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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记忆与侨乡形象
——以《申报》为主的民国时期报刊中的汕头

2021-12-06郭平兴

关键词:侨务汕头华侨

郭平兴

(惠州学院 政法学院,广东 惠州 516007)

1860年,汕头被开辟为通商口岸,发展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被冠以“惠潮梅之通衢”“南华重要港埠”“华侨出入国的主要港口”“侨汇的集中点和转汇点”等称号,毫无疑问,在短短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大量的华侨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走出国门,或者再度回到家乡,汕头从一个普通城镇成长为中国的“著名侨乡”,侨乡文化特色渐渐凸显出来。汕头在向现代化城市演进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被塑造为一个特色鲜明的华侨之乡而为大众所接受,“汕头因侨而立、以侨而名,‘华侨’已成为汕头特有的文化基因和城市印记”[1]。但汕头这个不可或缺的文化基因和城市印记是基于汕头侨史史实,不断被建构起来的,其中民国时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时间段。在这过程中,作为近代史上用于发表种种文字的载体——纸质媒体起了重要作用。《申报》对汕头的华侨相关事实的报道特别多,其所传播的不仅仅是各种各样的政治、经济、教育、商业等信息,还有各种各样的社会文化观念。正所谓“媒介即讯息”,《申报》在“在承载和传递信息方面对市民价值取向、思想观念、生活方式以及文化素质的培养和塑造起着重要作用”[2](P140)。因此,探究民国时期《申报》对汕头涉侨报道,可以成为探究汕头是如何被塑造成侨乡的一个重要切入口。

关于汕头侨乡的研究,成果颇丰,但大部分是以侨批等作为切入口的,本文以《申报》所刊汕头涉侨报道为切入点,因为“在空间上,这些媒介传递信息的行为构成传播,连接这里和那里,形成社会网络;在时间上,它们传递信息的行为构成传承,连接以胶和现在,形成文化延续性”[3](P5),进而从传播学、历史学角度探讨《申报》在汕头市侨乡文化塑造方面所做的努力,以及大众传媒在汕头近代化与城市化进程中的引领作用。

一、样本研究背景与理论前提

正如美国著名的人本主义城市规划理论家凯文·林奇认为:“城市,是人的城市,因为人是城市的营造者,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城市。”[4](P126)从理论上解释了汕头市如何被民国时期上海最具影响力的中文报纸之一的《申报》形塑成“侨乡”形象的原因。由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提出的“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或是重要的路径之一,它被看作是西方记忆理论研究的基石[5](P10-39)。集体记忆与“具有普遍性的,充满矛盾与断裂”的历史记忆不同[6](P29),是“有质地的、三维的、可触摸的并与现实相关的存在”[7],它可以从三个方面推进历史研究:促使人们探究纪念活动、历史意象、仪式等公众纪念的历史价值、关注口述历史与亲历者讲述的历史价值、重视集体记忆与身份认同的关系[6](P29-30)。它在德国学者扬·阿斯曼认为文化记忆中必然存在一个以象征物为核心的“凝聚性结构”凝聚集体共识。“凝聚性结构”在时间维度上连接族群的过去与现在,将过去的重要事件和对它们的回忆以某一形式固定和保存下来,并不断使其复现获得现实价值[8](P46)。现今城市传播研究者认为,城市在过往的历史中,会形成一些带有城市自身特征的文化符号[9]。而这些文化符号,既是时人留下的时代印记,更是依靠他人以种种的形式被记录、被传播开来,渐而为人们所共知。正如我们现在深深地将“侨乡”这一个集体共识牢牢与汕头串连在一起一样。

关于《申报》在中国近代史的文化作用,现今已有诸多论述,本文不再赘述。于本文而言,认为《申报》“是近代上海读者最多影响最大的中文报刊,记载了我国近一个世纪的朝代更迭和风云变幻,被称为一部不可多得的历史百科全书”[10]。这个评价应当是较为中肯的。站在城市文化研究的角度而言,《申报》或通过政府公告、亲历者说、地方新闻等种种应当记录了汕头侨乡发展相关信息,形成了民国时期对于侨乡汕乡的集体记忆,也基本上满足了城市文化研究中关于城市文化的“三大论”,即“本质论”“功能论”“发展论”的相关文化内涵。

