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与教育生意化的拉锯战

莲舟

当教育成为生意

今年年初，作业帮、高途课堂、猿辅导、清北网校的视频广告引发热议，原因是这4家公司請了同一位“老师”做推广。视频广告中出现的人物真实身份为演员，在不同公司的广告中，她摇身变成“一辈子的小学数学老师”“40年的英语老师”“教育专家”。这些广告均为同一家代理公司制作，单个广告费用最低仅2万余元。

消费者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撞脸”广告，还是在小型网店中“代言”不同低价农产品的“滞销大爷”。很难想象，这样粗劣的营销，是彼时市值千亿的中国头部在线教育公司的作为。

疫情为在线教育市场带来了流量红利和发展机会。一边是企业以激进的方式跑马圈地，另一边是资本源源不断进入行业。2020年，不少K12教育巨头在一二级市场高频融资。2020年11月9日，新东方于港股二次上市，首日高开16.05%，发行价1190港元，成为港股历史上首只千元股；4天之后，好未来宣布获得15亿美元投资，紧接着又在12月与银湖资本等达成33亿美元私人配售协议。一级市场中，猿辅导分别在2020年3月、8月、10月、12月4次融资，共拿到35亿美元；作业帮则通过两轮融资，将23.5亿美元收入囊中。这种融资速度与当年的互联网企业、如今的科技企业相比，毫不逊色。

资本竞相逐利的背后，是家长对于教育的普遍焦虑。近年来，“鸡娃”“内卷”“内部踩踏”成为热词，让很多有娃家庭心有余悸。与20世纪更偏重应试的教育气氛不同，现在的家长既重视素质教育，希望孩子有一两门兴趣爱好陶冶身心；同时，面对高中阶段5：5的职普分流，很多家长选择投入资源为孩子“拔高”。这种行为为资本投资校外培训行业提供了土壤，而“人有我优，人优我更优”的普遍化竞争，又带来了更多焦虑。

2021年7月2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双减”政策）发布，当天正是无数孩子正在校外培训的周六。

这并不是国家第一次出手整治校外培训乱象。2018年初，教育部联合民政部等多部门开展了关于校外培训机构的长期专项治理，半年摸排校外培训机构38.2万家，其中25.9万家有问题。2018年8月22日，国务院出台了《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的意见》，对校外培训机构的办学资质、培训进度、培训时间、收费及人员聘用情况等方面予以规范。在第二天的教育部金秋新闻发布会上，相关负责人表示，将于下半年集中要求整改。

与今年的“双减”政策相比，2018年的政策相对温和，旨在促进校外培训机构的长远规范发展。但随着治理推进，校外培训机构出现分化，不合格的小机构陆续淘汰，过剩需求流入规模较大、资本丰厚的头部企业。2020年疫情期间，骤增的线上教学助推了这一进程，也带来了资本的狂欢。

此次“双减”政策发布后，教育部在答记者问时表示，目前中小学生负担太重，短视化、功利性问题没有根本解决。一方面是学生作业负担仍然较重，作业管理不够完善；另一方面是校外培训仍然过热，超前超标培训问题尚未根本解决，一些校外培训项目收费居高，资本过度涌入存在较大风险隐患，培训机构“退费难”“卷钱跑路”等违法违规行为时有发生。未来将让学生学习回归校园，在校内“吃饱”“吃好”，减少参加校外培训需求。

减负加减法

算上2018年至今的这轮减负，我国集中出台教育减负政策的时期有三段，还包括1955年-1966年、1993年-2000年。新中国第一份教育减负文件发布于1955年，这份《关于减轻中小学生过重负担的指示》（1955年《指示》）指出，1954年之后，一些学校的高年级每周课时比规定实践超出5小时-10小时，多的高达24小时。5小时-10小时，尚不及前两年一些中小学生一天的补课时间，但在当时的环境下，学生压力不能以今日的眼光来衡量。

1951年，新学制颁布，新中国各级各类学校、扫盲教育迅速发展，并学习苏联经验，开展了以提高教育质量为中心的教育教学改革。这一时期，“集中力量办好一批重点学校”成为重要的教育政策，民间对于教育的认可度及重视程度随之提升。与此同时，国家百废待兴，财政严重匮乏，青少年的营养、卫生条件远不如现在，学生在完成课业的同时还要兼顾劳动与活动，体力与精力负担较重。因此，1955年-1965年的减负文件，主要目的是保证学生身体健康。

1955年《指示》给出的办法是：禁止教学超纲超时，减少书面考试，杜绝校外指派活动。配合减负，国家还陆续发布了《关于改善各级各类学校学生健康状况的决定》等政策。

改革开放之后，国家教育投入增加，教育法律法规建立，教师教育发展，教育对外交流拓展，为教育质量的提升提供了保障。从“有学上”到“上好学”，人民群众的教育观念逐渐由“育才”向“育人”本质回归，提高质量成为教育改革发展的核心任务。

