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内外
——浅析古代绘画中屏风图像的精神意义
2021-12-04■杜晨
■杜 晨
一、屏风的起源
(一)屏风作为物品
屏风最初产生时有两个功能。其一,古代建筑物结构较为松散,为了挡风制造了这种家具,起到屏障的作用,可参考汉代刘熙所著《释名释床帐》:“屏风,言可以屏障风也。”其二,可以放在身后供人倚靠,古代又叫做扆,“扆,依也,在后所依倚也”(《释名释床帐》),是古代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家具。
虽然并没有详细的史料记载屏风出现于何时,但在先秦文字中已经出现关于“扆”的记录。据记载,周天子在举行祭祀时,身后设“皇邸”。“王大旅上帝,则张毡案,设皇邸。”(《周礼天官掌次》)这里出现的皇邸就是以羽毛装饰的屏风。《礼记》中也有类似记载,在正式的礼制场合,天子应位于屏风前,面南而立,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封建王朝消亡。封建王朝的屏风,无论造型还是图案,都充满了皇权及巫术的理念。
两汉时期的史料中出现了“屏风”一词,如《史记孟尝君列传》载:“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后常有侍史,主记君所与客语。”这个时期,除了木质屏风之外,还出现了绣屏、雕屏、云母屏、琉璃屏,样式繁杂,工艺多样。在礼制所需之余,屏风开始进入日常生活,如榻屏样式产生。
到了唐宋时期,因为家具发生了变革,屏风也进入了新的阶段,摆脱了商周两汉魏晋时的古朴,取而代之的是华丽、端庄、精巧的风格,并走入普通大众生活。这一时期,家家户户多有屏风,审美意义成了其首要特性。
屏风发展至明清达到了鼎盛,制作技巧更为精湛。这时的屏风几乎只剩下装饰功能,种类也从外观上大体分为围屏和插屏两种,插屏多是单扇的,围屏由多扇组成,能够随意折叠。最常见的围屏有六屏、八屏,最大达二十四屏。除这两种常见的之外,还有挂屏和台屏等样式。
随着社会的发展,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变快,生活状态与古代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家中已经很难见到它,只有在某些文化场合才能见到,比如茶馆、剧院。
(二)屏风作为画
巫鸿在《重屏》一书的绪论中转译了英国学者苏立文说过的一段话:“直到宋代,画屏,或者有人会说是裱在屏风上的画,还可以与手卷、壁画一起称作是中国的三种最重要的绘画形式,而今天没有一块可以被辨识出的屏风画残片存留下来。”屏风作为一种重要的绘画形式在人们的生活中频繁出现,在具备实用性的同时,观赏性成为了主要发展的特性,一般的制作方法是漆木制成屏面,由画师或工匠在上面绘制各种图画,或是将绘好的绢帛裱在屏架上。宫廷中也出现了云母屏风、琉璃屏风等制作工艺复杂,且装饰品更加贵重华丽的屏风。
早在商周时期,天子专用的屏风,屏面以帛制成,上面绘有斧纹,斧纹整体成黑色,只有斧刃处涂有白色,象征了天子身份,为皇权服务。两汉魏晋时期的屏风多绘制古代贤人、孝子烈女类的经史故事,或者是奇珍异兽、风俗人情,且图文并茂,描绘的内容十分生动形象。唐宋期间,大量绘画作品可以佐证,屏风题材已经十分丰富,包括人物、山水、花鸟、博古等。《图画见闻志》《画继》中记载了很多善画屏风的画家。明清两代,作为绘画的屏风画开始变得工艺化,这和各类具有独立欣赏价值的绘画艺术逐渐独立出来的大环境有关,画面绘制往往结合家具的形体而越来越适应装饰的需求,作为绘画形式的屏风画不如独立的绘画更具有发挥空间。
(三)画中屏风的源流
起初,屏风图像在绘画中作为构图因素出现时,屏风上的复杂图样绝大部分会被忽略。汉代以后,屏风作为构图因素在画面中出现,上面的图像开始丰富起来,有人物、山水、花鸟、书法等。到了宋代,画屏的形象变得越来越有诗意,意味着屏风装饰的作用在于映射人物的情感、思绪和心绪。“画中画”在画面内容与风格样式上不仅反映出当下的时代风貌,同时与画中人物息息相关。屏风在画面中占据了重要位置,其隐含意义可与西方绘画里的镜子相提并论。
二、画中屏风的形式作用
(一)构图的形式化作用
屏风这个独特的形式被艺术家有意挑选出来,作为组织画面空间的主要构图工具,主要用于分割和完善画面空间,划分相邻空间,凸显主体人物地位。作为一种表现形式,屏风有助于界定画面空间,在画面中把抽象的空间转化为具体的时间地点。
与西方绘画不同,中国传统的绘画是将多个视点的景象统一分布在一个平面中的,营造出一个有节奏的自然和谐的时间和空间。它是一种时间与空间的转化,画家不仅要在二维平面中表现出纵深空间,还需要在这个空间里展开时间的叙述,大部分传统绘画在表现场景的转换时,经常出现形式化的元素,如树木、建筑、云彩、屏风等,这些元素成功完成了二维画面上空间与时间的转换。这也印证了传统绘画中“善藏者未始不露,善露者未始不藏”的创作方法。藏露与穿插能恰当表达作者感情、作品意境,给观者带来无限遐想的空间,能打破单调的构图形式,使空间布局更加平稳、协调、连续。
