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黄“兴阳振颓”作用在妇科闭经中的应用探讨

欧永胜，郑盼盼，秦玉雪，郭美珠*

1上海市宝山区中西医结合医院，中国 上海, 201900。2上海市肺科医院，中国 上海，200000。

麻黄为麻黄科多年生灌木植物草麻黄、木贼麻黄或中麻黄的草质茎，主要生长于我国西北部，始载于《神农本草经》，临床中通常以“生麻黄”、“炙麻黄”及“麻黄绒”入药。麻黄作为辛温解表药物的代表，在现行中医院校规划教材中其功用被概括为“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利水消肿”，可辨证应用于治疗风寒表实证、风水证、风寒或风热或痰湿咳嗽、哮喘及痹症等病症，然除以上功用外，麻黄尚具有鼓舞阳气，疏通血脉，开窍醒神；助阳祛湿；引阳散寒凝，通经络开郁消癥；升发胃气；宣肺解郁；开肺宣上制下，以加强膀胱对津液的制约作用；升阳祛湿，少量麻黄振奋脾胃，使补养之药不致碍胃；助他药发散周流全身等作用。基于以上功用，在现有文献报道中诸多医家将麻黄一药辨证应用于治疗月经病[1]、带下病[2]、妇科肿瘤[3]等疾病中。经过自己在临床实践中的验证，始觉麻黄在妇科疾病的治疗方面为一味不可多得的良药，今就麻黄“兴阳振颓”[4]作用在闭经治疗中的应用作如下探讨，一孔之见，如有不妥之处望同道予以斧正。

1 麻黄可“兴阳振颓”

“兴阳振颓”一词首先由广东著名经方家黄仕沛先生提出，为其数十年临床应用麻黄之经验总结，实乃发前人所未发，其意为使机体沉衰之阳得以振奋，郁闭之窍道为之宣通。“兴阳”者言其能振奋机体机能，先生经常重用麻黄以治疗重症肺炎、呼吸衰竭、中风病及腰部挫伤引起的小便失禁等[4]。麻黄性味辛温，具有“温通经脉，鼓舞阳气”[5]之能，仲景称其能“发其阳”。现代药理研究证实麻黄具有中枢神经兴奋作用，较大治疗量能够引起大脑皮层和皮层下中枢特别是脊髓的兴奋。麻黄的“兴阳振颓”作用古文献中虽未被提及，但在实际临床应用中不乏体现此方面作用的记载，如《药性论》称:麻黄治疗“治身上毒风顽痹，皮肉不仁”；《千金方》之麻黄汤治疗“治恶风毒气，脚弱无力，顽痹四肢不仁，失音不语，毒气冲心之症”；如《伤寒杂病论》载麻黄升麻汤可用于治疗厥阴病之下利、厥逆；麻黄附子细辛汤及麻黄附子甘草汤治疗少阴病之“但欲寐”；麻杏石甘汤治疗“汗出而喘，无大热者”；越婢加半夏汤治疗“肺胀”之“其人喘，目如脱状，脉浮大者”；《古今录验》续命汤治疗“中风痱”之“冒昧不知痛处”及“但伏不得卧，咳逆上气，面目浮肿”；《千金》还魂汤（麻黄、杏仁、肉桂、炙甘草）治疗“邪在太阴，口噤气绝”及还魂汤（麻黄、杏仁、炙甘草）治疗“卒死，客杵死”；《肘后方》之嗜眠喜睡方（麻黄、白术、甘草）治疗“嗜眠喜睡”等；《滇南本草》载“麻黄性温味苦辛，入肺经，治鼻窍闭塞不通，香臭不闻”；《日华子本草》言麻黄“通九窍”、“开毛孔皮肤”。随着医学的不断进步，学术界对麻黄的认识亦逐渐深入，现代医家将麻黄拓展应用于内、外、妇、儿诸科疾病中，如：神经系统疾病、五官科疾病、呼吸系统、血液系统、消化系统疾病、泌尿系统、男女生殖系疾病、皮肤病等。鉴于此其功用可概括为在上在外则宣通诸窍；在中则解郁运脾；在下则可“提壶揭盖”以利下流，而以上种种功用皆可理解为麻黄“兴阳振颓”作用之具体化。

