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探索 砥砺奋进
2021-12-06董胜强
80年,“全国首届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又称“南京会议”)在南京艺术学院召开,会议成为民族音乐学在中国的滥觞,更是中国民族音乐学历程中的一个里程碑,它将一个新兴的学科呈现在中国音乐学者面前。从此,民族音乐学的前辈同仁们“筚路蓝缕,砥砺前行”,开启了民族音乐研究的新篇章。四十载的荣光岁月,民族音乐学研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这与诸多学者的“质疑反思、思辨创新”精神密不可分,更与四十年前的“南京会议”休戚相关。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不忘初心”,对“首届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展开纪念活动。本次活动由两部分组成:一是2020年12月12、13两日的“新时代民族音乐学发展研究——中国民族音乐学四十年回顾与反思研讨会”;二是12月7日至14日(除12、13日研讨会)系列专题讲座。本次活动汇集了三十余位来自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上海音乐学院等各高校的专家学者。纪念活动论题发言共有39个(8个系列专题讲座和31个研讨会主题),内容涉及民族音乐学四十年的发展经验与贡献、学科属性、研究理念、研究视域、理论范式及学科建设等多方面的内容,以下我将从四个方面对本次活动进行评述:
一、民族音乐学的发展历程回顾与经验总结
民族音樂学进入中国道路曲折,最初可追溯至20世纪早期的萧友梅、王光祈,当时民族音乐学还处于“比较音乐学”时期,遗憾的是由于各种原因两位先生并没有将其在中国发扬光大。直到1980年的“南京会议”,1978年上海的罗传开、廖乃雄是最早引进并介绍民族音乐学的,提出开展“民族音乐学学术领域的研究工作,推动学科在我国的建立发展”。杜亚雄回顾了当时南京艺术学院研究生招生“敢为天下先”的情怀和“走出去、请进来”的培养方式,阐明了举办“全国首届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的缘由,同时也再次梳理“民族音乐学”概念由“孔斯特→柯达伊→维卡尔·拉斯罗→高厚永”的传入历程。钱建明认为,江南深厚的音乐文化底蕴为民族音乐学发展提供了沃土,从另一方面揭示民族音乐学落地“南艺”的缘由。如今民族音乐学已经进入不惑之年,期间虽然经历了迷茫、彷徨的挣扎,但成果依然非常显著,这同“南京会议”对中国民族音乐学的启示密不可分,也与老一辈学者孜孜不倦的学术追求息息相关。周耘从“三声腔”“色彩区”理论的构建过程、方法论意义、应用价值三个方面归纳杨匡民先生对民歌集成、音乐创作及民族音乐学学科发展的贡献。贾怡结合伍国栋先生对民乐丰富的经历体悟,从乐器研究、乐人(民族器乐演奏家)研究、乐社研究、乐种研究四个方面梳理先生在民族器乐理论方面的探索精神,从中也探析出他“严谨求实”的学术思想内涵,为民族音乐学器乐研究的理论实践提供“警示性、引领性、指导性”参考。
