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调【沉醉东风】曲牌新考
2021-12-08汤朝菊常美玲
汤朝菊, 文 辉, 常美玲
(1.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成都 611731;2.西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绵阳 621010; 3.成都信息工程大学 外国语学院,成都 610103)
一、引言
关于元曲【沉醉东风】(又作【沈醉东风】)曲牌的考证,需要回答以下三个问题:曲牌【沉醉东风】出现在何时?【沉醉东风】为元曲的原生曲牌是否成立?【沉醉东风】作品统计有多少及首创作者是谁?现有文献对这三个问题的结论存在争论和模糊的地方,有必要重新考证。本文拟就已有文献中关于曲牌【沉醉东风】的一些定论存在的疑问考证文献,并以考证的结果为依据回答上述三个问题。
众所周知,诗歌发展到元曲已经是鼎盛时期,因此人们说元曲是诗歌或乐府的继承和发展,也是诗歌或乐府的终极。元曲的曲牌很多都继承了唐诗和宋词,又有自身的创新,其中【沉醉东风】曲牌比较有特色。现有文献认为它是北曲原生曲牌[1]134,又是南北曲共有互存的曲牌[1]132-133,同时也是散曲小令和套曲通用的曲牌[2]163,所定宫调一般是“双调”。所谓“双调”,即乐律的格式,是由宫律而定的乐调,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对此有具体解释。
二 、曲牌【沉醉东风】出现的时间
关于【沉醉东风】的定名,有人认为应该是从唐代大历十才子之一韩翃的诗《送高别驾归汴州》中“寒雨送归千里外,东风沉醉百花前”化用的[3]5-11。化用唐诗有一定的理据,因为王骥德的“曲律”中“论调名第三”中明确提出曲牌来源的第一点就是“取古人诗词中语而名者”[4]。曲牌,实则为曲的“声律化”形式表现,这种“声律化”使得“依声填词”“依声而歌”得以形式化,反过来,也是曲牌“声”的本位转移和曲牌本质的变化[2]117[3]2。李昌集解释曲牌即曲(乐曲、歌曲)之名称,亦称“调名”。调名有讲究,多与曲或词的调式、定格和内容等相关,比如【渔歌子】主要是渔人所唱的歌调,【破阵子】主要限定为军乐歌曲,当然也有与内容不相干的,只是调名而已。
【沉醉东风】曲牌是戏曲和散曲共用的曲牌,出现的时间应该分别考证。有文献说【沉醉东风】首次出现在戏文《张协状元》中[5]3-5。《张协状元》载于明《永乐大典》第13991卷,属于早期南曲戏文(南戏、南戏文)的剧本[6],是由九山学会才人编撰,作者已不可考,有文献考证其创作和演出地点起源于杭州而不是东瓯(温州)[1]153。《张协状元》是唯一完整保存下来的南戏文,也是中国迄今所发现最早、保存最完整的中国古代戏曲剧本,称为“中国第一戏”或“戏曲活化石”,有学者据此认为是南宋早期的作品[2]71[7]。南宋初正好是“南北曲”分野出现的模糊初期[2]70,因为《张协状元》有【沉醉东风】曲牌,有学者据此认为【沉醉东风】最早的创作时间当为南宋早期[5]3,本文认为这样的结论理由不充分。【沉醉东风】作为南曲戏文的曲牌最早出现在《张协状元》中是无疑的,但是《张协状元》的创作时间需进一步确认。目前有新文献考证戏文《张协状元》的时间应该不早于元初[1][8-9]。杨栋据出土的金元磁枕上的散曲考证,曲牌【山坡里羊】是【山坡羊】的早期原生曲牌,而【山坡羊】产生于北曲,是陈草庵首次从【山坡里羊】简用而来,应属于元中期的曲牌[8]149。南戏《张协状元》里有【山坡里羊】,由此可推论其年代应该比元中期更早。这样一来,曲牌【沉醉东风】出现的时间不早于元初,却早于元中期,可以定位在元初期。一旦确定曲牌【沉醉东风】出现在元初,很多问题就可以得到解释。
