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命运共同体视野下的科幻景观
——以《流浪地球》为考察文本
2021-12-05黄明海
黄明海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明确提出,最早是在党的十八大报告(2012年11月8日)中,由胡锦涛同志提出“要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在追求本国利益时兼顾他国合理关切”[1]。此后,这一理念在各种重要会议讲话中被反复提及和阐释,内容更加系统,内涵不断丰富。习近平同志在党的十九大报告(2017年10月18日)中指出“坚持和平发展道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2],后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2017年12月1日)上发表主旨讲话,对“人类命运共同体”做出了较为完整的阐述:“人类命运共同体,顾名思义,就是每个民族、每个国家的前途命运都紧紧联系在一起,应该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努力把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星球建成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把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变成现实。”[3]在当今政治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世界格局当中,每个民族和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也在这场变局中承受巨大的风险与挑战,诸如全球气候变暖对生态系统的破坏,重大疫情灾害对自然生命的摧残,还有未来人类的生存境遇。面对各种危机,人类不仅要加大科技研发力度,还应在人文层面作出更多思考。
近年来,中国文艺及相关文化产业发展迅猛,一些拥有独立知识产权的高质量文化产品投入市场后迅速形成产业链,IP价值得到极大提升。伴随人工智能科技被纳入国家发展规划,并且日益进入普通百姓的工作生活当中,科幻文艺及相关文化产业浮出水面,到2019年出现“中国科幻元年”之说,尤其是《流浪地球》真正开启了中国科幻电影对标世界的高度,以及关注全人类命运的视野。这部最初发表于《科幻世界》2000年第7期的中篇科幻小说,到2019年2月5日搬上荧幕,历经将近20年时间,见证了中国的社会转型、经济崛起、科技发展与文化传播。在“全球化”和“新时代”的语境下,“科幻不再仅仅是一种传统的书斋阅读,而是一种新形态的景观化的群体性社会活动,其根基与文化时尚、媒介变革深度契合,这是其蓬勃发展的关键所在”[4]。而构建具有“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的中国科幻,从小说到电影的再创作现象,以及科幻景观的创造问题都值得展开探讨。
1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科幻
21世纪初,有学者称“科幻小说”是“以科学为对象和线索进行幻想并构成重要内容的一种小说”[5],它区别于古代神魔小说,强调一种现代性神话,兼具一定的科学知识性和文学艺术性。这种类型的小说立足于现实基础,对社会和历史语境进行充分思考,对未来做出合理的概念上的预判。正如当代著名科幻文学理论家达科·苏恩文所说:“科幻小说是依据其呈现一种新认知(cognitive novum)时所使用的间离性创作技巧而得以界定的。”[6]13呈现一种新的认知是“科幻”所内含的真实价值,它不仅是某一理论知识在未来的实践延伸,更提供了一种重新认识当下社会现实和想象未来的方式。
中国科幻小说肇始于危难的晚清时期,当时一些文人开始引进西方文化,译介西方科幻文学,诸如《回头看纪略》《八十日环游记》《月界旅行》《地底旅行》之类。同时,一些文人尝试创作,早期作品如荒江钓叟的《月球殖民地小说》(1904年)、徐念慈的《新法螺先生谭》(1904年)等。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1902年)和陆士谔《新中国》(1910年)等虽然归为政治小说,却也具有较强的科幻性质。这些小说大都反映处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知识分子渴望科学发展、民族振兴、国家富强的诉求。谁也无法预料到,那些乌托邦式的科学企盼,会在100多年间奇迹般地实现。当然,这些作品构建的核心都在期望中华民族国富民强的意识层面,并未走向世界。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是立足于全人类视野,站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实践层面上,把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变成现实。