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牧歌与面朝黄土：乡村生活短视频的两类视听呈现

文/张 帅

在宏观政策引导、平台流量支持、媒介技术赋能等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乡村生活成为了近些年来短视频用户竞相展现的场域。抖音曾以“新农人计划”“记录美好乡村生活”等关键词组织了系列话题活动；快手于2018年开始，至今连续3年发起了“幸福乡村带头人计划”，两大平台媒体乡村战略的布局引得了众多网友参与创作。纵观短视频平台上采撷自中国乡间的内容素材，呈现镜像大致分流为了两类取向：一类是田园牧歌的场景展现，以“李子柒”系列视频为代表（下文简称为“田园视频”）；一类是“土味”浓厚的现实描摹，多以各个农民为制作主体（下文简称为“黄土视频”）。两者间虽多有交叉，但不尽相同之处亦十分明显。本文遵循着最为循规蹈矩、却也最能说明问题的要素对比法来对二者的视听呈现进行透视，以此来探究异同之处，如下将分而述之。

一、两类乡村生活短视频的视觉呈现对比

总体看来，田园视频以古典田园的幻象呈现表达了对于诗和远方的呼唤，黄土视频则重在表现“汗滴禾下土”的劳作与不同于城市的乡村之中所发生的种种轶事。在踊跃的创作热情与纷繁的呈现表象下，两类视频的视觉表现之处相较而言呈现出了哪些迥异的特点？这是本文希冀予以回应的话题。

（一）生活者与生存者：人物形象对比

毋庸置疑，人物始终处于视频展示的核心位置。此处以视频创作者“李子柒”和“蜀中桃子姐”中的人物为例，来说明田园视频和黄土视频的不同之处。同样来自川蜀大地，同样是女性形象，前者意在打造“略施粉黛、穿着古朴而不失仙气”的“仙女姐姐”①，其醉心于美食的选材、烹饪与品尝，后者则像是不事雕琢、身着粗布且烟火气十足的家庭主妇，整日需为儿女教养、生活事务奔波忙碌。除去以化妆与服饰来修饰容颜而外，两者形象的深层次差异体现在价值观的不同。正如李子柒曾在接受采访中所说，她在重回乡下“之前是生存，回到乡下是生活”②。这种分野体现在两类视频中十分明显。设若说田园视频中的人物多是追求世外桃源的“生活者”，黄土视频中的人则更多是为了家庭事务的“生存者”。换言之，前者强调的是个体主义的诗意追求，视频中所展现的景象似乎只是因为自己喜欢如此这般的境遇；后者则更多表现为了集体主义的现实操劳，无论爱人，还是孩子，家庭成员是其自始至终的生活核心，个人意识隐退之后。

（二）天人合一与征服自然：环境元素对比

田园视频与黄土视频还有一个关键区别，即二者与动物及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在黄土视频中，动物多半是食材的来源，人们在其中总是极尽能事展现各类动物在诉诸味蕾前的稀奇做法，以对于各类动物的生杀定夺来显示出人类掌控自然的能力。再看田园视频，尽管有些也展示了肉类美食的调制过程，但并不会直接展现其如何宰杀动物的种种场面。或清早鸡鸣，或孩童放牛，动物在其中的待遇更像是人类的朋友。再以环境而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田园视频中人们劳作的基本规律，大自然的时序与人的作息形成了相互呼应的状态。在黄土视频中，大自然则成为了人们不断挑战与超越的对象。类似于河坝网鱼多多益善、跳进冰河显示自我抗寒能力的内容不在少数，猎奇元素的引入实则表现出其中人物对于环境和自我的认知程度。

