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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运动前后的中共中央北方局

2021-12-09钱承军

文史春秋 2021年10期
关键词:北方局河北省委特委

钱承军

关于1935年“一二·九”运动前后平津两地中共地下党组织活动情况,学界关注点主要集中于直接发起和领导运动的中共北平市临时工作委员会(以下简称“北平临委”),对其上级中共中央北方局(以下简称“北方局”)则研究不够,迄今仅少量著作文章涉及,无系统准确之论述。笔者依据现存史料深梳细理,写就此文,以抛砖引玉。

党的组织机构与建设

1935年五六月间,距“一二·九”运动爆发之前半年,设在天津的北方局领导机构进行内部调整,原中央代表、北方局书记孔原(化名“田夫”“石心”)奉命调上海,临行前,召集时任河北省委书记高文华(化名“老温”)及省委其他主要成员柯庆施(化名“何乃康”)、李大章(化名“老王”)等人,商议工作安排问题。高文华《1935年前后北方局的情况》一文回忆,孔原提出,他走后由河北省委兼负北方局工作,实行“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指导北方局辖属地区工作用北方局名义;指导河北省工作用河北省委名义。与会者通过了这个方案,并决定由高文华、柯庆施、李大章为主要负责人。具体分工为:高任书记,负责农村工作,分管河北省、冀中、冀南、冀魯豫特委;柯庆施任组织部长,负责军事和组织工作,分管冀东特委和北平市委;李大章任宣传部长,负责宣传和外地联系工作,分管山东、山西党组织和天津市委。

此前数年,由于国民党对白区中共地下党严酷镇压,加上中共党内实行“左”倾政策,白区地下党组织损失惨重,中共中央领导机关被迫于1933年1月撤离上海,迁至瑞金,整个白区仅存河北省委一个省级党组织。在异常险恶的环境中,河北省委努力保存各级组织,坚持开展工作,尽管屡遭破坏,但经过努力重建与恢复,党组织力量仍较强。组织结构方面,省委下设特委,如北平市委、天津市委、冀东特委、冀南特委、冀中特委、沧州特委、盐区特委、冀鲁豫边区特委、鲁西特委、石家庄特委、白洋淀特委等。各特委下则设县委或县支部,组织基础更好些的特委还设立管辖几个县的中心县委。

这一时期,北方局组织系统未遭大破坏,工作状况相对稳定,有其内部和外部两种原因。内因在于河北省委汲取经验教训,在白色恐怖中严格遵守秘密工作与公开活动分离的原则,尽量避免暴露机会。如机关收缩分散,开会时间减短,住所经常更换等。外因是1935年六七月间,日本驻华北军司令梅津美治郎和北平军分会代委员长何应钦秘密签订丧权辱国的《何梅协定》,规定取消国民党在河北及平津的党部;撤退驻河北的中央军、东北军、宪兵第三团及特务组织蓝衣社和复兴社。国民党在河北的党政军势力被削弱,少了些专门纠缠、抓捕共产党人的特务军警,地下党多了些活动空间,进步力量也随之得到发展。

关于“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的组成情况,3位主要领导人中只有高文华于20世纪80年代初留下些许文字记载,除高文华、柯庆施和李大章,其他成员有秘书长王林、交通员鲁笨、贾琏(负责经济和内部交通工作,高文华爱人)、小莲(柯庆施爱人)、大莲(连庆溥,王林爱人)等(《1935年前后北方局的情况》)。

李大章生前未写回忆录,但其女李亚丹在《远去的背影——李大章纪念文集》一书中提到3位工作人员:协助李大章搞宣传工作的李林、以文具店老板职业为掩护的联络员张继祖、李大章爱人王英。另外,王林《我的革命生涯》和周小舟《我与“一二·九”》这两篇回忆文章中提到有4位北方局工作人员,他们是负责编印党刊《火线》的王文达夫妇、搞接待的刘姓工作人员和调查北平市委工作的省委特派员李常青。“一二·九”运动前后驻天津的北方局机关工作人员有15人左右。

孔原离津赴沪后,与高文华等人不再是上下级关系,北方局与党中央就此失去联系,随之又发生经费困难。据高文华回忆:

