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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实践·现实
——基于马恩思想之理论与现实关系问题新思考

2021-12-08郭大俊

关键词:马克思现实理论

郭大俊

(湖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62)

在理论研究中,理论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似乎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然而,当我们认真思考这一问题时,却又发现有一些问题需要再探讨。比如,理论与现实的关系问题是怎样生成的?理论何以是现实的反映?理论研究的直接目的是否是改造现实?怎样理解一些特殊的理论如数学、逻辑学对现实的反作用?理论脱离现实的主要原因是什么?等等。弄清这些问题,不仅有助于加深对理论与现实关系问题的理解,而且有助于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正确处理和解决理论与现实的关系问题。

一、理论与现实关系问题的生成

就像物质先于意识一样,现实先于理论而存在。世界上原本没有理论与现实的关系问题,只是在有了理论以后才有了理论与现实的矛盾,进而有了理论与现实的关系问题(1)所谓理论,按照现行的定义即概括地反映现实的概念和原理的体系(参见《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第1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7年,第465页)。笔者认为,理论是通过抽象思维获得的由一定的概念和原理组成的反映现实的比较系统的认识体系。所谓现实,按照现行的定义即相互联系的变化发展着的各种客观实在的事物和现象的总和(参见《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第1卷,第415页。严格地说,该定义是针对“现实性”而言的)。这个定义没有突出社会实践的意义,笔者以为现实是历史地发生和发展着的具有必然联系的现存事物的总和(参见拙文《何为现实》,《江汉论坛》2015年第8期)。本文涉及理论与现实的概念均按照笔者的界定来使用。。

物质产品是人们在改造现实的过程中由物质生产创造的,而理论作为一种精神产品则是由精神生产创造的。不过,在原始社会,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是浑然一体的,精神生产尚未从物质生产中独立出来,如马克思所说,“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2页。。没有独立的精神生产部门,没有专门从事精神生产的人,当然也就没有理论可言。原始人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差,他们在描述事物时不会运用抽象概念,总是运用一些具体而形象的概念,并且和具体的对象联系在一起。比如,没有抽象的树和鱼等概念,但却有具体的橡树和鲈鱼等概念。原始人更不会进行逻辑推理和论证,他们往往借助于联想和比喻来说明事物的属性。比如,黑用黑的东西来表示,硬用硬的东西来表示,热用热的东西来表示,冷用冷的东西来表示,于是就用乌鸦表示黑,用石头表示硬,用太阳表示热,用冰表示冷。这一现象被《原始思维》的作者法国社会学家列维-布留尔叫做原逻辑思维,即原始逻辑思维。

随着物质生产力的发展、社会财富的增加,以及人们交往领域的扩大,人的思维水平也在不断得到提高。如恩格斯所言,人的智力是按照人在怎样的程度上学会改变自然界而发展的(3)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29页。。那么原始逻辑思维是如何过渡到逻辑思维而形成我们称之为理论的东西呢?如果仔细考究起来,这一过程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其间又经历了许多中间环节,包括人的生理和心理的不断完善以及社会历史条件的变化,但对理论思维发生具有特别重要影响作用的便是社会分工。在物质生产的第二次社会大分工即手工业从农牧业中分离出来的时候,社会已经有了较多的剩余产品,同时奴隶社会的建立使社会成员发生了阶级分化,随之便在人类历史上出现了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分工,在统治阶级内部有一部分人从物质生产中独立出来专门从事精神生产。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分工对于精神生产甚至对于整个社会进步来说都具有不可估量的历史性意义,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分工起初只是性行为方面的分工,后来是由于天赋(例如体力)、需要、偶然性等等自发地或‘自然形成’分工。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真正成为分工。”(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82页。

就理论的形成而言,正因为有了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分离才可能使精神生产成为相对独立的生产部门,使一部分人能够集中精力生产精神产品,在改造现实的基础上对各种经验和常识,如农牧业生产经验、手工制作技艺、社会风俗和道德习惯等进行概括,总结出有条理的感性认识;少数人再经过由表及里的加工制作过程,形成抽象的概念、命题和假说等,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地从理性抽象上升到理性具体,形成比较系统的理论知识,如科学、政治学、法学、哲学、伦理学等理论意识形态。“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82页。。

