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林羊

天色有些阴沉，好像随时就会落下大雨。老旧的游乐场里，旋转木马仍旧闪烁着华丽的灯光。除了在游乐园玩耍的孩子们，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拿着三把颜色鲜艳的雨伞，凝视着旋转木马，好像在寻找什么。

这是电影《漫长的告别》一开场的镜头，然后时间回到2007年，母亲打电话要两个女儿回来参加父亲的生日会，说是有事要说。跟随丈夫远在美国的大女儿麻里，还有工作、感情不太顺心的小女儿芙美都回到了家里。坐在熟悉的餐桌边，看着父亲埋头挑出土豆泥里的葡萄干这一不太寻常的举动，两个女儿大概明白母亲要说的是什么了。

父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老年痴呆症。他会慢慢忘记身边的人和事，慢慢丧失独立生活的能力。一个人一旦患了这种病，就是不可逆的，或许可以通过各种方法让这个过程走慢点，却不能让它回头。

最开始父亲忘记了回家的路，然后慢慢忘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总是嚷着要回去。一家人把他带回了最初生活的老房子，他却仍旧嚷着要回去。他在回去的火车上对身边的妻子说，要把她介绍给自己的父母认识。原来他的记忆像碎片一般闪回到了当初和妻子求婚时的场景，那是东京第一次举办奥运会的时候，也就是1964年，而现在已经是再次宣布东京举办2020年奥运会的时刻，原来他们一起携手走过了两次东京奥运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的情况越来越差。他在超市把商品随意装进口袋，对着指责的店员大发脾气。他渐渐忘记了家人，再后来，因为大脑受损，吞咽功能也受到影响，他不能正常进食，大小便也无法自理。但是这部电影并没有强调这种生病后的虚弱感，反而用很多有趣的片段来淡化这种伤感。比如父亲走丢后，小女儿芙美开着自己的餐车去找父亲，结果父亲对她的餐车产生了兴趣。芙美给父亲拿出自己准备卖的咖喱，这时餐车外聚集了很多感兴趣的路人，当过校长的父亲就像當年在学校一样指挥人们排起整齐的队伍。明明是混杂错乱的记忆也构成了新的有趣片段。

在父亲又一次走失后，母亲和两个女儿通过GPS找到了游乐园，父亲正带着两个小朋友玩旋转木马，这就和电影一开始的情节衔接上了。母亲想起，以前总是因工作忙碌而缺席亲子活动的丈夫 ，有一次特地给在游乐园游玩的女儿们送伞，因为那天出门前小女儿芙美有了感冒的征兆。看到旋转木马上像个孩子一样的父亲，母亲和两个女儿笑着挥手打招呼，那是电影里如此温馨的瞬间。时间好像施了魔法一样停止了前进，开始倒流，倒流回患病的父亲想回到的幸福时刻。原来他想回到的，是忙于工作没有陪伴妻子与女儿的家，是他想去弥补陪伴的家。即便身体慢慢衰退，记忆慢慢模糊，但这种想法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电影中，从父亲患病到离开一共是七年。七年的时间在两个小时的电影中显得格外短暂，但对日日生活在一起的家人而言，却是一场漫长的告别。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学习面对生活，学习珍视眼前的人事，再学习说再见。而在这之中，陪伴是最为无声的告白。父亲虽然因为生病慢慢忘记了很多事，却依然记得带妻子回家的承诺，记得妻子最爱的柚子糖，以及下雨天要去游乐园接母女三人。母亲因为眼疾做了手术后，因为要一直保持低头的姿势，她就低着头小碎步跑着找到丈夫的病房，走到病床前看到熟悉的那张脸才有了安心感，那四目相对时的笑容是几十年相伴的默契。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但拥有了家人的爱和陪伴，我们就拥有了克服困难的勇气，便能在漫长的告别中重新找回生活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