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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育普及与高校艺术经典教育
——兼论王国维美育思想的当下启示

2021-12-03

关键词:古雅王国维大众文化

李 雷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100089)

自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对全面改进美育教学做出重要部署以来,我国的学校美育取得了较大进展,无论是美育理念的建构、相应的制度与政策保障,还是具体的落实与实践较之以往皆有着不同程度的提升,“大中小幼美育相互衔接、课堂教学和课外活动相互结合、普及教育与专业教育相互促进、学校美育和社会家庭美育相互联系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美育体系”[1]已具雏形。在学校美育的影响与带动之下,社会上下对于美育的重视与渴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化,美育在陶冶人的情操、提升民众整体的生活质量层面所发挥的作用也越来越明显。在这种新型文化现实需求的驱动之下,向广大普通民众传播美育理念与思想,介绍美育的知识和方法,积极引领民众从生活中发现美、创造美并以美来滋润自我、提升自我,无疑是当下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国美育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

事实上,推进美育的全民化、普及化,争取最大范围的、更多数量的社会民众能够接受审美教育,提升普通民众的审美认知力与审美感受力,增强国民的综合文化素养,以推动社会整体的文明与进步,不仅是当前许多美育工作者所着力追求的现实目标,也是王国维、蔡元培等中国近现代美育先驱的一种教育理想。尤为可贵的是,他们不止提出了“美育普及”的理念与主张,更针对这一理念设计了很多在今天看来仍具有较大启发性的实施路径与操作方案。因此,当前推行美育的普及工作,有必要在回顾和整理他们的美育思想的过程中汲取其中有益的思想成分。

一、美育普及的当务之急在于培育优质师资

就每一个体而言,美育可以说贯穿其从家庭进入校园再步入社会、创建家庭的整个人生过程,是其毕生都在且需要面对和接受的人生课题。鉴于此,美育的全民普及便注定是一项长期且艰巨的事业,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循序渐进,逐步达成;同时需要社会各方力量群策群力与协同合作,需要学校美育、社会美育与家庭美育三者互补衔接,交互促进。固然,人生不同阶段所接受的美育熏陶,对其审美志趣与艺术感的最终养成皆有着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但由于人在不同阶段身心成熟的程度及其所面对的生活环境与交往群体的差异,致使家庭美育、学校美育与社会美育在人的成长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又存在着诸多的不同。简单来讲,幼儿时期所接受的家庭美育,是其美育的起步阶段;学生时期所接受的学校美育,是其美育的持续推进阶段;成人时期所接受的社会美育,则是其美育的深化与扩展阶段。

其中,学校美育作为介乎家庭美育与社会美育之间的中间阶段,无疑是一个人集中且系统接受美育的最佳时期,也是一个人良好审美惯习与健康审美趣味养成的关键时期,其直接关乎每个青少年能否系好人生中的“第一粒扣子”。因为,一方面,每个人在学校集中接受教育的时期,是其在老师的带领与引导之下掌握各种审美知识与技能、培养独立审美意识与习惯、养成健康高雅审美趣味的关键时期,某种程度上,将来其步入社会,面对数量繁多但品质良莠不齐的文学艺术作品,能否进行独立的价值判断且褒优贬劣、激浊扬清,基本上取决于其在学校阶段所打下的美育基础。另一方面,较之家庭和社会,学校不仅拥有专业的师资力量、相对齐备的美育资源和良好的美育氛围,而且可以依据学生不同年龄段的身心发展特点与成长规律,采取不同的教育方法,有针对性地开设美育课程,在传授美育专业知识的同时,带领学生进行丰富多样的美育实践,以满足学生不同艺术爱好和特长发展的需求。所以,美育普及势必需要将学校美育作为核心环节和重中之重。