这是从思维的总体发展来看,理论的形成得益于从原始逻辑思维上升到逻辑思维的过程,没有逻辑思维便没有理论。但有的社会科学,比如法学、政治学、伦理学等具有意识形态特征的理论的形成有其特殊性,除了遵循逻辑思维的一般规律之外,还要受到其他一些因素的影响。马克思、恩格斯在他们的有关著作特别是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从利益的角度对此问题的分析,能够给我们以深刻的启发。马克思、恩格斯说:“每一个力图取得统治的阶级,即使它的统治要求消灭整个旧的社会形式和一切统治,就像无产阶级那样,都必须首先夺取政权,以便把自己的利益又说成是普遍的利益,而这是它在初期不得不如此做的。”(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84-85页。又说:“每一个企图取代旧统治阶级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就是说,这在观念上的表达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00页。还说:“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在观念上的表现,不过是以思想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98页。理论特别是具有意识形态特征的理论,从其生成的主体来说,是精神生产者脑力劳动的成果,是他们的一种智力创作。但他们为什么会创作出这样的理论而不是别的理论呢?马克思、恩格斯的论述告诉我们,这与他们的创作立场、他们自己的利益及其所代表的集团利益密切相关。任何阶级或集团在夺取政权前都要进行舆论宣传,利用一定的意识形态组织群众和动员群众,此时它只会说它代表了全社会的普遍利益,而绝对不会说它只代表本阶级或本集团的利益,从而号召全社会各个阶级和阶层的人为这个普遍利益而奋斗。但事实上它代表的只是本阶级或本集团的特殊利益,只不过如果它是进步阶级,此时在客观上也确实代表了多数人的利益,即它所谓的普遍利益。当夺取政权以后,统治阶级为了巩固它的统治地位,依然会打着普遍利益的旗帜利用意识形态为其存在的合法性进行辩护,说它代表了所有社会成员的利益,而事实上它仍然只代表了本阶级或本集团的特殊利益,客观上也确实如此。社会意识是社会存在的反映,理论是现实的反映,作为社会意识形态的理论就是对不同阶级、阶层和集团所代表的特殊利益和社会普遍利益的矛盾关系的反映。马克思、恩格斯说:“随着分工的发展也产生了单个人的利益或单个家庭的利益与所有互相交往的个人的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84页。随着分工的进一步发展,产生了每个集团、阶层、阶级的特殊利益与社会普遍利益的矛盾,少数情况下二者是一致的,多数情况下二者并不一致,甚至会发生冲突。为了调和二者的关系,或者为了使普遍利益服从于特殊利益,或者为了把这种冲突控制在有限的范围内而不至于引起社会动乱,作为意识形态的理论便应运而生。理论家通常的做法是,把某种真实的特殊利益包装成虚假的普遍利益,或者打着普遍利益的旗帜以实现某种特殊利益,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以虚假的普遍利益为手段来实现特殊利益的目的。这也就是说,作为意识形态的理论不像自然科学和逻辑学那样一经产生就不会受地域和时间的限制而发挥作用,它们只是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当人们的特殊利益和普遍利益达到完全一致,并不再发生矛盾时,作为意识形态的理论也就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

由此看来,理论的形成与社会分工、人类逻辑思维能力的提高、人们现实的利益关系密切相关。但理论一经产生,就不会完全依附于现实,同时它仍然要受现实条件的制约,为现实服务,这样就有了理论与现实的矛盾,有了理论与现实之间的关系问题。

二、理论与现实的统一与差别

理论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之所以是一个人们必须经常面对的问题,就在于理论与现实是一对矛盾,二者既有统一性,又有差别性。理论与现实的统一性表现在理论是现实的反映,理论反作用于现实;理论和现实的差别性则主要表现为理论的相对独立性。问题是理论何以是现实的反映?怎样理解理论的相对独立性和反作用?

(一)理论何以是现实的反映

理论作为意识形态是现实的反映,这是理论与现实的矛盾之统一性的表现之一,也是马克思主义的常识,勿须赘述。问题是为什么说理论是现实的反映?现行哲学原理教科书和相关论著在讲到社会意识反映社会存在涉及这一问题时并没有说清楚,或者说并没有从实质上解答这个问题。解答这一问题的关键是要找到理论和现实之间的契合点。黑格尔提出、恩格斯加以分析的一个命题对我们解答这一问题提供了一种思路。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提出一个著名的命题: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都是合乎理性的(10)参见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11页。。黑格尔力图通过这一命题来论证理论与现实的一致性。在黑格尔看来,现实和现存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现存的事物中有一部分只是偶然的存在,尽管它们目前存在着,但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根据,终将会走向灭亡,这一部分事物不配享有现实的美名。还有一部分事物是在其发展过程中表明为必然性的存在,它们符合历史发展规律,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因而是现实的存在。也就是说,只有和必然性相联系、具有必然性的事物才是现实的、合乎理性的;那些不具有必然性的事物是不合乎理性的。黑格尔反对经验论的观点,反对理论认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物的表面现象,主张用理性去把握事物的本质和规律,从而把握事物的发展趋势。如此,他便论证了理论和现实的一致性。黑格尔当然是从理性出发去论证这一问题的,但由于他找到了理论和现实的契合点,便顺理成章地解决了理论和现实的一致性问题。