我们派人去找党中央的人音信全无,后来才知道这位同志到上海没找到中央(上海临时中央局),在去陕北的路上牺牲了。当时白色恐怖十分严重,经济来源断绝了。城市里不能公开进行募捐,只能悄悄地去找一些同情者,捐来一些零星的款项。在农村打土豪,所得也不多。孩子的妈管财务,我们俩最了解党的机关经济困难到什么地步。同志们没饭吃,交通员没路费,无法和河北、河南、山西、山东、张家口等地的党组织联系。机关的房租不能再拖欠,再不交,房东就要收房子,机关没有了,怎么和上级、下级联系呢?卖孩子是考虑了好久才决定的,孩子他妈提出这个主意,我同意了。不这样做,怎么办呢?我们没有别的东西可卖……1935年的秋天,王林陪着东光母子俩上了唐山,孩子他妈一个人回来了,脸色难看极了,交给我50块大洋,眼泪就直流了下来。……50块大洋加上其他同志筹措来的钱,维持了北方局和河北省委近半年的开支,直到1936年4月,刘少奇同志来担任北方局的书记,情况才有所好转。这件事只有住机关的几个同志知道,我们再也没有说过。那时候,斗争多么残酷,牺牲的人多了。而且我们做的是秘密工作,怕暴露身份,根本不能讲(张沪:《高文华、贾琏夫妇为党卖儿的采访》)。

高文华为党卖儿筹款的往事,20世纪60年代李大章曾在某场合讲起,那卖得的50块银圆,交给他和王林各10块,“让他们分别前往冀南、冀中去巡视和重建党组织”。“他还记得高文华夫妇将独子送出门时的不忍,还记得当那10元银圆握进自己手心时那种沉重感。他说:‘高文华为人谦虚,无私无畏,对党的忠诚那是没说的。”

为北方局筹款做出贡献的,还有时任冀南直中特委组织部长郭森。1936年1月,郭森携带着在农村打土豪的所得款,到天津找河北省委交款,为躲避特务盯梢,直到除夕夜还未与省委联系上,而此刻盘缠已所剩无几,虽然饿得阵阵发慌,路过香味扑鼻的包子铺,却只喝冷水、啃个窝窝头充饥,绝不动用提包里党的经费买热包子。一直到大年初一,郭终于与联络人张子衡接上头,“当饿了好多天的郭森将巨额经费分文不少地交给党组织时,张子衡掏出自己仅有的五毛钱,请他吃了一顿饱饭”。(李亚丹:《远去的背影——李大章纪念文集》)

需要指出,河北省委处在这个困难当口,正逢中共北平临委重建之时。据《“一二·九”运动回忆录》等已公开的档案文献与亲历者的回忆史料线索,从1933年4月至1935年5月,蒋孝先的宪兵第三团会同北平市公安局,加大对中共北平地下党组织的侦破力度,北平市委先后8次遭到破坏,有5任市委书记被捕,所幸,团市委书记王学明及彭涛、杨子英、谷景生、周小舟等党员骨干得以保存下来。1935年五六月,王学明到天津与省委联系上后,高文华等省委领导即刻决定,指定由北平团市委暂时代替党市委职责,并组成以王学明为书记的北平临委,领导全市党团员及爱国学生开展各项抗日救亡活动,这为年底发起和领导“一二·九”运动打下了基础。从这个关键节点看,作为上一级领导机构,以高文华为核心的北方局十分重视和支持北平地下党的恢复与重建工作,客观上为“一二·九”运动的发动提供组织保证,起到坚实后盾作用。

执行党的路线与策略

北方局与中央失去联系后,派人到上海寻找党中央亦无结果。后来才得知,上海中央临时局于1935年7月遭敌严重破坏,幸存者又在8月收到来自莫斯科的王明、康生5月3日和5月5日的两次来信,信中指示“上海目前不需要任何中央的组织”(刘贵贞:《1933年至1937年白区党的领导机关的变迁》)。这意味着,自1933年春北方局与中央保持两年多的这条联系通道就此中断。但北方局领导层并未放弃联络中央的努力,1935年9月再派鲁笨去陕北,希望通过数月前已调至陕北工作的河北省委原书记朱理治跟中央取得联系。高文华《1935年前后北方局的情况》忆述:

当时,党中央正在长征路上,到这年10月,党中央毛主席进入陕北。毛主席批评朱理治、聂洪钧等同志搞的“肃反”扩大化。那时,我们北方局执行的是王明左倾路线。北方党组织受我们影响很大。据说,陕北的肃反扩大化把地方的同志整得很厉害,关押了刘志丹等200名同志,详细情况我不了解。