具体来讲,学校美育又可细分为幼儿园美育、小学美育、中学美育和高校美育四个不同的层级。不同层级的美育所面对的学生群体的年龄、身心及认知能力等均有所不同,这便决定了各个层级的学校美育必须设置不同的美育课程目标与教学内容,采取因材施教与因势利导的办法。同时,各个层级之间又需要有效地衔接沟通,实现美育的循序渐进与逐步提升。但这并不意味着各个层级的美育在整个学校美育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是等同的,开展学校美育工作便可以平均用力。事实上,健康完善的学校美育体系,不仅需要各级各类学校美育的全面覆盖与整体推进,更需要有所侧重和分工协作。

鉴于中小学教育在整个教育体系中的基础性地位,而且少年儿童天真烂漫、资质纯洁、可塑性强,我国很多的教育研究者及具体的教育工作者皆倾向于将中小学美育作为学校美育的基础和重心,而相对轻忽高校美育,认为人之发现美、表现美和创造美的习惯与能力应从小培养,中小学美育理应发挥基础性、核心性作用,专业的师资力量和优质的美育资源需向中小学美育倾斜。这种观点自然有其合理性,但也忽略了一个关键性问题——中小学生的美育由什么人来教授,或者说,中小学生的美育老师从何而来。由于年龄原因,中小学生的身心远未成熟,其眼界、阅历、认知及思维能力等较之成人皆相对有限,他们对于艺术知识的理解和艺术技能的学习,更多的是一种被动地接受,对美的认知与感受,也基本来自于家长或老师的传授、引导和影响,尚无法完全自主地进行艺术鉴赏和审美价值判断。可以说,中小学生审美能力的高低,直接取决于中小学老师的艺术感知力与审美判断力水平。但是,目前我国大部分的所谓中小学美育教师皆出身于各专业的艺术门类,他们对于践行“以美育人、以美化人”的理念普遍缺乏系统且明确的方法,所进行的美育教学多偏重于具体艺术知识的传授或艺术技能的训练,对于如何将美育有效融入学校教育和艺术教育之中尚处于摸索阶段。相较于知识能力的发展与技艺能力的训练,美育显然更“着眼于能够充分养成并持续发展出人的内在的‘成人’能力”[2]。所以,现在的中小学美育最为急需的是真正理解美育内涵且懂得如何以美育人、以美化人的优质美育师资,而中小学美育师资的培养则依赖于高等学校,尤其是高等师范院校和专业艺术院校。以此来看,我国现阶段的美育普及,需以学校教育为主,学校教育又宜以高校美育为重,高校美育不仅承担着为广大中小学及幼儿园培养和造就优质美育教师的重要任务,更肩负着为社会直接输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的历史使命。

关于高校美育的基础性地位,我们可以从王国维的教育普及理念中获得些许启发。针对当时社会所流行的先多立中小学、再立大学的“平凡教育主义”论调,王国维提出了一种与之截然相反的观点,主张实现教育普及的根本办法之一在于大兴高等教育,以之作为中等、初等教育之基础。其主要理由有二:其一,从理论层面而言,中小学合格的专业师资源自大学教育的培养。“夫欲兴小学,则不可无小学之教师;而小学之教师,非受中等教育者不能为也。欲兴中学,不可无中学之教师;而中学之教师,非受高等之教育者不能为也。”[3]92其二,从欧洲学校设置的历史来看,欧洲大学的设立最早可以追溯至千余年前的中世纪时期,近则也有三四百年的历史,反观小学的普及,不过是近两百年之内才得以实现。“大学之立先于中小学,专门教育之先于普通教育,此学校发达史上不可拒之事实也。”[3]92唯其如此,王国维认为当时流行的“教育平凡主义”实质是一种教育的“颠倒主义”。应该说,王国维的这种以高等教育为教育基础的主张,在现代教育体制刚刚发轫的晚清社会还是有其现实合理性的,尽管他所针对的是教育普及问题,但既然美育是教育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那么新时代刚刚起步的美育普及工作,同样需要以高校美育作为基础。