实际上,这一问题正是由理论和现实的本性所决定的。就反映的内容而言,理论区别于一般意识的主要之点就在于,理论不像感觉、知觉和表象等感性认识那样只反映事物的外部联系,也不像情感、风俗、习惯和社会风气等社会心理那样只反映事物的表层现象,而是反映事物内部联系和发展规律,即反映事物本质。所谓现实也并非现存的一切事物,而是指那些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具有必然性的事物。那些不具有本质联系的偶然存在、现象或假象以及不具有必然性、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事物并非现实的事物。既然理论是反映事物本质联系和内在规律的,而现实又不是别的,正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具有必然性的事物,因此,毋庸置疑,理论理当是现实的反映,理论和现实是一致的。

此外,马克思的社会意识概念也为说明这一问题提供了方法论启示。理论当然是精神生产者脑力劳动的产物,但这决不意味着它仅仅是单个人冥思苦想的结果,任何理论都具有社会性和时代性,都与理论家所处的社会环境和时代背景密切相关。马克思说,“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而且只要人们存在着,它就仍然是这种产物”(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81页。,“甚至当我从事科学之类的活动,即从事一种我只在很少情况下才能同别人进行直接联系的活动的时候,我也是社会的,因为我是作为人活动的。不仅我的活动所需的材料——甚至思想家用来进行活动的语言——是作为社会的产品给予我的,而且我本身的存在就是社会的活动;因此,我从自身所做出的东西,是我从自身为社会做出的,并且意识到我自己是社会存在物”(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8页。。在马克思看来,任何一种意识都是社会意识,都打上了社会的烙印。这就意味着精神生产者个人的理论创作必须以社会提供的某些条件为前提,而在这些条件中有的属于物质条件,有的属于思想条件,不论哪种条件,对于理论家个人来说都是其思想之外的现实条件。他只能在了解和运用这些条件的基础上才能创作出理论成果来,而不能无视这些条件凭空杜撰出理论来。从这个角度看,理论也是现实的反映。

理论是时代精神的精华。黑格尔说:“就个人来说,每个人都是他那时代的产儿。哲学也是这样,它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时代。妄想一种哲学可以超出它那个时代,这与妄想个人可以跳出他的时代,跳出罗陀斯岛(13)罗陀斯岛即现在的罗德岛,是希腊第四岛屿,位于爱琴海和地中海的交界处。《伊索寓言》一则故事讲,有一位运动健将旅行归来,在众人面前吹嘘自己在罗陀斯岛跳得如何远,在场的人听了不信,叫他当场表演。黑格尔借此寓言说明,理论是时代的产物,理论不能超越时代赋予它的条件。,是同样愚蠢的。”(14)黑格尔:《法哲学原理》,第12页。19世纪初期在英法产生的空想社会主义之所以会陷入空想,从根本上说是由当时不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决定的。“不成熟的理论,是同不成熟的资本主义生产状况、不成熟的阶级状况相适应的”(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80页。。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能够在19世纪中叶产生,也应当从当时资本主义的社会化大生产、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发展状况、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斗争的实际状况中去解释。从这个角度看,理论仍然是现实的反映。

(二)怎样理解理论的相对独立性

理论是现实的反映,这一命题本身就意味着理论不等同于现实,就像恩格斯所描述的那样,理论与现实“就像两条渐近线一样,一齐向前延伸,彼此不断接近,但是永远不会相交”(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744页。。理论只能无限地趋于接近现实,不可能和现实重叠。这就说明理论和现实有差别。理论与现实的差别主要表现为理论的相对独立性,说明理论具有自身特殊的发展规律。

在讲理论相对独立性的表现之前,我们首先需要回答为什么理论具有相对独立性?以往的有关论著基本上回避了这个问题。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才能从根本上弄清这个问题。其实,理论之所以具有相对独立性是由理论研究的特殊性所决定的。