可见,1935年5月之前,北方局的上级领导机构是上海中央临时局,后者则接受在莫斯科的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的指令,因高文华担任北方局书记后不久即与中央临时局失去联系,故将寻找党中央的目光转向陕北。然而,直至1936年3月底至4月初左右,陕北的党中央派出新任中央代表到达天津主持北方局工作之后,北方局才与中央恢复正常联系。在与中央失去联系近一年期间,北方局执行的是什么政治路线,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具体采用何种策略?长期以来,由于一些亲历者的叙述不尽相同,加之研究者缺乏严谨细致的分析研究,所得结论难免与历史真相有一定差距。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观点主要有以下两种。

其一,主持北方局工作的中央代表曾在1943年有一段总结,说白区“党的组织一般没有保存下来,仅仅在河北还保存了一个省委组织、若干城市与农村中的地方组织和一批中下级干部,而且这些组织和干部还被‘左倾机会主义路线严重统治着”(刘少奇:《六年华北华中工作经验的报告》)。后有学者亦认为,直到1935年“一二·九”运动爆发期间,“共产党在白区仍执行‘左倾冒险主义方针,遭受了毁灭性打击”(冯兰瑞:《“一二·九”运动到底是谁发动的》)。然而,高文华写于1982年2月的《1935年前后北方局的情况》一文却说,“那时,河北省党的力量是很强的,全省共有1000多名党员。党的主要干部大多是保定师范和濮阳师范出来的学生。党组织的建设也比较严密。省委下设许多特委。我记得有北平市委、天津市委、冀东特委、冀南特委、冀中特委、沧州特委、盐区特委、冀鲁豫边区特委、鲁西特委、石家庄特委、白洋淀特委”。

存在反差较大的两种说法,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缘于叙述者的评价角度不同:前者强调,北方局这些年由于执行“左”倾路线,使得辖区内党组织损失惨重,此为概括性说法,若划出1931至1934年这个时间段,无疑更准确;而后者所述,侧重于1935年初他担任河北省委书记之后,也即“一二·九”运动爆发前后有关北方局党组织的情况,应该说是符合客观事实的,且因其亲身经历而显得具体翔实。

能与第二种说法形成互证互补的,是时任北平临委宣传部长彭涛在他《关于“一二·九”运动的回忆》中提到的一次谈话:

党的组织不大,但与群众有联系,与“左”倾路线统治时不同。1931年和1932年时,北平党的组织相当大,但是没有合法的群众组织作外围,党员经常到街上游行、演说,一行动就暴露。与省委联系上后,北平就成立临时市委,成员有王学明、我、冷楚等。……党的工作当时主要抓组织学生,先是搞“水灾赈济会”,利用合法斗争进行募捐救济,把水灾救济和国民党的制度联系起来。这个组织很成功,大部分学校都有组织……当时如果不用这种组织形式,而用“左”的面目出现,群众就更不好组织。国民党不让爱国,抗日有罪,因之,采取这种组织形式是正确的。

不难看出,至少在1935年上半年,北平地下党组织已汲取经验教训,改过去激进冒险的工作方式为利用合法的群众组织进行合法斗争,并将工作重心放在学生运动方面。“水灾赈济会”全名为“北平大中學校学生黄河水灾赈济会”,是北平临委重建后成立的第一个公开的学生群众组织,向北平社会局申请立案后,即以合法地位进行公开活动,很快将二三十个被国民党搞垮的学生进步组织的学校重新聚集起来,且将募捐所得大部分送给山东灾区,小部分留下备用,后作为年底组织发起“一二·九”运动的活动经费。

彭涛是“一二·九”运动核心领导人,能与其忆述相呼应的还有王学明、姚依林、郭明秋等人。如时任北平共青团委书记、北平学联主席郭明秋《回忆“一二·九”运动党的领导》提及:“此时,王学明曾告诉我,河北省委的意见,直接组织抗日革命团体很困难,对国民党不宜从正面攻击,而可以从侧面攻击它。公开的场合,可以采用灰色团体,使国民党不认为它是革命组织,彭涛具体地领导我们组织了‘黄河水灾赈济会。”彭涛、郭明秋二人回忆的一个共同点,是河北省委在如何开展群众运动这一关键问题上,给新组建的北平临委明确提出过利用合法斗争的指导性意见,表明河北省委已不再沿袭“左”倾冒险主义的那一套做法。