需特别说明的是,本文所主张的学校美育应以高校美育为重,是阶段性的,仅仅是针对我国当下大中小幼美育尚未实现有效衔接、美育课程与教材体系尚未完全建立、中小学美育课程与艺术实践活动相对较少、优质美育师资力量普遍短缺等现状而言的,并不是需要一以贯之的主张,待上述问题得到有效解决,全覆盖、多样化和高质量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学校美育体系形成之后,我国的学校美育工作自然会进入各级各类学校交互联动、齐头并进的良性均衡的发展状态。

二、大众文化在美育普及上的优势与限度

尽管普及美育的路径与方法多种多样,但艺术无疑是其中最理想的依托和最普遍的选择。艺术,作为人类掌握世界的主要方式之一和人类独有的精神创造物,可谓包含着社会的万般世相,集合了人生的诸种况味和人类的各种思维、情感。人们从中不仅可以获取知识、感受生活,丰富人生体验,还可以汲取各种精神滋养不断充盈自我,完善主体人格与人生境界;同时,能够体味诸多非凡且美好的力量,获得审美的满足与精神的陶冶。正是基于艺术的诸多伟大价值潜力,艺术教育历来被众多的思想家、教育家视为美育实施的基本路径和核心内容。

仅以王国维为例,他在充分借鉴和吸收康德、席勒、叔本华等人的美学思想的基础上,强调指出艺术于世人而言其作用在于“无用之用”。所谓“无用之用”,主要体现在:其一,艺术与哲学一样,同是“天下有最神圣、最尊贵而无与于当世之用者”[4]6,其以艺术符号来表现哲学所发明的天下万世之真理,对于人生有着巨大的洞察与指导意义,能带给人实用功利之满足无法比拟的精神快乐,因此“今夫人积年月之研究,而一旦豁然悟宇宙人生之真理,或以胸中惝恍不可捉摸之意境一旦表诸文字、绘画、雕刻之上,此固彼天赋之能力之发展,而此时之快乐,决非南面王之所能易者也”[4]8。其二,艺术是解除人生因欲望压迫而来的苦痛与厌倦的最有效手段之一。对于艺术的审美观照,可以使人超然于利害之外,忘却物我之关系,达于无欲之境界,进而获得人生的快乐和生命的安顿。“故美术之为物,欲者不观,观者不欲;而艺术之美所以优于自然之美者,全存于使人易忘物我之关系也。”[5]4基于此种艺术价值观念,王国维针对当时国人饱受鸦片之毒侵害的现实状况,认为国民之所以吸食鸦片主要因为精神上无希望、无慰藉,故欲根治鸦片之毒需从治疗国民的情感入手,依托宗教和艺术两种路径。其中,艺术适合于上流社会,乃“上流社会之宗教”[6],与宗教的慰藉为理想的、寄托于来世和天国不同,艺术所提供的是现实的精神慰藉。既然艺术较之宗教所提供的精神慰藉更具现实性、积极性,也更为及时,而且在引导人超越现实的利害关系、获取人生的解救和精神境界的提升方面颇具优势,王国维便视独立于政治、道德、宗教等之外的纯粹艺术为美育的最佳选择。

那么,如何通过艺术教育来开展美育普及活动,或者说,借助什么样的文艺作品才能够在美育普及中发挥更大的功效,便成了当今美育工作者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对此,有学者明确指出,不是所有的艺术皆以美为其内容与本质,因此“不是所有的艺术都可以作为审美教育的手段”[7],如果不加区分、不加选择地把艺术教育作为美育的基本路径,则有可能导致意愿与效果的错位,美育之最终目标的落空。与之不同,鉴于大众文化在当今社会的广泛传播力与影响力,有部分学者倡导以大众文化来推进美育的普及,认为喜闻乐见的大众文化产品拉近了文化艺术与普通民众日常生活之间的距离,推进了审美的世俗化、民主化进程,有利于美育的全民普及。不止如此,他们还援引王国维的“古雅”思想作为这种美育普及主张的理论支撑。

