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宏的道统思想及其在道统思想发展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2021-12-08赵聃
赵聃
[摘 要] 胡宏的道统思想是宋代理学道统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道统思想史上不可或缺的内容。他不仅勾勒出了上至伏羲、神农、黄帝,下至二程的道统传承谱系,而且宣扬了周敦颐在道统中的地位,并影响了张栻、朱熹、魏了翁的道统思想,对确定周敦颐在宋代理学道统传承中的官方地位起了重要作用。受宋代理学思潮影响,胡宏将孔、孟以来的仁义思想,发展为道统的核心内容,并将仁义与心性论、体用论结合,建立了以仁义为核心的理学道统论。在道统传承中,胡宏在重视“六经”的基础上,强调“四书”的价值,主张“学道者,以心传为主”,对朱熹道统心传说产生了一定影響,体现出宋代心性哲学对宋代理学道统论的影响。
[关键词] 胡宏;道统;仁义;心传
[中图分类号] B24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4479(2021)06-0049-06
胡宏(1105-1161),字仁仲,宋代理学家,湖湘学派创始人,世称五峰先生。全祖望认为:“绍兴诸儒所造,莫出于五峰之上。其所作《知言》,东莱以为过于《正蒙》,卒开湖湘之学统。”[1](p1366) 胡宏不仅开湖湘学统,培养出了张栻、彪居正、吴翌等弟子,而且创作了对理学思想发展影响深远的《知言》。为回应佛、老对儒学的挑战,他提出了较为系统的理学道统论,这不仅影响了张栻、朱熹、魏了翁等宋代理学家的道统思想,也丰富了宋代理学道统论,扩大了湖湘学派的影响。
一、构建圣人之道传承的谱系
道统传承谱系是道统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内容。自唐代以来,关于道统传授谱系的问题众说纷纭。胡宏在继承前人道统思想的同时,建构了一个起于伏羲、神农、黄帝而至宋代周敦颐、二程的传道谱系。
胡宏认为天生蒸民,群圣相继而出。他不仅将道统传承谱系自尧而上,追溯到伏羲、神农、黄帝,也从尧而下,梳理了尧之后、孔子之前的圣人传承脉络。他说:“自尧而上,如黄帝、伏羲,虽时有见于传记,不可得而详其事矣。自尧而下,有大舜,有伯禹,商有汤,周有文王;群圣相继,中覆载而立,定海宇之民,政教列乎史官,事业光乎百代,分也。独吾夫子穷不得居天位,……裁成六经,以配无穷,亦庶几尧、舜、文王之功矣,命也。”[2](p156) 就传承者的身份来看,孔子之前传承道统之人多居于天位。孔子虽未居天位,但他整理六经,功绩可以与尧、舜、文王相比,故而胡宏将其列入道统。在《知言·大学》中,胡宏细数了伏羲至孟子的圣学传承,他说:“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之学,立天地之经,成万物之性者。”[2](p32) 胡宏在肯定圣人之学时,勾勒出了自伏羲至孟轲的传道系统。这一传承系统始于伏羲、神农、黄帝,经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而传承至孟轲。其中孟子被列入道统,显示出了孟子地位在宋代的提高。不仅如此,胡宏亦对孔、孟之间的道统传承进行了梳理,他认为孔子之道由颜子传到曾子,又经由曾子、子思传给孟子。他说:“及颜氏子死,夫子没,曾氏子嗣焉。曾氏子死,孔子之孙继之。于其没也,孟氏实得其传。”[2](p156) 胡宏将颜子、曾子、子思纳入到了道统传承系统之中,勾勒出了孔、孟之间道的传承,并分析了不将荀子、扬雄纳入道统的原因在于荀子的不易之理为伪,而扬雄所言乃人欲之私。虽然胡宏认同韩愈所说的“轲之死,不得其传”的说法,但胡宏并没有将韩愈纳入道统谱系中。对于孟子之后谁得道统之传的问题,胡宏肯定了二程的地位,认为二程继承了孟子之后的斯文道统,“唱久绝之学于今日,变三川为洙、泗之盛,使天下之英才有所依归”[2](p158)。他说:
或曰:然则斯文遂绝矣乎?大宋之兴,经学倡明,卓然致力于士林者,王氏也,苏氏也,欧阳氏也。王氏盛行,士子所信属之王氏乎?曰:王氏支离。支离者,不得其全也。曰:欧阳氏之文典以重,且韩氏之嗣矣,属之欧阳氏乎?曰:欧阳氏浅于经。浅于经者,不得其精也。曰:苏氏俊迈超世,名高天下,属之苏氏乎?曰:苏氏纵横。纵横者,不得其雅也。然则属之谁乎?曰:程氏兄弟,明道先生、伊川先生也。[2](p157)
胡宏在认为二程继承斯文道统时,对王安石、苏轼、欧阳修为什么不能继承道统之传的原因进行了分析。他认为王安石经学存在支离而不得其全的毛病;欧阳修则存在重文的不足;苏轼的问题在于夹杂着纵横家思想。相比之下,二程思想“不徇流俗”“讲道启端,不骋辞辨”,传承了先生之道。他说:
言之不文,乃发于口而门人录之。传先生之道,泽及天下,是其乐也;传之其人,又其次也。修饰辞华,以矜愚众,非其志也。行之倣古,不徇流俗,必准之于圣人也。讲道启端,不骋辞辨,欲学者自得之也。治不计效,循天之理,与时为工,而期之以无穷也。……呜呼!其不及尧、舜、文王之分,则又命也。虽然,唱久绝之学于今日,变三川为洙、泗之盛,使天下之英才有所依归,历古之异端,一朝而谬戾,见比于孔子作《春秋》,孟子辟杨、墨,其功大矣。属之以传,又何过哉![2](pp157-158)
胡宏认为道的传承不在于华美的语言,而在于能够启发人们,让学者有所得。相反,华美的辞藻却不能够使读者明了先生之志。这也体现出了胡宏文道观有重道轻文的理学家特点。胡宏肯定了二程以天理論为核心的理学思想,并认为若不计较功效得失,循天理、与时为工的话,则能让天下英才有所依归,而不迷失。以此为基础,胡宏将二程理学放在了儒家道统发展史中与孔子作《春秋》,孟子辟杨、墨的同等地位上,确立了二程在理学道统发展中的地位与意义。胡宏将二程纳入道统传承的谱系之中,体现了二程理学思想对胡宏思想的影响,也体现出胡宏道统论的理学特点。
胡宏在将二程纳入道统传承谱系时,对道学之士认为程颢直接承续孟子道统的说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周敦颐在道统发展史上上承孔、孟,下启二程,功绩在孔、孟之间。他说:“今周子启程氏兄弟以不传之学,一回万古之光明,如日丽天,将为百世之利泽,如水行地。其功盖在孔、孟之间矣。”[2](p161) 胡宏对周敦颐的肯定主要是从其《通书》的影响来阐释的,他不仅肯定了《通书》中包涵的至大道理,而且将其提升到了与《易》《诗》《书》《春秋》《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同等重要的地位。他说:“故此一卷书,皆发端以示人者,宜度越诸子,直与《易》《诗》《书》《春秋》《语》《孟》同流行乎天下。是以叙而蔵之,遇天下善士尚论前修而欲读其书者,则传焉。”[2](pp161-162)胡宏对周敦颐在道统史中地位的肯定,直接影响了之后的张栻、朱熹,提高了周敦颐在宋代理学发展史中的地位。除此之外,胡宏对宋以来的理学家邵雍、张载也进行了肯定。他说:“是以我宋受命,贤哲仍生,舂陵有周子敦颐,洛阳有邵子雍、大程子颢、小程子颐,而秦中有横渠张先生。”[2](p162) 虽然胡宏的理学思想与邵雍、张载不尽相同,但从胡宏对邵雍、张载等人的肯定中,我们可以看出同为理学家的他们在思想上是有一定相通性的。
