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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苗工程本体论哲学论纲*——从疫苗发展史出发的思考

2021-12-05

医学与哲学 2021年14期
关键词:哲学疫苗疾病

柳 云 边 林

20世纪人类在与疾病斗争、维护自身健康所取得的多方面生物医学成就中,接种疫苗是最伟大成就之一。有研究结论认为,在公共卫生医学领域,除饮用水安全问题的解决对降低人类死亡率的作用大于接种疫苗外,没有其他比接种疫苗对降低人类死亡率和促进人口增长方面贡献更大的公共卫生医学成就,“甚至连抗生素也无法与之匹敌”[1]1。疫苗接种不仅大幅度地降低了多种传染性疾病的感染率和发病率,而且为在全球范围内逐步消灭某些传染病和防治某些慢性病提供了可能,人类公共卫生医学实践证明,疫苗接种是预防传染病最经济和最有效的手段,也具备社会可及性的优势,作为卫生保健体系的构成部分,疫苗接种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社会维护人口健康上的公平性。从人类文明进程上看,疫苗的演进史体现着人类与疾病顽强抗争、维护自身健康与生命尊严的社会进步过程,从哲学意义上看,疫苗从经验到科学、再到系统工程的发展蕴含着关于人类命运的本体论承诺。这也决定了疫苗进入哲学认识视野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1 “疫苗的史诗”:续写这部史诗也是哲学的使命

“疫苗的研制和改进是一部人类的史诗,也是科学与工业的传奇。”[2]封1科学家用“史诗”“传奇”这样的字眼儿描述和形容疫苗的历史贡献与科学价值,足见疫苗在人类抗击疾病、维护健康中不可替代的独特作用。疫苗从研发到生产,再到人体接种,过程复杂,环节繁复,如分析病因和病原并获得抗原、动物实验、临床人体试验、生产工艺设计与规模生产、产品分配与流通、国际组织认可与国际社会准入等,也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管理等多个领域。近两年来的新冠肺炎疫苗的研发、试验、生产和接种过程,典型地呈现出了这种复杂性。

疫苗之所以能够创造和谱写出人类的“史诗”,是因为从爱德华·琴纳采用“接力接种”方式预防“天花”开启了人类疫苗接种史,到今天成为“可以与人类登月工程相媲美的最伟大的科学成就之一”[3],它本身经历了从经验时期到实验时期,再到现代疫苗科学时期和疫苗工程化时期几个跨越式的发展阶段,人类由此经历过“从天花之猖到疫苗之殇”的艰难历程,“殇”之说只能说明这一过程历经艰辛,非但没有中途夭折,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人类的坚忍不拔,伴随现代生命科学技术的巨大进步,推动疫苗研究进入了系统工程形态的划时代发展阶段,特别是以基因组学为核心的分子生物技术在生物医学工程中的广泛运用,加上诸如新冠肺炎这类重大传染病疫情突发所带来的强劲驱动,疫苗的历史因此更多地拥有了“诗与远方”。或许没有哪个生物医学领域能像疫苗这样“史中有诗”和“因史而诗”,历史画卷所展现的是疫苗从诞生到发展成为系统工程领域的演进过程,其诗意所蕴含的是那些用人类生命描摹的生动叙事和科技进步的波澜壮阔。对疫苗领域的人文学科介入不能只有历史与文学,也必然构成哲学认识的对象和场域,应该有许多值得从哲学、道德哲学、医学哲学、技术哲学、工程哲学、生命伦理学、工程伦理学等多学科和多视角认识与探讨的哲学问题。

伴随现代生命科学和技术的进步与人类公共卫生事业的发展,近几十年来,国内外疫苗领域的科学研究、技术开发和工程实践不断取得重大进展,在两大类疫苗即传染病预防性疫苗和疾病治疗性疫苗的研发和应用上,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果,因传染性疾病持续新发的旺盛需求和原有传染病、慢性病等疫苗待研发成功和创新发展的需要,推动新型疫苗的研发速度不断加快。而疫苗领域这样一种发展态势形成的基础,是因为现代疫苗学和疫苗工程学等学科为疫苗的研发、试验、检定、制备和接种等奠定了雄厚的理论和技术基础,这些学科的理论、学理、方法和科研体系不断完善和成熟,具有鲜明的学科性质、明确目标和实践指向。