学术史研究中的“汕头”,有不同的界定,如汕头侨史研究名家林金枝曾界定汕头为:“指目前汕头市辖下的潮州市和揭阳、潮阳、澄海、饶平、普宁、揭西、惠来和南澳等八个市县”[11];胡乐伟则界定汕头为“仅指今汕头市区,不包括下辖的南澳等地”[12]。李宏新指出:“‘汕头’开埠便是‘潮州开埠’,两者为同一概念,因为汕头当时不过是潮州府的一处外港,开埠通商就城市而言当然是指府城潮州,而贸易的具体地点则为汕头。”[13](P139)笔者也很难确定不同的作者在《申报》中发表文章时所指代的“汕头”是否有明确的意义指定。因此,笔者只能根据民国时期的汕头行政区域划分来界定,即本文认为《申报》中的“汕头”系民国政府行政意义上的“汕头”,尤其是指1921年后的行政范围。因为1914年设广东省潮循道,道治在汕头,曾一度改驻潮州城,辖境今汕头、潮州、揭阳、汕尾、梅州、惠州、河源7市。但事实上,在《申报》所提及的这些地方相关涉侨新闻都被以“惠属”“客家”等名义分开,但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汕头当时《侨声报》所称“汕头乃惠潮梅之通衢”[14]之缘由。1921年3月,沙汕头(汕头旧称)设立汕头市政局。1921年7月,汕头市政局成立汕头市政厅,与澄海县分治。1930年,汕头市政局设汕头市,隶属广东省政府。1936年属广东省第五区,署治驻潮安县,后迁往汕头,第五区辖境今汕头市、潮州市、揭阳市和丰顺县。由此亦可见,从行政意义说,与林金枝的主张是比较接近的。

汕头系由韩江出海之泥沙冲积而成,“区域地理条件是城市发展过程中的基础和背景,无论自然地理条件还是经济地理条件,都对城市的形成与发展有一定的影响”[15]。汕头在清嘉庆二十年(1815年)以前,汕头已然成为潮汕地区的最重要的港口和商埠以及海道出入的门户,“沙汕头,地临大海,风涛荡涤,有淤泥浮出,作沙汕数道,前有海澳,由放鸡山而入,东对莱芜,西通潮阳之达濠、后溪,为海道出入门户”[16](P39)。发展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汕头港进入“空前鼎盛时期,在往来外洋船舶及转载货物吨数上,1932年至1937年连续六年均列当年全国第三位;1938年列全国第四位,1939年列全国第六位;日侵期间封港无计;1946年至1947年连续两年列全国第四位;1948年列全国第六位,1949年1至10月列全国第三位”[13](P131)。事实上,除了港口之外,通过汕头出入的华侨数量、侨汇的数量亦是非常巨大。其中侨汇部分①关于潮汕地区侨汇的研究成果颇丰,主要见:袁丁著《跨国移民与近代广东侨乡》,中华书局,2019年版;陈春声著《近代华侨汇款与侨批业的经营——以潮汕地区的研究为中心》,《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0年第4期;戴一峰:《网络化企业与嵌入性:近代侨批局的制度建构(1850s—1940s)》,《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3年第1期;陈丽园:《华南与东南亚华人社会的互动关系——以潮人侨批网络为中心(1911—1949)》,博士学位论文,新加坡国立大学,2007年等。李宏新著《潮汕华侨史》,暨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59页。李宏新在该书中根据《汕头海关志》、《汕头市志》、《潮海关史料汇编》详细列出了汕头口岸1869-1949年旅客出入口数据,见该书第165-169页。,据谢雪影《潮梅现象》一书的资料统计:“潮仙(汕)地区的侨汇:一九三〇年是1亿元,一九三一年是9000万元,一九三二年为7500万元,一九三三年为7000万元,一九三五年为5000万元。”[17]而整个民国时期,到底有多少人从汕头移居海外,并无确数,据李宏新估计“其数量大约是100万”①关于潮汕地区侨汇的研究成果颇丰,主要见:袁丁著《跨国移民与近代广东侨乡》,中华书局,2019年版;陈春声著《近代华侨汇款与侨批业的经营——以潮汕地区的研究为中心》,《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0年第4期;戴一峰:《网络化企业与嵌入性:近代侨批局的制度建构(1850s—1940s)》,《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3年第1期;陈丽园:《华南与东南亚华人社会的互动关系——以潮人侨批网络为中心(1911—1949)》,博士学位论文,新加坡国立大学,2007年等。李宏新著《潮汕华侨史》,暨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59页。李宏新在该书中根据《汕头海关志》、《汕头市志》、《潮海关史料汇编》详细列出了汕头口岸1869-1949年旅客出入口数据,见该书第165-169页。。如此巨量的数据,对于新闻行业而言,其自然而然就成为重点的关注对象,进行大量的相关报道,通过爱如生数字文化中心所提供的《申报》电子版,笔者以“汕头”“汕头+华侨”“汕头+华工”“汕头+侨汇”等涉及汕头侨史的相关关键词进行搜索,经过笔者的整理,形成近十万字的民国时期汕头涉侨史料集,内容丰富,整理这些史料,对我们理解汕头“侨乡”城市文化的形象具有重要作用。