不同于前人,王国维在1907年发表的《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一文中将“古雅”作为一个独立的审美范畴来加以看待。在他看来,“古雅”是与“优美”“宏壮”并列的审美范畴,指向一类特殊的文艺作品。因受康德美学思想的影响,王国维指出,“‘美术者天才之制作也’,此自汗德以来百余年间学者之定论也。然天下之物,有决非真正之美术品,而又决非利用品者。又其制作之人决非必为天才,而吾人之视之也,若与天才所制作之美术无异者。无以名之,名之曰‘古雅’”[8]31。显然,王国维用“古雅”来指涉那些介于天才创造物与非实用品之间,且与天才创造物并无太大差异的文艺作品,认为这些作品同样具有美之普遍性质,只不过与“优美”“宏壮”不同,古雅是“形式之美之形式之美”[8]32。而且,因“古雅”艺术并非天才创造物,所以其可以借助后天的修养之力达至,即是说,普通人只要具备高尚的人格和渊博的学识,就可以创作出“古雅”艺术,并在艺术鉴赏过程中,理解和把握艺术品中的“古雅”部分,获得直接的情感慰藉。更何况,天才的创作也会遇到“神兴枯竭之处”,此时便需要借助“古雅”来进行弥补和调节。由此,王国维认为,“古雅之价值,自美学上观之诚不能及优美及宏壮,然自其教育众庶之效言之,则虽谓其范围较大成效较著者可也”,可以充当“美育普及之津梁”[8]35。

王国维关于“古雅”之地位与价值的阐释,无疑带有借非天才创造的“古雅”艺术来追求美育普及的意味,这与当下很多人以大众文化产品来促进美育普及的主张确有某种精神相通之处。但是,我们切不可误解王国维的本意,以为他强调普通人能够创作和欣赏“古雅”艺术并肯定“古雅”艺术在美育普及上的“津梁”作用,便意味着其在艺术上抱持一种不加甄别的平等主义态度。事实上,他对于那种一味刺激人之感官欲望的文艺作品是极力否定的,认为这些作品非但“不能使人忘生活之欲及此欲与物之关系”,反而适得其反,“又使吾人自纯粹知识出,而复归于生活之欲”,无异于“欲止沸而益薪”,并将此类文艺作品视为与“优美”和“壮美”相对立的“眩惑”而加以反对[5]4-5。由此可见,王国维所谓的众庶可由“古雅之制作物中得其直接之慰藉”[8]35是有条件和有所选择的,“古雅”艺术的美学价值虽不及优美及宏壮艺术,但其同样必须能够使人忘却物我关系而获得纯粹的精神愉悦,否则便与“眩惑”艺术无异,根本无法起到美育的作用。

客观地讲,大众文化在民众日常生活中的普及,的确为大众接触、了解和欣赏艺术提供了诸多的便利,从而为美育普及创造了极大的可能性。但大众文化的普及并不代表着美育的普及,更不代表着大众审美鉴赏力与艺术创造力的普遍提升,其关键原因就在于:大众文化的美育功能是有限度的。大众文化的娱乐与消费本质决定了其更多是以追逐商业利润为主,制作上的类型化、模式化与批量化则决定了其鲜有真正的创造性与文化品位,而且其在价值观念上与主流文化、高雅艺术存在着不少错位、抵牾乃至对立之处。尽管有部分大众文化产品能够兼顾商业价值、审美价值和思想价值,但整体而言,大众文化产品的平均美学水准并不高,尤其是那些片面迎合部分大众恶俗趣味与官能欲望的大众文化产品,其审美价值与美育功能可谓微乎其微,非但不能起到陶冶性情、净化心灵和健全人格的美育目的,反而会对公众的身心健康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恰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虽然大众文化生产把艺术与审美普及到了生活的各个层面,但是在理论上,却放弃了审美对于现实的超越性和指引性,而把单纯的娱乐、迎合,甚至刺激与审美混淆了”[9]。即是说,很多大众文化产品为吸引受众是以牺牲文艺审美的反思性与超越性为代价的,其问题在于将美感直接等同于官能快感或应激反应,存在着对审美的浅表化、庸俗化理解。显然,缺乏精神超越与反思愉悦的大众文化产品,是无所谓美育价值可言的。