无可否认,理论研究的最终目的是为现实服务的,离开了这一点,理论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但理论研究的直接目的是求知,即追求真理、认识真理和掌握真理。费希特在《论学者的使命》中把学者定义为专门从事生产和传播知识的人,认为谁献身于知识,谁就叫做学者。他给自己提出的使命是“应当毫无差错地阐述真理”(17)费希特:《论学者的使命》,梁志学、沈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33页。。其实,大凡学者和理论家都以探索真理和发现真理作为他们的历史使命。从苏格拉底的“知识即德性,无知即罪恶”的提法到亚里士多德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经典命题,从屈原的“遂古之初,谁传道之?”的发问到康德的“知识是否可能、何以可能?”的追问,从马克思提出“在科学的入口处,正像在地狱的入口处一样”的诗句到《国际歌》唱道的“要为真理而斗争”的战斗口号,古今中外的无数科学家、思想家和仁人志士都在为探索真理而上下求索,把获取真理作为他们的终身奋斗目标。人类区别于动物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人有理性,能够认识事物的本质和发展规律,正是有了这样的理论认识,才能够指导人们进行有目的的活动,从而造福于人类社会。在这个意义上说,所谓为学术而学术,为科学而科学的提法也不无道理。因为只有摆脱了实用主义观点,才可能提出具有深远意义的理论。由于理论研究的直接目的是求知,理论家们往往以追求真理为旨趣,他们主要关心的是如何获取知识,而不是改变现实,这就有可能使理论研究专注于思想体系的建构,而无暇顾及现实,特别是一些离现实比较远的,如理论数学、理论物理、哲学、宗教、逻辑学等理论研究,一般会远离现实而追求理论上的自圆其说,从而导致理论在一定发展阶段上似乎脱离了现实。

这就是说,理论研究有它的特殊性。理论研究不同于技术发明,最初当理论研究作为一种纯粹的脑力劳动从体力劳动中分离出来时,实际上它是“有闲阶级”的特权。亚里士多德在区分不同学科属性时说,有的技术发明有实用价值,能够丰富人们的生活必需品,有的知识则不以实用为目的,但它增加了人们的娱乐。“在所有这些发明相继建立以后,又出现了既不为生活所必需,也不以人世快乐为目的的一些知识,这些知识最先出现于人们开始有闲暇的地方。数学所以先兴于埃及,就因为那里的僧侣阶级特许有闲暇”(18)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3页。。当然,而今的理论研究已经成了普通劳动者的事业,但理论研究与其他活动比较起来仍然有自己的不同特点。比如,理论研究以人们已经形成的经验认识和文献材料为研究基础,主要以人的思维活动为研究方式,以提出新观点、建构系统的概念和原理体系为成果表现,以文字语言传播为流通手段等。这些特点说明,理论和现实并不直接发生联系,它要经过一些中间环节才能反映现实和为现实服务。因而,作为精神生产的理论研究在受制于现实条件的同时并不与现实完全合拍,不与物质生产同步发展,不与经济发展水平完全平衡,而表现出某些相对独立性。

历史继承性是理论相对独立性的主要表现。以往的有关论著对此问题的阐述比较笼统,主要说明理论的形成和发展都要以前人所积累的思想材料为前提。而事实上,如果认真加以分析,这种历史继承性应该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理论内容上的继承性。恩格斯说:“每一个时代的哲学作为分工的一个特定的领域,都具有由它的先驱传给它而它便由此出发的特定的思想材料作为前提。”(1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703-704页。哲学理论如此,其他理论也都一样。任何理论创新都是扬弃传统理论的结果,都要从先驱遗留下的理论成果中吸取合理的因素,同时克服不合理的成分。传统理论遗产越丰厚、越有特点,就越有利于理论的创新。恩格斯曾经以欧洲近代哲学为例阐述了这一问题。英国于17世纪在欧洲率先进行工业革命,法国也于18世纪进行了资产阶级革命,而与它们毗邻的德国一直到18世纪末才形成了所谓的资产阶级,而且经济上软弱,没有英法资产阶级那样富足和集中。但是,在德国却出现了一个哲学繁荣的时代,这就是创造了世界哲学史上一个高峰的时代——德国古典哲学时代。德国古典哲学的创立主要得益于德国民族的哲学思维传统,得益于莱布尼茨和康德开创的以思辨见长的德国哲学传统。正因为德国具有丰厚的哲学传统,所以尽管它当时在经济上比较落后,但仍然创造了哲学上的辉煌。这也就是恩格斯说的:“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仍然能够演奏第一小提琴。”(2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704页。马克思主义的形成也是以继承先前的文化传统为条件的。马克思主义不仅批判地继承了19世纪的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空想社会主义中的优秀成果,而且吸收了人类历史上包括文学、人类学、历史学、军事学、统计学乃至自然科学等在内的相关学科中的有益成果,同时还吸取了与马克思恩格斯同时代的哲学家、社会科学家和自然科学家的合理思想。所以,列宁说,马克思主义“绝不是离开世界文明发展大道而产生的一种故步自封、僵化不变的学说。恰恰相反,马克思的全部天才正是在于他回答了人类先进思想已经提出的种种问题”(21)《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09页。。马克思主义的产生正是对以往特别是近代西方最具代表性学说的传承和创新。