1993年-2000年，教育减负政策主要针对“唯成绩论”“唯升学率论”所带来的庞大课堂内学习负担。其间，可以看到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的博弈与过渡。一方面，国家要求不得随意增减课程设置和教学时数，不得任意增加教学内容，要严格控制考试和竞赛次数，限制作业量，控制计划外教辅使用量。另一方面，制度调控开始，如2000年1月发布的《关于在小学减轻学生过重负担的紧急通知》，首次提出小学生学业评价取消百分制，同时要求在已经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地区坚决落实小学免试升初中的规定。

奥数的冷热，正是那个时代的缩影。1990年，中国举办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并取得优异成绩，奥数热度骤增。但真正导致其大热的原因，是其成绩被当作了升学的筹码。“小升初”取消统一考试后，奥数一度作为评判学生智力、能力的重要标准，成为知名初中择优录取的重要参考依据，甚至名牌大学的保送捷径。大批校外奥数培训班随之落地开花，针对的并不仅是学有余力的孩子，还有大量学力普通但希望抱得名校“敲门砖”的学生。

“不知道为了什么学，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80后的周鸿说，上小学时因为成绩不错，他入选了学校的奥数班，奥数题和课本中的数学题不是一个路子，学得很累。学校的奥数班关闭后，家长又给他在校外报了一个培训班，因为“同学都在补”。这个奥数班原来只有几个学生，等到周鸿离开时，已经增加到40多人，开了分班。“效果很一般，最后高考也没靠奥数加分。”

针对盲目发展的奥数热，1995年国家教委、科技协会发布紧急通知，停办各级各类学科奥林匹克学校（班）。5年后，教育部等五部委出台政策，要求五大奥赛的多数获奖者不再拥有保送资格。据《北京青年报》报道，2013年是保送资格缩减前一年，中国共有7000余名应届考生获得保送资格；2014年政策施行后，具有相关保送资格的考生不足300人。自此，奥数热逐渐退散，回归了兴趣本质。

进入新时代，深化教育体制机制改革，着力解决好教育特别是优质教育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享受更加公平更高质量教育的需求，成为教育发展的时代主题。

单纯的减负，不再是教育调控政策的主线。以2020年为例，这一年国家陆续发布了《加强和改进中小学实验教学的意见》《〈大中小学劳动教育指导纲要（试行）〉的通知》《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体育工作的意见》《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我们可以一窥未来教培的发展方向。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纵观历史，教育与强国从来都息息相关。1949年第一次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确定了“为工农服务，为生产建设服务”的教育方针；今天，教育需要同党和国家事业发展要求相适应、同人民群众期待相契合、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70余年来，教育让中国从人口大国转变为人力资源大国。换而言之，国家需要什么样的人才，教育就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

而落到每一个家庭中，教育有着更为具体的目标，即下一代未来的就业发展、生活水平、社会认可度。

2020年12月，2021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初试落下帷幕，报考人数达到377万人，创下历史新高。

尽管近年来“高能低配”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不能否认的是，从就业市场现状来看，学历和入职机会、薪酬水平息息相关。中国薪酬网发布的《2021全国高校毕业生薪酬指数排行榜》数据显示，上榜的前100所高校毕业生平均薪酬为9064.15元；前30所高职院校毕业生平均薪酬为6276.8元。

薪水之外，与高等教育相比，群众接受职业教育的意愿也有待提高。2018年有媒体报道，一名19岁女孩高中毕业后没考上本科，父亲以上大专耽误时间和钱、还不如做生意为由，让其放弃学业，摆摊卖韭菜盒子。

究其原因，是职业教育与就业市场尚存在结构性错配。以制造业为例，我国领军人才和大国工匠紧缺，基础制造、先进制造技术领域人才不足，支撑制造业转型升级能力不强。数据显示，2025年制造业十大重点领域人才缺口预计为2985.7万人。相比高等教育，职业教育更适合填补这方面的短板。如果职业教育能够持续输出市场需要的高水平技术技能人才，职校毕业生的薪酬待遇和社会认可度也会随之提升。

今年4月，習近平总书记对职业教育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中，职业教育前途广阔、大有可为。要坚持党的领导，坚持正确办学方向，坚持立德树人，优化职业教育类型定位，深化产教融合、校企合作，深入推进育人方式、办学模式、管理体制、保障机制改革，稳步发展职业本科教育，建设一批高水平职业院校和专业，推动职普融通，增强职业教育适应性，加快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培养更多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大国工匠。

“双减”政策不是终点。当职普均衡发展的时候，或许才能从根本上缓解教育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