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至民国时期凭祥人移居越南原因初探

凌钦章

（南京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一、概述

凭祥自唐开元二年（714年）建置，宋皇佑五年（1053年）置凭祥峒，距今有一千多年历史，是南疆边防重镇。1885年3月，冯子材率领军民取得了震惊中外的镇南关（今友谊关，下同）大捷；1907年12月，孙中山领导镇南关起义；1949年12月11日，广西全境解放；1956年11月16日，国务院批准成立凭祥市；1992年6月9日，国务院批准凭祥市为沿边对外开放城市；2002年11月，国务院又批准凭祥为广西壮族自治区直辖市，由崇左市代管。

凭祥市地处祖国南疆，与越南谅山省的一市三县（谅山市、高禄县、文朗县、长定县）接壤，素有“中国南大门”之称。凭祥市内的边境线长97公里（陆界92.5公里，水界4.5公里），市区中心与越南边界的直线距离仅三公里。总面积650平方公里，户籍人口11.5万人，壮族占总人口的84.7%①“凭祥简介”www.pxszf.gov.cn，2019年9月12日。。凭祥辖区内有凭祥和友谊关两个国家一类口岸、平而关为国家二类口岸。现有弄尧（含浦寨）、凭祥（叫隘）、平而、油隘四个边民互市点，是广西口岸数量最多、种类最全、规模最大的边境口岸城市。

凭祥市现有归侨3 500多人、侨眷5 500多人。归侨主要是20世纪70年代末，因越南当局排斥驱赶被迫回国的越南难侨。祖籍凭祥的华侨华人有近5 000人，居住在越南约有3 500人②凭祥市侨联：《凭祥市归侨侨眷和凭祥籍华侨华人统计表》，2012年12月。，少部分华侨华人分布在美国、加拿大、法国、德国、英国、澳大利亚等20多个国家。居住在欧美的凭祥籍华侨华人，主要是因20世纪70年代末越南、老挝和柬埔寨三国政局变化而被迫逃离原所在国的华侨华人。

据资料显示，广西籍海外华侨华人总数有300万人，而越南有130万③马凤青，黄漫阳：《广西籍华侨华人在越南的生存与发展模式的历史考察》，广西侨务办公室，广西社会科学院编：《广西侨务理论研究成果集萃》，2009年版。。1989年4月1日，越南对全国44个省市进行的5%的抽样统计，结果显示，越南华人共计96万多人。其中，城镇72万多人，乡村24万余人①徐善福，林明华：《越南华侨史》，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20世纪70年代末，从广西凭祥入境的难侨，祖籍广西东兴、防城、凭祥、钦州的居多，其次是北海、合浦、博白、宁明、龙州、靖西、那坡等县（市），也有一部分祖籍是云南、广东、福建。

中越两国山连山、水连水，两国陆路交通十分方便，有许多相互来往的天然通道。在凭祥，自然形成四条民间通道：浦寨通越南那刘，弄怀通越南谷楠，岜口通越南叫祖，叫隘通越南那行。在凭祥许多边境村屯，土地交错，人站在国界线上，常常无意中跨越两国。航运不发达时期，中越两国水路要跨越北部湾，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实属不易。因此，陆路就是两国普通百姓来往的首选。陆路通道主要有三条：一是“中国·广西·凭祥（友谊关）—越南·谅山”；二是“中国·广西·东兴—越南·广宁·芒街”；三是“中国·云南·河口—越南·老街”。

杨万秀主编的《海外华侨华人概述》认为，中国人移民越南分为四个时期：第一个时期始自秦汉，止于宋代，近一千年。这一时期，越南（北越）为中国领土，到越南的中国人主要是商旅、军人和逃亡的文人。第二个时期是从宋初到法国侵占越南，约900年。此时越南已自行建国，到越南的中国人主要是从事中越贸易的商旅。第三个时期为法国统治时期，即1885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约半个世纪。法国统治前期，散布排华思想，挑拨中越民族关系，致越南华侨华人数量大减。法国统治越南后期至中国抗日战争时期，越南华侨有所增加。第四个时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②杨万秀：《海外华侨华人概述》，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中国人移居海外，通常习惯由近到远，再到发达地区，移居越南的华侨也不例外。因此，靠近中国边界的越南广宁省、谅山省、河江省、老街省和莱州省是华侨华人居住较多的省份。谅山、高平与中国凭祥市相邻。谅山市北距凭祥18公里，南距越南首都河内130公里。谅山人习惯讲土话，与凭祥土话（壮话）相通，也是华侨喜欢选择的聚居地，尤其是许多凭祥籍华侨昔时大都选择谅山省下辖的同登、那岑、七溪、同模、友隆、弄燕等边境乡村定居。商业发达的西贡—嘉定市（1975年将西贡、堤岸、嘉定三市合一，统称“胡志明市”），水陆交通枢纽、工业重镇海防市，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的河内市，纺织业发达的南定市、商埠会安市及古都顺化市，都是华侨华人向往的主要城市。又如，移居越南的东兴人主要居住在越南的芒街、海防、先安、宫门（，翁门，越南华侨约定俗成称为“宫门”）等地。