二、《申报》对汕头侨民出入口岸“始发站”形象塑造与建构

(一)“汕头出发”:汕头出洋相关问题的叙述

出国与国内的人口流动最大的差别是,出国需要对方国家同意的。一个城市要成为国民出国的出发地,便于民众办理出国事宜,有相关外国使领机构的存在最佳,在近代的汕头,都较好地具备了这些条件。汕头于1860年1月1日开埠,意味着“潮汕地区从元末开始近七百年的、或松或严的海外迁徙限制,至此不复存在”[13](P137)。从汕头出洋,不再有法律层面的障碍。发展到民国时期,政府更加认识到汕头出洋的重要性,于是在汕头设置侨务机构,办理侨务事宜也变得顺理成章。例如“汕头及烟台、伊犁、阿山、塔城等市县政府追加发给出国护照机关”[18]。1936年,谢作民担任广州侨务局局长时,立即“斟酌情形,设立汕头等处分局,办理侨务事宜”[19]。当年的9月17日,发布“该局已正式成立,该会为使全国侨政完全统一及发展侨务起见,决在江门、汕头、海口增设三侨务局,已于十六日以会令发表麦坚石为江门侨务局长,马立三为汕头侨务局长,何祥为海口侨务局长,接新任三局长,均系侨侨会委员”[20]。1943年,国民政府在汕头设立侨务办事处。正因为被冠以“被政府许可”的名义,再加上确实有众多的华侨从汕头走出国门,作为媒体的《申报》更会密切关注这一地区的侨务事宜,因为这也是读者所关注的。

汕头开埠以后,驻汕使领馆机构陆续出现,“这些机构对于潮汕移民的影响,起码包括两个方面:一个在于华工出国的交涉、干涉;一个在于外贸频繁、潮人移民增多后带的移民问题”[13](P140)。据《广东省志·外事志》载,自1860年,英国始设驻汕英国领事馆后,先后有法国等十三个国家在汕头设立领事机构,“其总数仅次于广州(十七个)……至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各盟国已无领事机构,战后则仍有英、荷、挪等国领事驻汕”[13](P140-141)。《申报》大量报道了外国领事在汕头的史实,尤其是日侨、德侨等,因日本、德国牵涉到两次世界大战,所以在汕的日侨也颇受影响②相关的报道见《申报》1912年3月14日、1918年7月26日、1937年5月27日等。特别是1937年还爆发了著名的“汕头事件”(汕头日侨青山清迁居,拒报户口殴伤警官案),引起了中日双方政府领导层的关注。。