其次是研究方法上的继承性。一般说来,每个理论都有自己独特的研究方法,但新的方法不是空穴来风,也要借鉴前代人和同代人研究方法中的有益成分。比如,马克思在创作《资本论》过程中就借鉴了黑格尔的矛盾分析法、从抽象到具体以及逻辑和历史相一致等辩证思维的方法。恩格斯说:“马克思过去和现在都是唯一能够担当起这样一件工作的人,这就是从黑格尔逻辑学中把包含着黑格尔在这方面的真正发现的内核剥出来,使辩证方法摆脱它的唯心主义的外壳并把辩证方法在使它成为唯一正确的思想发展形式的简单形态上建立起来。马克思对于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就是以这个方法作基础的。”(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2-43页。黑格尔在哲学史上第一个提出逻辑与历史相一致的方法。他认为理念是哲学的本性,哲学史是理念的逻辑再现,因而,哲学史的进程原则上与理念的逻辑进程相一致。根据这一方法,黑格尔便在《逻辑学》中按照哲学史的发展线索来排列他的范畴体系。《逻辑学》的第一个范畴“有”与巴门尼德的存在概念相对应,第二个范畴“无”与东方哲学的虚无概念相对应,接下来“变”这个范畴与赫拉克利特的生成或变易概念相对应,“自为之有”这个范畴与留基伯和德谟克里特的自为的存在概念相对应,如此等等。黑格尔这样的排列反映了哲学史的逻辑进路,说明哲学理论应当包括哲学自身发展的历史在内。黑格尔这种做法不免有一些牵强附会之处,但他强调理论和历史、认识和认识史的一致性是可取的。因此,列宁给予了肯定性评价,他说:“黑格尔是把他的概念、范畴的自身发展和全部哲学史联系起来了。这给整个逻辑学提供了又一个新的方面。”(23)《列宁全集》第5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97页。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批判地继承了黑格尔这一方法,并运用这一方法建立了和资本主义历史发展相一致的范畴体系。比如,从商品到货币再到资本的逻辑顺序就反映了历史发展的先后顺序。历史上商品先于货币而出现,最初商品交换是以物易物,后来在长期的交换活动中才从商品中分化出货币。货币又先于资本而出现,在商品生产发展过程中,当货币用来赚取剩余价值成为增殖的货币时才转化为资本。《资本论》其他范畴的排列也大体上遵循了逻辑和历史相一致的方法,“大体说来,经济范畴出现的顺序同它们在逻辑发展中的顺序也是一样的”(2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43页。。当然这个“一致”是本质上的一致,是按照历史过程本身的发展规律修正的一致。

再次是表现形式的继承性。形式表现内容,再好的理论内容、再深刻的思想,如果没有一定的表现形式,也不能得到交流和传播。理论的表现形式主要指理论观点在文字表达中的叙述手法和写作技巧。比如,经典作家常常借用古典哲学、经济学,乃至文学作品中的叙述手法和写作技巧来阐述他们的理论观点。大家知道,黑格尔在《逻辑学》中善于使用否定之否定的三段论来论证他的观点。“存在—本质—概念”、“本质—现象—现实”、“质—量—度”、“有—无—变”等等,都是从肯定到否定再到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即从正题到反题再到合题的过程。黑格尔认为,惟有如此才能达到把握具体概念的目标。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在马克思的《资本论》中,“在他的详细叙述中可以看到和马克思所使用的完全相同的整整一系列辩证的说法:按本性说是对抗的、包含着矛盾的过程,一个极端向它的反面的转化,最后,作为整个过程的核心的否定的否定”(2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483页。。恩格斯的论述说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继承了黑格尔的叙述方式,也采用否定之否定的形式来安排全书的逻辑结构和范畴体系。比如,“第一卷资本的生产过程—第二卷资本的流通过程”、“第三卷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货币—商品—增殖的货币”、“封建的个体所有制—资本主义所有制—社会主义所有制”等,都采用了从肯定到否定再到否定之否定的叙述方式。这种叙述方式不仅说明资本主义生产包含着矛盾,而且有利于从逻辑上揭示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过程和规律。

