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有话好好说，不要下厨房

傅青

有人说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之一，就是妈妈喊你“吃饭了”。大部分人最美妙的味觉体验，是出自妈妈之手的家常味道。妈妈做的饭仿佛有种魔力，一段时间吃不到，就想念到不行。但，这世上有人觉得在外吃食堂是吃苦受罪，就有人觉得只要不在家里吃，在哪儿都是下餐馆；有人担心过年回家吃胖，就有人一回家就迅速掉秤，比去健身房还管用。

一

木马给妈妈的微信名称备注是“饲养员”，因为妈妈一直都認认真真、勤勤恳恳地给一家人做饭。她非常爱妈妈，但做饭的时候除外。

木马妈妈做的饭，色香味俱欠。绿色的汤、嚼不动的牛肉、没煮熟的粥、水泥质感的凉粉，都是餐桌上的常客，而且菜量巨大。妈妈笑眯眯地守在一边，说不吃完不许下桌。

木马是成都人。按理说，成都人在做饭方面应该有一些天赋，但木马妈妈在做饭上除了热情，没有一丁点天赋。妈妈在饮食方面的技能点十分奇特，有时做出来的菜堪比生化武器，光摆上桌就能产生一股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吃起来更是让人一言难尽。

每次妈妈做完菜， 木马都会拍照发朋友圈，并收获类似回复——“长这么大可真不容易。”“没人看了不流泪。”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朋友鼓起勇气来木马家做客。

其实，木马和爸爸都会做饭，而且做得非常好，可一旦连着做上几顿，妈妈的脸色就会变得难看，觉得大家不懂欣赏她的厨艺。同样，如果大家吃妈妈做的饭面露难色，或者没有全部吃完，妈妈也会不高兴，留下一句“你们就是拿我当免费保姆”，然后愤愤离开。

妈妈做饭虽然难吃，但营养价值还是很高的。她是一个对食材非常讲究的人，健康是她一生的追求。每个周二的早晨，妈妈都会特别早起床，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去郊区亲戚家买只土鸡回来，现杀现炖。

吃妈妈的饭长大，木马最强烈的感受就是——经常上火。小时候，妈妈还给木马炖过甲鱼汤，木马吃了，鼻血流个不停，被送到医院后，医生语重心长地嘱咐妈妈，千万不要再给小孩子吃这么大补的东西了。

母爱真的很伟大。为了让家人们更健康，妈妈常备各种中药材，跟食材混搭煮汤，且用量十分大胆，做出来的汤常常呈现诡异的深绿色或纯黑色。小时候木马还曾因为吃了妈妈做的蘑菇而中毒，被紧急送去医院输液。

回忆往事，木马觉得自己肠胃不好，跟从小吃了太多黑暗料理脱不了干系，但妈妈却自信地摇摇头。在她眼里，木马身体出现的所有问题，都是因为玩手机太多所致。实际上，妈妈比木马网瘾还大，有一次木马半夜进妈妈房间，发现妈妈睡着了，手机掉落在地上都没发觉。

妈妈觉得外面的豆芽都是用药水泡过的，不安全，为了家人的健康着想，她决心自己种豆芽，于是悄悄买来豆芽机，放到木马的床头。不知情的木马看到半夜突然亮起的照明灯，以及有着喷水装置的陌生机器，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没多久，餐桌上就有了妈妈种的健康版豆芽，搭配皮蛋和火腿肠，又是一次“完美”的创意小炒。

妈妈做饭从来不惜时惜力。做普通形状的馒头对她来说太缺乏挑战，她常把面团捏成各种鱼的形状，那些鱼馒头下锅之前可可爱爱，出锅之后龇牙咧嘴，首尾还会连在一起。她还会买来淀粉和其他原材料自制土豆粉，一点一点地配比，一点一点地揉搓。当然，最后妈妈还是会毫无悬念地把糊成一锅的糨糊状食物端上桌子。

妈妈喜欢去不同的地方旅游，每次出去玩都会带一些当地的食材回家，回到家就积极复制当地美食。木马足不出户，就吃遍了大江南北。可完全照搬、复制，怎么对得起妈妈那么多天马行空的创意呢？不加点本不该出现的蔬菜，又怎么做到均衡营养搭配呢？就这样，在吃完不同城市的复制版美食后，木马连带着对那些城市也失去了兴趣。