在学科分类意义上,疫苗学侧重疫苗的生物医学基础理论研究,疫苗工程学则属于生物医学工程学的分支学科,但伴随疫苗学学科体系的不断成熟,疫苗学与疫苗工程学之间的学科划界越发具有相对性,这一学科体系的发展方向是整体上向疫苗工程学演进,其基本理论、基本方法、技术原理、实验方法、疫苗制备等,是对生物科学、基础医学、公共卫生医学和临床医学基本理论和方法的综合运用,作为工程领域,疫苗工程学还涉及到动物实验、新药行政审批、临床人体试验、疫苗规模性生产、疫苗的供给与市场管理、疫苗分配与使用政策及法规等若干领域的问题,这些问题中有很大部分属于非生物医学工程的“社会工程”问题。因此,当我们要研究疫苗哲学问题的时候,从认识路径上或者研究逻辑上可以有两条进路,一条是基于疫苗工程学学科体系对疫苗问题进行哲学研究,抑或可以建立“疫苗工程学哲学”等学科性质上属于“科学技术哲学”“工程哲学”和“医学哲学”的认识;另一条路径则是建立在疫苗工程实践基础上的哲学认识,聚焦疫苗工程及其运行的不同领域和不同阶段中的各类问题进行哲学的思考。

疫苗工程不仅构成要素成分复杂,要素间的结构性关系也十分复杂,正是这种复杂性,蕴含和提出了诸多方面的哲学问题,这些哲学问题具有疫苗工程自身的特性,有必要从哲学、工程哲学等学科视角对这一领域进行理性反思。进行这种研究的目的,主要在于对疫苗从研发、生产、市场、政府(制度、政策、政治、经济、文化等)、接种及效果评价的各个环节以及由此形成的整个疫苗工程系统,无论是从整体上,还是从构成该系统的多种要素与环节上,在其工程的生物医学特性、工程思维特性、要素间的结构性关系、工程的公共健康价值、工程的社会与政治特性、工程的生命伦理特性等多方面,建立本体论、认识论和价值论等哲学认识的逻辑框架,为这一工程领域可能存在于科学、技术与社会复杂关系链条上的间隙和认识上可能的空缺,基于对疫苗发展史的反思,先行观念、理论和逻辑上的添补、弥合和预测,为疫苗工程学和疫苗工程实践提供认识理念、创新原则、方法论及价值评价准则等,从而为疫苗工程真正在社会公共健康事业中发挥其独特作用提供理论解释和哲学支撑。

2 疫苗工程本体论的哲学解释

哲学思考不讨论所研究对象的本体问题,很难说这种研究是一种真正的哲学研究。“本体大体可以归结为三种不同形态:其一,作为‘事实本体’的‘客体’形态;其二,作为‘价值本体’的‘主体’形态;其三,作为‘客体’与‘主体’之融合一体的‘道体’形态。”[4]人类免疫经验(学科前)史、疫苗学科发展史和疫苗工程实践过程,都能为我们认识疫苗工程的“事实本体”和“价值本体”的“客体”与“主体”形态提供历史的根据,更主要的是也为我们认识疫苗工程本体的“道体”形态提供依据。

疫苗史告诉我们,疫苗从无到有,从经验到科学、技术再到系统工程的发展,根本动力是人类与以传染病为主的疾病之间不可调和、永不终结的天然矛盾,这是一种对人类历史和命运发生重大影响的根本性矛盾。这种矛盾之所以形成并有始无终地持续下去,是因为自然界中的所有生物体尽管都具有有限性,但是人类与其他生物体的不同在于,其他生物体的有限性是绝对的,而人类的有限性是相对的,人类总是“力求突破有限以追求无限,历史地看,人类这种突破有限以追求无限的努力表现为对于智慧的追求”,人类对智慧的追求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突破生命的有限性,追求长生不老……其二,突破已有知识,向绝对真理追寻……其三,突破相对价值,追寻终极价值安顿,即不断进行价值的探索,以寻求心灵的最终安顿”[4]。虽然这样的哲学认识并不独属于疫苗工程本体论,但是从疫苗发展史来看,站在哲学的立场上去探索现代疫苗工程的本根,或许没有更多的科学、技术和工程领域像疫苗工程领域一样能够高度契合并充分体现出这一本体论阐释。

