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牡丹”短视频的三重复合形态及其亚文化属性
2021-12-08崔醒群
程 橙,崔醒群
(1.河北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2.保定学院 信息工程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戏仿”一词起源于古希腊,作为一种古老的修辞手法影响深广,从文学创作延伸到绘画、音乐、戏剧乃至现当代的电影和新媒体创作。作为网络社交环境中短视频经常使用的表现手法,戏仿具有典型的亚文化属性:戏仿的对象经常是在各种社会关系中占据主导位置的典型人物形象,例如亲子关系中的父母、工作关系中的领导、师生关系中的教师等。戏仿者利用某种相似性,夸张地表现主导主体的立场、神态、语气与动作,刻意营造戏剧化效果。在戏仿的过程中,表演者和被戏仿对象之间的差异和裂隙产生了意义。戏仿类短视频的表演者借助表演,重现了社会关系中的矛盾冲突,让受众在反复欣赏中能够冷静地反思矛盾的本质,避免与主导主体的正面对抗与直接交锋,在时间和空间上为双方的和解提供了一个宽容的场域。
用当代传播学理论分析戏仿可以发现,信息传播者和接受者共同参与了戏仿作品的意义建构。瓦尔德斯《诗意的诠释学》认为,不只是戏仿者在文本中进行了解码和编码,读者也凭借着“广阔的叙事性的想象仓库”参与到了文本世界的创造性建构中[1]。戏仿与单纯的模仿相比,具有后现代特质和批判性意义。哈钦指出,“后现代主义戏仿的本质变化是从它成为有批判式间距的模仿开始的”[2]。
在我国,戏仿类短视频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种洁认为,戏仿手段给主流媒体——电视——注入了强大的创新动力[3]。刘芳从文化研究的角度深入分析了网络环境中短视频这一文化生产手段对青少年心理特征的作用机制,从而提出了“净化自我认同”“重视意见领袖”规范用户生产短视频的方式与方法[4]。郑天、李文健以各大学校园中流行的抖肩舞蹈为例,研究了戏仿行为在消解严肃意义、构建青年亚文化群体的自我认同和群体认同等方面的关键作用[5]。但大多数相关文献要么着眼于戏仿类节目,要么着眼于短视频用户,而将二者结合起来的研究还鲜有人涉足。
“戏精牡丹”是当下网络走红的自媒体,同时也是典型的用户生产内容(User Generated Content,下文简称UGC)媒体,创办人赵泓系四川音乐学院影视戏剧表演系2017届毕业生。他以戏仿各种类型化的女性角色为主要内容进行创作,人物极具个性,台词幽默犀利,动作夸张搞笑,穿插着当下青少年群体中流行的梗,体现出视频创作者对生活原型极高的戏仿能力。自2017年8月始,该媒体推出了诸如《当妈妈独自带你去旅游》《放假期间不同时期的张孃孃》等170余条网络爆红短视频,全网点击量累计数亿,新浪微博粉丝近500万,在哔哩哔哩、新浪微博等平台产生了很大影响,曾受邀《快乐大本营》《奇葩大会2》等知名综艺节目,进一步扩大了“戏精牡丹”的知名度。本文以“戏精牡丹”为例,通过分析该系列短视频的工具形态、商品形态和文本形态,指出该类作品系列是青年亚文化群体表达意见、与主流话语进行换位思考、实现从“抵抗”到“和解”的创新途径。可以说,“戏精牡丹”是戏仿类短视频的三重复合形态——工具形态、商品形态和文本形态比较典型的代表。本文结合“戏仿类节目文本分析”和“短视频用户研究”这两个角度,提供了“戏仿类短视频”新的文化研究视角。
一、作为青年亚文化意见表达的工具
UGC短视频本身具有工具属性,它是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一种记录工具、娱乐工具,也是亚文化群体制造新观点、新意见的工具。这是由UGC 短视频媒体的功能决定的,也是由UGC 短视频体量小、成本低、上手快等特点所决定的。