《申报》对汕头作为华南地区重要出国出发地的形象塑造,推动了更多读者知晓之外,更多的是“口岸”形象深入人心,人们包括政府官员选择从这里走出国门。正如《申报》报言,“潮梅各县人民,每年经汕出口往外洋者平均在十万名以上”[21]。汕头成为潮汕地区人们出国出发地的重要原因,除前文所述之外,尚还有其他原因,一是汕头的出国航线多,有海外侨民设立的航线,如“汕头郭通合号为安南侨商郭某所开,现为开发西贡汕头之航路”[22],华暹线中“汕港暹之轮船只有华暹公司两艘,暨黉、利行等三四艘而已”③相关的报道见《战事影响之华侨状况》,《申报》第14932号,1914年9月4日,第6页。华暹公司于1921年关闭,“额定资本千万,专行曼谷与汕头、香港等处,而组织未良,内讧甚烈。欧战既作,人方乘机发展。而此唯一之华暹航业竟于破天荒之战争风云中呜呼毕命(1921年),实为最可痛惜之事。”。此外,还有各洋行所设航线,如“汕头西贡间之航轮公司虽有顺成洋行之夏善,轮德记洋行之华庚轮行驶”,但到1930年代以后,华南的航业几乎为外人所垄断,“汕厦港粤各埠为我国沿海最要之航线,中国商轮因受时局关系,辍班休航者几达二年之久,洋商利用时会得寸进尺,此两年中南华沿岸航权为其垄断殆尽,今日反客为主,华商船几无存立地位”[23]。对于打算出国的人们而言,航线归谁所有,不是最关心的事,他们关注的是有无航线到达目的地国家或地区。除了航线之外,汕头地区还有众多的华侨团体,帮助打算出国的人们解决相关困难,1929年成立的“岭东华侨互助社”,互助社的种种举动也进入了《申报》的视野,如1931年“汕党部对万鲜案力持镇静,二十二日华侨互助社始发宣言。观各界声援,不买日货、不搭日轮,舆论激昂”[24]。1936年,汕头华侨互助社发出保护华侨出国的呼吁[25]。华侨互助社,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当时准备出国或出国归来的华侨的“利益共同体”的形象而深入人心。

或许正是因为民国时期汕头具有种种出洋的便利,除了大量广东本地人从汕头出国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地方的人们也选择从汕头出国。如当时中国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申报》曾记载“中国红十字会赴暹代表杨小川、王培元昨日来电,已于十四日抵汕头。颇受该地侨商欢迎,业已乘船经往暹会出席与议云”[26]。《申报》对这类信息的刊载,更有利于说明从汕头出国的便利,事实上,这些报道为汕头作为出国出发地做了更具体的、更持久的宣传。如此一来,从汕头出国,既能政策允许,交通方便,又常能获得帮助,成为华南地区出国出发地选择,水到渠成。在《申报》中,常常能读到“一年中经汕头往暹者有五万七千人”[27]“汕头为中国南部对外惟一之商港,每年移民往南洋群岛者约十六万人以上”[28]“潮梅各县出洋谋生之同胞每月过汕放洋者数逾万人”[29]等语,这种不间断式、略带有夸张式的话语表述,形成集体记忆,作为出国出发地的汕头城市形象,慢慢地深入人心。

(二)并非易事:汕头作为出发地负面报道

上文叙述了汕头作为出国地的种种便利,但在《申报》的相关史料中,也存在大量对于汕头作为出洋出发地的负面新闻,在一定程度上,也形成了从汕头出洋并非易事的集体记忆。具体而言,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汕头作为口岸存在乱收费的现象。每天通过汕头出洋的大量存在,使得汕头的相关官员产生了“歪心思”,以出国侨民为对象,获得非法收入。这种乱收费及剥削现象,作为主张“有闻必录”的《申报》而言,自然不会错过。1936年,《申报》对于“汕海港检疫所前因向出国人民收检验费一元,曾遭反对。兹复每名勒加照相费六角,又惹起纠纷”进行了广泛而深度的报道,并引起了政府、华侨团体的关注,“出洋侨民迫得照缴,旅业公会及华侨团体,顷仍联电侨务委员会请求取消”[21]。此后,《申报》先后刊登了《来函》《汕出国侨民覆验有沙眼》《汕头检疫所虐待出国同胞一斑 华侨团体呼吁救济无效检疫所最近竟变本加厉》等文章表示各方对此事的评论。虽有《来函》对此事的驳斥“殊与事实不符”而称“敝所对于侨民,素以和平诚恳态度相待”,但亦不能减轻民众此事的愤怒[30]。