三、【沉醉东风】是北曲的原生曲牌
一旦确定曲牌【沉醉东风】出现的时间应该不早于元初,就为判断该曲牌是否是元曲的原生曲牌提供了线索。元曲的大多数曲牌虽然来源比较复杂,但都比较容易追根溯源。李昌集总结了曲牌的七种来源情况:与唐曲相同者,与宋词相同或相关者,与诸宫调相同或相关者,与唐曲、宋词兼同或兼相关者,与唐曲、诸宫调兼同或兼相关者,与宋词、诸宫调兼同或兼相关者,与唐曲、宋词、诸宫调都相同或相关的曲牌[2]1-72。
因此,曲牌是曲的名称,曲与词以及诗歌的继承关系紧密。曲牌是继承词牌而来,词牌继承唐诗和唐乐而来。例如【菩萨蛮】是来自唐教坊中的乐曲曲牌,【水调歌头】是由唐大曲摘编而来,【浪淘沙】是根据其内容表现淘金人的劳动生活,宋词的词牌一般都进入了元曲的曲牌。相对而言,双调【沉醉东风】的起源追溯却存在一定程度的困难,主要是前代诗歌和词牌中没有这个词牌。查考唐诗尤其是宋词的很多收录文献,没有出现【沉醉东风】的词牌,比如有源可查的198个唐宋词牌中没有【沉醉东风】[10]65-68。唐圭璋《全宋词》应该是比较齐全的词牌收录文献,该文献也没有【沉醉东风】。周德清的《中原音韵》中收录了此词牌。众所周知,《中原音韵》是我国出现最早的一部北曲曲韵和北曲音乐论著,共收录335种乐府曲牌。《中原音韵》作于北曲的繁荣发展时期,继承了《切韵》等的用韵传统,是北曲用韵、谱曲等的规范,因此被称为“曲韵之祖”[11],更被中国现代著名学者、戏曲理论家、敦煌学家任中敏评为“一书而兼有曲韵、曲论、曲谱、曲选四种作用”[12]。由此,可以确定【沉醉东风】并非继承宋词词牌,而应该是北曲曲牌。对比《全宋词》和《中原音韵》中带“醉”字的牌名一共33个,其中《全宋词》里有28个,使用频次或者作品最多的词牌依次是【醉落魄】【醉蓬莱】【醉桃源】【醉花阴】等。这些词牌多是首字为“醉”,第二字为“醉”的只有【题醉袖】,尾字为“醉”的是【佳人醉】,与【沉醉东风】最接近的是【醉春风】,词牌名最长的是【醉吟商小品】,但是没有【沉醉东风】。
因此,【沉醉东风】应该是元曲中的自生曲牌,而不是继承词牌。根据学者考证,该曲牌应该与【醉春风】类曲牌相似。曲牌【醉春风】与宋词的词、曲格律全同[2]7-21,在《中原音韵》中属于中吕宫的双调,这类曲牌大多继承宋词而来,与行酒活动相关,元曲原生【沉醉东风】也不外乎表现这些内容,属于行酒曲牌之一。
总之,通常情况下,元曲曲牌源自宋词词牌,但也有宋词及其他古曲中无而元曲特有的曲牌,即原生曲牌,【沉醉东风】即是元曲的一个原生曲牌。
四、 【沉醉东风】曲牌的首创作家及作品
确定双调【沉醉东风】是元曲的原生曲牌,有利于考证其最早的创作作家、作品。由于【沉醉东风】是南戏和北曲兼用的曲牌,北曲中又是小令、套数和杂剧都可使用的曲牌[2]163,下面分别讨论,并进行该曲牌的首创作者及作品论证。
(一)南戏中出现的【沉醉东风】曲牌
据王国维《中原戏曲考》统计(基于沈璟的《南九宫谱》),南戏所用的曲牌共计268个,来源有:出于大曲者,有25个;出于唐宋词者,有187个;出于金诸宫调者,有13个;出于南宋唱赚者,有10个;与元杂剧曲名同者,有15个,【沉醉东风】(【沈醉东风】)是其中一个,称为“双调过曲”;出于古曲者,有18个。王国维认为南曲543章,“出于古曲者凡260章,几当全数之半,而北曲之出于古曲者,不过能举其三分之一,可知南曲渊源之古也”[13]123。由此可知,还有近一半的曲牌出于古曲而不可具体考证。事实上,根据《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所用的曲牌及《宋元戏文辑佚》统计,共有557支曲牌。其中:出于唐宋大曲者,有32支;出于宋词者,有179支;其他,如唱赚、诸宫调、未知来源的[14]。虽然南戏【沉醉东风】与元杂剧曲名同,但只说明这是南戏和北杂剧共同使用的曲牌,并不说明一定先出现在南戏中。