人类生命的有限性,最典型的表现在人因为疾病的死亡和个体生命过程无确定性的时限上,特别是在烈性传染性疾病肆虐面前,人类生命所表现出来的脆弱和健康受到攻击时的无能为力,即使是患病后有强大的临床治疗,亡羊补牢不仅使前期生命和健康代价巨大,而且治疗的无效更为常见。在疫苗已经发展到系统工程的今天,还是出现了惨烈的局面:到目前为止,新冠肺炎疫情导致全世界近1亿8 000多万人感染,超过390多万人死亡。这就不能不迫使人类始终在对自身的反思中去寻求某种力量和手段来与疾病抗衡,防患于未然是最好的选择,疫苗发展史正是这种斗争过程的真实写照,从寄托于神灵,到依赖于宗教,再到把经验变成知识,直至建立起实验科学,到今天形成以庞大复杂的生物医学体系为依托的疫苗工程系统,都是人类在清醒地意识到生命有限中追求生命无限过程的体现。而完成这个过程,人类所依赖的是不断突破对自身与疾病关系的认识,相关科学知识的积累和技术手段的创新,为不断接近针对不同疾病的疫苗与人的对应免疫系统之间复杂关系的真理性认识提供支撑,才有了疫苗工程学对疫苗工程定义所描述的那样,多学科在这一领域交叉,多个分支工程系统在此跨领域结合,由此建立起了庞大而复杂的疫苗工程总系统。

从哲学视角分析,现代疫苗工程的不断进步和完善,在突发重大传染病面前所表现出的研发速度、生产能力、社会组织能力以及有效的防御成效,正是主客体融合的“道体”形态本体的充分体现。哲学意义上对疫苗工程本体的认识和揭示,在于让人们能够历史地、理性地认识到人类不断推进疫苗工程的发展,是因为它具有任何其他科学和社会领域对人类生命和健康不可替代的独特价值,这样一种关于疫苗工程的哲学本体观,无论对医学科学技术领域和生物医学工程领域的内部决策,还是对国家或地区相关政策和制度的决策,所提供的是最根本的哲学认识支撑,对形成正确、合理的基本观念和原则具有决定性意义。如若我们对此做一个概括性描述的话,哲学本体论视野中的疫苗工程,是一个以现代生物医学体系为专业基础和以疫苗工程学为学理根据,以医疗卫生保健体系(包括制度和政策体系、药品管理体系、社区卫生服务体系等)为依托,以医药工业生产体系为基础条件,以市场化和政府主导相结合作为疫苗配置和流通手段,以世界卫生组织或国家、地区性相关组织的准入作为必要条件,以疫苗组学(vaccinomics)、系统疫苗学、结构疫苗学、疫苗信息学、免疫反应网络理论、逆向疫苗学等新学科、新学说为发展方向和趋势,以人口接种比例及所形成的免疫效果作为评价标准的庞大和复杂的动态系统工程。

疫苗工程本体论表明,这一工程本质上是一个由科学、技术、工程和社会多学科、多要素和多领域有机结合构成的立体化的人类防御疾病侵害的庞大工程,疫苗工程总系统是一种历史建构和近代以后生命科学与技术进步所取得的成果不断介入的结果,但针对某种传染病的“独立工程”作为分支系统,一般是在人类遭受特定病毒攻击以后开始研发、生产和接种,总系统始终是基础,分支系统标志着新疫苗的诞生,是人类在与新发传染病进行较量和博弈中又完成的新一轮对总工程的增添和补充,疫苗工程始终是在这种总工程系统与独立工程分支系统的互动中推动疫苗工程的创新与发展。

疫苗工程问题的哲学逻辑,一定是与对疫苗演化史的考察不可分的,现代疫苗工程的本体论,也需要透过疫苗史去寻根,从而建立关于疫苗工程本质上到底是什么,其本体论承诺的根据何在的认识。有学者认为,“工程本体论是关于工程的本源、基质和本根的哲学探讨。所谓工程本体论,就是要从人类生存与发展的角度看工程,特别要阐明工程活动在人类的生存、社会的发展以及人与自然关系、人与社会关系的建构和重建等哲学视野上认识工程活动所具有的根本性的地位和作用”[5]。进而有学者撰文讨论了“医学工程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除阐述了医学工程的三种含义和工程的特点外,还讨论了典型的医学工程案例,其中包括疫苗工程。该文界定了疫苗工程,但只是一个关于疫苗工程专业性的、学理性的或者说解释性的界说,并不是对疫苗工程本体论意义上的哲学阐释[6]。由美国国家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前主任斯坦利·普洛特金(Stanley A. Plotkin)组织国际疫苗界和传染病领域的专家编写的专业巨著《疫苗》一书,从1988年首版至该书经多次修订后2011年第6版出版,并随即介绍进我国,在这20多年中,该书始终没有将疫苗作为“工程”提出来,尽管该书在第一篇《疫苗接种总论》中对“疫苗接种简史”“疫苗免疫学”“疫苗产业”“疫苗生产”“免疫接种的一般规范”等内容做了十分详尽的阐述,但笔者发现,该书不仅始终没有使用“疫苗工程”这个概念,甚至没有使用疫苗学、疫苗工程学这类概念,而且该书甚至没有对“疫苗”概念给出一个界定。或许正像该书的译者认为的那样,这本书“对于我国的疫苗学界和疾病预防控制领域来说,不失为一部很好的工具书”[1]13。我国该领域的教科书已经将这一学科的名称由“疫苗学”提升为“疫苗工程学”,并对疫苗概念和疫苗工程学(vaccine engineering)都有明确的定义:是“一门理论与实践高度结合,综合性、应用性很强的科学,它是集病原生物学、感染病学、免疫学、病理学、化学、药学、生物化学、分子生物学、流行病学和统计学为一体的边缘新兴学科”[7]3。这些关于疫苗工程的科学阐释都是对其进行哲学认识的基础和根据。