其二,有的学者依据高文华的回忆,认定刘少奇到天津后,北方局书记高文华向他汇报工作时承认北方局有“左”倾错误。或因高本人确曾谦言“我们北方局执行的是‘左倾路线。北方党组织受我们影响很大”,这让不少对北方局整体情况不甚了解的人误以为高文华这届领导班子执行的就是一条“左”倾路线。其实,只要认真细读高文华的回忆文章《1935年前后北方局的情况》便能发现,“我们北方局”原本是个宽泛概念。前中央代表兼北方局书记负责管辖的有河北、河南、山东、山西、陕北、东北、绥远等较广地域,但到高文华接手后,管辖地缩小很多,其中并不含陕北。而文中所述“左”倾路线,实指毛泽东批评在陕北的朱理治、聂洪钧等同志搞的“肃反”扩大化,而朱理治、聂洪钧二人即由原北方局书记所派遣,他俩在陕北的所作所为与之后“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的北方局没有任何关系。可见,高文华当时既不了解此事详情,也就不存在汇报问题。至于汇报分内工作,文末有一两句倒是提到“一二·九”运动期间发生“三三一”事件受到批评一事,但比较简约。

总之,在经历前些年受“左”倾路线影响导致的错误和挫折之后,一方面,北方局及所属地下党组织仍然在艰难环境中坚持战斗,许多被打散的党员也在主动寻找和靠拢党,使党的力量在不长的时间内聚集和壮大。另一方面,北方局在与中央失去联系的情况下,对斗争策略和工作方式做了一定调整和改变,走的是一条符合白区工作特点的审慎路线,且在实践中得以体现。

开展工作的重点及特色

这一时期,在加强党的组织建设和执行党的正确路线基础上,北方局开展工作的重点主要体现在坚持办好《火线》、支持北平临委发动“一二·九”运动、参与国共两党秘密接触和谈判等方面。

一是坚持办好《火线》。《火线》是河北省委的地下机关刊物,1933年3月创刊,主要刊登中央、北方局及河北省委的文件、信函、工作动态等。河北省委对其管理很严,每期规定印数,印好先交省委书记审查,合格后再发行。发给哪一级组织或个人以及发放数字均事先规定好,多一本少一本都不行。内容方面,《火线》刊登的数十篇有关党的方针政策、党的建设和党内斗争的文章,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年北方局的工作实情。

1933年11月至1934年2月,河北省委成员李铁夫先后撰写《关于党内问题的几个意见》《关于目前整顿组织的几个意见》《关于官僚主义的严重性》《“左”倾机会主义的反动性》《党内斗争和自我批评》《转变基础和反关门主义的问题》等10篇文章在《火线》发表,批判“左”倾冒险主义。他的意见得到省委部分领导的赞同,但受到时任中央代表的打击,被视为右倾机会主义的代表,冠以“铁夫路线”加以严厉批判。《火线》记载该事件,折射出当时北方局内部两种思想倾向的激烈碰撞,中央代表调走之后,随着形势变化,省委内部的“左”倾认知趋向式微,思想观念和工作作风转向务实。这一变化同样在《火线》上得以体现。

1935年夏秋之际,河北、山东一带黄河大水成灾,成片农田村庄被淹,一些灾民流落到北平街头。《火线》相继发表《论黄河灾患与党的任务》《为江河大水灾告华北灾民劳苦群众书》《防止水灾,首先要打倒制造水灾的国民党》等文章,指出水灾问题是与国民党政府不重视水利建设和救灾工作,以及贪污腐败严重,大量经费用于“围剿”红军分不开的,号召群众组织起来进行自救。同时,河北省委指示北平临委领导群众,成立“灰色”性质的群众团体。前已述,北平临委按照河北省委的指示精神,由彭涛具体负责,组织学生开展水灾赈济活动,成立“黄河水灾赈济会”,全市的学生组织较快地恢复或建立起来,该赈济会实为北平市学生联合会(简称“北平学联”)的前身。在此过程中,省委向各级党组织和骨干宣讲党的策略和下达指示方面,《火线》所起“喉舌”作用至关重要,内部交通员亦功不可没。正如王林在其《我的革命生涯》一文所说:“刊物由内部交通员发放,‘内交有男有女,他们是党内联系人,没有他们党内就会失去联系。”

