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河洛文化的摄影表达
2021-12-09李英杰
我生活在河洛地区,受河图、洛书的启示,《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的创作遵循传统文化之道,以科学为佐证,探索星空宇宙图景,与天地自然对话。
一
爱因斯坦说,我们所能经历的最美丽的事就是神秘,它是所有真正的艺术与科学的起源。在晴朗无云的夜晚仰望星空,我常常冥想:宇宙因何而起,又将何往而去?宇宙有多远?有边界吗?
在自然万象的时空里,古人对星空、河流、天地的观察,肇始了太极文化、河图、洛书,其文化影响力渗入中国历史以及人们的日常思维之中。
源自内心的呼唤促使我用相机去捕捉这一雋永的人类精神图像,总结、思考其文化精蕴,陆续汇集出版了几本与这片神奇地域有关的《太极图典》《太极》《太极Ⅱ》等摄影作品集。
何谓太极?太极的思想观念是什么?何为河图、洛书?河洛文化的精神源远流长,缘何日久弥新,其文化传承的密码深藏何处?
太极,中国古代哲学用以说明世界本原的范畴,也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重要概念。《易传》记载:“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清代思想家王夫之引申为“道者,天地人物之通理,即所谓太极也。”太极可以通俗地解释为一种古人的思维观念、一种对世界的观察方式,同时也是一种世界观。
易学界普遍认为:“河图、洛书是古人对天地自然、宇宙时空、地理认知以及自身存在的切身观察与感悟。”可以通俗地解释为:“河图本是星图,其用为地理,故在天为象,在地成形也;洛书的内容表达实际上是关于空间的,包括整个水平空间、二维空间,以及东、西、南、北方向。”河图、洛书的图式还反映出中国人对数字的崇拜及时空观念。
河洛地区是指黄河中游嵩山地区及洛水流域。河洛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源头之一,河洛文化区域在文化人类学的研究中也称之为“河洛文化圈”。
国内相关专家学者研究认为,太极、河洛文化根植于中原核心地带,但它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外延,绝非局限在河洛地域之内,它涵盖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河图、洛书与太极图是中国文化标识性图腾。太极、河洛文化的基本特征体现在源发性、正统性、主导性、兼容性诸多方面。
最近的考古发现证实了河洛地区黄帝时代“河洛古国”的历史存在,河洛文化在中国大地上较早地进入到了文明时代。
宋代易学家邵雍深研易理,他从河图、洛书中悟出对宇宙、历史、盛衰、治乱的规律,并建立了一个完整的体系。他研究易学时,“冬不炉,夏不扇,盖心在于《易》,忘乎其为寒暑也。”受邵雍治学精神的感召,我背着摄影器材去壮游天下,感悟自然,发现自然万物中的太极思维与河洛神韵。
古人说:“天不爱道,地不爱宝,河出马图,洛出龟书。”关于天地自然、混沌初开、宇宙星空、人间兴废的观察与思考,我以摄影的语言去感知前人之尚未探索的领域。天道有循环,人事有变迁,风气日开,智慧日出。我把影像的意义引申开来,在画面的光影与线条中去体现太极与河洛文化深邃、悠远的意蕴。
河洛文化是天地之大文章,万法之大根本。河洛精微,犹如云挂山峰,行到峰峦云更远。在易学领域对河图、洛书与太极思想的解读中,诸多先贤穷阴阳五行之变,通天地万物之情,辨古今之兴衰,察人事之成败,条理分明,源本无差。
《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以河洛文化为思想资源与创作起点,仰观天象、俯察地理、寻源溯流,用影像图式构建一种源于河洛、呼应河洛又异于河洛的视觉化的宇宙体验。
二