2 麻黄在闭经治疗中的应用

闭经是妇科临床的常见病与多发病之一，又称“女子不月”、“月事不来”及“经水不通”等，本病常由月经后期、月经过少发展而来，其发病原因众多，可由全身性疾病、下丘脑及垂体功能紊乱[6]、卵巢功能失调[7]、肾上腺皮质功能失调、甲状腺功能失调、子宫内膜严重感染[7]及各种精神刺激[8]等引起，故根据病因常可分为原发性闭经和继发性闭经，治疗方法多采用激素替代疗法。中医学认为闭经一证虽病因多端，发病机制复杂但总归不外虚实两端，治疗多以“补而通之”或“泄而通之”，抑或补泻兼施治之，在具体治疗方面较之现代医学治疗策略更加多样，治疗效果更佳。

基于对麻黄“兴阳振颓”作用的认识，临床实践中便将其应用于闭经患者的治疗中，并取得满意的临床疗效，自觉麻黄为治疗妇科闭经之奇药。麻黄可治疗妇科闭经及经期延后的经验并非吾独得之秘，在现有文献报道中已有诸多论述，其中不乏许多真知灼见，如：耿静医师[9]运用麻黄加温经汤治疗闭经，并认为麻黄可激发阳气，阳气通则月经能自然而至；刘学多医师[10]以大青龙汤为主治疗一例闭经患者，效果卓著；高建荣[11]、任秦友[12]二位医师以阳和汤治疗因营血不足，寒邪痰湿凝滞血脉，阳气不得宣畅之闭经或经期延长者，多能获得桴鼓之效；张津生老中医[13]在治疗闭经尤其对于病程较久者尝在补肾调冲基础方的基础之上加用少量“炙麻黄”，其认为少量的炙麻黄可开宣肺气，升举中气而通女子经水道，是以不专事通月经而经水自来；李志强医师[14]、陈明教授[15]、陈燕萍医师[16]等运用麻黄汤加味治疗妇人闭经；马淑然教授[17]认为阳气在妇人阴阳平衡协调中位居主导地位，因此其尝应用即可振奋阳气又可驱邪外出之麻黄附子细辛汤治疗女子带下病合并闭经者，疗效卓著；水岩医师[18]曾报道其运用麻黄附子细辛汤原方治疗一例月经不调伴有痛经的患者，经治疗痛经及月经不调皆获得痊愈；朱葆初医师[19]曾报道其根据宣肺通经理论以麻黄2g配入贞元饮治疗一例以月经稀发甚至闭阻不来为主要表现的年轻女性患者，效果理想；张洪安医师[20]、阮明德医师[21]、江肖珊医师[22]及刘军医师[23]等医师均曾报道其运用五积散治愈一例因寒湿凝滞而致之闭经患者；黄煌教授[24-26]认为麻黄可振奋机能，可广泛应用于治疗一些表现为机体功能低下的疾病，基于此种认识其根据方-病-人理论运用麻黄类方如麻黄附子细辛汤、葛根汤、麻黄汤、防风通圣散等治疗一些具备麻黄体质特点的闭经患者，经该类方治疗后患者月经周期多能复常；杨建宇等[27]报道以麻黄附子细辛加葛根为基础方治疗一例多囊卵巢综合征而致闭经3月者，患者服药3天后即见月经来潮，足见麻黄类方及麻黄在妇科闭经治疗中的奇特疗效。

近年来笔者将麻黄试用于妇科闭经、痛经等疾患的治疗中并取得良好的疗效，始觉麻黄实为治疗妇科闭经之奇药。今有感于麻黄“兴阳振颓”作用在治疗妇科疾病中的神奇疗效，特将近期运用麻黄升麻汤加减治愈闭经验案一则作如下汇报以验证之。