中国人移居越南有多种原因。赵和曼先生在《广西籍华侨华人研究》一书中，把广西人移居越南的原因归纳为政治和经济二大类③赵和曼：《广西籍华侨华人研究》，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1996年版。。笔者很赞同这一归纳，但笔者认为，凭祥籍人移居越南既有共性，也有其个性。一方面是凭祥所处的地缘；另一方面，是在凭祥所发生的各种重大事件与当时的政治、经济等诸多因素交汇在一起所产生的特殊性。

二、遭掳掠入越南后被迫定居

凭祥边民移居越南有一个非常大的社会原因，就是被越方拐卖和掳掠入境。据一些老华侨回忆，清朝时期，常有中越两国人贩子合谋将广西、广东边民不论男女贩入安南（即越南，下同）。掳掠现象多发生在安南入侵我国，或趁我国朝代更迭或战乱时，安南军队趁机进入我国边境抓人。在法国统治越南长达近百年里，法军也曾多次侵入我国。无论安南兵还是法军，每当攻入我国后，就地掳掠中国边民到越南，凭祥边民首当其冲。

（一）遭安南封建王朝掳掠

今天的越南，古称交趾、交州、瞿越、大越等，后来称“安南”。“安南”之名，最早见于唐调露元年（679年）所置的安南都督府（治所在今越南河内）而得名。元、明二朝及清朝前期，通称“安南国”，一直到清嘉庆八年（1803年），大清才改“安南国”为“越南国”。

由于种种复杂原因，安南军队曾多次攻入我国。在明朝兵部尚书余子俊的《外夷侵占地方疏》记载有安南侵占龙州边疆之事。凭祥是安南军队主要入关北犯我国的渠道，凭祥人民同其他边民一样深受其害。“在明、清朝时期，安南多次侵入凭祥。明永乐四年（1406年），安南聚集1 000多安南兵，武力占据凭祥。明成化三年（1467年）五月，安南军侵入凭祥上石西州一带。清乾隆五十三年（1789年）正月，安南阮文惠领兵侵入凭祥边境。”①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西通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安南历朝军队一旦入侵我国后，除了烧杀抢劫财物外，还就地掳掠中国边民到安南，史不绝书。从宣德二年（1427年）之时起，凭祥就不断受到安南的侵袭。查11至16世纪宋、明、清三朝史籍，越南自前黎、李、陈至后黎，其封建统治者确曾不时侵扰、蚕食广西边境地区。成化四年（1468年）安南国“聚兵千余，立栅挑堑，占据广西凭祥县地方”②《明宪宗实录》卷五三，成化四年四月庚戌。。天启三年（1623年）五月，安南军入侵关内上石西州（今凭祥上石）一带，掠走大批财物和耕牛。安南军在历次武装侵入凭祥时，大肆烧杀抢劫，掠夺走大批财物，许多凭祥边民被掳掠到安南后，被迫留在安南沦为奴隶，被强迫做挖煤矿、打石块、搬大木、筑路等苦工，或从事农业生产等体力劳动。这些凭祥人被安南兵掳掠到安南，成为早期在越南的凭祥籍华侨华人。

（二）遭法军掳掠入越

16世纪以后，越南封建王朝社会日趋没落。19世纪中叶，帝国主义侵入越南。1858年6月27日，法国海军上将戈·得热努伊（Ge Degenui）率领法国远征军发动了对越南的侵略战争。1858年至1883年，法国连续对越南发动三次侵略战争。1883年8月，法国攻入越南都城顺化，强迫越南签订《顺化条约》，越南正式成为法国殖民地，沦为法国保护国。