因此,有学者认为:“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里的中国当代小说,或者说21世纪中国小说就是一个摆在了中国作家与理论批评家面前的伟大而堂皇的、且具有现实与历史意义的命题。这个命题的核心是人类的视角,表达的是对人类命运的整体性关切,是对和平与发展的向往,以及在‘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里的中国人的生存经验和思考。”[7]联系到“科幻景观”的叙述,其逻辑是不仅要观照人类之关切、世界之发展,还要以中国故事之经验与反思彰显价值。在很大程度上,“科幻”一词在当下已经超出文学范畴,延伸为一种文化现象和认知范式。“科幻文化的核心无外乎两点:其一,全部幻想必须基于有限的科学假设,不与人类现有的知识体系相违逆;其二,它总是对人类未来命运或者说未来社会图景的戏剧化想象。”[8]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科幻,关键在于科幻景观的内容和讲述故事的方法两大方面。
从内容上来讲,首先,要正确认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由此可以知晓和梳理已有的科学知识,作为建构科幻故事的基础。在1964年12月20日到1965年1月4日召开的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周恩来总理提出实现“四个现代化”的任务,即建设具有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和现代科学技术的社会主义强国,后来的四届人大和十一届三中全会都重申并强调了这一目标。时隔半个世纪,2013年11月9日至12日召开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将全面深化改革总目标设定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十九届四中全会又着重研究了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若干重大问题。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是一个从实践到认识再到实践的过程,不仅体现在农业、工业、国防和科技等生产力的实践发展层面,还在于国家治理的思想转变层面。从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目标走向“五个现代化”,是在中国社会生产力发展取得显著成果的基础上,对“制度”与“生产关系”作出的思考。实现这一层面的现代化,将使国家治理更加符合中国国情,国家能够更好应对世界局势。创作素材的扩充与更新,使得衍生出来的科幻故事更加充满中国特色,并且由于中国积极参与全球治理的能力稳步提升,作家站在人类命运视角构思创作的信心更加充足,从近年来获得雨果奖、星云奖、银河奖等重要科幻文学奖项的国内作品便知一二。从创作小说到成功改编电影,亦是中国科幻实践的一次检验和创新突破。
其次,中国作家大都关注“土地”的主题背景,这是中国科幻的特色之一。作家一般通过社会转型写出中国大地的独特性和深刻性,尤其在现代化进程中,“土地”的空间变化为作家开辟了幻想的场域。本文考察的《流浪地球》就是以土地家园为依托,思考人类命运的归宿。又如黄金明的《倒影》(《广州文艺》2015年第1期)也是对未来生活的想象,他曾在一次座谈会上讲道:“中国的城市化还未完成,它具有流动性,显得变幻莫测……目前城市里有很多的问题,我所写的是地下未来城市,文本有实验性与异端性,我对城市的生活想象以及对小说修辞的实验不是停留在咖啡厅或男女情爱的层面上,而是对未来生活进行描述。”[9]小说故事发生在2066年,虚构了“洞城”“根城”等地下城市以及“果城”等地上城市,精心营构出一系列“迷宫”——主人公身份的迷宫,城市建筑的迷宫,岁月与往事的迷宫。解读小说标题“倒影”,既是事实真相的另一面,梦境与现实、遗忘与寻找的互照,又是未来对于当下的一种拷问。小说所反映的生态环境问题、人与自然的断裂关系、人的生存状态等,都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科幻书写提供了思考方向。
至于讲述科幻故事的方法,笔者认为不论是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还是现代主义手法,都离不开对“人”的核心塑造。现代科技不仅只是技术产物,同样属于人类的精神创造。汪民安曾将“手机”视为人类身体的延伸:“手机深深地植根于人体,并成为人体的一个重要部分。离开了人体,离开了手,它就找不到自己的意义。”[10]可以说,没有人类的科研创造和有效操纵,科技将偏离甚至失去本身存在的价值。类似VR(虚拟现实)、AI(人工智能)等技术,给人类带来便利时也引发争议,比如《流浪地球》中智能机器人MOSS(Manned Orbital Space Station)与人类的冲突。又如王十月的《子世界》(《人民文学》2018年第1期)讲述VR世界里虚实交杂、多层文本互照的故事,讨论所谓“元世界”“子世界”“孙世界”等空间的关系,指出人类现实存在时也可能被另外一个世界所虚拟。小说运用陌生化的笔法描述多种悖论,实际上映照的是当下人类正在面临或者将要面临的困境。