“南京会议”后,民族音乐学在中国生根发芽,与中国固有的传统音乐研究理论碰撞、交融,引发诸多的争论,产生了学科译名、“两张皮”“写音乐”、学科边界等诸多问题,甚至会议易名,即使今日也没有出现以“民族音乐学”冠名的学会。但是在民族音乐学发展的历史洪流中,大多学者仍然坚守学科的发展建设,折射了“南京会议”的导向性,提出“中国经验”与“中国实践”,为推动中国音乐研究做出重大贡献。杨曦帆梳理学科发展史中的困惑与争鸣,同时关注学科研究的新视角,期望激发学术创新思维、打破僵局,从音乐与人性、与信仰、与习俗、与文化等社会活动表达音乐在生活中的意义。区域音乐研究方面,黄婉从“新史学”意义的近现代音乐研究与音乐人类学意义上的当代音乐研究两方面梳理“音乐上海学”的研究论题。她认为,应该从“音乐人事”活动的各项内容及其特有的历史和现状研究中找到联系,由此揭示研究成果既具有上海城市音乐的地方性特质,又具有城市音乐文化形态的学理共性,为中国城市音乐研究积累宝贵经验。吴宁华对环北部湾区域(琼、粤、桂、滇)少数民族音乐学研究进行反思,李娜对藏族音乐研究经验进行梳理,诸位学者都对区域论题研究的经验进行总结。
关于学科概念,四十年来已多次研讨商榷,但仍悬而未决,至今仍受学界关注。刘红认为民族音乐学付诸于中国“民族音乐”之后产生“民族音乐+”之“中国化”效应,并非简单的本土民族音乐理论加“学”,二者虽有相似相通之处,但不能将其融为一个学科;中国学者进行的民族音乐学研究是自觉于母体文化研究而形成的自我经验,更应该关注自身的话语体系,而不应该生硬照搬西方民族音乐的理论与方法。杨民康从分离论者的诘问开始,从学科属性与研究对象两方面对之展开讨论分析,阐述了中国传统音乐研究、音乐学、音乐人类学三个学科“时合时分,分久必合”的发展趋势;他认为在“新文科”视域下,学者们应消除学科壁垒、携手共进,发挥各自的学术优长,以实现学术研究的优化发展水平。
二、民族音乐学研究观念的发展与理论视域转变
民族音乐学作为一种学术理念与方法,它建立在人类学、社会学等多元学科基础之上,将音乐作为对象来认识自身、社会和文化。这就离不开“音乐人事”与阐释者所处的社会文化语境,“音乐人事”在社会发展中不断的“涵化”与“濡化”,而阐释者也会根据自身的理论背景对其进行解构与重构,从而将音乐作为一种时代符号来揭示它在人类生存、生产和生活中所产生的价值和意义。因此,纵观民族音乐学四十年的发展历程,学科的研究观念已经时过境迁。秦序通过“全球化\现代化”引发的“悖论”切入,将文化(文明)进行分类,人文学科属于无优劣之分的范畴,学科分类也不具有研究的操作意义;他认为民族音乐学学术研究必须打破所有学科界限进行反思才能真正体现当下与未来的意义。胡晓东强调民族音乐学是一种开放的体系和求真的态度,全局语境进程阐释的动态视野、人文情怀的多元表达正是开放体系与求真态度的表现,促成了民族音乐学繁荣发展。赵书峰认为音乐文化的历史叙事都是基于人造成的一种“权力书写”,离不开与人有关的音乐叙事,音乐形态的分析描述并不是民族音乐学学科研究的终极目标,人赋予的音乐象征与意义的生发过程才是学科的真正诉求。
学科观念的更新,势必导致理论视域的转向。杨民康专题讲座在“回溯以往、立足当下、指向未来”的理论框架下,提倡以共时性、当下性为时空聚焦的学术平台,关注研究对象的跨文化、区域、族群横向流动,研究目光由“凝视”拓展为“随视”和跟踪,注重展演及传播过程的活态阐释研究主体、对象各自及相互间的合作与“共谋”。麻莉专题讲座引发“从世界民族音乐到世界音乐、从民族到去民族中心主义”学科视角的转向;经学科发展的梳理,她认为比较音乐学注重对音乐形态的分析,现代民族音乐强调文化语境中的音乐,而后现代研究观念则转向跨文化语境中的音乐研究。次仁朗杰主张学科研究应解构“主客二元性”,消弥主、客观的绝对区隔,以文化持有“内视”为立足点,结合“外视”的中观视角,多层次、多维度“环视”人类整体性音乐文化,才能寻找到问题破解的有效路径,避免研究视域与研究视角的瓶颈弊端和内卷化的停滞。胡斌认为“世界音乐”的中国叙事突破“中西二元”“后西方话语”“新民族主义”是必然要求,它对中国音乐话语体系建构、中国文化战略考量有着积极的参考意义,是中国面对世界彰显文化自信的必然之举。宋瑾通过“混生音乐的族性分析”认为“新音乐——混生音乐”(hybrid music)的族性应归属混生族体,打破原有族性界定观念。