法国占领越南后，对中国虎视眈眈，企图在印度支那和我国边境一带建立所谓“法兰西东方大帝国”。据《清史稿》和《历史资料汇编》（广西边防办公室编）记载：清光绪十年十二月（1885年元月），法军占据越南谅山，于镇南关外之越南文渊（今同登）建筑炮台架设大炮，准备进犯镇南关。清光绪十一年正月初九（1885年2月23日），法军在其统帅尼格理（Nigri）指挥下，攻占镇南关，十九日焚烧镇南关。法军从南关一直杀到太平府（今江州区）古坡村。“清光绪十一年二月初七（1885年3月23日）凌晨，法军分三路入侵镇南关。”③凭祥市志编纂委员会：《凭祥市志》，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2期。民国九年（1920年），侵越法军入侵浦寨④位于凭祥市友谊镇卡凤村西部，中越边界处。该村于1885年从咘沙村分出而立。“浦”方言指山岭，“寨”意指以竹设寨。山岭中的村寨，故名“浦寨”。村，将全村19户民房烧毁后撤退。小股法军侵入凭祥不计其数。

法军在历次侵入凭祥时，见人就杀，见到男子必掳掠到越南为其挖战壕、筑工事、修铁路、挖煤矿。这些凭祥人在法军的统治下，被迫定居越南，也成为后来的凭祥籍华侨华人。

三、因战争辗转出越南定居

昔时的凭祥曾设有“二关一卡十九隘”，地理位置异常险要，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镇南关南通越南河内，北通南宁，是中越边境最险固的要塞，曾被人称为“第二旅顺”。凭祥人因战争辗转越南定居，主要有几个方面：

（一）镇南关起义

1907年3月，越南华侨、凭祥土州莲塘人李幼卿在越南河内加入孙中山为领导的同盟会。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孙中山在法国占领的越南东京（今河内）甘必达街（法文：Rue Gambetta，今陈兴道街）61号建立革命同志会面联络据点，筹划广西边境军事行动。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冬，孙中山委派王和顺为镇南关都督，负责镇南关起义事宜。同时任命冯祥为中华民国国军镇南军司令，李幼卿为副司令。十月二十六日（12月1日）深夜，黄明堂、何伍、李幼卿等奉命率领革命军100多人，星夜从越南边境那模村出发，经凭祥弄怀、弄尧村小路，绕镇南关之背面山沟潜伏。李幼卿再率领凭祥游勇70人参加。十月二十七日（12月2日）黎明，革命军沿着山背小道袭击镇南关右辅山（也叫金鸡山、石山顶，旧名梅梨岭）炮台，清军狼狈而逃。下午二时，右辅山的镇北、镇中和镇南三座炮台全部被革命军占领。

在镇南关起义中，凭祥人民作出了重大贡献。起义前几个月，凭祥弄怀、弄尧、隘口、卡凤等村庄已有100多名青年参加革命军，并成为镇南关起义革命军中最得力的部队。负责军事领导之一的李幼卿是凭祥人，又是凭祥土司，凭祥许多农民群众和散兵游勇闻讯后投军参战。其他附近农民群众积极带路做向导，参加运送军需物资。

12月3日，孙中山由河内乘火车到文渊，下午到达越南那模村，连夜点火把上右辅山，约晚上九时登到山顶。孙中山在右辅山的几天里，还亲自参加发炮，为伤兵包扎，慰问官兵，并到弄尧屯察看地形，考察民情。附近农民群众闻讯后纷纷前来投军，革命队伍迅速发展到四五百人。

因弹尽粮绝，敌众我寡，又无增援，起义军为了保存革命力量，黄明堂和李幼卿迫不得已决定撤兵，于初五（12月9日）凌晨，革命军拆开镇南炮台围墙一个缺口，由小路退入越南文渊，集中于越南的燕子岭待命。至此，镇南关起义降下帷幕。