3 验案举例

患者房某，女，30岁，医务工作者，2019年8月21日初诊，患者体胖，肤暗且皮肤粗糙，身高160cm，体重62kg，患者来诉自2018年7月足月顺产1子后分别于2019.1.10.、2019.3.12.及2019.4.15.月经来潮，每次经量极少，无痛经，经色淡暗不调，无血块，LMP2019.4.15.，就诊前1周本院妇科门诊就诊，查血及尿HCG均阴性，超声检测暂排除妊娠及多囊卵巢综合征可能。患者平素手足冰凉，尤以冬季明显，但自觉全身怕热，口唇干，时时欲饮水，极少汗出，时有腹胀、腰痛，遇冷加重，遇热则缓，无口苦、胸闷、气促，常有头脑昏沉不清之感，既往有左侧偏头痛病史多年，每遇劳累后则发作，每月发作1-2次，近一周未见发作，小便正常，大便5-7日1次，质干，胃纳可，夜寐安，舌苔白稍厚，舌下脉络迂曲，颜色紫暗，脉细涩。既往无传染病史。追问病史：患者于2019年2月停止哺乳。考虑患者产后已历时1年有余且已停止哺乳，而后经期延长，此次月经已历时3月仍未来潮，故诊断为闭经病，结合患者体胖、肤暗、平素少汗、偏头痛、腰痛，考虑为太阳表气郁闭之兆；患者体胖、腰围增大、手足逆冷、腹胀喜暖、大便干结、头脑昏沉，考虑为太阴病寒饮在里郁结不解；患者手足逆冷、脉细涩、月经量少、经色淡暗不调，考虑为营血虚滞；患者血瘀而兼有口干、欲饮水、全身怕热，考虑为因瘀而生客热，同时兼有津液不足之象，故综合患者四诊资料后六经辨证为太阳太阴阳明合病兼有津液不足、营血虚滞，符合麻黄升麻汤方证，故予麻黄升麻汤合防己黄芪汤合甘姜苓术汤合清震汤加葛根，拟方如下：

生麻黄9g 升 麻10g 当 归15g 茯 苓15g

生白术45g 杭白芍30g 天 冬12g 生石膏40g

干 姜6g 肉 桂6g 炙甘草6g 黄 芩10g

知 母10g 玉 竹12g 川 芎45g 防 己15g

苍 术12g 荷 叶12g 生黄芪30g 大 枣15g

葛 根45g

7付，水煎服，每日2次，每次150ml左右。

嘱饭后服用，忌生冷、辛辣、油腻食品，服药过程中若有不适及时告知。

2019年9月7日复诊，患者初服上方因稍凉时服用而致呕吐一次，吐后未见明显不适，患者诉服上方后于2019年9月2日月经来潮，经色鲜红，伴有少量血块，月经量仍较少，历时5日经净，诸如头脑昏沉、手足冰凉、口干、腰痛等症较前均有所改善，大便转为2日一次，质仍偏干，舌下脉络仍迂曲，色紫暗，舌苔薄白，脉细涩，考虑药已中病，继续予前方14付消息之，该患者此后未再门诊复诊，中药亦未继续服用，2020年7月20日短信随访得知，自2019年9月服完14付中药汤剂后2019年10月14日月经来潮，经色、量均未见异常，此后至2020年7月20日月经周期逐渐恢复正常，周期维持在28~35d，LMP2020.7.13.，无痛经，无血块，经量如常，余如偏头痛、腰酸痛、手脚逆冷、腹胀等症亦明显改善，体重仍稳定在62kg左右。