(一)用娱乐工具书写时代意见
短视频平台主要功能之一是提供娱乐。青年在娱乐短视频中狂欢的同时,实际上参与了时代意见的书写。在工具形态下的戏仿类短视频体量小、成本低、操作方便,尤为善于以“讲笑话”的方式记录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琐事、趣事,表达普通人的生活态度。从这种角度来看,戏仿类短视频不但是一种记录、娱乐工具,也是一种表达意见的工具。首先,体量小。短视频一般被限制在10分钟以内。从策划到剪辑,短视频采用的是能简则简、能省则省的制作原则,其更新周期非常短。例如,“戏精牡丹”的更新周期在4~7天。其次,成本低。短视频都是没有签约公司的个人作品,经费少,因此在道具、服装和场地等方面也是能省则省。如“戏精牡丹”的主演赵泓,一人分饰六个角色,通过再现典型人物、典型关系与典型事件记录大城市里小人物们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以都市丽人、叱咤职场的赵凯丽为中心展开人物关系网,包括深藏功与名的外祖母武玉莲,风华绝代、身手霹雳的绝世妈妈张牡丹,害羞内向的同事兼闺蜜菲奥娜和张扬外向的同事兼竞争对手杰西卡。用来区分这六个角色的道具分别是姥姥的银色发套、妈妈的披肩和廉价皮草、凯丽金色发套、菲奥娜的汉服和杰西卡的粉红色卷发器。拍摄地是剧组(剧组只有四个人)所在办公楼的公共天台,这里可以是家、办公室、教室、迪厅甚至菜市场,根据剧情需要观众可以自行脑补。再次,操作方便。短视频的制作和发布一般都依附于B站、抖音、快手等网络社交短视频平台提供的技术支持,操作简便、容易上手成为新媒体技术赋予短视频用户的绝对优势。
戏仿类短视频贴近生活,善于用讲笑话、说段子、再现日常生活琐事的方式表达态度。“戏精牡丹”系列短视频的制作团队能发现日常生活中一些司空见惯的小事,通过戏谑的方式表演出来,透过生动又略带夸张的表演,使得观众仿佛看到了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我们的妈妈、姨、姑姑以及我们的朋友,甚至是我们自己。“戏精牡丹”的梗很新很有趣,例如“人心都黑了”“瑶池姐妹们”“加枸杞的威士忌”。这些梗的“三观”也非常正,经常用青少年当下容易接受的方式去普及一些知识和道理。例如,遇到性骚扰就应该收集证据勇敢揭发,酒驾的侥幸心理要不得,体现了成年人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人生态度和价值观。
(二)用戏谑手法重塑文化环境
短视频与传统艺术作品的关键区别在于它是碎片化的、通俗而浅显的,它不需要成为一件有完整形式与深厚内涵的艺术品,只需要像视频日记一样作为一种记录工具去记录日常生活中的点滴琐事、趣事,像相声、笑话一样作为一种娱乐工具去博人一笑。为什么要用这种“寻开心”方式来表达意见呢? 种洁认为戏仿行为之所以有趣,就在于它是对虔诚、严肃、永恒、稳固、绝对、不可变更等神圣性的降格,从而在解脱羁绊和粉碎禁锢中获得自由的欢快[3]。正像“戏精牡丹”的主演赵泓所说,想做一个博主,要不然(或者)你可以让人学到一些知识,或者你可以让别人变得快乐,就是人生中因为有了你而加了很多色彩,这两个选其中之一。工具属性不可避免地使得戏仿类短视频陷于内容同质化和艺术表现相对粗糙的尴尬,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其青年亚文化的属性反而得到加强,风格也更加鲜明。一方面,青年群体普遍喜欢简单、浅显、刺激,能够快速提供快感的短视频,这就是为何“搞笑”“鬼畜”等能够成为短视频的热门关键词。另一方面,寓教于乐符合青少年年龄层次的需求,因此在青年亚文化群体表达意见时,往往采用模仿、反串以及戏谑等手法避开直接的冲突对抗。