随后，清政府马上搜捕捉人。“1907年镇南关之役失败后，陆荣廷、龙济光、丁槐乘机对镇南关附近的隘口、弄怀、弄尧、渠历等地村屯的农民大肆反攻倒算，凡是投入革命军的、为革命运输过粮食饮料的、或为革命通报消息的，一律加以残杀，有的还要‘铲村’。当地农民闻讯，纷纷逃往越南。”①上海市政协：《辛亥革命七十周年》，上海：上海市政协，1981年版。弄怀、弄尧、隘口、卡凤等村庄的农民被迫纷纷逃往越南。这部分人因害怕清政府继续追杀，不敢返回凭祥，大多集中定居在北江省雁南县坑甲、咘下、同良等地，一部分定居在谅山省的同模、友隆、弄燕等地。后来，他们在凭祥的亲友有的怕牵连也追随他们到越南生活。现在的越南北江省北江地区广大农村中几乎都有凭祥籍华侨华人，语言与凭祥土话（壮话）相通。华侨又喜欢一起聚居，加之同一故乡，因此，现在越南北江省的雁南、弄燕等地，整村人都是凭祥籍华侨。

根据凭祥市侨情调研，在镇南关起义中，凭祥卡凤村的弄怀、弄尧、渠历、浦寨、浦荷、卡防、摩沙街、贯净屯，隘口村的隘口街、马家、弄府、山子屯，竹山村的竹坑、那岩、把满、那行、松降屯和柳班村的上柳、中柳、下柳、板透等村屯有众多的村民参加镇南关起义，或带路做向导，或参加运送军需物资，许多青年积极参加革命军参加战斗。又据该项调研，曾参与镇南关起义的有原凭祥竹山村马超凡、马汉辉、马汉初、阮抗英、周绍卿、周绍良，原柳班村农有安、农有良等②凌立浩，农建国：《凭祥籍华侨参加镇南关起义调查》，《凭祥市侨情资料》，1992年版。。他们因参加“镇南关起义”被迫逃往越南定居。镇南关起义后的几年，是凭祥人移居越南人数最多的时期。

辛亥革命失败后，桂系军阀崛起，战争连年不断，到处抓壮丁，连“单丁”“独苗”也被抓去当兵。为了躲避征兵，凭祥许多村民利用便道多，出入方便，纷纷逃往越南。

（二）武装斗争

1930年2月1日，邓小平等革命先辈领导和发动了震惊中外的龙州起义，成立了中国共产党工农红军第八军。为壮大队伍，培养革命骨干，红八军在龙州周边选拔有文化的优秀青年加入红军。“凭祥有大壮屯的李茂邦、上均屯的黎家振、李陪良等30名青年于1930年2月中旬参加考试后被录为红八军教导队员，成为红军战士。”①李高仁：《红军战士知多少》，《凭祥市文史（2）》，政协凭祥市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1992年版。

1929年12月23日，中共凭祥县支部宣告成立，随即组建农民自卫队。至红八军成立后，再把凭祥农民自卫队扩编为赤卫队。按照龙州次序排列，凭祥农民自卫队编为第七、八、九连。凭祥农民自卫队和赤卫队在镇压土豪劣绅和反动官僚等方面，起了很大的作用，揭开了凭祥武装斗争的序幕。

1930年3月20日，桂系军阀重兵突袭龙州。由于红八军第一纵队正奉命攻打盘踞靖西的叛军，留守龙州的红八军军部和第二纵队与敌激战后失利，被迫突围转移。原红八军卫士队长谢伯达回忆：“1930年3月20日凌晨，敌人乘我兵力分散之机，以梁朝玑师四个团的优势兵力，从雷平突然猛插进来。红八军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放弃龙州向凭祥撤退。当我军正在休整之际，敌人即于22日凌晨跟踪而至，并集中优势兵力对我采取分割包围。经过一番激战，我军牺牲更大，严重减员。为摆脱敌人围追，俞军长亲自率领刘桂廷部向夏石（今凭祥夏石镇）方向运动，并命令部分队伍撤向凭祥南面山区一带，我带领少数卫士向栏岗栅方向突围，从此彼此断绝联系，情况不明。经过许多险阻，我才逃到香港。”②谢伯达：《忆龙州起义》，何卫存，赵国忠：《邓小平与龙州》，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俞作豫、何世昌率领余部五六百人向镇南关突围撤退。”③何卫存，赵国忠：《邓小平与龙州·邓小平与龙州起义大事记》，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红八军失利后，敌人占领龙州，连续四天枪杀红军、赤卫队战士和爱国志士59名。”“红八军军部及二纵队于1930年3月20日晚向凭祥方向撤退时，还有1 000多人，继续被敌人追击……”④龙州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龙州县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红八军在龙州起义失利后，新桂系军阀于1930年4月派李白云为左江清乡司令，进驻龙州县城对左江革命地区大举清乡，残酷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同时，李白云派韦赞营进驻凭祥，负责全县的清乡工作，首当其冲的是中共党员、红八军战士、赤卫队员和刚刚成立的凭祥农民自卫队及其家属。白色恐怖笼罩着凭祥，原籍凭祥的红军战士、赤卫队员、自卫队及亲属，为逃避国民党军队追捕，被迫逃往越南藏身。后来，他们有的回国参加革命，有的留在越南定居。