妈妈人长得漂漂亮亮，动作也麻利，在厨房里做饭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娴熟和专业；而且锅碗瓢盆摆放整齐，各种佐料不疾不徐地倒入锅中，不到最后一刻揭晓，真的很难想象一顿操作后，居然会端出那样的成品。

二

妈妈平时管木马叫“喂、哎”，有事相求就会换成“乖乖”。有一阵妈妈看到隔壁阿姨买了一个空气炸锅，觉得“好安逸”，跟木马撒娇说自己也要买新厨具。木马稍有拒绝之意，妈妈就开始用“我养了你20多年，你连×××都不愿意给我买”来造句。木马只好立刻给妈妈下单，结果妈妈做了一顿炸成焦炭的馒头片之后，就再也没用过了。用不了多久，妈妈又会看上新的厨具。

妈妈有一点“公主病”，需要全家人宠着。因为父母特别恩爱，木马感觉自己每天都在看老年玛丽苏剧。

公司让爸爸出差，起初他不想去，但公司提出可以带家属，爸爸立刻答应，愉快出发。妈妈想吃什么水果，爸爸就会成箱成箱地往家里搬，哪怕最后都烂在冰箱里。有时候，木马嗔怪两句“妈妈怎么一把岁数了还这样”，爸爸立刻冲出来说：“你妈妈只有18岁！”

爸妈两个人生活得非常有仪式感，每年都会过情人节，出去享受二人世界，从来不带木马。有一次，两个人大晚上出去喝咖啡，喝完回来睡不着，就在房间里看剧。夜深了，他们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爸妈边聊边笑的声音，那一刻，木马显得是那么多余，就像个局外人。

妈妈特别臭美，经常偷偷买衣服，却不想让木马知道，逛完街回家，就迅速提着包偷偷溜进自己房间。每次木马问她身上穿的是不是新衣服，妈妈都会说是去年买的。每次出门，妈妈都要试穿好多套衣服，等椅子上堆成了小山，才能决定究竟要穿哪件出门。

长大之后，木马常觉得妈妈更像孩子，时不时就会“双标”和耍赖皮。每天妈妈都会偷偷打开木马的房门，看看她在干吗，如果被她逮到玩手机，绝对又是一顿批评教育。有一次，妈妈刚刚教育完她，木马就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推开门一看，妈妈穿戴整齐，原来是半夜12点，准备出门吃火锅。

三

妈妈两年前退休了，退休后的生活排得满满当当：她每天早上拎着一个巨大的MP4播放器去公园跳舞，空闲时间会去找朋友搓麻将，晚上去健身房游泳。

退休后，妈妈上了老年大学，因为出色的交际能力，迅速当上了班长。妈妈在老年大学学习葫芦丝，还组团报名去内蒙古参加葫芦丝比赛，并毫无悬念地学来一道地方美食。那是一道夹杂着很多像牛眼一样的食材的黑暗料理，妈妈解释说，那是当地的一种菌子，吃了对身体有好处。

其实妈妈除了做饭，在其他方面非常有天赋。小时候，木马经常穿着织法繁复的毛衣一脸骄傲地出现在班级里，收获同学们的一片艳羡。妈妈的学习能力强，前几年学开车，她比年轻人学得还快；驾照下来后，很快就熟练地开车上路。她还会抽空研究电子产品，家里的宽带都是妈妈自己研究后装好的。

四川人天性爱玩，这点在妈妈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年轻时妈妈就爱旅游，退休之后就更爱隔三岔五约上几个闺密出游。妈妈旅游很少叫木马，可一出去就会狂轰滥炸般刷屏发图片，向她炫耀。如果木马没有及时回复，她就会追问：“咋不理我呢？”

妈妈手机里存了太多自拍和美景，可翻遍手机都找不到一张木马的照片。有一次妈妈突然问木马要照片，说想她了，木马一下子就识破妈妈的意图，肯定别有用心——原来，妈妈正谋划着给木马介绍相亲对象。妈妈希望木马婚后能像她跟爸爸那样恩恩爱爱，过上“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的生活。不过，木马说，爸爸经常含泪咽下妈妈并未煮熟的粥，根本笑不出来。

母女之间互怼、互黑是常事，妈妈经常对着木马各种挑剔，却很少嫌弃木马的身材。有一次妈妈咬牙切齿地对体重62.5公斤的木马说：“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木马不由得瑟瑟发抖，她知道，残酷的食补生活又要开始了。

（一叶知秋摘自《新周刊》2021年第17期，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