按：结合患者整体情况拟方予麻黄升麻汤基础之上合用防己黄芪汤、甘姜苓术汤、清震汤方证，其中麻黄升麻汤方出自《伤寒杂病论》“伤寒六七日，大下后，寸脉沉而迟，手足厥逆，下部脉不至，喉咽不利，唾脓血，泄利不止者，为难治，麻黄升麻汤主之”，该方由麻黄、升麻、当归、知母、黄芩、玉竹、芍药、天门冬、桂枝、茯苓、甘草、石膏、白术、干姜等药物组成，是为正虚阳郁，寒热错杂之证而设，方中麻黄、桂枝辛温以开太阳之郁，当归、芍药、玉竹、天冬以扶正养液，石膏、黄芩、知母、升麻以清热驱邪，白术、茯苓、甘草、干姜四味恰似“甘姜苓术汤”方用以疗在里之寒湿。观该患者病程虽不长，但病机相当复杂，如此寒热、虚实、表里、阴阳错杂之症着实让医者感到棘手，然对其脉证采用六经辨证的方法进行辨析后则不难发现其中端倪，患者初诊诸症虽未能与仲景在麻黄升麻汤方条文中所列症状一一吻合，但其二者的六经归属则一致，是以临床症状不必尽如《伤寒杂病论》中条文所列之症，但其核心病机必须一致方能有取效的机会。方中合用之清震汤方出自《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又名升麻汤，方由升麻、荷叶、苍术3味药物组成，原方为治疗“雷头风”而设，后世医家范文虎将其移治于因湿邪所困，清阳下陷，浊阴上升之症，本案即取其升清降浊之用。另外配入防己黄芪汤、甘姜苓术汤者，乃取其扶正化饮之用。方中麻黄辛温兴阳以振奋机体颓败之机能，一方面能宣透上窍，另一方面则能宣上以利下流，正所谓“提壶揭盖”。重用生白术乃取其“利腰脐间血”（《名医别录》）之用；重用川芎者乃取其“上行头目，下调经水”（《本草汇言》）之用；重用葛根之理来源有二，其一为笔者既往经验所得，即麻黄配葛根有催月经来潮之效，可广泛应用于治疗闭经、经期延后、痛经等疾病；其二为取其透热生津以补充营血之用，现代药理研究证明葛根中富含大量葛根素异黄酮，此物质为一种天然植物激素，被认为是最有望替代雌激素的天然物质[28]。全方融宣通、清热、温理、扶正、驱邪、化饮于一体，方虽显庞杂，但主治方向则一。

4 小结

麻黄可治疗闭经的经验源于5年前一次应用葛根汤治疗一位女性患者的感冒，该患者服用葛根汤后第2日即出现月经来潮，而且痛经症状亦较前明显减轻，由此开始查阅葛根汤治疗月经病方面的资料记载，查阅大量文献资料后发现包括葛根汤在内的诸多麻黄类方被广泛应用于治疗妇科疾病中，其中令人称道的经验记载即为清代舒驰远先生以一剂麻黄汤治疗一例难产伴有太阳伤寒的女性患者，药后患者汗出表解而顺利产下一子。舒驰远先生所记载的这则案例一方面体现中医辨证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可窥得麻黄在治疗妇科经、带、胎、产等方面疾病的作用之一斑。除此之外尚有局方五积散用于治疗“妇人气血不调，心腹撮痛，经候不匀，或经闭不通，难产及胎死腹中”的记载。结合自身临床经验，除本文所举麻黄升麻汤验案外，笔者亦曾应用麻黄温经汤、当归芍药散加麻黄、真武汤加麻黄及葛根汤治疗闭经及月经周期延长患者，皆取得理想的治疗效果。而对于麻黄治疗妇科经闭的这一临床应用，各家见解不一，或言麻黄“宣通”；或言“提壶揭盖”；或言“宣阳”；或言“通血脉”、“通九窍”等，但在临床应用过程中发现麻黄不仅可应用于兼有风寒闭表之证候表现的闭经病症，而对于因正气亏虚所致之闭经同样有应用的机会，正如高建荣[11]、任秦友[12]以阳和汤治疗闭经，即以麻黄配熟地黄、鹿角胶以疗因营血之不足，寒邪痰湿凝滞血脉，阳气不得宣畅之闭经或经期延长，即无论虚实之闭经皆可应用麻黄以“兴阳振颓”来通月经。历代本草学记载中虽未明言麻黄疗妇人月经病的作用，但在现代文献记载中不乏此方面的经验记载，而这些文献或涉及临床经验报道，或涉及医理探讨，其中不乏创见之言，多能令后学者获益匪浅。清代医家徐灵胎提出以“药性有专长”（《医学源流论》）来认识某些药物在某些方面的特殊功用，麻黄“通月经”治疗女子经闭的功用亦当属麻黄药性之专长，而对于药性之专长需做到“必试验而后知之”，不必牵强附会。针对麻黄治疗闭经的机理目前尚无相关实验研究资料，因此其具体作用机制尚不十分明了，仍有待进一步实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