另一方面,存在出洋船票价格上涨的问题。民众从汕头坐船出国,所乘坐的船只往往是非国家交通运输机构,而是私营或是外资的船舶,买票坐船,本应该是“你卖我坐”的商业性行为,但因为从汕头出国的人数量巨大,当票价有所变动尤其是较大变动的时候,“船票价”也能很快演变成一种“公共事件”般的舆情。如1937年3月,“船位因求过于供,船票价格大涨,往星洲之大舱票原定三十五元者,飞涨至一百五十元,犹须在旅馆中久候方能购得,且票价由船公司及客栈操纵”,并且经过统计“闻去岁操纵船票者获纯利七十余万元,此皆从华工身上榨取出来之汗血也”[31]。此后,《申报》又陆续刊登出如《汕头外轮增收客票》等类似文章。需要承认的是,汕头市政府并不是整个过程都坐视不管,如1931年,“汕头外国轮船公司垄断星洲南洋航线致遭各界抵制,并由旅业公会通告各客栈各派伙伴为纠察队组成十八队,每队二十八人,轮流在水陆检查监视,不许赴南洋者乘搭该外国轮船公司船只”。汕头“时张市长延见代表问明情表后,即下一手谕,令外轮公司对新加坡客票不许加价,照原价每客三十六元”[32]。这种政府出面调整船票价格,遏制船票价格快速上涨的做法,一定程度上响应了民众的呼声,但纵观《申报》的相关报道,类似的报道并不太多。

《申报》报道“汕头检疫所虐待出国华侨”“船票价格上涨”等事情,站在媒体的角度而言,一方面是详细记录了这些事情前后的相关史实,包括不同人群的态度,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当这些报道成为众人所熟悉而演变为“公共事件”的时候,既能吸引读者的眼球,也能表明自身立场。但对于汕头而言,这种文字的描述,尤其越是尖锐词语的描述,给他人留下一种从汕头出国不易的集体记忆,从而影响汕头侨乡正面形象的塑造。

三、《申报》对汕头“回归地”形象塑造与建构

正如前文所述,汕头作为华南地区出国的重要口岸,同时也有大量出国的侨民因种种原因回国。汕头成为他们“回归地”的重要选择,他们或者是重回潮汕地区,或者是以汕头为中转站,再去其他地方。《申报》对此亦有大量的报道,塑造出一个较为全面的汕头“侨乡”形象。纵观相关报道可发现,汕头亦有成为“回归地”的具体举措。1932年,在受到汕头华侨互助会投诉“潮海关稽查对入国华侨苛扰,经民庞令萧监督整饬稍敛迹。惟此外洋布匹头厘糖……市府侨务股出洋问话处,乃各公安分局稽查。每当归侨登岸过关后,沿途多受检查十数次,遇有自带御寒洋毡,受人馈赠之雨遮饼干生果等,多被带局扣留,强加苛同,成充公”[33]后,便筹备成立相关的机构,“召集各捐局公安局海关等筹设统一检查归国华侨机关,免侨商行李在海中及登岸叠受稽查、警察苛勒扣留、翻箱倒篮之苦”[34],通过较为成熟的程序,便于从国外回来的侨民。