(三)用个性审美消解价值分歧
科恩指出,消费亚文化产品的意义在于“解决矛盾”,青少年亚文化群体通过与主流文化群体不同的消费方式来展现个性与叛逆,其根本作用是揭示并解决母文化中隐藏的或未解决的矛盾[6]。戏仿类短视频的工具性使得它既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生产方式。通过这两个方面,它和网络社交平台共同创造了一种生态化的分享交换系统和经济驱动力,也创造了一个讨论公共政策,对社会热点事件表达主观意见的场域[7]。
从生活方式来看,以“戏精牡丹”为代表的戏仿类短视频构造了一种理想的家庭与社会模式,在记录与搬演日常生活、工作与社交中发生的典型事件的同时,形成了一套属于青年亚文化群体自身的理想化的社会模式。“戏精牡丹”系列的主演赵泓分饰的六个角色组成了牡丹系列的主要人物关系网,再加上由剧组其他人员扮演的配角:李孃孃、赵囤囤、李壹、邱小冬、徐经理、李老师,以及推销员、菜市场摊主等路人角色,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内部家庭兼外部社会的运行模式。需要注意的是,这不单单是一个虚拟的家庭、社会关系网,还是一套有意义的行为模式,它展示了青年亚文化一整套理想中的主体性话语体系。例如,在“当妈妈独自带你去旅游”“马上开学了,给大家带来放假期间不同开学阶段的张孃孃”“双重标准玩儿的最6的是谁,不是别人就是你妈”“操心女士张牡丹来到了相亲角”等短视频将妈妈“赵牡丹”与子女之间在生活观念、婚恋观念、娱乐观念、道德标准和价值标准之间的分歧表现得入木三分,塑造了一个唠叨、好面子、泼辣的中年女性形象。但是,每一个短视频的结尾都会画风一转,展现妈妈生活中隐忍和温情的一面,理解妈妈对子女也有脆弱而敏感的情感需求,让弹幕不断出现“真实”“戳心”“突然泪目”“怎么能这么像,这就是我妈本人了”这样的感叹。总之,“戏精牡丹”系列短视频通过戏仿家庭、社会中的典型人物形象,搬演人物之间的矛盾,使人与人之间形成了一整套互动关系,而这套互动关系则代表了主流文化群体与亚文化群体之间的关系的平衡。
二、作为青年亚文化意见表达的商品
脱离了签约公司的管理与供养,UGC短视频媒体人面临的重大问题之一就是如何“自给自足”。在基于流量分配的货币兑现制度下,来自观众的“点赞”“投币”加“关注”,即所谓的“一键三连”,成为了UGC短视频媒体人竞相追求的目标。因此,UGC短视频在这种文化产品和数字货币的交换中展示出了商品形态。
(一)在媒介生产中完成主体表达
包括“戏精牡丹”在内的戏仿类短视频自身作为媒介产品的商品属性,和其作为生产方式的工具属性存在紧密的联系。戏仿类短视频通过其商品形态,具体而言即商品的买卖关系,建立了亚文化群体的自我认知并维持着群体关系。视频作者将个人创造与他人分享,观众也需要用时间和资源来交换视频的播放权利,在这个过程当中创作者既获得了关注度带来的满足感,也能够产生商业利益,因此实际上是一种市场化的共享行为。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这种一开始并不正式且无报酬的文化交换日益商业化,变成了如今基于流量分配的货币兑现。