(三)如何理解理论反作用于现实

传统观点在讲到社会意识的反作用时有两个观点值得商榷。其一是把社会意识的反作用列为其相对独立性的突出表现,亦即把理论对现实的反作用视为理论与现实的差别。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应当说,理论对现实的反作用主要体现的是理论与现实的相互联系而不是差别。一个基本的事实是,既然是反作用,就一定要发生关系,如果理论处于独立状态,二者没有联系,理论怎么反作用于现实呢?其二是把社会意识的反作用归纳为两个方面,即先进的社会意识都对社会发展起促进作用,落后的社会意识都对社会发展起阻碍作用。这一归纳有一定的道理,但不全面。比如,科学技术、语言、逻辑学等怎么区别先进和落后?是不是在时间上越是最近提出的、越时髦的理论越先进?亚里士多德创立的形式逻辑距今已两千多年了,可在世界范围内人们仍在学习和运用,即便是具有意识形态色彩的,如有的经济学、法学和政治学理论,世界各国也在互相学习和运用。很难说哪种理论是先进的,哪种理论是落后的,哪种理论起促进作用,哪种理论起阻碍作用。往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但如果一定要对理论的反作用加以分类的话,大致有三种情况:

第一类是对现实产生正面作用的理论。这类理论是时代精神和现实的正确反映,能够正确地指导人们的实践活动,促进事物朝着符合人的需要的方向发展。列宁所说的“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运动”中的理论,就属于这类理论。又如,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创立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就正确地指导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全过程,使革命最终取得胜利。

第二类是对现实产生负面作用的理论。这类理论往往是过时的不符合时代精神的理论,或者压根就是歪曲地颠倒地反映事物及其规律的理论。如果在实践中运用了这类理论就会使事物朝着与人的价值需求相反或相异的方向发展。比如,传统计划经济理论在新中国建设初期曾经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创造了辉煌的成就,但是后来由于国内外形势的变化,这个理论的固有缺陷便逐渐暴露出来,再也不能适应甚至阻碍了社会主义经济的发展,它就成了一种过时的落后的理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不得不取而代之。

第三类是对现实既可能产生正面作用也可能产生负面作用的理论。这类理论主要指我们上面提到的自然科学、语言学、逻辑学等带有中性色彩的理论。这类理论发挥什么作用,发挥正面作用还是负面作用,不是取决于理论本身,而主要取决于运用理论的主体,即被什么人用,如何用,用来做什么。比如,核物理理论,如果安全地被用来指导发电和医疗等就会给社会带来福祉,促进社会的发展;如果被用来制造核武器当然就可能阻碍甚至危害社会的发展。

三、理论脱离现实的主要原因

理论和现实是一对矛盾,有矛盾就有问题,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矛盾又出现了,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产生了。也就是说,理论和现实的矛盾没有解决好,在其运动过程中出现了偏差是理论脱离现实的根本原因。但具体地说,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理论本身的问题

在理论和现实的关系问题上,虽然理论是被决定的,有什么样的现实就会有什么样的理论,但是理论是由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人创造的,其可塑空间大,一般说来,当理论脱离现实时,主要责任在理论方面。具体而言,脱离现实的理论主要有四种表现形式:

首先是落后的理论。理论的相对稳定性决定了理论的滞后性,现实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如果理论不能够与时俱进,就有可能落后于现实。比如,俄国“十月革命”后实行的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在当时确实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是当国内战争结束以后,继续实行这一政策时却遭到了农民的强烈抵触,工人也感到不满,反动分子便利用这些不满情绪煽动叛乱。这种情况就是用过时的理论指导改造新的现实造成的。在国内战争结束以后的国家形势下,苏维埃面对的主要任务和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等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列宁认识到再也不能在战时共产主义政策下过日子了,便不失时机地进行政策调整,拟定并实行了以粮食税代替余粮收集制等一系列新经济政策,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其次是超前的理论。我们这里说的超前的理论不是指理论的超前性,而是指超越事物和社会发展阶段的理论。毛泽东在《实践论》中对此种理论作过专门的分析,他说,这种理论往往“超过客观过程的一定发展阶段,有些把幻想看作真理,有些则把仅在将来有现实可能性的理想,勉强地放在现时来做,离开了当前大多数人的实践,离开了当前的现实性,在行动上表现为冒险主义”(26)《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95页。。其实,自近代以来我们国家在实现现代化的进程中一直有一种急躁冒进的情绪,恨不得很快就达到西方国家经历了几百年才实现的现代化水平,这种意识在表现形式上就是超越事物和社会发展的阶段做一些在将来才有可能实现的事情。比如,上世纪50年代我们提出“15年赶超英国”的口号,还有人提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口号等。如果用这种理论指导实践必然会导致人心浮躁、急功近利、华而不实、盲目攀比、形式主义等种种不良现象的发生。