据凭祥市侨情调查，原红八军某连连长黎寒，凭祥前进村人，在红八军龙州起义失利后，他奉命留在凭祥坚持游击斗争。但凭祥处于白色恐怖之下，黎寒于1931年被迫带领黎伟振、黎祖振、黎凡振、黎玉振、黎朝振、黎珠振、黄有斌和召化村的李茂邦、李焕邦、李兰桂等红军战士及家属30多人逃往越南太原省、老街省等地居住。在老街市，黎寒任小学老师，并负责当地华侨公务所（华侨民间组织）的工作，1968年病故于越南老街。同是红八军的周雄，凭祥柳班村人，也是在红八军龙州起义失利后带领周绍国、周绍鲜、周象成、莫连生等红军战士及家属约20人被迫逃往越南北江省定居⑤凌立浩，农建国：《凭祥籍华侨参加龙州起义调查》，《凭祥市侨情资料》。。

林虎强，原名林汉标，1912年出生，凭祥连城人，1930年到龙州参加红八军。红八军失利后留在凭祥，后进入越南参加越南卫国团，不久调任越南北山任北山军事教官，和越南卫国官兵一起，抗击法国侵略军。在强攻越南谅山城堡、智取那岑据点等战斗中，都表现非常出色⑥凭祥市志编纂委员会：《凭祥市志》，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三）日军入侵

1937年11月至1945年8月日军投降止，日寇为了截断中国通向越南的运输线，先后出动大批飞机轰炸凭祥，县城南街和华英街被炸毁。1939年12月至1945年，日军铁蹄三次践踏凭祥，凭祥先后三次沦陷。日军入侵凭祥后实行惨绝人寰的杀光、烧光、抢光“三光”政策，凭祥人民蒙难。“1939年至1945年，凭祥因日军入侵而造成伤亡、病残、失踪人员5 397人，其中被杀人员1 252人，伤残致病和失踪人员4 154人。”①中共凭祥市委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凭祥历史》，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根据凭祥市历年人口统计，1938年末，凭祥总人口25 267人，1945年末，凭祥总人口为22 058人②凭祥市志编纂委员会：《凭祥市志》，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这八年间，凭祥人口减少了3 209人。

在日军盘踞凭祥期间，有众多的凭祥人逃到越南方得安身。“1940年6月27日，400名日本鬼子分别盘踞于凭祥、上石、夏石三个据点以及路边的绿绸、师品、马约等村庄。沦陷前，凭祥县政府人员和公路的不少村街群众，分头向僻远山区疏散，另有2 000人往越南避难。”③农星河：《日寇三次入侵凭祥遭害惨重》，《凭祥市文史（4）》，凭祥：政协凭祥市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1997年版。“1940年6月，日军第二次入侵凭祥，城内百姓绝大部分逃往越南那岑。因难民营人数较多，无法全部安置，由法国驻越南当局分散安置到太原、北江等地难民收容所，我全家就在难民所住了几个月。”④黄斯亮：《凭祥市三次沦陷概况》，《凭祥市文史（1）》，凭祥：政协凭祥市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1989年版。据凭祥市侨情调查统计，当年友谊镇隘口、卡凤村因日本入侵凭祥逃往越南定居的有李凯、李宝、李留金、李承基、陈大、陈龙、陈汉、陈十八、颜青梅、黄德生等人。他们后来于20世纪70年代的“印支难民潮”再度迁徙欧美⑤凌立浩，赵仲君：《凭祥籍华侨“跑日本”情况调查》，《凭祥市侨情资料》，1992年版。。

2019年1月15日，我在凭祥市华侨小区采访年逾八旬的原凭祥市侨办主任赵仲君老先生。20世纪90年代，他担任该市侨办主任，曾多次率干部前往位于中越边境的友谊镇隘口村、卡凤村开展侨情调查，特别对这两个村当年“跑日本”的情况进行重点调研。