南戏一般称为戏文,主要使用南方的曲调,也称为南曲或南曲戏文,源于温州杂剧。南戏是在继承和发展唐代参军戏、宋杂剧、唐宋大曲歌舞以及说唱艺术和词调的基础上,综合了歌唱、舞蹈、说白和表演艺术,形成唱、念、做、打的表演形式[14]。现存南戏,最古者大抵作于元明之间[13]123。这进一步证明【沉醉东风】出现的时间应该不早于元代。
至于在元杂剧中出现的套曲,通常是同时或者晚于元散曲。李昌集考证了【沉醉东风】在北杂剧中的应用情况,提出它属于双调新水令的组曲,与词牌【驻马听】【得胜令】等组成套曲[2]193。因此,【沉醉东风】曲牌应该也在散曲中使用。散曲中主要从小令考证,下一部分讨论。
此外,【沉醉东风】曲牌也出现在福建莆仙戏的曲目中。福建莆仙戏保留了较多古老的剧种,约有5000多个,因此可以肯定【沉醉东风】是保存下来的一个曲牌。莆仙戏是融合南北的剧目,且与北方戏曲更为接近,由此可知,【沉醉东风】是南戏和元杂剧共用的曲牌。
(二)北曲【沉醉东风】曲牌统计及首创作者
【沉醉东风】也是北曲所用的曲牌。北曲主要是散曲,以小令为基本单位,因此我们以小令中的【沉醉东风】曲牌作品为统计对象。以隋树森《全元散曲》为例,共有21位曲作家和无名氏的137阙【沉醉东风】小令作品[15]。这些作家作品中,如果能确定谁是该曲牌的首创作者,对其曲牌出现的时间也是一个很好的佐证。有人说创作者是关汉卿[3],但这个结论颇值得商榷。表面看来,关汉卿是元初早期的知名曲作家,后世对其评价很高,而且元散曲、杂剧都很出名,认定关汉卿是【沉醉东风】的创作者应该是有理由的,何况关汉卿以【沉醉东风】曲牌创作的几首散曲都非常著名,脍炙人口。然而,进一步考察关汉卿同时代其他作家的作品,发现都有以【沉醉东风】为曲牌的作品,作品地位也都不逊色,流传久远,为历代大家所认可,而且有的作家的作品还多于关汉卿。因此,其他作家也可能是【沉醉东风】曲牌的创作者。
按照有元一代近百年历史计算,元朝前期和中期大约到元曲作家任昱的年代,有详细生卒年的只到徐在思。按照梁乙真的元散曲阶段二分法[16],关汉卿、王实甫、杜善夫、商挺、杨果、刘秉忠、胡祗遹、姚燧、元好问、白朴、卢挚属于元代第一期的清丽派作家,马致远、冯子振、张养浩、鲜于枢、鲜于必仁、刘致、马九皋(薛昂夫)、邓玉宾、贯云石属于豪放派文人,时间跨度大约是六十年,即金末到元大德年间(1234—1300),也即钟嗣成“前辈名公”时代。这几位中,独不列“东平四杰”之一、词林英杰徐琰,可见是把他的成就归于“工辞赋”。
根据出生年月和寿数,最有可能创作【沉醉东风】曲牌的是关汉卿、徐琰、白朴、胡祗遹和卢挚。无论从文献上对元代创作时期的二分法、三分法还是四分法来划分[17],元初都左不过上述几位作者。由于古代作品无法精准确定出版时间,只能靠一些史料互证和推断其可能的先后时间。
要论证曲牌【沉醉东风】的首创作家或者作品,可以按照如下逻辑推论。
虽然如前文所述,词牌继承诗歌,而曲牌是词牌的发展,但是曲牌【沉醉东风】在宋词的词牌中没有发现,其归属应是元曲原生曲牌。本文前面已经论证。
考查元代的散曲、套曲和戏文作品,的确出现了【沉醉东风】曲牌。
由于南戏文中的具体作者不可考,就从元代的北曲入手。北曲套曲的产生晚于散曲,那么考查【沉醉东风】出现的时间一般以小令作品为主。