再次是错误的理论。错误的理论即对现实事物颠倒的、歪曲的、片面的、荒谬的认识。理论认识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列宁指出,人的认识不是沿着直线运动的,而是近似于螺旋式的曲线运动。但如果把曲线上的任何一个小段加以夸大或歪曲成独立的完整的直线,即把复杂的事物简单化,把片面当全面,局部当整体,现象当本质,就可能离开真理走向谬误。列宁曾指出:“直线性和片面性,死板和僵化,主观主义和主观盲目性就是唯心主义的认识论根源。”(27)《列宁选集》第2卷,第560页。列宁的论述深刻地揭示了错误理论产生的认识论根源。如,地球中心理论、上帝创世理论、杜林的终极真理论、马赫的要素说理论、阿芬拉留斯的原则同格理论、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等,这些理论中有的是片面的认识,有的是主观的认识,有的是僵化的认识,有的是表面的认识。总之,都是错误的理论。

最后是“假大空”的理论。“假大空”理论是一种貌似真理却不切实际的理论。假即伪,假理论表面上似乎是真理,实则是谬误;大即伟大,大理论表面上比别的理论高明,实则大而不当;空即空泛,空理论表面上头头是道,实则是无实际内容的夸夸其谈。三者都是脱离现实的错误理论,但在表现形式上比较激进,喜欢唱高调,说漂亮话,无实事求是之意,有哗众取宠之心,是不结果实的花朵。而且,由于“假大空”理论大多比较时髦,容易受到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热捧,错误的实质难以被识破,用来指导实践时会造成比一般错误理论更加严重的危害。比如,在抗日战争时期,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批评的“亡国论”和“速胜论”就属这类理论,“亡国论”就是一种假理论,“速胜论”就是一种大而空的理论,二者都脱离了抗日战争时期的现实,如果用这两种理论指导抗日战争,势必造成严重的后果。

(二)现实发展的问题

理论与现实的关系是一种双向的矛盾运动关系,因而理论与现实时而相分离的原因不能简单地归咎于理论,有时候现实发展的非正常状态也会影响理论与现实的统一。就现实的发展而言,主要有两种情况:

一是现实中的假象。理论对事物本质的抽象来源于现象,在现象世界中有一部分现象是以歪曲的、折射的乃至否定的形式表现本质的,这类现象即为假象。列宁在《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中专门分析了假象的特点。第一,假象是本质的否定表现。假象并非与本质无关,它背后隐藏着本质,这样或那样地表现着本质,但它并不直接地表现本质,而是从相反的否定的方面表现本质。第二,假象是本质的一个方面。本质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假象即是从一个特殊的方面表现本质。第三,假象具有多变性。假象常常容易消失,不像本质那样稳定,就像河流中的泡沫一样,深流在下面,泡沫浮在上面,深流比较稳固,而泡沫却经常变动。泡沫不是水流,是水流的假象,但恰恰又是水流的一种特殊表现。如果认识仅仅停留在泡沫上,而不深入泡沫下面去研究水流就难以发现水流的本质,就会误把泡沫现象当作水流的本质。比如,被经济学家称为的“泡沫经济”就属于经济领域的一种假象,它往往表现为一种金融投资的虚假繁荣,实际上在这种繁荣的背后隐藏着深刻的经济危机,它只是一种严重偏离实体经济价值的虚拟价值。

二是现实发展得不够充分。事物的发展往往要经历一个过程,就像一棵树一样,要经历一个从种子到发芽到幼苗到小树再到参天大树的成长过程。黑格尔在《逻辑学》里为了说明范畴从较低级阶段到较高级阶段的发展顺序,用了自在和自为这两个范畴。自在即潜在的意思,指范畴包含着的对立还潜藏着,尚未展开,矛盾尚未暴露出来。自为则相反,指范畴包含着的对立已显露出来了,矛盾得以发展,斗争得以展开。马克思为了说明无产阶级斗争从自发阶段发展到自觉阶段的过程,也借用过自在和自为这两个概念,无产阶级从一个自在的阶级发展到一个自为的阶级,意味着无产阶级从一个自发的阶级变成了一个自觉的阶级。其实,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一个从“自在”到“自为”的过程。在“自在”阶段,事物的发展尚不充分,矛盾没有暴露出来,自然会影响到人们对事物本质的理论把握,只有当事物发展到“自为”阶段,事物的矛盾显露出来时,理论方能把握事物本质和发展规律。比如,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就是如此。在资本主义社会以前,生产方式的变化比较缓慢,人们之间的阶级关系被等级制所掩盖,历史尚处在单个的民族发展历史阶段,但在资本主义历史条件下,形成了社会化大生产,生产力发展速度加快,生产关系急剧变化,阶级关系也简单化了,整个社会分裂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两大对立的阶级,民族历史演变过程转变为世界历史发展过程。这样,就使人们有可能发现任何社会制度都不可能是永恒不变的,发现经济关系、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动因,发现阶级斗争的规律,发现各国社会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所以,梅林总结说,唯物史观在较早的时代是不会被任何最有天才的头脑凭空想象出来的,只有当社会历史的发展达到一定的高度时,人类历史才能揭开它自己的秘密(28)参见梅林:《保卫马克思主义》,吉洪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页。。