二、以仁义为道的核心内容
对于道统思想的讨论,除了传承谱系,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道统传承的内容。胡宏在构建道统传承谱系的同时,对道统之传的内容也进行了详细的论述。胡宏认为圣人之道是天地中和之至,存于世间万物之中,并与日用不可分离,能够通无穷。他说:“尧、舜、禹、汤、文王、仲尼之道,天地中和之至,非有取而后为之者也。是以周乎万物,通乎无穷,日用而不可离也。”[2](p2) 可见,道是中和之至,具有周万物、通无穷的特点。对于以仁义为道的核心内容,胡宏在肯定孟子接续道统之传时做了说明。他说:“伟哉,孟氏之子!生世之大弊,承道之至衰,蕴经纶之大业,进退辞受,执极而不变,用极而不乱,屹然独立于横流。使天下后世晓然知强大威力之不可用,士所以立身,大夫所以立家,诸侯所以立国,天子所以保天下,必本诸仁义也,伟哉,孟氏之子。”[2](p2) 在胡宏看来,孟子接续道统之传的重要原因,在于他使天下后世都明白了立身、立家、立国、保天下皆本诸于仁义,而不可用强大武力。这体现出孟子传承之道是以仁义为核心内容的。
受孟子仁义思想影响,胡宏在讨论道的内涵时,将仁与义联系在一起,并将仁义作为道统思想的核心内容。他说:“道者,体用之总名。仁,其体;义,其用。合体与用,斯为道矣。”[2](p10) 胡宏认为道包涵了仁之体和义之用两个部分,只有将二者联合在一起才能称之为道。以此为基础,胡宏进一步讨论了道、仁、义三者之间的关系,他说:“道非仁不立。孝者,仁之基也。仁者,道之生也。义者,仁之质也。”[2](p4) 胡宏构建起了以仁义为核心的道统之传,将仁义放在了圣学要道的位置,认为“仁之一义,圣学要道,直须分明见得,然后所居而安”[2](p147)。同时,胡宏把仁当作道的基础,认为道没有仁则不可立。他说:
夫圣人之道,本诸身以成万物,广大不可穷,变通不可测,而有一言可蔽之者,曰:仁而已。仁也者,人也。人而能仁,道是以生。生则安,安则久,久在天,天以生为道者也。人之于道,下学于己,而上达于天,然后仁可言矣。[2](p196)
圣人之道是本于身而成世间万物的,具有变通不可以预测的特点,概括起来就是仁。仁,即人。如果人能够行仁,那么道则会生,道生则安,安后则能长久,久后则能天。可见,仁是圣人之道的核心,行仁的过程就是体认道的过程,这与孟子“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3](p375) 的思想联系密切。
胡宏在论仁时不仅将仁与义、仁与人结合在一起讨论,并将其上升到哲学层面,用体用论、心性论对圣人仁义思想进行解释,体现了胡宏对于仁义思想的发展。他在《上光尧皇帝书》一文中对此进行了全面的论述,他说:
圣人仁以为体,义以为用,与时变化,无施不可。学圣人者,以仁存心,以义处物,相时而动,亦岂必于进退哉![2](p82)
胡宏认为圣人以仁为体,以义为用,并在与时变化中施行,因此学习圣人,重在将仁存养于心,以义来处事接物,并跟随时机变化而灵活应对。因为仁为体,所以要将仁存于心,因为义为用,所以要以义处物。胡宏以仁为体、义为用,以体用说将仁义二者联合在一起。另外,胡宏以心说仁,认为“仁者,天地之心也”[2](p2),即以天地之心为仁。这里要说明的是,胡宏以心解释仁时的心是天地之心,即道心。他说:“元,即仁也。仁,人心也。心,一也。而有欲心焉,有道心焉,不察乎道而习于欲,则情放而不制,背理伤义,秉彝仆灭,懿德不敷于行,而仁政亡矣。”[2](p83) 人心有欲心与道心之分,放纵情感而不节制的为欲心,察道而节欲的为道心。