短视频的盈利模式大致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传统广告,第二类是社群经济。其中社群经济又分为会员费、出书、培训等几个小类[8]。“戏精牡丹”的盈利模式属于第一类“传统广告”,即在视频中利用表演的方式植入广告。首先,其植入的广告打得非常“硬”,经常强调“不说这句金主不给钱”。植入的广告台词与视频自身的风格契合度高,利用市井气息十足的角色与情节带入商品,自带“笑”果。其次,这些广告往往借用一些在青年亚文化群体中广为流传的梗进行植入,以达到吸引特定消费群体的目的。比如,春运的时候在外漂泊的打工族都在为抢票发愁,“戏精牡丹”就植入“美团旅行”手机应用软件。除夕前大家都在选购年货的时候,“戏精牡丹”就植入天猫年货节这个消费概念。在越来越多的青年、学生玩儿“王者荣耀”这款网络游戏的时候,他就植入“王者荣耀”。对于一些水平不高但极具煽动性的话题,如现代人的约会、相亲、被逼婚等热点话题,他也会植入相关品牌,如婚恋交友软件“陌陌”,等等。这样带热点的广告更容易拉近和观众之间的关系,和观众产生共鸣,不断地渲染,加深青年亚文化群体共享的文化内涵。
(二)在媒介消费中确证自我认知
毫无疑问,自媒体短视频的商业机制和创作者自我表达的愿望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商业化运营机制虽然能够解决短视频创作者的生计问题和经费问题,但也限制了文化生产的自主性——签约公司就等于把表达的权利让渡给商业内容,讨好潜在消费者。在两者的权衡中,“戏精牡丹”的主创人员理性地选择了不签公司,因为一旦签了公司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内容了。可见,像“戏精牡丹”创作团队这样的小众化自媒体,是处在亚文化与主流和商业的边界之间的模糊地带的,它在进行亚文化的精神探索的同时,还要缓解与主流话语的正面冲突并逃脱商业陷阱,在谋求自己的生存之道的同时还要维持与青年亚文化群体中其他成员的真诚关系。
(三)在价值共享中建立群体认同
青少年既希望表达个性,又希望找到群体归属感。这种群体归属感包括对文化环境的认同,对社会结构的认同,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对社交群体的认同,等等,其中最主要的是对戏谑对象和消费对象的认同。这是因为,根据格雷厄姆·默多克的观点,青年群体的消费不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由行为,而是具有意识形态的“社会结构和冲突的表征”[9]。例如,作为女性气质塑造途径之一的女性积极主动的消费行为本身。这种群体性消费恰恰是当今青少年亚文化群体表达意见,寻找群体归属感的主要方式。“戏精牡丹”通过特定角色、特定关系和特定事件中为特定的商品植入广告来加强群体认同。例如,在“戏精牡丹”的一期视频中妈妈让儿子教自己“英文”,别的不用教,只教一些时尚品牌的名字,为了在闺蜜面前显摆——OPPO,reno2(某国产手机品牌和型号)。这一设计不但戏谑了妈妈们爱慕虚荣,又彰显了年轻人在英语方面的优越感,还顺便给该手机品牌打了一波广告,可谓一箭三雕。
三、作为青年亚文化意见表达的文本
源文本指戏仿对象。对源文本的戏仿代表了青少年亚文化典型的风格化特征,展示了该群体以戏谑的方式实现对现实困境的跳脱,以达到与主流文化对话甚至对抗的目的。戏仿类短视频通过其文本形态表达抵抗话语,其中优秀的戏仿类短视频的创作者们善于挖掘社会加速转型进程中青年群体的焦虑,同时也善于运用巧妙的修辞手法和艺术表达,化解这种焦虑,传播正能量。
(一)文本形态:短视频、弹幕与评论