(一)落难而回汕头

华侨出国后,大部分从事的工作都是体力活,并以此来谋生。但这种生活的稳定性较差,一是容易受到当地政府的排挤,暹罗等地发生多次的排挤华工事件,大量的潮汕华侨被逼回国;二是容易受到当地经济状况的影响而回国,如1931年“南洋群岛因树胶锡矿跌价,政府限制出产,因此工商不振失业,归国华侨日众”[35]。据初步统计,从1912至1949年,《申报》对此的报道二十余次,其中较为密集的是在1929至1931年期间、1932至1936年期间,每次都对归国侨民的出发地、数量进行了详细说明①如《安南华侨被逐回国》中载“安南华侨被逐回国,乘广利、元利、到汕一百七人。”详见《申报》第20357号,1929年11月23日,第9页。。此外,还存在一种非法出国的侨民被遣回国,如1936年,“在暹罗曼谷方面,被当地政府指为潜行入境有六百余人,悉遭拘留、处以苦工一百日之后,再押解回汕。此外如星洲、安南、荷属东印度等地亦有同样事情发生。故三月二十七日,太平洋号输船由西贡回汕,载来被驱逐回国者四百余人”[36]。大量的归侨形象描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华侨在海外的生活并非如人们想象得那么美好。

种种原因落难回汕的侨民,大体都是“在乡中典卖产业,或向亲友借贷得数十元川资”[36]。对于汕头来说,都是需要处理的民生问题。他们一方面受到上级政府的指导,如1931年,“建厅令潮梅航政局,凡失业回国华侨在汕未设招待所前,携有广州失业救济委会正式印函者,舟车免费,乘坐归乡”[37]。1931年,广东省级政府部门“设法收容并拨洋一万元交陈在汕设立华侨招待所收容之”[35]。1938年,“最近暹罗政府非法逮捕我侨胞五千人,此事发生后惊动各方,迨经当地侨团分别电向中央及侨务委员会报告,请设法交涉释放。国府经令外交部侨委会办理,暹罗政府自经我国提出交涉后,已将被捕之一部分侨胞释放,其中有八百余名为潮籍之侨胞,获释后被骗逐出境,经于本月一日返抵汕头,省府主席吴铁城业经电知汕市畏何彤妥为收容,分别设法安置,同时汕头各界同胞对被逐侨胞,亦深表同情,已决定予以种种援助”[38]。另一方面组织地方各种机构来帮扶归来的侨民,主要通过医院、华侨互助会、华侨招待所等方式展开。如1929年“元利轮三日由西贡运被逐大帮华侨抵汕,广肇籍一百二十人、闽潮梅琼等籍四十人,华侨医院招待返乡”[39]。《申报》对汕头照顾难侨的叙述,从一定程度上,对汕头“侨乡”的正面形象塑造有积极的推动作用。

(二)因商务等事宜而重回汕头

自1889年新加坡华侨在汕头创办福盛号经营出口商至1949年解放为止,“近代华侨在汕头地区的投资企业共4062家,投资金额达79777058元。占近代华侨投资广东总额三亿八千六百万元的20.7%,占华侨投资全国企业资金总额七亿元的11.37%”[40](P93)。如此数额的投资,《申报》的相关专题报道却很少,仅见如《暹罗华侨希望开辟中暹航线许葛汀正与招商局接洽》等数文,按常理,大量的华侨回乡投资应该能引起媒体的关注。究其原因,可能是大量涉侨商务信息与其他内容相重合而淹没其中,没有形成专题性的系列报道。

四、《申报》对汕头“涉侨信息集散地”的形象塑造与建构

民国时期,汕头“为中国南部对外惟一之商港”[28](《申报》语,并不符合事实,广州也是对外贸易的商港)。《申报》自身通过不同的方式,利用汕头侨务资源丰富的特色,通过“汕头通信”“汕头”专电、“译电”等专栏发布汕头涉侨的相关消息,使国内的侨务消息外传至海外,同时也使海外的华侨信息传到国内,达到国内与国外的信息互通。