三、民族音乐学文化视角范式的多元化探索
从民族音乐学的发展来看,学科更多地借鉴、汲取其他学科的概念、理论与方法,更大地拓展研究的方向、范围和课题。梅利亚姆人类学思想的介入,让学科观念发生变化,不再以研究范畴为学科的主体,而是以研究的视角和方式为学科范式。随着时代思想观念和研究者学术背景的发展,出现了多种多样的理论范式与方法,而且它还是一个与时俱进、不断扩充的過程。因此,学者特别关注文化视角范式的变化。整体上看,刘勇认为学界应客观看待“欧洲中心论”,在自我批评和反思上重新审视西方民族音乐学的价值,认为民族音乐学作为世界学科其研究范式应该是多元并存。项阳运用历史人类学的研究范式,以文化的整体视角看待音乐形态,把握传统音乐的生成与发展演化,辨析音乐本体形态与文化整体的互动及社会生活方面内在关联机制,这样才能体现方法论与学术实践的有效性。
在新时代学术文化背景下,民族音乐学提倡更加开放、兼容、汲取等跨学科性质,产生诸如“认同”“路学”“回授”等文化概念,引起研究范式的多样化。杨红运用“宏观/中观/微观:跨界族群音乐的‘历时-共时视角”“多点/线索/勾连:跨界流动与散点集合”“边界/去中心/联盟:通道音乐研究中的族际认同”三种研究范式,追踪考察并构建跨界族群音乐文化的整体性叙事方式与多样解释。冯志莲认为“身体实践”和“默会知识”是人、生境和文化之间不断互动积累产生,唯有在整体视阈下通过跨学科研究,不断深化对传统音乐文化外显和内隐结构的认识,阐释“人与文化、文化与生境,人与生境”之间的复杂性关联,进而对传统音乐文化有更为深入的系统解释。魏琳琳关注国内外“音乐与认同”专题的学术动态,从跨学科角度体验音乐文化的“共性”与“差异”,打开各学科间的壁垒,对中国民族音乐学学科建设以及中国民族音乐学理论建构做出努力。高贺杰强调“文化回授”对音乐事项的影响,申波提出加强少数民族音乐研究,以期拓展民族音乐学研究视阈,丰富学科建设内涵。
中国音乐复杂多样,特别是多姿多彩的少数民族音乐。针对不同的音乐类别,民族音乐学采取开放的学术态度。因此具体的专题、区域、个案研究中,也呈现不同的研究范式。萧梅专题讲座将音乐表演中的身体经验看作一种文化研究策略,研究者的介入、“共舞”及身体力行,在不同的体验中发现问题,不断体会和发现新知;她认为以“体化实践”为核心的“樂”文化研究,可拓展音乐形态研究的不同维度,并兼及音乐本体认知。杨曦帆专题讲座也认为民族音乐学对音乐的理解、认知建立在表演的观察、体验之中。周勤如专题讲座在超越中国(东方)音体系基本认知的基础之上,运用层次分析法对音乐本体进行形而下的表层描述;他强调分析手段可以跨越东西的界限,进而经过形而中的深入分析达到形而上的理论抽象,建立多元的研究范式。而刘东兴运用“三声腔”的分析方法,认为河西走廊东部民间道教念诵类的经韵曲调元素属于龙虎山与武当山道教经韵的“南音北渡”。苏毅苗运用民族志的研究范式追溯“西玛朗/瞄比萨”腔调中迁徙路线的呈现等,证实了越南倮倮人与云南彝族血脉相连、同源共祖。板俊荣认为团队合作是现代人文社会科学学术研究的趋势,音乐学与科学交叉融合可以尝试不同的音乐研究;他的研究团队运用计算分析、VR等现代技术探索音乐与心理学关系,为音乐研究开辟了另一条路径。在民族音乐学的应用性研究范式上,杨玉成借助声像资料,让民间艺人在实验室中模仿学习,掌握科尔沁史诗的核心套路,从而完成口头传统的继承,实现史诗的反向重建;与史诗“套路”类似,佟占文紧扣诗歌中长篇叙事民歌的口头表演“程式”范式来研究科尔沁短调。
四、民族音乐学的科研与教育教学构建