戏仿类短视频的文本形态主要是短视频、弹幕与评论,是亚文化群体直接或间接参与主流话题讨论的主要途径,也是他们表达公共意见的重要方式。不可否认,自媒体短视频暗含了特定的文化倾向,它经常是针对时下热点话题的一种个人化表达,即通过新媒体以讲故事的方式表达其特有的社会认知。与此同时,弹幕和评论也在文本内容构建的过程中添砖加瓦,和视频本身相互映衬而成为一个完整的文本。例如,视频“你永远不知道你妈下一秒会干啥”讨论的是当子女找工作遇到困难的时候以及在工作单位被人欺负的时候母亲的反应与做法。弹幕、评论里都是感同身受的感慨与对父母的感激,甚至延伸到对社会现象的讨论,例如评论:“下面那个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人,我不太同意你这句话。我觉得有很多女孩子本身就很强,是靠自己,是自己的女王,不需要非得成为母亲,虽然母亲也是非常伟大的。但是我想告诉所有女孩子,你本身就很强,没谁可以随便欺负你。”不但点明了视频的中心思想,而且升华了视频的思想内涵。
(二)文本特点:身份认同与“标签”利用
戏仿类短视频作为新媒体青年亚文化的一个典型类别,其文本具有崇尚自我意识、强化身份认同、集体狂欢与消费至上等特点。于是乎,它会刻意选取有别于父辈文化的话语,以及容易引起关注的社会性话题。例如,牡丹系列视频中“父母的铮铮铁骨绝不认错”“你妈一出门,家就是你的天下”“霸道牡丹在线训娃”等。这些短视频塑造了干涉交友、双重标准、重男轻女的母亲形象,以及在无奈和委屈情绪中和父母关系紧张的孩子,直观地表现了青年亚文化群体与父辈话语在文本世界的分野。
青年人往往缺乏对于现实生活的参与,戏仿类短视频一方面加强了亚文化群体内部的身份认同,另一方面也会把这些与现实疏远的青年人拉回到公共生活当中,强调亚文化群体的社会参与方式,强调主流社会对亚文化群体的包容。当然,由青年亚文化的基本立场所决定,它往往不是直接地呼吁包容和理解,而是通过一种直观的无需证明的搬演和戏仿来隐喻或再现这种和解。这样的方式,既规避了网络风险,又使得戏仿类短视频的亚文化属性的观念内核得以与主流文化共存。例如,短视频“你会让父母给自己买房吗”就涉及了炒房、买房、拆迁、贷款等话题。在这集视频中,父母和子女就买房的问题出现矛盾,从一开始的争执到最后妈妈的妥协,将一种社会性问题置换成亲情关系,消解了很多犀利的东西,避免了直接的冲突与辩论。这样的文本形态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把“收编”转化为“和解”的例子。
戏仿类短视频文本形态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利用“标签”来表达对当前权力结构的意见。标签可以是一个物品、一个概念或者一句“行内话”。例如,作为职场精英的赵凯丽只喝“进口咖啡”,又如当视频植入广告的时候牡丹系列的粉丝们会不约而同地以弹幕的方式替自己喜欢的作品招揽赞助。“标签”很容易被粉丝认同,粉丝在认同了“标签”的同时也认同了“标签”背后的观念。在文本中,“标签”弥补了缺失的真实社会场景——办公室、学校等,激发观众自行脑补真实的社会场景。与此同时,牡丹系列通过撰写文本,利用亚文化的“标签”去表达对主流认可的立场,实际上是把亚文化的东西表达为主流的东西,而在这个过程中,戏仿和拼贴、挪用和转化,就成为实现和解的关键。
四、“戏精牡丹”的亚文化阐释
主流文化与亚文化之间的矛盾,或者说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分野永远存在,但处在亚文化地位的群体特征却在不断地变化着。这些变化,为新媒体时代背景下的亚文化理论增添了新的内涵。
学科化的亚文化研究,从芝加哥学派对移民、青少年犯罪和流浪汉等边缘人的研究,到伯明翰学派对二战后期青年工人群体的研究,再到后亚文化研究对网络土著的研究,诞生了一系列具有标志性的概念:“贴标签”“抵抗仪式”“御宅族”“收编”,等等。概念的丰富体现了理论的演进,也体现了亚文化样态的日益精致、日益多样化。伴随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特别是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进程,青年亚文化群体中接受高等教育者日益增多,他们的文化素质、认知水平明显提高,作为青年亚文化群体的中坚力量所发出的声音也日益增强。