元初的作家作品中出现了【沉醉东风】曲牌的小令,那么首先创作的应该是元初或更早的作家。
在元初的作家中,由于关汉卿的创作能力及其在学界的地位,极有可能是他创作并影响了同代人或者后人而作【沉醉东风】。
但是,上述作家【沉醉东风】作品最多的是卢挚,卢挚也可能是曲牌的首创作者。然而,卢挚的出生时间比关汉卿晚了二十多年,如果关汉卿的作品在卢挚之前就有【沉醉东风】,这就排除了卢挚首创的可能性。
与关汉卿同时代同龄的作家中,除了“工辞赋”的徐琰外,【沉醉东风】曲牌作品最多也较有名的是胡祗遹。根据赵义山、羊春秋在《散曲通论》,李昌集在《中国古代散曲史》中都把关、胡划为初期作家,属于故金文人[17],因此,关、胡二人都有可能是曲牌【沉醉东风】首创者。
考查关、胡二人【沉醉东风】作品的收录情况,收录胡祗遹《赠妓朱帘秀》最早的文献是元末的《辍耕录》,其余大多为明清时代,有文献说其作于1289年[18]143,差不多是胡的晚年时代,可以排除。剩下就是关汉卿的《送别·咫尺》和胡祗遹的无题《鱼得渔》。
胡祗遹的无题《鱼得渔》收录进《梨园按试乐府新声》,简称《梨园乐府》或《乐府新声》,此集子虽然成书年代不详,所收曲家有姓名者及名字可考者才二十余人,然而“颇多不常见之作品”,且“多为它本所未见者”,这可能是记载【沉醉东风】曲牌最早的文献。可进一步考查,此集子与元代杨朝英所编《乐府新编阳春白雪》和《朝野新声太平乐府》中所入选之散曲略有重复,并且上卷为套数,中卷、下卷为小令。而套数多数出现在散曲小令之后,因此此集子至少是元代中后期的文献。剩下关汉卿的三首和胡祗遹的无题《月底花间酒壶》都收入《乐府新编阳春白雪》,该集约成于元仁宗皇庆、延祐年间,为元代最早的一部曲选本。因此,关、胡二人都可能是最早的【沉醉东风】曲牌作者。
由于关汉卿的生卒年还存有争议,他和胡祗遹谁年长也无从谈起。如果说二人生于同时代,前后相差几岁,根据后世影响,容易认定关汉卿为最早的【沉醉东风】曲牌作者。但是,根据孙锴第的考证,关汉卿是“至元延佑间人,非金遗民也”[19],这样一来,他最多算是与胡祗遹同时代的人。胡祗遹在至元元年就“授应奉翰林文字,寻兼太常博士,著《礼论》以纠时之弊政……”[20]“……二十九年,征耆德十人,以祗遹为首……”[21]这里是指至元年二十九年,可见胡祗遹的才德地位,同时说明他的行年主要在至元到延佑年间。因此,胡祗遹应该不会比关汉卿年幼。虽然两人与珠帘秀都有交集,也都有作品相赠,但在《青楼集·朱帘秀小传》中,胡祗遹是列于关汉卿之前的。胡世厚论证说:“根据是关汉卿杂剧《炸妮子》第二折煞曲中有两句曲词见于元代著名散曲家胡紫山《阳春曲》,胡生于1227年,关汉卿引其曲当成语用,说明胡得名应比关汉卿更早,因而汉卿生年一般说也不应早于紫山生年。”[18]143因此,本文赞同胡祗遹应该比关汉卿年长的观点。
进一步考证关、胡二人的影响力,胡祗遹应该与关汉卿不分伯仲,甚至更胜。胡虽未作杂剧,然而他34岁入仕途,53岁罢官归家,56岁复出,为官至晚年。作为一代名臣,入翰林,升太常博士,不止于“旷达英迈士也”,集政治家、文学家、理学家和书法家等于一身,用心乐府,专注诗词曲的研习,尤以曲的成就为高,被誉为“元代戏曲第一人”,堪称元初北方词坛的代表作家。胡祗遹被誉为元代文坛“中流一柱”[22]2412[23]。
关汉卿的作品只收入《乐府新编阳春白雪》,而胡祗遹的《月底花间》既收入《朝野新声太平乐府》又收入《乐府新编阳春白雪》,此两个集子并称“杨氏二选”。杨朝英的选本公认为“编选认真,收集丰富完备”,元人散曲多赖此“二选”以传世,是研究元代散曲的必备书籍。杨朝英为什么把胡祗遹的《月底花间》收入《太平乐府》,可见此散曲的重要地位。杨朝英是元代后期人,其编选集子收录的多为较有名的作家,少见散于民间的作品。