而且,我国的社会文化发展现实同样证明,大众文化并不能从根本上起到美育普及的作用。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随着传播渠道的愈加多元,大众文化在中国的传播愈发便捷和广泛,其在民众日常生活中的作用也愈加凸显,但民众的艺术感知力与审美鉴赏力并未因此而获得明显的提升,民众的精神生活与心灵境界也并未因此获得太多的改善。足以见得,大众文化的美育功能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强大和显著,试图借助大众文化来推行美育普及的观念或主张,并不可行。究其实质,在于忽视或并不清楚当今美育之目的与宗旨:应扩展人的审美洞察力,提升人之艺术鉴赏力,抵御当今社会对娱乐价值的过分看重,并最终作用于健全人格的塑造和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之“全人”的培养。

三、高校艺术经典教育之必要

由上可见,从艺术教育层面而言,美育普及的关键并不在于文学艺术的普及,更不在于大众文化产品的普及,而在于优秀文艺作品的普及与深入人心。换言之,公众能够接触和接受文学艺术并非其获取美感体验与精神滋养的绝对保证,只有本身具有高度审美价值与思想价值的经典文艺作品,才真正具备持续滋养人心、洗涤灵魂的力量,也才能真正发挥艺术的美育功能,引导人不断超越现实生活中的诸种功利欲念或挫折苦痛,逐渐获得“成其为人”的生命成长自觉。

简单来讲,文学艺术经典是指那些能够被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族群以及不同身份的人所共同接受和普遍认可的作品,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皆具有典范性、权威性的作品,是集原创性、思想性和艺术性等于一体的、经久不衰的传世之作。致力于捍卫西方经典的文艺理论家哈罗德·布鲁姆认为,阅读经典并非为了形成社会的、政治的或个人的道德价值,经典可能不会使读者变好或变坏,甚至不会使读者变得更有用或更有害,但肯定可以令读者感受真正的美学力量,“获得审美力量能让我们知道如何对自己说话和怎样承受自己”[10]。即是说,经典的真正价值在于对读者自身的精神改造作用,其可以教导我们自省,增进内在自我的成长。显然,我们可以将此种精神改造作用视为文艺经典的美育价值表现。具体而言,主要包括以下两点:

第一,人类文化历史长河中的大量文艺经典,可谓不同历史时期人类精神创造的结晶,代表着一种文化的审美理想以及一个民族艺术创作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对于这些经典作品的鉴赏与接受,不仅可以让我们充分领略过去所创造的种种伟大美学成就,了解本民族的文化精髓与美学精神,增强民族文化认同与文化自信,还可以带来源源不断的审美愉悦、精神感动和人生启迪,引领我们思考人生、体悟生活的同时,扩容我们的审美经验对象,不断提升我们的艺术感知力与审美鉴赏力,进而实现内心世界的丰富与充盈。

第二,文艺经典往往能够跨越具体的历史时空与文化的、知识的隔阂,其艺术魅力与美学价值不会因时间的流逝、年代的更迭或地域的变换而减弱,也不会因历史、文化、语言、习俗等的差异而遭遇理解障碍,相反,其历久弥新,常读常新,值得反复重读与再接受。与经典对话的过程,不仅是接受者发现和填补文本“空白”、感受其持久魅力与丰富意蕴的过程,而且是与伟大崇高灵魂、与内在自我持续对话的过程。作者在经典文本中所塑造的各色艺术形象及其传达的丰富而强烈的情感力量,皆会影响接受者的主体心灵世界及其人生价值观念的建构,接受者在潜移默化的审美浸润和情感熏陶中,在不断地回视、反思乃至拷问自我的过程中,逐渐获得心灵的净化与精神的成长。

