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是自在时
2021-12-05张叶叶
张叶叶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自是人生难得。当春夜遇上家宴,当李白遇上桃花园,就有了《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初读感觉其美,因这春夜之良辰美景;再读感受其乐,因这阖家团圆、俊才辈出;细品终知其诚,因李白真挚地用自己的生命去感知这天地。
当意识到个体生命短暂,而自然永恒常在时,苏轼“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王羲之“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多少透露出一些无助悲观;而生长于大唐盛世的李白,则一扫阴霾,真诚面对,活得洒脱肆意、纯粹真挚。这种乐观诚恳鼓励着世世代代的人们,传达着一种生命意识:只要真实地活过,生命就是完满的。
开篇,李白就将事实摆出:“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逆旅”和“过客”分别指万物在时空两个维度的渺小短暂,但值得注意的是,这里并没有把人从万物中单列出来,说明在李白心中,人的生命和天地间其他的生命并无区别,这便是一种极其真诚的态度。而反过来说,这天地和光阴,不也正是由这些寓居其内的旅人和过客不断地经过而组成的吗?当然,我们这里大体谈的还是个体生命短暂这一事实。李白用“浮生若梦”来做总结,自是精妙贴切。“浮生”来自《庄子外篇·刻意》,里面说圣人“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即“圣人生于世間犹如在水面上漂浮,死去犹如疲倦了就去休息”。梦是轻的、短暂的、虚幻的,但是在李白眼中,也是自由的、肆意的、快乐的。
李白从古人引入,开始讲起他的人生之美梦:
与自然的心灵际会。“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阳春”“烟景”“大块”“文章”等词将光阴和天地诉说得好不明丽温柔!而“召”“假”二字更是写尽了多情与包容,光阴和天地毫不保留地将华彩分享给人间万物。这里的光阴、天地倒不像宇宙之主人来待万物这些客人,更像是慈善的友人。“我”作为万物的一分子,共享天地荣光,倍感亲切真诚,在自然中自恰自得。
与家人的天伦和乐。良辰美景之外,是团聚盛会。“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在这次宴会上,作为兄长的李白,看到弟弟们才华出众,不禁以古人比之,口吻中充满着自豪欣慰;同时又不忘提及自身,可以说好不谦虚!将其还原到家宴场景中去,我们似乎可以想见家庭氛围何其友爱和谐!“高谈转清”,兄弟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可以谈政事文学,也可以谈风花雪月,所有的情意都是真挚的,生命都是张扬的。
于酒宴的肆意交欢。李白爱酒,在无数的诗作中都表现出来了,在本篇中,他说“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正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样,他摆开筵席坐赏名花,快速地传递着酒杯醉倒在月光中,这酒何不也是与花、与月共享,这宴会何不也是和万物共赴呢?与其说是因花、因月而醉,不如说是同花、同月共醉,此时此刻,李白的生命和万物的生命再次达到融合。
于诗文的心领神会。“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宴会中的李白俨然已醉,自是要以诗来配酒。诗歌是李白的心灵寄托,以骋怀抱,以抒情思,所以,随时随地有感而发就要作诗;不仅要作诗,还要讲求才子集会的“仪式感”,按照古人规矩来罚酒。王勃在《滕王阁序》中也言及此:“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言兰亭集会的盛况与石崇在金谷园宴客赋诗的场景已不再,要抓住易逝的时光。李白这里提及,悲观色彩却淡,旨在要追随旧人足迹,共寻雅致,是和古人的生命产生共鸣,和诗文心领神会。
享受春夜,与花为伴,与月同醉,以诗抒怀,与亲共宴,这是何等的快乐!如果这是一个梦,恐怕我们也要“但愿长醉不复醒”了!而写此文的李白,也正好要准备开始他人生的美梦。当时,二十七岁的作者“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来到安陆,与堂弟们在春夜宴饮赋诗,正是自信浪漫之时。而李白的浪漫,正是将个体生命融入天地之间,以平等尊重的态度面对万物,这样方能真正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与鲜活。
春夜、家宴、美景、佳咏唤醒了李白的生命,而李白又何尝不是点亮这个春夜的一盏明灯呢?这个鲜活的、始终充满少年气的、一腔诗意的李白,也通过讲述他的这个“美梦”,让我们读懂了自然的真,读懂了人情的善,体味到了艺术的美,让我们在如“逆旅”和“过客”的广袤时空中听见鸟语,闻见花香,感受这人间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