由此推断,胡祗遹的《无题·月底花间》很可能是双调【沉醉东风】曲牌的首创作品,如果这还不足以说明,我们再看下面【沉醉东风】曲牌的文体风格分析,参见表1、表2。
表1 元散曲主要作家【沉醉东风】曲牌作品制式
通过统计和考证,曲牌【沉醉东风】的散曲文体定式为“七句”曲,其排列以“六六”字数开始,接着是“三三”字数,然后“七七七”句式结束,其余字数是变体,以加衬字变换其字数和排列。【沉醉东风】是曲牌,而曲与诗、词的区别在于灵活使用衬字,因此【沉醉东风】的作品也有很多使用衬字者。由表1可以看出,元初的两位曲作家,胡祗遹是较好遵守这个文体定式的,而关汉卿的作品大多加了衬字,尤其散曲双调《沉醉东风·送别》是七七、六六、八八八的句列,共50个字,虽然对仗仍然工整,但显然加了衬字,也可以说明《月底花间》比《送别》更早。因为曲的发展是加衬字,字数多的是后来的作品,这也能讲得通。因此,极有可能胡祗遹是双调【沉醉东风】的创作者。
五、讨论
通过进一步的文献考证,本文发现已有文献对曲牌【沉醉东风】的确存在误读、误解的地方。鉴于已有文献对其考证的模糊性,本文通过进一步文献详查,确定【沉醉东风】是元曲原生曲牌,同时分别考证其在戏曲和散曲中的作品,确定【沉醉东风】的创作时期应该在元初。考察元初的作家作品,推论出胡祗遹首创【沉醉东风】的曲子是无题《月底花间》的可能性极大。
根据《全宋词》和《中原音韵》明确【沉醉东风】不是继承词牌,而是原生曲牌。已有文献关于曲牌【沉醉东风】发现于《张协状元》中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张协状元》完整地保存了南宋戏文的面貌,未经后人妄改,可以认识南宋戏文的真实面目。其中保留下许多古戏资料,如宋杂剧片段和断送的实例,以及诸宫调表演的痕迹,同时《张协状元》中保留下许多古剧曲牌。这说明《张协状元》是目前双调【沉醉东风】曲牌最早的南戏作品载体。通过确定《张协状元》的创作时间在元初,同时考证【沉醉东风】的小令作品,确定【沉醉东风】的创作时间是元初。
表2 关汉卿、胡祗遹元散曲【沉醉东风】作品及制式
由于曲牌【沉醉东风】在元初的戏曲和散曲作品中都有使用,可以确认其作为曲牌在南北两条线上同时使用并交互发展的事实。南戏作者目前不可考,主要从北散曲作品的考证入手。根据北散曲中杂剧所用曲牌一般是套曲,套曲是由小令组合而来,可以确定【沉醉东风】最初是在散曲的小令中所用。考查元初的散曲小令作家,通过层层推论,确定胡祗遹是元散曲【沉醉东风】曲牌的首创作家,这个推论和现有文献认为关汉卿是首创作家的结论不同。本文的推论是有充分依据的,一般研究者如罗锦堂等都认为胡祗遹是宋词的继承者,所以他是宋金时期的人[24]。《四库全书》亦认为其“大抵学问出于宋儒”[22]2412,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他的生活时代和文风。不但胡祗遹生活的时代可能比关汉卿早,而且文风上,胡祗遹是雅俗兼具的[8][25]。根据杨栋一文,邯郸市博物馆金元时期词曲磁枕文物,其中一首散曲“渔得鱼渔兴兰(阑),得鱼满笼收轮(纶)竿。樵得樵樵心喜,得樵盈檐(担)斤斧已。樵夫渔父两悠悠,相见溪边山岸头”[8]132。这与文人胡祗遹的双调【沉醉东风】之《渔得鱼》非常相似。由于磁枕来自民间(由其错讹字或口语词也可证明),且多不用曲牌,说明当时散曲的早期原生状态,由此可知文人的曲也多效仿和借用民间的俗间俚曲。再由此可以推断,胡祗遹的作品有金元时期散曲的风格,所以创作【沉醉东风】的时间应该比关汉卿更早。由于胡祗遹有宋儒风格,很可能他把民间无曲牌的曲子《渔得鱼》给谱上曲牌了。