可以说,每一次科幻浪潮都是对社会现实的回应。进入新时代以后,中国科幻面临的国际国内环境,既是机遇又具挑战,尤其是科幻小说转化为电影的过程,作为景观化了的新形态需要接受资本、市场、群众等诸多方面的检验。
2 凸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电影景观
科幻为人类提供了重新认识当下和想象未来的方式,而在不同创作文本中呈现,叙述方式和表达特点各有不同。将小说改编成影视剧,其一要立足或适时调整原作的思想价值,其二应当兼顾影视的传播效果,充分考虑人物形象的动态演绎、场景切换与情节增删以及制作技巧的综合运用。[11]《流浪地球》从小说到电影的再创作,通过科幻景观的塑造,更加凸显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理念。
小说《流浪地球》讲述由于太阳内部氦元素的聚变,产生叫作“氦闪”的剧烈爆炸,膨胀后殃及地球,人类为了生存必须向外太空恒星际移民,唯一可行的目标是距离太阳系4.22光年的半人马座比邻星。作者将人类的逃亡分为五步:“第一步,用地球发动机使地球停止转动,使发动机喷口固定在地球运行的反方向;第二步,全功率开动地球发动机,使地球加速到逃逸速度,飞出太阳系;第三步,在外太空继续加速,飞向比邻星;第四步,在中途使地球重新自转,掉转发动机方向,开始减速;第五步,地球泊入比邻星轨道,成为这颗恒星的卫星。人们把这五步分别称为刹车时代、逃逸时代、流浪时代Ⅰ(加速)、流浪时代Ⅱ(减速)、新太阳时代。”[12]小说将整个持续2 500年、一百代人的逃亡过程,置于全人类共同的命运关注和生存计划当中,这个需要世代人类承担的使命,呈现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超前认知”。尽管原作发表当时还未明确提出这一概念,但在中国传统文化里诸如“天人合一”“和而不同”“大同”等思想,却已蕴含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生成逻辑。
小说描绘的科幻景观,除了上文提到的灾难现象、未来科技、逃亡计划,还有与之相关的诸多专业术语,比如“等离子体光柱”“全息显示器”“全息散射体”“轨道动力学”“超音速爆音”“近日点”“远日点”“近地轨道宇航员”“记忆遗传技术”等。它们主要作为一种知识性介绍,为文学性的小说文本增添科学性的特征。而改编成电影后,科幻景观的呈现方式与具体内容获得极大的拓展空间,尤其在积极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时代”语境下,视觉呈现具有更为明显的价值导向。正如有研究者认为:“原著中作者着重以一种讽刺的方式质疑了集体主义价值观念,而电影中导演则否定了原著对集体主义价值观念的质疑,转而以一种充满紧张与激情的方式表达了对集体主义价值观念的认同。”[13]集体主义在电影中的诠释暗合了“共同体”的内涵。
电影《流浪地球》截取小说片段,讲述地球受木星引力影响偏离飞行轨道,将在短时间内撞向木星,人类倾尽全力采取拯救行动。电影开头有一段旁白介绍:“最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这不过是一场山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一座城市的消失,直到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太阳正在急速老化,持续膨胀。100年后,太阳会膨胀到吞没整个地球。300年后,太阳系将不复存在。面对这场灭顶之灾,人类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伴随旁白播放的镜头画面是世界各地的灾难现场以及采取应对措施的新闻报道,包括美国的CNN、NBC,英国的BBC,法国的France·2,俄罗斯的РОССИЯ-24,韩国的KBS1,日本的NHK,以及中国的CCTV-13、北京卫视、东方卫视、旅游卫视等。这种引起全球关注的现象充分体现了共同体意识,这也是国际科幻大片和灾难片的惯用手法。但不同于西方叙述模式的是,《流浪地球》削弱了英雄主义成分,没有塑造超级英雄,而是突出集体主义。因此,电影呈现出来的科幻景观一方面在于未来科技,另一方面则是对抗危机的人类群体。
具体来说,未来科技主要体现在工业景观上。无论是国际空间站、地下城,还是行星发动机,影片中的赋形都是庞大的工业结构。这些规整的工业结构多是网格状的外形或闭合式的空间,充满工业科技的“硬”质感。正如列斐伏尔所说:“城市规划都被某种未清楚表明的理论,或更正确地说,某种意识形态所支配。”[14]59可以看到,影片中的工业景观都被赋予了本土特色,多次出现诸如北京、上海、杭州等城市的地标性建筑,另有先进的国产重型运输机、装甲车、防护服等武器装备亮相。从更深层面来讲,影片通过这种方式,彰显了中国科幻对标国际的勇气和底气,展现了中国科技和文化产业发展的良好态势,以及在全球灾难面前无所畏惧、勇于担当的大国胸襟。