（三）纪录化风格与戏剧性小品：画面表现对比

讲故事是当前短视频一致追求的实现目标与操作手法，为的是商业诉求或价值观念能够隐含在故事情节的讲述之中从而使其得到有效传递。黄土视频的故事讲述方式通常十分简便，往往是某个事件从头到尾的线性发展，而且不少作品带有明显的戏剧性的小品风格。或者是农村男女自由恋爱遭遇双方家长规训的片段，或者是邻里乡亲互相调侃、彼此玩乐的场景，演员的演技与创意令人一看便知这是假事。然而，重点并不在于这类黄土故事是否虚构，而在于这类虚构小品依然能够得到有效传播并被广为接受。这或许说明不少用户并未将其当真，只是图一乐，也说明了尽管视频中的事件不一定为真，类似的故事却有可能在广袤的乡村生活中不断地真实上演，因此才有可能引发平台媒体上的种种共鸣。或许是有专业团队作为制作班底，田园视频在故事讲述的形式运用上往往别具一格。如画面调色，田园视频总是裹着一层淡淡的绿色，细看便会明白这里有着后期制作的功劳；如镜头手法，仰俯、焦点、位置之变往往经过了前期策划的精心选择；如剪辑手法，在整体呈现纪录风格的前提下，非线性叙事不失时机地出现在了田园视频当中。

二、两类乡村生活短视频的听觉呈现对比

除去从视觉语言的角度对短视频进行分析，听觉对比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抖音之所以被命名为“抖音”而非“抖视”，或许正是因为声音元素在其中占据了半壁江山。缺少声音的默片电影已然消失，视频正是因为声音的介入盎然生趣。具体到乡村生活短视频中的两种类别，其声音使用的异同是此处要回应的问题。下文将从人声、音乐和音效三个方面进行阐释。

（一）沉默的方音与积极的方言：人声对比

从地域语言的角度而言，乡村生活短视频中的人声多以方言与方音面貌出现，但凡出镜者，往往是一口当地方言，即便讲普通话，也明显带有地方口音，这是田园视频和乡村视频所共通的特质。这无外乎是因为在乡村地区，标准普通话的普及率还不高。但同样是方言方音的使用，它在田园与黄土视频中的占比却大不相同。李子柒的系列视频是一个典型案例，旁白和独白在其中均未被使用，人物对话也只有寥寥数语。在这有限的人物对话中，内容基本上是她使用四川方言与亲人或者村民之间进行日常生活间的闲谈，并且视频并没有为这些对话配上字幕，好像人声在其中始终处于边缘位置。那这是否意味着人声对于视频来说可有可无呢？笔者认为不然。无论李子柒是有意这样设置人声比例，还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选择，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做法其实暗合了人们传统理念中对于东方女子的想象：不说太多话，只做家务事，能够烧得一手好菜，把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而她的视频之所以能够在国外媒体上取得相当程度上的关注，也与其避开了语言交流障碍不无关系。

在黄土视频中，方言则是一种积极存在，人物语言往往贯穿始终，其间不时夹杂着粗鄙言语。需要说明的是，方言的使用在黄土短视频中并不能视作传统意义上的缺点，而是一种真实生活的特色，一种可以瞬间拉近人心理距离的优势。而且因为短视频自动生成字幕的技术，该类视频在信息表达上并没有对异地用户造成表情达意的沟通障碍。或者是人物面对镜头进行独白，或者是以旁白的声音存在，或者是以对白表演的方式呈现，黄土视频中的人物总是在直接或间接地用方言讲述着乡村故事。这意味着黄土视频不像传统纪录片那样排斥创作者的参与，而是通过人声来强调自己即是主人公。讲话人的语气总是积极向上，这与讲述美好的乡村生活故事这一整体基调相一致。但就事实而言，这并非乡村生活的全部面貌，短视频媒介在此间只反映了乡村的繁荣景象，还有多重困难议题尚未被及时表现。

（二）古风古韵与“土味”情歌：音乐对比

通常说来，音乐在视频中只是起到衬托作用，此所谓“垫乐”“背景音乐”之名称的由来。以短视频为主体内容的平台媒体则把背景音乐当作不可或缺的主导角色，音乐成为用户参与乡村生活类短视频生产的活跃因素。