天地博大,宇宙无限。必须在明亮与黑暗、巨大与渺小、静止与运动、恒定与突变、混沌与秩序的对峙、共存、消长、转化中保持对迷失的警觉,直把身心交付星空,让精神自由伸展,激发渗透奥秘的欲望,在心绪与天地自然的共振中捕捉变幻莫测的“宇宙图式”。
从天空的俯瞰到贴近物象的观察,我力求每一幅图像都能具有关于宇宙的视觉意义:一片苍穹、一座山峰、一条江河、一粒尘埃、一颗水滴,宏观与微观的影像力图打破人类视觉本身的局限,把人文思想融入抽象艺术,光影与线条就像音乐旋律那样触碰心灵,引领我们发现世界隐秘的秩序感与美感。
自2009至2014年,我用了五年时间创作《太极三部曲I·太极拳》《太极三部曲Ⅱ·太极图》,用图像的黑白、动静、虚实去呈现太极思想。拍摄太极拳师的一招一式和宗派风格,体现太极精神。创作犹如登山,一步一个台阶、随着视野逐渐开阔,认知愈加深入,“太极”系列以太极拳为物化载体,以当代观念摄影探索太极文化的深刻内涵,用太极的思维方法拍摄太极的阴阳变幻,用光影艺术诠释太极文化的博大精深。
在出版《太极》《太极Ⅱ》系列之后,我把精力都用在了对河洛文明的研读与《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的创作上。三部曲式的创作也是对摄影艺术的三次跨越。《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的创作,借助河图、洛书,表达了宇宙空间、生命起源的探索与哲学思考。
有人说,读书是向内旅行,去往精神世界;旅行是向外读书,探索天地苍穹。庄子《知北游》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我就是这样带着一颗向往远方的心,追随古人的足迹,去仰望星空,感悟山川,记录永不褪色的生命时光。
自2015至2020年,我又用了六年时间,专心拍摄《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我三次去南海,在六个月的时间里,拍摄海水的波澜;两次探险西藏,在喜马拉雅山下、雅鲁藏布江畔流连忘返;行走在黄河沿岸,凝视母亲河的磅礴与厚重,三十多次驻足于河洛汇流处,青黄杂糅之水演绎着太极的原始奥秘;四十多次跋涉在巍巍太行,俯瞰群山的苍茫悠远;登临昆仑山脉,感悟中国神话的绚丽多彩;二十多次登上伏牛山之巅,与星空对话;走进具茨山中,寻找沟壑间散布数千处的史前岩画及大量河图、洛书类型的岩刻遗存,思考原始艺术与当代艺术的起源。
摄影源自西方,对了解西方艺术史与摄影史的愿望促使我去巡礼世界艺术的发展历程。
我奔赴芬兰,拍摄北极光神秘的幻影;在冰岛钻石海滩,捕捉光影变幻的冰之韵;在俄罗斯上空,俯瞰大地的抽象图案;伫立在枫丹白露宫、凡尔赛宫、蓬皮杜艺术中心、卢浮宫内的艺术作品前,遥想当年艺术家创作的场景,力争系统了解学习艺术史中各个时期、各个流派的创作。
我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伦敦泰特美术馆、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巴黎奥赛美术馆和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馆专门参观了一些抽象主义画家的作品,画布上表现了时空的明暗与能量,色块和线条之间的奇妙关系, 他们在创作中融合的东方绘画精神,尤其是中国书法的形式与线条,无形又有形的无限世界,可以看出艺术家对哲学和艺术史的深厚素养。
画家赵无极的绘画语言从中国水墨的渲染方式及空间观念中得到认识,以色彩和空间分配,领着观者进入一个似无形又有形的无限世界。他以西方现代绘画的形式和油画的色彩技巧,融入中国传統文化艺术的意蕴,创造了色彩变幻、笔触有力、富有韵律感和光感的新的绘画空间。
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哈同在画布上善于捕捉时空的变化,善于处理色块和线条之间的关系, 深色背景上的纤细笔触在不经意间牵动人们的神经。抒情的抽象是哈同画作的明显风格,这与他对哲学和艺术史的深厚素养有关。哈同在创作中融合了东方绘画精神,尤其是中国书法的形式与线条对哈同作品的影响尤为明显。