赵老说，在凭祥隘口村隘口街调研了解到，孙受业一家原住在凭祥卡凤村摩沙街，靠近友谊关，常见日本鬼子来村里扫荡。她曾两次因“跑日本”与家人逃去越南。第一次逃难时，她已经12岁，随家人和许多隘口村人一起逃难。大家结队先逃到越南谅山省那楼村，再见到日本人时又逃远一点。她全家在越南住了近三年才返回凭祥。回来后，目睹日本鬼子仍在打打杀杀，非常害怕，她和全家第二次逃去越南，住了几年。出门听到很多讲凭祥“土话”（即壮话）的人，可以聊天，还能同小伙伴一起玩。当年，隘口、卡凤村民都跑光了。孙受业记得，当年隘口街有苏承道、李德芳两家人逃到越南。最后有许多人没有返回凭祥，而是留在越南定居。

赵老一边向我介绍凭祥市侨情，一边向我诉说他和家人的往事。他原籍龙州县平而村（1966年10月划入凭祥市），一家人也因“跑日本”流落到越南谅山省七溪县，直到50年代才返回凭祥。这是凭祥市千千万万个家庭的缩影。

“凭祥市另有不少人逃难在外，颠沛流离，客死他乡。第三次沦陷，直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我们回家时，家庭杂草丛生，所有房屋只剩下个空架子，里面一无所有。新东街、大路街以及华英街的房屋，均被日军炸毁，城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冷落萧疏。”⑥黄斯亮：《凭祥市三次沦陷概况》，《凭祥市文史（1）》，凭祥：政协凭祥市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1989年版。

“1944年11月28日夜，日本侵略军第三次入侵凭祥。当时我正在龙州中学读高中第一班，因时局紧张，学校提前迁往雷平县安平乡。我因家庭在沦陷区，断了接济，不得已自回隘口乡（今凭祥隘口村）白米屯，随家人疏散到越南边境的那罕村……国民党长官部驻隘口电台情报组组员张盖民（凭祥隘口人），于日寇逼境时率领全组人员亦疏散到越南边境，住在那楼一带，与我住的那罕屯近邻。日本投降后，我们回乡重建家园，张盖民被其弟张益民接去西贡住，靠种茶度日。”①刘永权：《在风流街伏击日本军车》，《凭祥市文史（4）》，凭祥：政协凭祥市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1997年版。

我在凭祥有机会接触到原籍凭祥的部分越南归侨。他们讲述当年因日本侵入凭祥逃难的情景。日本投降后，他们很想返回凭祥，但刚路过卡凤、隘口村，只见房子歪歪斜斜，到处长满草，村里、街上没有多少人。凭祥市区没有一条像样的街道。当时正流行疫病，死亡好多人。他们更加害怕，干脆“抛去”故土，再返回越南，成了客居越南的凭祥籍华侨华人。

四、因婚姻和经商等其他原因迁移越南

据调查和查阅文献来看，除了以上的原因迁移外，还有因婚姻、经商等其他原因移民越南的。

（一）异族联姻

中国人移居国外，是否能顺利融合当地社会，与当地人群和谐相处，婚姻关系是不容忽略的一个大要因。中越两国边民大多同属古骆越族。凭祥本土人大多数都是骆越人的后裔。该市33个村就有14个村与越南相邻，边境一带通用壮语。凭祥许多边民还会讲越南话。边民语言相通，尤其在凭祥与谅山省一带，方圆几十里，几乎没有语言方面的隔阂，两地自古交往频繁，生活习俗差异不大，很好融合。

两国边民自古多有通婚，也习惯跨境而居。他们受封建礼教束缚，男女婚姻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摆酒请客，新人拜堂即可公认。因此，边民通婚，跨境而居甚多。在这方面，多数是凭祥农村男子娶越南女子为妻。过去他们视两国生活情况选择在越南或在中国生活，后来，有的因20世纪70年代末的“印支难民潮”而返回凭祥，或迁徙第三国，但仍有很大一部分至今仍然在越南繁衍生息。他们甚至还介绍凭祥一些单身男子赴越娶妻定居。