工业景观中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类:智能景观。人工智能技术科学代表了目前人类工业科技的前端,同时,也是未来文明争相研究和实践应用的重要领域。影片中国际空间站控制系统的智能机器人MOSS即为一大亮点,它是“流浪地球”计划的监督者与执行者,负责管理和监控整个空间站的操作行为。这个“最强大脑”没有知识局限,能够和人类自由交流,能够理性而迅速地作出判断,但是缺少感性意识和共情能力。这正是人工智能发展至今的一个缺漏或门槛,也是引起学界争论的话题。在影片中,人类情感最终摧毁了理性当道的MOSS,掌控了人类命运的主动权。这一情节是观念先行的预设,它以“人”的核心塑造,强调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题设定。
至于对抗危机的人类群体,电影一直强调的是“情感”“责任”和“信念”。当刘培强、韩子昂等老一辈在拯救行动中牺牲后,刘启、韩朵朵等青年一代艰难完成后续任务,并从中理解父辈的使命与担当,在父子之情和祖孙之情的感召下更体现了一种传承意识,这正是“流浪地球”计划得以实施下去的基础。当灾难来临时,人类选择把生存的希望留给下一代;当行星发动机遭遇木星引力受损,世界各国救援队争先恐后地紧急抢修;当刘启等人决定利用点燃木星产生的冲击波推离地球时,各国救援队纷纷掉转车头参与支援。正是“集体”的共情力量和信念拯救了人类自己。“人”依然是“科幻”中不容忽视的重要环节,甚至起到决定性作用。科技的发展不仅要坚持科学理性,同时要有人文主义关怀,如此呈现的科幻景观才是人类命运的昭示。
比较来看,不同的艺术表述各有特色。尽管刘慈欣的小说略带悲观色彩,但对地球家园的深情眷顾让他选择了“希望”,电影更加凸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理念,两者都有赖于立足中国文化根基,这正是中国科幻的创新之路。
3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文化根基
结合深广的文化背景和时代语境来分析,小说《流浪地球》以“刹车时代”“逃逸时代”“叛乱”和“流浪时代”为小标题分作四节,以“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勾连起祖辈、父辈、同代、后代的生存境遇和精神状况,不仅传达出作家强烈的忧患意识和责任意识,同时,其中强调的“希望”是支撑全人类生存下去的精神力量。按照小说描绘的那样,在地球漫长的流浪征程里,地表高温与严寒、永昼与永夜并存,“死亡的威胁和逃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12]。人类居于其间,逐渐厌倦了单调的生活节奏,丧失了学习的自主能力,感到孤独与绝望。科技发达到一定程度,人类的智力、寿命和行为趋于同化,整个社会朝着单向度发展的可能性不容忽视。当金钱、权力或才能已经无法区分高低贵贱,创世的信仰无法拯救自身,人类遭遇精神危机的时候,“希望”才是“这个时代的黄金和宝石”[12]。从这层意义上来讲,小说的内涵更在于凸显面对不可抗拒的灾难时人类的精神自守与实践。
这种精神自守的思想基础是中国传统的土地情结和家园文化,它是整个人类命运的起点与归宿。正如郭帆导演接受访谈时所说,由于“中国人对房子、对土地的情感”[15],小说原著和电影设定的故事情节都是带着地球一起逃离太阳系,在宇宙间寻找适宜生存的新恒星。小说上篇回忆“我”在小学入学时老师组织的一次环球旅行,同学中的“飞船派”和“地球派”就移民方式产生争论,“飞船派”的孩子们想象制造像上海或纽约那样的大飞船漫游太空,然而老师通过模型解释,整个飞船的生态系统无法支撑人类抵达新的家园,在流浪途中人类只有生存在地球上才有希望,即使最终失败,“人类将自豪地死去,因为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12]。作为精神存在的一种方式,人类选择与地球共存是“人”之所以为“人”的要义,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要保持尊严,有如“向死而生”的存在。
这一争论在影片中得到更明晰与更坚定的判断。作为领导和决策一切人类事务的“联合政府”,在地球与木星相撞的情况下决定放弃“流浪地球”计划,而采用“火种”计划,即在考虑到地球无法逃逸的情况下,无奈地只能抛下地球而让“领航员”号国际空间站继续航行。因为空间站里冷藏了30万人类受精卵和一亿颗基础农作物种子,储存着地球已知动植物DNA图谱,并设有人类文明数字资料库,能够确保在新的移民星球上重建完整的人类文明。这一决定遭到了中国航天员刘培强的质疑和反对,在刘启等人实施点燃木星推离地球计划请求支援时,刘培强说服联合政府接通全球广播,从而触动各国救援队折返支援。当行星发动机喷射火焰距离木星引爆区域还差五千公里时,刘培强又申请联合政府使用空间站的30万吨燃料,“火种”计划的执行程序MOSS以不允许牺牲空间站的行为发生为由终止了这场通讯。刘培强用一瓶伏特加摧毁智能程序后,独自驾驶飞船冲击发动机火焰、点燃木星,成功推离地球,挽救了人类的生命和尊严,使人类正式开启流浪地球之旅。