书法是线条的艺术,我在学生时代就痴迷追摹钟繇、王羲之的作品,感悟张旭、怀素狂草作品中的点与线,在宣纸上谋篇布局,经营方寸间的黑与白。书法训练的经历让我衔接了日后在摄影创作中对画面严谨构图及影调的细微感知。
我在富士山下东京美术馆、奈良唐招提寺徘徊,寻觅东方艺术的前世今生。中国山水画与日本风景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面对精美的画作,我常常陷入某种自然之境的惆怅与静寂。杉本博司的作品弥漫着同样的情绪,他在用摄影去呈现人类远古的记忆。那既是个人的记忆,一个文明的记忆,也是人类全体的记忆。杉本博司沿着时间的河流在溯源,画面时刻在提醒起我们关于生命的过去和未来。摄影不只是记录客观世界的物象,也是走进内心的表白与独语,这种艺术上的孤寂探寻就像荒原上兀自开放的一束繁花,既绚烂又寂寞。
《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 李英杰 摄
西方的摄影大师,如德国的奥古斯特·桑德关心的并不是创造某种效果,而是准确地记录客观,手法简单而直接;纽曼作品中的人是在足以揭示他的职业特征的环境中。然而,纽曼的最佳作品,远远不只是表现这种关系,背景中的细节不仅具有表现力,而且还有象征性。安塞尔·亚当斯的作品为什么具有鲜明的个性?是因为他将个人对于该事物的深层反应浓缩地表现出来,确切地说,它们是他想象的结晶。他的艺术灵感在于激情,纯洁而纯粹,亚当斯总是以艺术的眼光坦然面对镜头之外的风景。
摄影的图像有时给人以平面的幻觉,有时又给人以深度的遐想。它反映的心灵的深度实质上还是一种幻象的存在。摄影曾经促使近现代绘画改变了方向,摄影也会让我们的想象力更丰盈,摄影家需要调动更多的景物去表现他的所思所想。
河洛文化内容的丰富性,历史与神话强烈的暗示性,复杂的社会结构体系,使得我的摄影作品具有一种情绪上的力量。文明肇始之初,原始宗教、原始科学、原始哲学就在河洛大地上风云聚会。《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的创作,旨在通过河洛文化的呈现,沿着古人的足迹,探索星空、宇宙的浩瀚无垠。
三
人类的思想总是远远跑在真实的可能性前面,并从而成为指示新目标和新课题的指路星。探索宇宙时空与人类命运的终极追问伴随人类历史。
河图、洛书理论的生命和价值在于它富有个性的创造。在神秘的未知领域中,充满了对研究者的诱惑和无穷的遐想。在这种意义上,应该说河洛文化的理论之树常青。河洛文化的精义在于其原始的混沌性与多重性,河图、洛书涉及到史前文明对宇宙尺度及其构造的原始哲学思维与早期观察。
目前,大型天文望远镜可观察到的大量星系,它们中的很多星系离我们有几十亿光年的距离,也许能使底片变黑的光线是从遥远的星系早在地球地质史的太古代以前发出来的。从这种角度看,《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每一帧图像都承载着远古气息 。
混沌初开的茫茫宇宙,自然时空中的因缘际会,红尘里的悲欢离合,古人对河洛文化的解读与阐释常常会让我掩卷沉思。摄影已成为一种自我表达的必要途径。宇宙、生命、时间与历史,这些主题是我创作《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作品的核心观念。
多年来我跋涉在山川之间,游走于星空之下,用相机去表达,用身体去感知,追忆古人与宇宙时空、天地自然的对话,透过作品去体验更悠远深邃的景致。
星际介质凝聚的气体与尘埃,超新星、脉冲星和黑洞以及可观察的宏伟的太空灾变遗迹,这一切都从远古神话与原始科学萌芽中逐渐清晰。宇宙内的智慧生命的接触研究中有星际无线电通讯理论,推论得出的图像是轮廓性的一张图,黑点组成的图像居然与“河图、洛书”类型惊人的一致。对太空这封来信的破译,使我们对学术界解读太极图、河图、洛书所承载的远古密码寄予了更大的期待。