按照教科书对疫苗的定义,“疫苗是利用病毒、细菌、寄生虫等病原体,经过严格复杂的技术工艺制造的生物制品。通过接种疫苗,使机体产生免疫力,从而达到预防或治疗相应疾病的目的”[7]3。这只是关于疫苗的生物学学理意义上的定义,而如何利用、如何制造、如何接种、如何实现预防和治疗疾病的目的等,不单纯是科学理论问题,而是技术过程和行为过程,拟或说是实践问题,这需要现实中疫苗工程的复杂运行来实现。伴随人类与传染病抗争的过程,疫苗的发展完成了从经验到科学、从单个疫苗到多品种、从实验到人群接种、从传统疫苗到新型疫苗、从生物医学工程到社会系统工程的转化与跨越。疫苗工程中许多值得进行哲学思考的基本问题,都能从疫苗的演化史中找到根据或答案。

3 疫苗工程本体论的历史根据

“疾病比人类更古老。”[8]在一定意义上说,地球上生物体出现并在演化中构成丰富多彩的生物世界,“疾病”就与生俱来了,只是这个时候的疾病不是对人的生命和健康而言的,而其他的生物体并无关于疾病的意识,后来被人类科学认定的那些致病的细菌和病毒,在人类出现之前,其自身也只是作为生物体与其他生物体“平等地”存在于或者说“活”在自然界。按照美国学者贾雷德·戴蒙德的观点,如果从病菌的角度考虑疾病的问题,病菌同任何生物体一样,都是自然选择的产物,病菌的演化与其他生物并无不同,任何一个有生命力的病菌,体现在不仅具有强大的繁育后代的能力,并且能够选择性地帮助后代向适于生存的地方传播,“传播能力强的病菌繁殖的后代也多,结果就会得到自然选择的偏爱”[9]194。

虽然目前并无充分的科学证据对生命最早什么时候出现在地球上给出确定性的答案,但生命诞生后按照“从简单的原核生物到复杂的真核生物,从单细胞个体到多细胞个体”的规律向越来越复杂的方向演化,有明确的科学结论。“生命之树”(tree of life)概念的建立是达尔文进化论的最重要标志,“生命之树起初的构建主要依赖于生物的形态结构和生理特征,随着分子生物学方法尤其是核酸测序技术的应用,研究者可以构建出更为完整、更为精细的生命之树”[10]109。1970年,美国生物学家沃斯等在研究中发现了一类全新的生物古菌,由此构建了第一个由细菌、古菌和真核生物三域共同组成的“通用型生命树”。“最近发表的一项研究工作主要是通过分析基因组序列的数据构建了一个新的生命之树,其中包括了1 000多种来自不同生态环境的未知微生物种类。”[10]109而伴随后基因时代的到来,在已经完成的对细菌、古菌和真核生物的30 000多个物种的全基因组测序的比较基因组学分析,得到了许多挑战原有“生命之树”的结果。特别是在相隔极远的生物物种之间存在着遗传物质交换这一“基因平行转移现象”的发现,更加有力地证明,尽管生命经历了包括自然史上五次生物大灭绝在内的40多亿年漫长的演化过程,包括病菌在内现存于地球上的大约200万个物种,其“演化与其他物种没有什么两样……病菌已演化出各种不同的方式,从一个人传播给另一个人,以及从动物传播给人”[9]194。“病毒不仅能够感染各种类型的生物体,而且也是基因平行转移活动的主要参与者。动物比较基因组研究发现,灵长类动物基因组内有近50种外来基因来自病毒的基因平行转移。”[10]115“人类疾病源自动物这一问题是构成人类历史最广泛模式的潜在原因,也是构成今天人类健康的某些最重要的问题的潜在原因。”[9]193