可见,胡宏继承并发展了孔、孟仁义思想,不仅将仁义作为自己道统论的核心内容,用体用论、心性论对圣人仁义思想进行哲学的解释,并将仁与义、仁与人、仁与心结合在了一起,发展了儒家道统传承中仁义思想的内涵,体现了宋代理学思潮影响下儒家道统思想的理学化特点。
三、学道者,不专在言语,以心传为主
在道的传承方式问题上,胡宏不仅重视经典所具有传道功能,强调将经典所传之道贯彻于行,而且也重视心的作用,认为“学道者,以心传为主”[2](pp307-308)。
古代学者多注重儒家经典在传道中的作用,胡宏也不例外。胡宏重视“六经”,认为以《易》《书》《诗》《春秋》为代表的儒家经典是圣人之道。他说“《易》《书》《诗》《春秋》者,圣人之道也”[2](p44),“经所传者,义也”[2](p44)。由于经典中蕴含着圣人之道,承载着义理,因此胡宏特别重视它们,确定了求道于经典的思想。但是,受宋代理学思潮的影响,胡宏不仅注重以“六经”为代表的经典,认为六经是学道的大路,而且更加重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为代表的“四书”。他说:“‘六经,指道之大路,而《语》《孟》,又指入‘六经之关要也。”[2](p241) 胡宏在重视“六经”的基础上,认为《论语》《孟子》是理解“六经”的关键。同时,他还注重《大学》《中庸》,认为“《大学》一书,孔氏之门指学道之正路也”[2](p159),并强调“议论圣学,必以《中庸》为至”[2](p194)。可见,胡宏对“四书”非常重视。这体现出在汉宋经学转型过程中,“四书”义理之学兴起,并逐渐取代汉唐“六经”之学的时代特点。
虽然胡宏非常重视以“四书”为代表的经典在传道、学道过程中的作用,但是他认为历代圣人之道的传授,不只在其言语之间,况且言语存在凝滞的不足,不能很好地体现圣人之道的精微。他说:“天下有大义,亘古亘今,不可磨灭,要在识之而已。以众授齐侯,亦圣人与狂狷之意,非尽善也。无情反复,然心之精微,言岂能宣?涉著言语,便有滞处。历圣相传,所以不专在言语之间也。”[2](p189) 此外,胡宏还认为若只拘泥于数卷文本上,圣人之道则不能与天地同体,这样也就不能称为善学。他说:
在昔皇帝、尧、舜、禹、汤、文、武,真居天位之君也,乃有所不如。其故何哉?成一时之勋业有限,而开万世之道学无穷也。若直守流行于世数卷纸上语,而不得其与天地同体、鬼神同功之妙,则非善学矣。[2](p145)
居于天位的皇帝、尧、舜、禹、汤、文、武等君王,其政治功绩是有限的,他们的最大功绩在于开万世无穷的道学。不仅如此,若仅守于流传于后世的数卷经典,我们也不能得到与天地同体、鬼神同功的善学。可见,虽然胡宏注重经典在传道之中的作用,但他认为道的传承不专在言语。为此,胡宏提出了学道者应该以传心为主的思想。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对黄祖舜的批评中知道。他说:
黄氏以此五者为颜子克己之学,甚好。而曰“学道未至于无心,非善学也”,异乎愚所闻矣。学道者,以传心为主,不知如何却要“无心”,心可无乎?又二氏皆有“无物我”之说,愚窃惑焉。盖天地之间无独必有对,有此必有彼,有内则有外,有我则有物,是故“一阴一阳之谓道”,未有独者也,而圣人曰“毋我”者,恐人只见我而不见人,故去尔也。若物我,皆无不知酬酢万变,安所本乎?[2](p150)
胡宏对黄祖舜所提出的“學道未至于无心,非善学也”的主张进行了批评,认为学道最为主要的内容就是传心,如果学道“无心”的话,那么道将无从学起。同时,他认为黄氏所说“无心”陷入了释、老所说的“无物我”之说。天地之间一阴一阳谓之道,无与有、此与彼、内与外、有我与有物是彼此依存的。因此,若学道无心的话,那么将不知学道之本,进而陷入释、老。胡宏如此重视心在学道、传道之中的作用,与其理学心性论是密切相关的。受其心性论影响,胡宏将传心与求仁结合在了一起。他说:
唯仁者为能一以贯天下之道,是故欲知一贯之道者,必先求仁;欲求仁者,必先识心。……圣人所传者心也,所悟者心也,相契者心也。今曰传以言,悟以心,相契以心,是人与心为二,心与道为二矣。其支离者也。[2](pp307-308)
胡宏通过求仁,将求道与识心联系在一起,认为求道,必先知能够贯通天下之道的仁;求仁必先识得心。他认为圣人所传的是心,所悟的也是心,所传与所悟是通过心契合在一起的,当今以言传,以心悟,相契以心的做法,支离了人与心、心与道之间的联系,是不可取的。这肯定了心在传道与学道之中的作用,是胡宏对道统心传说的贡献,体现了他“心也者,知天地,宰万物,以成性者也”[2](p305) 的思想。
四、从道不从君,批判君主专制
胡宏以仁义为核心内容的理学道统思想,扩展到政治领域,则表现为主张君王行仁政,批判君主专制。与此相关,胡宏把是否行仁政作为评判朝代更迭的重要依据,这体现胡宏道统论具有从道不从君的特点。
胡宏把“封建诸侯”制度当作仁政的最主要内容,认为治国应该实行仁政,他说:“圣人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封建诸侯,仁政之大者也。”[2](p230) 对比不行仁政的夏桀、商纣王,胡宏赞扬了革其命的汤、武革命,这体现了胡宏对君主专制的批评。胡宏说:“夏、商之季,天下纷乱,汤、武起而治之,闻无一物不获其所矣,未闻纵释强大之诸侯而不裁正之也。”[2](p230) 秦始皇、李斯废除仁政之大者的“封建诸侯”制度而行君主专制的做法,胡宏认为这会让天下自夺其利,自此之后,圣人之道将不行于天下,“人君莫不蓄独擅天下之心”。对于这种不仁的做法,胡宏感叹到“一蓄独擅天下之心,已亡王道之本”[2](p230)。胡宏对汤、武革命的肯定和对秦始皇的批评,表明了他对封建专制的否定和对行王道的肯定。胡宏对历代政权更迭原因的分析,也把仁义作为评判标准。他说:
桀、纣、秦政,皆穷天下之恶,百姓之所同恶,故商、周、刘汉因天下之心伐而代之,百姓亲附,居之安久,所谓仁义之兵也。魏、晋以来,天下莫不假人之柄而有隳三纲之罪。仁义不立,纲纪不张,无以缔固民心,而欲居之安久,可乎?[2](p19)
桀、纣、秦政行暴政,穷天下之恶,被百姓所厌恶,商、周、刘汉顺天下之心,兴仁义之兵来讨伐他们,得到百姓亲附与支持,推翻暴政,让人民安居。魏、晋以来,以三纲为代表的儒家伦理被破坏,纲纪不彰,仁义不立,统治者不能够稳固民心,国家也不能长治久安。可见,统治者行仁义之政才能得民心,使国家长治久安,否则将不能稳固民心,国家也得不到安宁。胡宏将是否行仁义之政作为了评价君王是否行王道的标准。他自己将其总结为:“攻守一道也。是故汤、武由仁义以攻,由仁义以守,汉、唐以仁义而攻,以仁义而守,子孙享之各数百年,盖得其道也。”[2](p20) 与以仁义为核心内容的道统论一致,胡宏将仁义之道作为王道的核心内容,体现出“从道不从君的道统思想的特点”[4](p511)。
五、胡宏在道统思想发展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胡宏道统论是宋代理学道统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道统思想史上一个不可或缺的内容。他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圣人传道系统,肯定周敦颐在道统发展史上的地位,影响了之后张栻、朱熹、魏了翁的道统论,从而最终确立了周敦颐在宋代理学道统发展史上的地位。受理学思想影响,胡宏不仅继承了孔、孟以来的仁义思想,将其发展成为道统的核心内容,而且将仁义与心性论、体用论结合,建立了以仁义为核心的理学道统论。这些都对道统思想的发展产生了一定影响,具体而言,胡宏对道统思想发展的影响主要有:
(一)宣扬周敦颐在道统史上的地位,促进宋代理学道统谱系的最终确立
周敦颐在道统史上的地位,是经胡宏宣扬,张栻、朱熹、魏了翁等人的肯定,才最终确定下来的。胡宏对周敦颐的宣扬,直接影响了之后的张栻、朱熹和魏了翁。张栻认为:“惟先生崛起于千载之后,独得微旨于残编断简之中,……孔孟之意于以复明。”[5](p916) 不仅如此,张栻还分别作诗对周敦颐与二程在道统发展史上的地位进行了肯定,认为周敦颐“绝学是继”,程颢继承了“圣学渊源”,程颐“极其精微”。[5](p132)胡宏宣扬周敦颐在道统中地位的影响,也影响了朱熹,他认为:“惟先生道学渊懿,得传于天,上继孔、颜,下启程氏,使当世学者得见圣贤千载之上……。其功烈之盛,盖自孟氏以来,未始有也。”[6](p4038) 最后经魏了翁上疏宋宁宗,确立了周敦颐在道统中的官方地位,从而确立了宋代理学道统谱系。
(二)将心性论与道统传承相结合,主张以心传为主,启发朱熹道统心传的思想
朱熹在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个字进行阐释时,“把道统之道的传授与圣人心心相传的心传结合起来”[7](p351),提出了圣人之道传之以心的观点。这在理学道统论中产生了深远影响。
朱熹最早提出这一思想,是在与陈亮的辩论中。淳熙十二年(1185)正月,陈亮在《乙巳春书之一》中提出:“夫心之用有不尽而无常泯,法之文有不备而无常废。人之所以与无地并立而为三者,非天地常独运而人为有息也。”[8](p343) 朱熹在收到此书后不久,在回信反驳陈亮观点时提出“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尧、舜、禹相传之密旨也”[8](pp349-350) 的道统心传思想,这比在《中庸章句序》中提出早了四年。正如蔡先生所说:“朱陈关于道统问题的辩论,对于刺激朱熹提出道统心传的思想,具有重要的意义。”[7](p381) 同时,朱熹心传思想的提出亦或受到了胡宏心性思想的影响。早在乾道三年(1167),朱熹提出道统心传思想之前与张栻在长沙就中和问题讨论三日夜,通过这一次讨论朱熹略受到了湖湘学派思想的影响,表现出“更近于五峰之心性如一矣”[9](p165)。由此可见,与道统心传思想提出息息相关的朱熹心性论或受到过胡宏思想的影响。
不仅如此,就注重心在道统传承之中的作用来看,早在朱熹之前,胡宏就提出了“学道者,以心传为主”[2](pp307-308) 的思想,这一思想注重心在学道、传道中的作用。胡宏提出“以心传为主”的思想与其“欲求仁者,必先识心”[2](p305)“尽其心以成吾性”[2](p253) 的心性论分不开,体现了宋代心性哲学繁荣与道统心传思想提出之间的关系。
综上可见,胡宏道统思想是宋代理学道统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勾勒了儒家道统传承的谱系,并宣扬周敦颐在道统发展史上的地位,这影响了之后的张栻、朱熹、魏了翁,并最终确立了周敦颐在宋代理学道统论中的地位。他将道统的核心内容仁义与心性论相结合,提出“学道者,以心传为主”的思想,这不仅丰富了道统思想,也体现了理学思潮对道统思想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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