在谈及文学与教育之关系时,王国维亦曾强调文学经典对人的永久精神慰藉作用,甚至不无偏激地认为“生百政治家,不如生一大文学家”[11]63,原因就在于政治家所给予国民的是一时的物质利益,而大文学家给予的是永久的精神利益。“古今之大著述,苟其著述一日存,则其遗泽且及于千百世而未沫”[11]63-64,诸如荷马、但丁、莎士比亚、歌德等伟大作家的作品皆影响深远,泽被古今。基于此,王国维主张教育必须重视文学,尤其是经典文学之于人的精神趣味培育作用。

由此看来,强化文艺经典的教育与传播,不失为当今实现美育普及的一条快捷且有效的路径。当然,艺术经典的传播与普及并非易事。如果说过去因受制于艺术呈现形式的单一及其传播路径的有限,致使包括大学生在内的很多普通民众鲜有机会接触到经典艺术作品,那么当下随着“融媒体”时代的来临,不同媒体行业之间的沟通合作加速着文艺经典横跨多种媒体平台的传播与流通,同时也推动了文艺经典文本的挪用、改编与再生产,以诸种新型面貌呈现的文艺经典开始逐渐“飞入寻常百姓家”。但是,这些依托融媒体平台传播且经过“改装换面”的文艺经典形态,能否忠实于经典本身、能否被民众有效地接受,是当下文艺经典传播与普及亟须解决的又一难题。对此,在高校内积极推行艺术经典教育,发挥高校在艺术经典普及上的示范带头作用,便显得尤为必要。

2019年3月,教育部发布的《关于切实加强新时代高等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教体艺[2019]2号)中指出,高校的艺术教育可围绕普及艺术教育、专业艺术教育和艺术师范教育三个重点领域来开展,具体到普及艺术教育,“高校要根据不同专业人才培养特点和专业能力素质要求,结合自身优势和跨学科特点,针对学生美育的实际需要,积极探索构建以审美和人文素养培养为核心、以创新能力培育为重点、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和艺术经典教育为主要内容的公共艺术课程体系”。不难看出,艺术经典教育作为高校开展美育教学的主要抓手,已得到了国家教育主管部门的认定。忠实还原和准确理解艺术经典,是充分发挥其美育效能的前提与保障。将艺术经典纳入公共艺术课程体系,由专业艺术教师对艺术经典的相关知识背景详加介绍,对作品的主题内涵、思想意义等进行多维度的阐释与解码,同时对作品的艺术风格与美学价值给予深入的挖掘和探析,无疑能够帮助学生更加全面准确地理解艺术经典,减少和避免对艺术经典的表面化、简单化乃至庸俗化理解,进而更好地展现艺术经典的多重魅力与美育价值。尤为重要的是,基于此种艺术经典的学习和接受经验,再次面对“改装换面”的文艺经典形态时,便可对之形成自身相对理性且独立的价值判断,而不至于被媒体上的复杂多元乃至对立的评论声音所左右和裹挟。

需注意的是,我们虽强调艺术经典较之大众文化产品在美育普及方面的突出优势,并不是将艺术经典与大众文化置于完全对立的位置上,也不是刻意贬低大众文化的美育作用。因为文艺经典并非封闭和固定不变的,大众文化中同样不乏具备经典潜质的优秀文艺作品,很多原本出于商业性或娱乐性目的而创作的通俗小说或影视作品正在被越来越多的受众奉为经典,比如《哈利·波特》《冰与火之歌》等系列小说。而且,文学艺术的经典化生成始终离不开普通受众的参与和认可,恰如18世纪英国文学批评家塞缪尔·约翰逊在其《格雷传》中所说,“在所有那些高雅微妙、学究教条之后,一切诗人的荣誉最终要由未受文学偏见腐蚀的读者的常识来决定”[12]。换言之,经典的生成固然离不开学界权威的阐释与判定,但普通受众未受文学艺术偏见影响而完全遵从自己内心真实感受做出的判断同样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某种程度上,文学艺术的经典化恰恰是作品在大范围的传播及被大众广泛接受与认可过程中形成的,莎翁戏剧由“俗”到“雅”、登堂入室的演变过程即是最好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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