胡祗遹生于1227年,南宋灭时已近50岁,他在元世祖时就受到启用,可见他的才华早已显露。韩波认为,元初的散曲作家应以胡祗遹为代表,“胡祗遹是此时期具有代表性的散曲作家,在传统文人词的创作上受到金元词风影响,以苏辛为旨归,体现了北方词坛的豪放之风;在散曲的创作上,以词为曲,曲体呈现了‘由词而曲’的过渡特征”[25]132。实际上曲的兴起可以追溯到唐代,只是为了方便,约定俗成把在南宋、金、蒙元时期不同于诗词的作品都称为元曲而已。胡祗遹的《双调·沉醉东风·月底花间酒壶》是借用唐诗中李白《月下独酌》诗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
胡祗遹寿年69岁,从政三十多年,是一个官场上的文人。作为受到元世祖忽必烈启用的青年才子,胡的文风严谨、儒雅是可以肯定的,称得上高雅文人,在元初“词之曲化”和“以词为曲”的转换时期,他是有代表性的散曲作家[26],同时,他的作品也有金元时期的民间俚俗风格,后人评价他“以诗词言志,散曲则志、情双兼”[2]495。但是,胡祗遹的文风自成一格,朱权在《太和正音谱》里评价其散曲风格为“秋潭孤月”[27]25。可见他的文风独树一帜,不太可能去仿创其他作家的曲牌写作,而且即使是继承,文献上也多说是受到杜甫、元好问、陶渊明、苏轼、辛弃疾等的影响,少有说受到关汉卿的影响。从二人的文风来看,胡是雅化和唯美风格,从雅不从俗,关为“可上可下之才”[27]25,主要体现市井勾栏的俗、易风格,“字字本色”,虽有记载说关汉卿在金曾为“太医院尹”(实为令史),且为解元(读书人)[28],然而在元不入仕途,“勾栏班头标第一”,甘愿过“浪子”般下里巴人的自由文人生活。何况文献一般表述为关汉卿“引用”和卢挚“化用”胡祗遹的散曲[3][18][25][29-30],少有说胡引用或化用关的作品。再有,从胡祗遹创作的“自得论”和“尊体”思想来看,胡在诗歌创作上也是自成一派,而且根据文献的划分,胡祗遹属于元初河北作家群,元初河北作家群在文学上对其他作家群体的影响是明确的[31]。由此可知,关汉卿不应该是【沉醉东风】曲牌的创作者,胡祗遹是曲牌【沉醉东风】创作者有充分理据。
六、结语
通过上述论证,双调曲牌【沉醉东风】不是继承词牌名而来的曲牌名,而是元初出现的元曲本生曲牌,出现的时间在元初。该曲牌是戏曲(南戏、杂剧)和散曲(小令、套数)皆用的曲牌,最早出现应分为两条线:一条是南线即南戏的路径,另一条是北线即散曲的路径,北散曲曲牌【沉醉东风】沿着散曲发展的路径,后来又被应用到元杂剧中。南北发展的路线是相向的,南戏的传播路线是从南到北,从沿海到中原;北曲的发展路径是从北向南,从中原到南部。而两条路径难以分出先后,应该是同时在发展、使用中,尤其是在发展之初,这也是由南北曲交叉互渗的现象决定的[1]139。因为【沉醉东风】最早出现的南戏文献是《张协状元》,作者目前不可考,本文尝试从北散曲中去寻找该曲牌的创作线索。但是根据杂剧使用的曲牌是套数,是基于散曲小令的曲牌组合,因此考查【沉醉东风】的最初情况从小令作品入手。通过层层考证,环环推论,更正文献中对【沉醉东风】的误读、误解,确定元初胡祗遹应该是【沉醉东风】散曲曲牌首创作家,最早的作品载体是小令《无题·月底花间酒壶》。当然,如果以后有更新的发现,可以重新论证。因为就目前的文献而言,曲牌统计数目最多的约360个[10]65,而《中原音韵》也没有统计完全所有的曲牌,有些史料有待进一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