二是支持北平临委发动“一二·九”运动。1935年11月18日,北平学联成立,标志着在北平临委领导下,北平学生开展抗日救亡运动有了一个正式、半公开的群众组织。然而,这时北平临委内部就运动应提什么口号发生争执,彭涛、周小舟等人根据《八一宣言》精神,“坚持提出抗日民主自由的要求,认为这样能团结广大学生群众。王(学明)、朱(子贞)坚决反对提民主要求和向国民党要求民主自由,认为当时不是向国民党要求民主的问题,而是坚持打倒国民党,这两种意见相持不决”。问题很快反映到河北省委,省委领导认真听取双方意见后,没有支持临委书记王学明一方带有“左”倾色彩的主张及口号,而是“同意当时(彭、周等人)提出的口号与进行的工作,决定派人去北平整顿组织,这大约是11月20日前后的事”(周小舟:《我与“一二·九”》)。

彭涛和周小舟后都忆及运动爆发前两天,河北省委特派员李常青奉命到北平调查了解情况这一细节。李分别找临委的王、朱、彭、周等持不同意见的双方人员谈话,代表省委“同意在北平搞运动,并指示要抓紧时机,发动学生,把学生团结起来”(彭涛:《关于“一二·九”运动的回忆》)。有一种观点认为,省委领导人在运动发起之前并未表态支持,李常青到北平后对争论双方采取了中立态度,态度暧昧(姚锦:《姚依林百日谈》)。这种看法有失偏颇。事实上,从11月中旬至12月7日、8日约20天这段时间内,河北省委在处理北平临委内部纠纷这件大事上,始终以稳定党内团结大局为原则,重调查研究,不偏听偏信,更不搞无情打击,客观上有利于坚持搞运动的一方,起到了上级党组织领导机构在“一二·九”运动紧急发动时刻应有的作用。

三是参与国共两党秘密接触和谈判。“一二·九”运动之前,时任中国民族武装自卫会北平市委宣传部长的周小舟,在联系清华、师大、朝阳、中国大学、平大法商等校进步学生和发起组织“黄河水灾赈济会”中起到重要作用。在参加北平临委讨论学运工作会议时,他和彭涛根据“八一宣言”中统一战线精神,主张在学生中开展抗日民主自由运动,提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运动期间,周小舟支持由彭涛、黄敬、姚依林、郭明秋组成的“四人核心小组”,加强与各校左派教职员联系,以进一步支援学生运动。然与临委其他党员干部有所不同,周于运动爆发后半个月即按北方局指令离开北平,秘密參与国共两党接触和谈判。

参照当年国共双方谈判代表谌小岑、吕振羽和周小舟的回忆及研究者相关著述,华北事变后,中国面临亡国危机,眼看华北五省又将重蹈东北三省沦于日本之手覆辙,蒋介石已在暗中考虑武装抗日问题,将谋求苏联援助和政治解决国共关系摆上议事日程。国民党CC派首领陈立夫奉蒋之命,指派亲信曾养甫(铁道部次长)寻找共产党线索,曾又让老同学谌小岑(铁道部科长)具体负责执行。1935年11月,谌小岑通过司法院秘书翦伯赞联系上中国大学左派教授吕振羽,向吕振羽转达国民党愿同共产党联合抗日之意,并委托他寻找中共党员,以打通两党关系,吕振羽随即找到周小舟商议。有关吕振羽和周小舟的关系,周小舟1944年6月有一段回忆:

我在北平师大认识了同乡谭丕模,当时在北平教书,思想进步……在他家认识了中国大学左派教授吕振羽(湖南人)。“一二·九”运动前后,曾通过他组织与团结进步教授,如张申府、刘清扬、黄松龄等援助学生运动,也经过吕的关系了解中大的进步学生,发展了中大的组织。(《我与“一二·九”》)

周小舟与谭丕模、吕振羽为湖南同乡,谌小岑和翦伯赞也是湖南人,可见从谌小岑到周小舟这条寻找共产党的线索,是一条环环相扣、彼此信任的湖南同乡关系链。时局维艰,5个湖南老乡为了抗日这一共同目标,在一个特定环境中走到一起,处在这个关系链末端的是1935年5月加入中共的周小舟。至于之前吕振羽是否已知周小舟是中共党员,按地下工作纪律,周小舟虽与吕振羽一道从事爱国学生运动,但绝不会透露自己是共产党,吕振羽只是推测周小舟的政治身份。由于此时周小舟已知晓《八一宣言》,加之出于对吕的敬重和信任,自然会考虑和接受吕振羽的请求。然两党谈判兹事体大,非周小舟个人所能立即作答。