回顾民族音乐学在中国的发展,从初来乍到时的四面碰壁、无处安身到今日成为中国音乐学科中的一门显学,这与民族音乐学的教育教学工作有着密切的关系。20世纪,中央音乐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上海音乐学院、南京艺术学院、福建师范大学相继招收了世界民族音乐、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方向的博士,为民族音乐学的发展培养了大批人才,他们后来都成为学科建设的中流砥柱。进入21世纪,上海音乐学院成立“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其他各高校也成立了自己的研究机构,为民族音乐学的发展推波助澜。因此,对学科科研与教育教学的创建也是本次研讨会关注的焦点。在整体规划上,南鸿雁认为民族音乐学已形成了独具本土特色的教学、人才培养、专业结构等模式。面对新世纪的挑战,民族音乐学学科发展方向以及整体构架应该从“设置本科专业、教材建设与编写、构建‘跨学科教学模式”三方面进行修正和反思。在教材建设方面,杜亚雄的专题讲座以“中国乐理”为例,从“声音律宫调、节拍板眼谱”十个概念总结中国民族乐理的特性。在课程建设方面,徐欣以上海音乐学院音乐人类学记谱与分析的课程建设与教学实践为依托,从“记谱与分析”两个方面对课程进行优化创建,从而让学生了解历史上不同时期、不同民族核心的音乐描写手段,认识音乐人类学描写法中所蕴含的不同视角与方法、发展历程及其应用及局限,掌握跨文化记谱的描写方法和音乐风格分析方法,提高学生对于不同文化中有意义的声音景观的比较意识,培养多重乐感;课程建设跨越声音与文本的鸿沟、跨越多元文化的差异,进行多元的记谱分析,与中国传统音乐形态分析成果的继承和对话。在现实教学方面,戎龚停推动中华传统文化进校园,学校音乐教育构建新时代的文化身份认同;他认为音乐教育者群体应做好学术科研、教学实验和艺术实践等有机统一的综合孵化工程,充分发挥当下音乐师资的教育集群化效能,继而改善中国音乐教育生态环境、履行好培根铸魂的神圣使命。
结语:走向新时代的民族音乐学
历时一周的“纪念民族音乐学首届会议召开四十周年”活动已经圆满结束。纵观本次纪念活动,中国民族音乐学研究经“问题提出”“经验开拓”“反思与建构”已走向新时代,缩短了中西学术接力中的差距,使“中国经验”倍受关注。作为新时代的民族音乐学,必然彰显其独特的时代风貌,而这些在本次纪念活动中已初见端倪。
回望民族音乐学在中国四十年的发展,学科在吸收西方学术理论的同时,主动结合中国实际,取得了丰硕的学术成果。我们应牢记为民族音乐学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前辈同仁。他们潜心学术、倾心教学、用心育人的品质是我们学习的榜样。紧握手中接力棒,我们任重而道远,正如杨曦帆在会议手册里说的那样:四十年人生己是不惑,然学术之路漫漫其修远,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未来,我们将在“新文科”建设背景下,做好新时代民族音乐学的发展,为不同文化的相互理解,为不同民族音乐事业的发展而努力,以学术品格铸造中国精神,把民族音乐学的事业推向新的高度。
董胜强 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博士研究生,黄河
科技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刘晓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