人类早期在与疾病斗争的经验中朦胧地意识到人体存在某种“免疫功能”,无论是古代中国医学中的“以毒攻毒”,还是古代西方医学中的“同性相治”,都是经验医学时期的一种治疗法则,并将这一治疗原理运用于治疗实践,“目的在于产生与症状相似的结果”[11],古代东西方不少国家乃至包括非洲的一些国家都有过这类有效治疗和相关方法的记载,应该说这是后来疫苗产生的原始经验基础,更是观念或思想基础。疫苗概念的形成源于爱德华·詹纳对预防天花采用的“种痘”方法,其后巴斯德完成了这一方法的实验研究过程,为纪念詹纳,他将用于免疫的炭疽培养物称为疫苗。疫苗发展史上的经验时期与实验时期的分界线,就是以19世纪末微生物学革命为标志划分的,“正是路易·巴斯德和他的门徒们共同撑起了这场微生物学变革的一片天”,科学家们“纷纷走上了发现新病原体的赛道。自此之后,微生物们就被分为两大‘阵营’:细菌和病毒”[2]2。但此后细菌学与病毒学的发展并没有并驾齐驱,因为病毒的培养难度大,导致病毒学发展总体上落后于细菌学,直至20世纪30年代,在活体动物上制备出的抗病毒疫苗只有天花疫苗和狂犬疫苗两种,但这一时期细菌疫苗的数量远多于抗病毒疫苗。这一时期经历了整整半个世纪,此间研发、创制和运用了现在看来那些已经属于传统的疫苗,分类意义上看这些疫苗主要包括,“一是以杀死的细菌或病毒颗粒为抗原的死疫苗;二是经减毒但仍然保持免疫原性的活疫苗;三是解毒的细菌毒素即类毒素疫苗”[7]10。这些疫苗在遏制传染病的传播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也有部分疫苗存在人体反应明显、免疫效果不理想等问题,尽管有些疫苗到现在仍然在使用。解决和改良某些传统疫苗存在的种种问题,是推动疫苗发展的动因,但是要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就需要完成疫苗研发及后续各环节上的创新,而这有赖于生物医学学科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这一时期疫苗的研发得到了化学、生物化学、分子遗传学、细胞与分子免疫学以及药学的强有力支撑,一些新的疫苗由此诞生,极大地弥补和改善了原有传统疫苗的缺陷,从这一时期疫苗的主要类型创新上看,研制出了蛋白质纯化疫苗和多糖及结合疫苗,这两类疫苗中包括对原有传统疫苗的改进,也包括新研制的疫苗。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以及在此基础上从20世纪80年代以后迅速崛起的若干分子生物医学基础学科,如分子免疫学、分子遗传学、分子生物学与细胞生物学、微生物学、生物化学、生物工程学等学科一道,在生物大分子层面逐步揭示出许多致病微生物的毒性、抗原的分子结构以及相关的基因结构,疫苗的研发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科学、技术和工程一体化的新时代。最有利的证明就是,面对在全球肆虐的新冠肺炎疫情,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截至2021年4月初,包括中国在内的一些国家,投入研发的新冠肺炎疫苗种类有270多个,进入临床试验的疫苗数达到87种,目前已经规模生产并投入接种的大约有10种。这是在前所未有的加速度中完成的,从疫苗研发到生产、上市再到接种全过程,按照通常速度“一支疫苗从研发到上市一般需要8年~10年时间”[7]17。新冠疫苗的研发和接种速度,得益于疫苗工程领域的巨大进步。最终完成彻底阻断新冠肺炎疫情传播的目标,疫苗接种的作用将是根本性的。