首先是《申报》刊登了大量国内涉侨信息,包括侨务机构设立、侨汇、侨情等相关信息等。作为“例行公告”似的机构设立信息,更多的是一种介绍。但细阅《申报》中关于机构设立的信息都非常简短。《申报》对汕头相关涉侨机构所实施的相关政策,易于引起重点的关注。“在南洋与潮汕地区,众多侨批局通过合作构成了侨批网络,服务着潮汕华侨及侨眷”[41]。其中对于汕头民信局的改组、潮汕路局增银信运费等问题引起了广泛的讨论①[《申报》这些讨论内容非常之多,如《汕民信局改组之争点交部拟改为特种邮寄代办处》,《申报》第20510号,1930年5月5日,第9页;《侨信局仍照旧章办理华侨联合会电汕头批业公会》,《申报》第20559号,1930年6月24日,第13页;《华侨联合会请减侨信邮资》,《申报》第20571号,1930年7月6日,第14页;《潮汕路局增银信运费华侨联合会电请免增》,《申报》第20732号,1930年12月15日,第10页;《续请维持潮汕路原定银信邮费侨联会致铁部电》,《申报》第20738号,1930年12月21日,第14页等。。民国时期,汕头已然成为粤东地区的侨汇集中地与中转站,但站在媒介的角度来说,对于侨汇的关注,可谓是方方面面的。仅以涉侨信息而言,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从侨汇的数量到侨批机构的相关信息,在《申报》上都有大量的刊载,鉴于目前侨汇相关学术研究已然非常丰富,本文遂不赘言。二是较为真实记载了潮汕华侨爱国爱乡的相关史实(因为里面的数据相对于档案史料而言,明显存在虚数甚至是数据增大的现象),更重要的是起到了号召力的影响作用,自然而然,与侨汇相关的汇兑机制、申诉机制等也就能为时人所理解,对民众关于汕头乡的侨汇集散地的形象塑造起到重要的作用:在这里,有大量的侨汇汇集于此。在这里,遇到侨汇的相关困难时,有相关的机构协助处理;等等。

然后是华侨在海外的信息集散地。《申报》中刊登了大量海外华侨的信息,从新闻选题或新闻策划的角度来看,对于汕头的关注,无论是从制度、理论还是报道实践来看,海外华侨的相关信息更多为新闻媒体所关注。但选题、采写等具体工作,仍然需要由媒体从业者来实施,他们对富裕海外华侨的描写较少,因为这一个群体相对较小,更多的是对华侨苦难遭遇的书写。这种书写吻合了媒体社会监督的职责,站在媒体读者的角度,关注海外华侨的苦难遭遇,“或是基于诸如公平、正义、道德、伦理、纲常、法律等阳春白雪的理由”,所以在暹罗等地排华的过程中,有大量的华侨个人或是团体通过《申报》予以表达相关的观点;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有“基于猎奇、窥私、窥隐、宣泄情绪、看笑话、代入感强等下里巴人的因素。”笔者在梳理汕头华侨在海外形象时,见到较多的是类似于“汕头人在曼谷一带者最多则为各种贩卖、耕种、造屋、包工、拉车及其他劳工,亦有为海员者”[42];又如“潮梅人被骗赴暹惨况:五六百人到暹被拘,现均在狱候赎释放”[43],这样的表述,话里行间更多显示的是一种轻描淡写。此外,《申报》还记载了较多的海外赈济汕头的消息,如1922年汕头遭遇风灾。“汕头风灾赈款,本埠法国侨商已集得三千元,天主教会亦捐助二千五百三十五元。顷接澳门消息,澳政府已汇洋五千元于汕头葡领事充作赈款云”[44]。这些或正面、或负面的报道,使汕头成为华侨的“信息集散地”。

总之,城市形象的建构常常被看作是一种文化策略并希望能够连接城市的过去与现在。研究汕头的城市史,就离不开“华侨”二字。这也符合“要提取城市符号,应该关注代表性、典型性、普适性等基本原则”[45](P32)。华侨文化已然深深地刻入了汕头的历史发展长河轨迹中。当然“任何一种文化的形象塑造,既取决于本身的力量,又取决于后代艺术家的选择”[45](P33)。史量才于1912年接手《申报》后,坚持报纸的功能在于“有闻必录”[46],使《申报》成为民国期间最重要的媒体之一,在《申报》上所呈现的形象大致可概括为“始发站”“回归地”与“信息集散地”等类型的集体记忆,“大众传播媒介对社会民众具有重要影响,尤其在城市近代化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能通过对人们日常生活方式及价值观念的重复反映,形成对市民意识的整合”[2](P146)。汕头就是这样,通过《申报》的种种不同类型的报道,给世人留下一个鲜明的“侨乡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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