,但外国人享受不了这个。这个意义系统是几千年积累、编织出来的,在特定的物候、特定的所在、特定的情境、特定的心绪下,我们中国人都有解决方案。
谁也不能保证我们存在股市上的钱明天不跌、我们所在公司的老板明天不跑路,但是有一件东西我们保证得了,就是任何困境和困顿,我们的祖先都通过文字,通过这种物象之网的编织,给我们构建了意义的解决方案。所以,传统文化中的那些精华,才是我们中国人真正的财富。
(摘自“得到”app,西米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