由此人类应该意识到,人类创造了疫苗去与某种细菌或病毒引发的疾病抗衡,甚至有些疾病会像天花那样在地球上被根除,但这只是意味着人类与疾病抗争阶段性的、与某种疾病斗争的胜利,即便是人类现在已经将疫苗发展到系统工程的水平和程度,也只是人类与疾病斗争能力的提高,这是对疫苗工程未来如何发展,从病菌本质的角度所提出的一个“人与自然”关系意义上的哲学本体论问题。一定意义上说,无论未来的疫苗工程多么强大,终究也只是人类与疾病斗争过程中的一个“事件”或一个阶段性胜利而已,事实上,到目前为止,那些被发现多年并已经有疫苗可以预防的疾病,并没有都像天花一样在地球上消失,只是因为疫苗的出现,有些病毒、细菌开始与人类“共在”,这些致病菌会“改头换面”寻求对人类的攻击,正像新冠病毒发生多重变异一样,这是因为它们作为生物体也要选择自身的方式生存,与人类进行“你死我活”的较量,是它们的“本性”使然。我们无法想象,如果人类未来借助社会的进步和科学技术的强大,创造出“一劳永逸”的疫苗,或者生命科学技术能将人的身体“改造”成为“百毒不侵”的肉身,从而彻底改写人类与疾病的抗争史。无论是从生命科学的研究结论看,还是做哲学的判断,这并不符合人与自然关系的客观辩证法。病毒早于人类来到这个世界,或许更应该晚于人类消失于这个世界,至多是与人类同时终止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综上所述,可以引出从两个方面对疫苗工程本体论的思考,能够让我们建立起关于“为什么人类需要和能够将疫苗的发展推进到现代疫苗工程,且这一过程伴随科技的进步仍然会继续向前”的认识。

一是因为“疾病以我们今天所遇到的相同的基本形态出现在所有时期”[12],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出现在地球上,就存在因为物种间细菌和病毒传播而患各种疾病的可能,可以认为这是人类生存必须面对的与生俱来的“威胁”,但也应该将这种“威胁”看作是人类发展的一种原动力。与疾病斗争由此变成人类的常态,而且是一个有始无终的过程,一定意义上说,也构成人类的基本生存乃至生活方式,如果人类能够认识到自身在自然界中“高贵”的同时,也能充分认识到自己与其他物种具有天然的“平等”规定性,人类只是物竞天择过程中的“幸运儿”,并不能因为自身独属高等智慧生物而无视自然界时时刻刻都在追求自身生态平衡的目的性,人类只能把自己作为整个自然生态棋盘中的一个棋子,走好每一步,才可能减少与自然界的矛盾,但是这有一个前提,就是要认清自然规律且不能违背它。人类与致病菌所形成的尖锐矛盾,或许只是人类与自然界各种矛盾的一个缩影,其中隐含着人类对自然界过多的傲慢、无知或偏见,何况那些日常生活中看不见、摸不着的致病菌,尽管人类一次次因为它们被折磨得十分痛苦,每每为此付出人类生命的巨大代价,重大传染性疾病突发也会让社会经济遭受重创,会扰动社会政治动荡,每次也都会暴露社会在公共卫生领域的短板乃至严重缺陷,甚至会成为国际关系和外交上的障碍,但往往是时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传染病发生,几乎每一次传染病的暴发,都能够在人与自然关系处理上的失误发现传染源头,大多数病毒的宿主本是动物,人类感染病毒的原因,多是因为人类行为不当所致,人的这种不当行为表面上看就是诸如猎杀、贩卖、交易甚至食用野生动物,生活行为不检点、不卫生所致,而本质上则是无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怎样才是真正合理的问题。疾病的社会史是人类历史的缩影,这也是为什么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总是与疾病联系在一起的原因。

二是人类出现以后,之所以能够生存下来并进化为地球上唯一拥有高等智慧和社会文明的物种,一方面因为大自然在“设计”出那些“使我们生病”的病原体的同时,也一定赋予了人类某些能够抵御病菌或病毒侵害的能力,这就是后来免疫学等学科所揭示出来的人的机体在器官、组织、细胞和分子不同层次的免疫功能所构成的人体免疫系统,当然无论是病菌对人体的侵害,还是人体免疫系统的应答,都是一个复杂的生物学过程。“我们最缓慢的防御反应是通过自然选择表现出来的。自然选择改变了我们一代代的基因频率。”[9]197另一方面,与疾病进行斗争能力的不断增强,来自于人类社会不断进步所释放出的巨大能量,生命科学技术是其中最核心的力量,这种科学力量与社会力量的结合,或者说科学力量作为社会整体力量的最重要构成部分,在一次次征服重大传染性疾病的过程中,以远超人体自然力的巨大能量、以彻底改变人类防御反应的速度乃至性质,为维护人类健康、拯救人类生命做出了巨大贡献,其中疫苗工程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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