田园和黄土视频的音乐选择大致对应着古风音乐和“土味”情歌两种流派。前者多是无歌词的纯音乐，以轻缓柔和为主旋律，各式各样的中国古典乐器受到青睐，比如古筝、二胡、萧、笙等；后者则是流行于乡间民众中的各种曲调，且往往从高潮处切入。这样的音乐剪切标准非常符合“3秒定生死”这样一个在网络上流传的不成文的抖音制作规则。毕竟身处一个碎片化和快节奏的时代，又面向着特定用户，黄土视频的音乐从一开始就具备了十分鲜明的情绪。按理说，如果在视频中使用音乐，应该留以一定的空白供人思考与回味。但无论是田园牧歌式，还是现实描摹式的乡村生活短视频，其音乐皆是则从头到尾地占满整个时间段，随着短视频的开始而开始，亦随着短视频的结束而结束，静默少有出现。或许，留白是这类视频下一步可以尝试使用的音乐处理方式。

（三）自然产生与后期添加：音效对比

毋庸讳言，音效在影视中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充分注意，看似随意的点缀，但它对于视频真实感的确认以及观众代入感的增强却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例如，科恩兄弟的电影《老无所依》全片并无配乐，却凭借出色的环境声和动作声俘获了观众，并因此摘得了奥斯卡最佳音效剪辑奖，也正说明音效之不可替代性。

具体到田园视频的音效处理，显著特征便是纯粹的同期录音。它在后期往往会配以悠扬的轻音乐，但音效却基本是同期声，即便是专业生产者也很少选择拟音手段或者网络音效素材，这并非是技术鞭长莫及，而是田园生活类短视频的天然特性导致的，即诗意栖息的内在要求决定着音效应当与人物和环境同步发声。仍以李子柒的系列视频为例，其中基本没有后期制作的音效，绝大多数都是同期采集的声音。而且由于她拥有相对专业的收音设备，最终呈现的同期声都较为清晰，少有出现杂音成分。在呈现李子柒劳作和烹饪的过程中，伴随着大量现场录制的音响，具体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动作音响，比如李子柒在雪地里行走时鞋底发出的声音，穿梭在竹林里时脚下踩过树叶的声音，这对于生活真实感的还原大有裨益，再比如她用餐时嘴里发出的咀嚼声，这能够有效激发用户的食欲；二是自然声音，比如风声、雨声、鸟叫声、流水声，再比如动物在田间和在庭院里的叫声等，田园生活的舒适与惬意感受由此倍增。自然音效的运用是田园和黄土短视频中的不可或缺之处，鸟语虫鸣、风雨雷电等自然界中非人的行为动作所发出的声音能够有效帮助用户融入到生活情境当中。而比起田园视频，在黄土视频的音效中则增添了后期色彩，类似于“哎呦，我的妈”“哈哈哈哈”的后期音效是更为多样化的存在。

结语

通过对乡村生活类短视频的分析，我们大致明白了其异同之处。诚然，二者并非绝对是二元对立的状态，内容表现上尚存在着重叠现象，本文只是将其中的不同之处加以呈现，并无意将二者决然分开。此外，部分黄土视频看似是在描摹乡村现实，实际上另有所指，其背后往往有着明确的商业诉求——带货。一个看起来是在表现土家风味的视频，可能真正目的是要贴出相应商品链接以求获取更多点击。那这是否又引发了媒介消费的问题？以食物为例，视频至多只能让人看到其色，香和味是难以判断的。况且经滤镜后，色也不尽准确了，更不必谈通过手机无法识别的假冒伪劣产品。那在各个平台媒体可以用算法功能来左右带货格局的当下，相应的监管发展到了何种地步？毕竟日益庞大的消费行为在无形间发出了深重的提醒，媒介消费者的权益理应受到保护。从形式上看，很多短视频受到青睐的一大原因便在于短，然而乡村生活短视频似乎并不全都以短取胜，如李子柒近来发布的视频均在8分钟左右。当前的短视频平台似乎有着综合发展、多样化吸收的趋势，也许会迎来一个“中视频”时代。

注释：

①李昕:《“日常生活”离“现实”有多远?——李子柒短视频中的田园幻象》,《天府新论》2020年第3期。

②海外网：《专访李子柒：分享我的生活恰好你也喜欢》，http://m.haiwanet.cn/middle/3541093/2020/0120/content_3170288 6_1.ht ml，2021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