(三)理论与现实之间的中间环节问题

严格地说,理论并不能直接指导实践。理论是一种知识形态,要把抽象的知识形态转化为具体的实践观念才能实际地指导人们改造世界。实践观念不同于实践,它是一种观念形态,尚未把观念的东西变成现实的事物;同时它也不同于理论,它将抽象的理论具体化,形成可操作的方式方法,直接指导人们的实践活动。实践观念就是根据一定的理论知识,结合实践主体的需要和相关条件,建构的一种关于未来实践活动的实施观念和预演方案,如方针、政策、计划、措施、模型、图形、战略战术等等。在此意义上说,实践观念就像一座桥梁一样,在理论通向现实的道路上起到了中间环节的作用。

在理论与现实结合过程中,往往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形:有了正确的理论,人们也有了改造现实的需要,但就是不能把理论变为人们所期望的现实。其原因就在于没有建构或找到合适的实践观念。这里主要有四种情况:

首先是以错误理论为指导建构的实践观念。实践观念的建构必须以正确反映现实事物发展规律的理论为指导。如果只是片面的、表面的或者压根就是歪曲地反映现实事物的理论,那么以此理论为指导建构的实践观念当然也就具有片面性、表面性或者压根就是错误的。如果再以此实践观念指导人们的实践活动,当然也就无法取得令人满意的实际效果,甚至会出现用力越甚反而离实践目标越远的南辕北辙现象。比如,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的“新和谐公社”方案就是根据他的空想社会主义理论而提出来的。结果“新和谐公社”试验在仅进行了四年之后,就被资本主义的汪洋大海吞没了。错误的理论必然导致错误的实践观念,错误的实践观念必然导致实践结果的失败。

其次是没有如实反映人们实际需要的实践观念。人的实践活动不是无目的的,而是为了满足人的实际需要。而且,当旧的需要满足后又会产生新的需要。因此,在建构实践观念时就应当如实把握人们的需要,特别是人们当下的需要。如果只是为了取得实践的成功,而不顾及人们的实际需要,或者没有全面了解不同群体不同时期的不同需要,那这样的实践观念在指导实践时也不会取得好的效果。比如,在苏联经济模式中,优先发展重工业和军事工业的方针就没有适当地顾及人民群众对轻工业品和农产品的需求,结果导致苏联经济的畸形发展和人民群众的强烈不满。

再次是没有准确把握实践中介条件的实践观念。合理的实践观念还要对实践中介如实践的手段、方式、方法有准确的把握。如果客观规律和人的主观需要都了解清楚了,但没有找到合适的实践中介,如此建构的实践观念也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正如毛泽东指出的:“我们的任务是过河,但是没有桥或没有船就不能过。不解决桥或船的问题,过河就是一句空话。”(29)《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39页。也就是说,没有找到恰当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和手段,再好的计划和方案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最后是实践观念的缺位。一般来说,理论工作者比较看重理论,实践工作者比较强调实际操作的重要性,但二者往往都忽略了联系理论和实践的中间环节,即实践观念的作用。这样就导致了实践观念的缺位现象,也就是没有有针对性地提出解决某一或某些领域问题的具体的方案和措施,结果理论似乎成了一种空洞的说教,不能转化为改造现实的力量,不能解决群众关心的切身实际问题。因此,对于多数理论工作者而言,其重要任务不是一再重复现成的理论,而是在现有理论的基础上找到落实理论要求的实践观念,把党的理论进一步地转化为具体的办法和措施,做好联结理论和实践的桥梁工作。

总之,理论与现实的关系总是处在动态的不断变化中,不但二者之间的关系处在常变状态,而且每一方也都处在变化之中。因此,我们不但要加强理论研究,而且要时刻关注现实的发展,还要注重实践观念的建构,要从不断变化发展的现实中总结新的理论,并与时俱进地建构新的实践观念,用于指导新的实践,实现理论与现实的统一。不要奢望一劳永逸地解决理论与现实的关系,理论与现实的关系问题是一个历久弥新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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