越南北方挖掘郡县时期的铜钟上，镌刻的当地越南妇女名字显示，当时居住在许多“随喜社”里的内地男性移民，已经同当地妇女通婚②徐善福，林明华：《越南华侨史》，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

（二）出国经商

出国经商也是融入当地社会的捷径。历史上，越南生活日用品匮乏，农耕技术落后。因而中国中原的先进农耕技术及日用品，主要利用凭祥便捷陆路通道贩到越南。中越两国边界相邻村屯大都设有集市。在凭祥的弄怀、弄尧、渠历、板绢、山子、米七、油隘、浦寨、下阳等村屯，村民可以赶圩与越南边民进行商品交易。当时，中越两国边民和商贩的贸易往来，没有什么限制，外地客商慕名会聚凭祥。他们到越南同登、谅山等地经商。不少凭祥商人利用双语的优势，频繁把棉纱、黄糖等销往同登、谅山、北江、太原，再从越南采购回香烟、洋油、汽水、糖果、百货日用品。

《清史稿》记载：乾隆九年（1744年）两广总督马尔泰给乾隆皇帝的奏折称：“南宁属迁隆土司之板蒙等隘，太平府属思陵土州之叫荒等隘，镇南府属下雷土州之下首等隘共三十余口岸，俱逼近安南……安南驱驴（越语：Ky Lua）地方，为货物聚集之所，最与由隘相近。从由隘出入，向设闭禁，开之，实便商民，应设客长稽商民，并责地方官慎察查，至平而、水口两关通太原、牧马等地，宜设铁链，横江拦截，逢五、十日开一面以通商。”此奏折得到乾隆皇帝恩准开放平而关和水口关。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中法战争结束后，广西提督苏元春为了戍边安民，在驻地栏岗闸（今凭祥隘口村）建房造圩。民国初年，中越商贩人数增多，尤其是凭祥边民大多参加到商贩行列，他们直达越南的谅山、高平、七溪、同登等地收购土特产。当时越南限制少，他们在越南当地一面居留，一面经商谋生。

越南同登，往南14公里可达谅山，向北走三公里，就是中国的友谊关及弄尧、弄怀、隘口、渠历、米七等村屯。同登向来就是越中两国边境贸易的重要口岸。据同登老华侨回忆，过去同登街道虽狭窄，但每天都是熙熙攘攘。许多凭祥商人或自己、或带内地商人并负责翻译，到越南的彭家、叫降、国怀等地交货。凭祥人前往越南经商时，早上出发，下午可以回家。“进”可常住，“退”可当天返回。

清政府对偷渡，对中国人（包括商人）在越南“私娶番妇”是禁止的，但却禁而不止，且“聚众既多”。据《军机处录副奏折》记载：“内地商民出口贸易并雇工觅食，乐于近便，便由隘口（今凭祥隘口）出入，而若辈在外又多娶有番妇，或流连不归，或往来之间，夷境已同内地，久无中外之防。”而越南封建朝廷却是将两类商人区别开来：一类是长期定居的，另一类是临时居住、以经济活动为目的的。对前者，他们比较热情；对后者，朝廷和地方官员将会严加管制。因此，旅越经商的凭祥人，在其思想主导上就是要争取在越南建房子，以获得永久家园。有房子后，再接国内妻子或家属定居，或娶妻以获得在越南定居权，方便经商，从而形成大量的凭祥人定居越南。从20世纪70年代末，凭祥市接待的越南难侨统计看，以经商移居越南的凭祥人，多数居住在谅山市、太原市。

如今，因20世纪70年代末的“印支难民潮”而流落世界各地的谅山华侨华人，近年来纷纷成立社团，尤以世界越南谅山市同乡会、世界同登同乡会、越南谅山七溪同乡联谊会、世界那岑同乡会、世界高平同乡会的影响较大。每年农历“三月三”，他们从海外聚集凭祥或谅山、同登开展联谊活动，满街掎裳连襼、人声鼎沸。

（三）当雇佣兵

1945年9月23日，法国殖民军在越南南方发动了殖民主义战争；1946年12月，发动对越南的全面进攻；1947年10月，法军集结了主要兵力进攻越南北部地区。法军在统治越南时期，为了扩充兵源、兵力，在中国边境一带强招许多雇佣兵。

凭祥解放前夕，当年有的边民因生活所迫，也到越南当法国雇佣兵。据原居住在谅山、那岑一带的老华侨回忆，当年从凭祥城乡来越南当法国雇佣兵的有近百人。后来这些“雇佣兵”很大一部分带武器返回凭祥参加游击队，其余定居越南。