1935年12月中旬,周小舟赴津向北方局请示,后者经认真研究和慎重考虑,于12月底作出派周小舟、吕振羽代表北方局到南京与国民党谈判的重大决定。据杨奎松教授查考原始档案后撰写的《关于1936年国共两党秘密接触经过的几个问题》《国民党的“联共”与“反共”》,周小舟1936年8月29日写给中共中央的报告记录,双方首次谈判的时间为1936年1月,陈立夫、曾养甫授意谌小岑拟就一个意见书,其中心内容有以下三点:(一)协助联苏;(二)红军改编,苏维埃改制;(三)先统一,后抗日。而周小舟和吕振羽根据1935年8月1日《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八一宣言》)中所列十大纲领,提出谈判具体条件是:(一)立即发动抗日战争;(二)开放民主自由;(三)释放政治犯;(四)恢复民众组织和活动,保护民众爱国运动。对于国民党提出的谈判条件,周小舟事后评论:“他们想要借苏联的力量以要挟日帝,以作投降的条件,也即是取得奴才地位;又要借抗日的无耻的欺骗,以完成法西斯的统一。”

对于双方立场相去甚远原因,杨奎松认为,蒋介石“改编改制的标准只能是依据国民党的军队和政权的形式,把共产党的军队和政权统统‘统一到国民党领导的军队与政权中去。由于这时共产党人所坚持的还是经过共产国际‘七大公开宣示过的‘国防政府与‘抗日联军的方式,谌小岑所提出的这样一种‘统一与合作的建议,自然要引起共产党代表的不满”。

此次谈判从1月初至下旬,可谓万事开头难,虽无任何结果,也未就此谈崩,而是互留联络方式,为以后双方继续接触和谈判做了铺垫。同一时段,国民党方面还分别派出两路代表前往莫斯科和中共中央所在地瓦窑堡,先后在两地与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王明、中央领导人博古等晤谈。相较之下,北方局虽属中共下级党組织,却在与中央失去联系、无法汇报请示的情况下,独立自主派出代表与国民党谈判共同抗日这一重大问题,这不仅需要有勇气和担当精神,更要具备对国际国内形势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和研判。

从所能查到的材料看,在运动酝酿准备阶段,彭涛、周小舟、姚依林等人提出的主张和口号受到共产国际有关文件和《八一宣言》的深刻影响。他们从北京饭店一楼法国人开的一家书店和其他渠道弄到《共产国际通讯》《共产国际半月刊》《工人日报》等外文报刊以及巴黎出版的《救国报》(中文),这些刊物登有季米特洛夫、王明等人在共产国际七大所作报告和《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从中了解到组成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和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必要性。该时间节点,周小舟《我与“一二·九”》中回忆的是,1935年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召开之前的10月和11月之间。不久,周小舟于11月 20日前后到天津向河北省委汇报北平临委内部口号争论问题,因周小舟在汇报时不可能不提供己方观点之理论依据,故北方局领导最早通过周小舟了解到《八一宣言》的时间亦为11月20日左右。接着,周小舟于12月下旬再次赴津向北方局汇报国民党与中共联系谈判事宜,正值北方局给平津党组织下达关于创立人民反帝统一战线的指示,要求“你们必须再详细的提出一切具体办法,这可参看国际七次大会决议”(《论平津学生之抗日反国民党汉奸斗争与平津党的任务》)。

显然,在11月下旬至12月下旬的1个月时间内,北方局知悉、学习和领会了共产国际文件和《八一宣言》精神,且能贯彻运用到实际行动中去,而有了正确的指导思想,所开展工作并不限于学生运动。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北方局领导人在听取周小舟汇报后,敢于当机立断派周小舟、吕振羽二人直接与国民党接触和谈判。

86年前,中共北方局与国民党的第一次谈判,为国共彼此继续接近提供了可靠基础,这是学界业已形成之共识。不过,由于这项秘密工作之特殊性,且缺高文华、柯庆施、李大章等主要领导人的回忆,至今人们对其整个过程及相关细节仍知之甚少,特别是无人关注与“一二·九”运动之间的内在关系,这不能不说是个缺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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