从试图抛弃地球到人类自救,除了人类自身对地球家园的留恋与觉悟之外,联合政府和人工智能MOSS之间的关系,以及它们面对地球和人类的态度同样值得深究。正如影片中联合政府在答复刘培强的质疑时给出的解释:“流浪地球”计划的核心是要更多的人活下来,而“火种”计划的核心是让人类文明延续。站在政府层面来讲,无论采取何种办法都要确保人类文明在宇宙中得到延续,允许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牺牲地球,包括联合政府办公人员自身在内的人类生命。但从个体层面来讲,每个人都想在灾难中活下来,或者能够帮助更多的人尤其是下一代生存下去,因为没有“人”的文明之于人类世界而言毫无意义。所以,在刘培强摧毁智能程序、恢复通讯后,联合政府决定放手一搏,同意刘培强的行动计划,无论最终结果将人类历史导向何处都予以尊重和接受。由此可以看到,在这次灾难的应对和救援当中,人工智能MOSS始终以一种理性的或者机械的方式高效执行各项程序,毫无情感的变通可言。可以说,这场情节冲突归根到底还是“人”与“机器”的矛盾,具体而言,就是传统家园文化和未来文明之间的冲突。
回顾习近平总书记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阐释,其中有一句是“努力把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星球建成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中国人自古以来对家国和故土的情感深厚,素有“落叶归根”“安土重迁”的文化情结。不论人们由于战争、灾难、贬谪、求学、工作、入伍、婚姻、旅居等何原因流动到何处,乡土记忆都是刻骨铭心的。由这种传统家园文化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宇宙观、价值观,影响着作家的构想及其创作,他们在熟知的地理版图上尽情地勾勒,最终凝结成为一个永恒的象征。时至今日,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和不断阐释中,这种世界观、宇宙观、价值观彰显出某种集体无意识的内涵。
在城市化和智能化快速发展的“新时代”,人们越发需要“乡愁”的载体。任何一座城市都由乡村发展而来,对于本籍在城里的人来说,“城”就是“乡”。当城市不断发生演变,面对那些逐渐消逝的风景,同样会让城里人产生离“乡”之感。[16]而在未来,面对规整的城市工业结构和冰冷的人工智能机器,如同影片中营造出来的科幻景观那样,进入“剩余时间”的人类又将何以自处?在关乎“家园”存亡、“命运”生死、“文明”去留的思考当中,即便地球满目疮痍,仍要带上它一起逃亡,因为“希望是我们唯一回家的方向”。正如小说结尾,年迈的“我”聆听着纪念地球、寄予希望的歌声,陷入对大地和亲人的怀想。“我好像看到半人马座三颗金色的太阳在地平线上依次升起,万物沐浴在它温暖的光芒中。固态的空气融化了,变成了碧蓝的天。两千多年前的种子从解冻的土层中复苏,大地绿了。我看到我的第100代孙子孙女们在绿色的草原上撒欢,草原上有清澈的小溪,溪中有银色的小鱼……我看到了加代子,她从绿色的大地上向我跑来,年轻美丽,像个天使……”[12]从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大地憧憬当中可以看到,在未来的人类文明里,地球家园文化仍然是其重要依托。
在“主旋律”文艺佳作频出的当下,围绕《流浪地球》《三体》等形成的文化现象,是中国科幻文艺事业和文化产业立足于中国优秀文化根基的重要体现。中国科幻文艺事业将逐步确立起自我主体意识,成为民族复兴蓝图中一处绚丽的景观。
4 结 语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推动文艺繁荣发展要“努力创作生产更多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有机统一的优秀作品”[17]。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指引下,发展中国科幻的硬实力并非一蹴而就。作家需要跟进前沿、积极探索,学习和吸收最新科技成果,在注重科学性的同时还应确保文学性。正如有学者所说:“科幻是一种景观,但不应仅是一种外在的景观,其内部还需要更多的磨砺和积累,将科学与人文融为一体,把科幻景观搭建成更为有机的生命世界。”[4]把中国科幻真正推向海内外大众和市场,既要活用中国优秀文化根基,提升文化自信,又要接轨国际规则,提升作品质量。在电影改编方面,科幻文学原著作为基础,经过导演形成一个立体世界,展现出全新的科幻景观。虽然制作技术上有待进一步强化,但更重要的是要在彰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上下功夫,避免模仿剽窃之嫌,并且不能一味地追求商业效益,而在讲述上含沙射影,出现几部电影之间相互“打架”的情况。只有内容与形式协调共生,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科幻才能走上高质量发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