据李春口述、周言笔记：“李春原籍凭祥礼茶村板茶屯，幼年时跟父亲迁徙越南谅山省那岑村定居谋生，约于1947年六七月间，经越盟地下工作者丁德贵介绍，在越南同登当法国雇佣兵。在法军驻同登同一营房里，李春又认识从凭祥来到越南当法国雇佣兵的有岜口村苏锦松、苏仁凤，龙里村的李子衡，那艾村的亚福，板召村的马朝臣、马朝亮、黎杜振，还有凭祥街的黄甫昌、黄伯林等共62人。他们在同登火车站驻扎。1947年10月，通过李春积极联系组织串联，从凭祥来当法国雇佣兵的几十人带着枪返回凭祥，参加凭祥游击队。李春于194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当上连长，与从越南当雇佣兵返回参加游击队的24人一直活跃在边境线上，直到凭祥解放。其他一部分人在越南参加越南的游击队，留在越南生活而成为后来的华侨华人。”①李春口述，周言笔记：《从法国雇佣兵到革命战士》，《凭祥市文史（2）》，凭祥：政协凭祥市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1992年版。

过去，凡中国国内发生战乱或朝代更迭之际，就有为数不少的中国人逃难到越南。民国时期，因国民党征兵和土匪抢劫，也有很多凭祥人外逃到越南。在1934年至1936年间，原友谊镇礼茶村的梁桂廷、刘振南、刘振朝、周九、周伟壮、刘敬廷、凌刚模、周祖胜等27人就因此逃往越南谅山、太原等地务农为生②凌立浩：《凭祥市解放前各时间段移居国外华侨华人情况》，《凭祥市侨情资料》，1995年版。。

此外，清末民初时期，凭祥还有的村民因交不起苛捐杂税，失去土地，也纷纷背井离乡流落越南定居创业。

解放前夕（1949年12月11日，凭祥全县解放），凭祥籍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出逃越南西贡（今胡志明市，下同）、海防、河内，解甲后在当地定居，有一部分出走香港、台湾后，辗转定居欧美。1949年6月下旬，解放军左江支队凭祥游击队将南关对汛①南关，镇南关的简称。汛警连围困在金鸡山上，汛警连百余人连夜突围往越南逃遁②凭祥市志编纂委员会：《凭祥市志》，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1949年12月10日，国民党中央军97军33师余部1 000多人败退，经镇南关进入越南③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西通志·侨务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凭祥部分青年被国民党残军带到越南的也为数甚多。

大部分凭祥人居住在越南谅山省内从事农业和小商小贩，一部分在越南太原省和清化省挖矿。凭祥街的李衍泽原是国民党军医，移居越南后在谅山从事教学工作。隘口街的王文宣、吴治等在越南也是从教。彭豪原是凭祥街人，到越南后居住在谅山市丘驴，在法国殖民统治越南时期经商成为大财主。现在，彭豪的后代分布在美国、英国、法国和加拿大等国，在越南西贡和中国香港也有其后代。原居住在谅山市弄燕社的农经献、农家献是凭祥市凭祥镇龙里屯人，他们于1954年在法国撤离越南时，随法军迁徙至西贡定居，后来通过经商成为大财主④凌立浩：《凭祥籍重点华侨华人简介》，《凭祥市侨情资料》，1998年版。。

结 语

凭祥，开门就是越南，走两步就进东盟，是我国面向东盟开发合作的“一带一路”重要节点城市，作为一座国门城市，除了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口岸便利、政策优惠之外，凭祥还有许多资源优势。

凭祥籍华侨华人聚居越南人数众多。他们自告别故乡，以越南为家的那一天开始，凭着勇敢、勤劳和智慧，胼手胝足重新创立家业。他们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也为繁荣当地的社会经济做出了贡献。

据了解，越南的凭祥籍华侨已向两方面转移：一是由农村向城市转移；二是由农业向商业转移。他们积极从事边境贸易，经营中国商品出口越南，或通过越南转口第三国。他们通晓中越和越南与东盟市场的运作规则，已显现出他们在国际贸易上的优势。因此，很有必要进一步研究广西籍越南华侨华人的优势，进一步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发挥华侨华人的桥梁和纽带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