(二)画面的叙事化作用
绘画史中颇具盛名的《韩熙载夜宴图》由五代画家顾闳中所绘。画面细腻灵动,格调高雅,富有层次感,神韵独具,代表了五代时期绘画的最高水准。关于《韩熙载夜宴图》,北宋《宣和画谱》有这样的记载:“顾闳中,江南人也。事伪主李氏为待诏。善画,独见于人物。是时中书舍人韩熙载,以贵游世胄,多好声伎,专为夜饮,虽宾客揉杂,欢呼狂逸,不复拘制。李氏惜其才,置而不问。声传中外,颇闻其荒纵,然欲见樽俎灯烛间觥筹交错之态度不可得,乃命闳中夜至其第,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绘以上之。故世有《韩熙载夜宴图》。”画中主人公韩熙载,是南唐著名的政治家,历经南唐三朝,官位显赫。传闻其私生活放荡不羁,骄奢淫逸。李煜听闻后,便想一探究竟,派顾闳中混入韩府宾客之中,将见闻绘制成图。
人们通常认为,顾闳中的作品是对韩熙载放荡不羁生活的再现,但这件艺术精品绝不只是描绘韩熙载私生活的记录而已,顾闳中绝非只是勾画出一幅简略的草图或是几个孤立的场景,而是在一个宏大的空间体系中营造出精彩的连续画面。
这幅绢本作品全卷以手卷形式,前后用五个场景——琵琶弹奏、侍女独舞、宴间休息、管乐合奏、宾客酬应来表述,组成了一幅热闹的夜生活图。每一个场景都由屏风划分并连接起来。第一幕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卧榻,主人公与他的朋友居于榻上,视线聚焦在一位弹奏琵琶的侍女身上,侍女身后是一架绘有山水图像的屏风。穿过这扇屏风就进入了第二幕,主人公亲自演奏鼓乐,众宾客欣赏一位侍女的舞蹈。接下来,屏风围住卧榻,主人公由四个女子相陪,这种不拘礼数的氛围在接下来的场景中更加明显。主人公在屏风之后袒胸露腹,坐在椅子上欣赏乐队的演奏。接下来是最后一幕,一男一女立于屏风两侧私语,宾客与侍女的关系更为亲密,仿佛喝醉了一般,携手相偎,主人公则站在屋内中间。从第一场景到最后,家具逐渐减少,人物逐渐亲密,所传达的信息越来越暧昧,留给观者想象的空间也越来越大。
结合这副画作的形式——手卷来看,屏风在不停打断舒卷画面的同时,也暗示了不同的空间性质,有客厅、卧室、后室等。作者大胆使用屏风来切割水平构图,这些因素结束了前一个场景,又开启了下一个场景。同时也用巧妙的细节来联系每个场景,比如,第一段中一个侍女从屏风后探出身来观看演奏,几个人物在屏风周围微妙的交叠在一起,最后一幕中隔着屏风说话的男女。这些细节仿佛把孤立的音符连接在一起,组成了连贯的曲子。
三、画中屏风的人文情趣
(一)含蓄文化
《韩熙载夜宴图》的载体是一幅手卷,手卷是一种独特的观赏方式。画面应该从右往左看,如同我们看古书一样。观看时从圆形木轴侧展看,看过的部分暂时先松散地卷在右边的木条周围,欣赏时每次约展开一米长度。手卷这种形式是连接画家、画本身以及观赏者的一种特殊媒介。它是十分私人的,因为只适合一个观赏者掌握运行和阅览的节奏。顾闳中作为一位优秀的画家,在构思此画时考虑了观者(皇帝李煜)的窥探需求,随着画面移动,事件也不断展开。这些屏风在不断展开卷起的过程中调整着观者与画面的关系,满足了窥探的需求。顾闳中作为宾客,窥探到韩熙载的内室;李煜作为观者,窥探到传言中骄奢淫逸的韩府生活。
(二)精神补充
宋代名画《槐荫消夏图》(见图1)中,一位士人躺在卧榻之上,他的床头立有一扇枕屏,上绘有山水图像,主人公一幅清闲自得的神态。枕屏是宋代屏风中常见的样式,结合一些诗词,我们可以更好地解读画面想表达的细节。顾况曾作诗:“杜生知我恋沧洲,画作一障张床头。”再看《槐荫消夏图》,此时枕屏的作用在于呼应主人公半梦半醒间的思绪。
晁端礼曾作《蝶恋花》:“枕上晓来残酒醒。一带屏山,千里江南景。指点烟村横小艇。何时携手重寻胜。”诗人带着残醉从午睡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枕屏上连绵的江南景色。于是,他指点着画上的景致,回忆起他在江南生活的经历,怀旧的思绪让人动情。
结语
现当代艺术百花齐放,作品多元化,绘画承载形式多种多样,有手卷、立轴、册页、团扇、折扇等,屏风绘画样式是我们容易忽略但却极具魅力的。屏风可以是一件物品、一种艺术媒材、一个绘画母体,也可以是三者兼有之。屏风不仅给予中国画家许多灵感来创造他们的艺术,通过身份的变换,也让我们有兴趣处理更加深刻宽广的课题。
从艺术构思上来看,屏风使画面更具神秘性和隐喻能力,很难找到一种比屏风更能创造神秘感和悬念的物象。屏风可以划分空间,一个在前,展示了画面,一个在后,隐藏了故事,它吸引着观众去寻找那些隐秘的事物。在更深刻的层面上看,屏风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呈现,其隐晦地表达了作者、画作本身以及观者的精神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