在这样的基础上,以“戏精牡丹”为代表的戏仿类短视频虽然也用很大的篇幅表达对亚文化群体的关切,但对亚文化的理解更为自省、深刻,其为亚文化群体发声的方式也相对隐忍、温和。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商品化大潮的冲击下,它坚持自主创作,不与公司签约,拒绝“商业收编”,代表了亚文化群体日益清醒的文化自觉。
“戏精牡丹”系列短视频的结构性叙事,既描述了青年亚文化群体的社会体验,又倡导了主流文化观念,并在此基础上积极探索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和解之路。正如该系列短视频所提示的,这种和解体现为以戏仿的方式达到与主导主体的换位思考,体现为亚文化群体对主流文化立场的逐步理解、靠拢与认同,因而有别于主流文化对亚文化的收编。换言之,作为“三观”很正、立志为社会提供正能量的系列作品,“戏精牡丹”的亚文化特色更多体现为风格,而主流意识、主流观念才是它的内核。“戏精牡丹”系列短视频借用亚文化的风格,把亚文化的东西加以转化与重置,传达了亚文化无限接近主流文化的新意涵,提示了亚文化对于主流文化从“抵抗”到“和解”的可能途径,体现了青年亚文化的某些新特征。首先,亚文化是一种群体性的文化实践,它借助戏仿类短视频为载体,把个人行为拉入到群体化的过程中去,进而形成了社群性的文化现象。其次,短视频生产者的生存关键是用户黏性,拥有较强用户黏性的短视频生产者不但能够提供一个粉丝互动的场所,而且能够促使粉丝产生专属于某类甚至某个作品的概念和语言。这种默契背后是粉丝之间共享的认知。这种认知体现在对特定的人物类型、故事情节以及表演风格的偏好上,而这类偏好又体现了基于社会转型进程加速所导致的人的职场困惑和都市病,包括都市人开始变得焦躁、冷漠、沉湎网络、依赖酒精、失眠焦虑、过度消费等情绪波动。例如,牡丹系列短视频“都市丽人Kelly的职场防雷小贴士”“外企女郎的职场攻略2.0”展现了职场女性的现代焦虑。但是作为“三观很正”的短视频创作者,在每一集都会有意识地安排一个让小职员与同事、上司和解的“大团圆”结局,或者利用搞笑的表演形式强行插入一段广告,让已经被推上风口的矛盾得到缓冲与化解。
由于文化观念的异质性,处于不同文化系统的人们,往往更关注碰撞和分歧的一面,而忽视共性和包容的一面。事实上,青年亚文化和主流文化之间既有个性也有共性。就认识机制而言,文化个性往往因为身处其中的人们的习惯成为认知盲点,反不如身处其外的人们因为不习惯而认识得更加真切。如此,在两种文化系统共性之外的领域,我们所习以为常的恰恰构成了对方眼中的文化个性,对方所习以为常的恰恰构成了我们眼中的文化特质。双方在“互相看”的过程中各自获得了自身的一种对象性存在。于是,发现对方的特质以自身的特质为参照,肯定对方的特质也是对自身特质的肯定。我们应该由此树立起对于时下青年亚文化日益走向主流文化的信心并加以包容和引导,在保持一定的文化张力的前提下推进文化建设进程。
本文以网红系列短视频“戏精牡丹”为例,探讨了戏仿类短视频“工具”“商品”和“文本”的三重复合形态,认为以“戏精牡丹”为代表的戏仿类UGC短视频在网络社交平台的积极引导下,一方面为亚文化群体发声,另一方面主动开创了一条除“收编”之外的和解之路。作为融媒体时代亚文化的新形式,戏仿类UGC将继续发挥其商品、工具与文本的三重作用。如何进一步分析这种三重复合形态的运作机制,利用该机制来制定有利于网络社交平台管理的有效措施,将成为未来研究的主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