《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的影像结构,正如美学家沃尔夫林在《艺术风格学》中总结的基本概念:“线描与图绘,平面和纵深,封闭的形式与开放的形式,多样性的统一和同一性的统一,清晰性和模糊性。”这是天地万象运行与摄影方式呈现的自然结果,也是我对宇宙精神感应的心理图式。
对摄影保持一种独一无二的视觉追求,会使作品呈现出一种极易辨认的独特风格。《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提供的是一种个人观察的视角与新的视觉经验,让作品通过画面直接表达出其内在思想,能够传递出清晰、简洁与严谨的深邃意蕴。用影像的些许元素去实现暗喻的效果,追求作品具有超越时间的特性,并使景物与边框创造出独特的视觉张力,通过镜头去挖掘自然的精髓,显示出河洛地域与太极思想的内在本质。
人类不可能游离于山水大地之外,就像赫胥黎关注人在自然中的位置,牛顿阐述宇宙的体系。在自然的时空中去体悟生命的意义,历代先哲苦苦寻觅的思想结晶汇集成《易》,展现于河图、洛书,释读于太极、无极。思想如梦般疏离,哲学伫立于风雨,艺术践行于尘世。
河洛文化与太极思想涉及历史与神话深处的隐秘往事,易学的核心在于对人类自身命运的深切关怀,就像古希腊德尔裴神庙门楣上铭刻的那条神谕:“认识你自己。”摄影作品正如奥古斯特·桑德所言:“照片就是你的镜子,就是你。”
《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的创作受河洛文化启迪,从河洛地区出发,是一次宇宙探索的精神之旅,也是一次文化溯源的寻根之旅,因此,凝视的目光超越了欣赏性、见证性的观看,伸展着一个关于无穷、神秘、未知世界的想象,一个关于华夏文明起源的古老宇宙模型的思考。随着这种想象与思考的深度展开,通过摄影,在现实场景中构建出一个视觉化宇宙概念,唤起并印证着人们心中潜藏的宇宙图景,也以此反观那个凝聚着古人智慧的“河洛之象”。
我特别希望能够通过这些图像,去体会河洛文化的诗意历史、原始图腾的宗教精神、本源哲理的时代意义。这种时代意义承接过去,预示着充满可能性的未来。河图、洛书与太极图浓郁的哲学气象,让不同时代的文化障碍得以消融。
让摄影的国际语言碰撞河洛文化的地域属性,传统文化的久远历史会敞开在更广阔的世界面前。恰逢太极拳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河洛古国的考古发现横空出世,成为中原地区三皇五帝时代文明的典型标志。河洛与太极,为世界敞开了大门,成为国家名片与文化符号。
自古至今,太极文化与河洛文化的研究方兴未艾,历代哲人为我们营造了一座文化的高峰。通过十余年河洛地区的专题创作的感悟,我心中正在构建“太极·河洛影像学”的学术研究框架,这个设想的酝酿,既是对自己今后的创作与探索的一个挑战,也是对图像学领域荒野之地的艰难开拓。河洛文化是中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原文化是中国文化多元一体的文化、历史、地理枢纽,某种意义上也是东方文化的荟萃之地。在“河洛文化圈”的文化氛围之中,希望有更多的摄影师能够参与进来,开拓具有东方精神、中国气派的“太极·河洛影像学”摄影艺术新风格,让承载着厚重文明的太极、河洛影像与西方摄影及国际摄影艺术对话交流。
《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中的55 幅作品是我近些年创作思考的集中体现,通过这些作品去表达摄影与人生的本质意义。巧合的是,“55”这个数字既是河图之数,也是天地之数。
物质的图像在此岸,图像的精神在彼岸,《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55幅作品是从摄影之河穿越到過去、现在、未来的历史景观。
数年的摄影创作,图像就在那里,它是《太极三部曲Ⅲ·河洛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