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茂人口:历史演变与民族交融
2021-12-03杨德亮
杨德亮
(北方民族大学 民族学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一、青海蒙古的兴起、衰落与人口变化
谈托茂人,就要论及青海蒙古人。青海有蒙古,始自13世纪末。蒙元时期,人虽不多,但蒙古人对青海有统治之实。青海湖周围,水草丰美,历来是优良的畜牧之地,在游牧民族眼中“素号乐土”(1)张廷玉,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8539页。。14世纪60年代,元廷从中原退回大漠之后,寻求游牧发展的哈密、河套等地蒙古部落开始关注青海草原。16世纪10年代,《明史》载:蒙古部酋亦不剌、阿尔秃厮,瞰知青海富饶,袭而据之。番人失其地,多远徙。其留者不能自存,反为所役属。(2)张廷玉,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8539页。由此,掀起一波又一波蒙古部落进入青海之浪潮,直至明崇祯九年也即清崇德元年(1636),顾实汗突袭青海喀尔喀蒙古,以少胜多,大败却图汗,整个青藏高原纳入了和硕特蒙古的统治之下,蒙古人在青海之势力达到顶峰。
在西北的青海蒙古兴起之同时,东北的后金政权亦冉冉升起。崇祯十五年(1642),顾实汗遣使至盛京与之取得联系。(3)《清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三九:“崇德二年冬十二月丙午,厄鲁特部落顾实车臣绰尔济,遣其头目库鲁克,来贡马匹、白狐皮、獭喜兽、绒毯等物。顾实车臣绰尔济初未入贡,闻上威德远播,至丙子年乃遣使,因路远,于是岁始至。”清顺治十年(1653),清廷册封顾实汗为“遵行文义敏慧固始汗”,并命他“作联屏辅,辑乃封圻”,和硕特蒙古对青藏高原的统治,得到了清政府认可。加之,顾实汗拥戴黄教有功,受到藏族人的拥护和认可,五世达赖喇嘛称之为“藏域三区之王”(4)五世达赖喇嘛:《西藏王臣记》(藏文),北京:民族出版社,1957年版,第194页。。和硕特蒙古作为青藏高原的霸主,盛极一时。
入主中原之初,清廷忙于战大顺、剿大西、灭南明、平三藩,无暇顾及青藏高原。康熙三十六年(1697),在战败漠西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以及漠北蒙古各部相继归附之际,清廷携之余威,派人招抚青海蒙古。此时,顾实汗已去世,其子达什巴图尔率诸台吉进京觐见康熙,达什巴图尔受封为“和硕亲王”。至此,青海蒙古成为清朝的藩属。达什巴图尔死后,其子罗卜藏丹津承袭了爵位。康熙五十六年(1717),准噶尔蒙古奇袭西藏,顾实汗之孙拉藏汗兵败被杀,漠西蒙古占领西藏。翌年,清军征剿西藏,罗卜藏丹津为首的青海蒙古出兵响应,功成后,罗卜藏丹津受到清廷冷落,遂走上抗清之路。雍正元年(1723),罗卜藏丹津在雍正皇帝新立未稳之际,以恢复先祖顾实汗功业为号起事,正好授把柄于将征服目光瞄向青藏高原的清廷。
青海蒙古,衰败始自罗卜藏丹津反清引起的战乱。虽然战争只持续了一年时间,但青海蒙古因此元气大伤,人口和经济遭受巨大损失(5)杜常顺:《清代青海的盟旗制度与蒙古族社会的衰败》,载《青海社会科学》2003年第3期。,从此江河日下。据学者估计,清初兼容并蓄众多部落的青海蒙古人口已发展到20万有余,(6)崔永红:《青海经济史》(古代卷),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62页。战后,青海蒙古所剩人口不足之前一半。负责弹压任务的清军目的很明确,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在给雍正皇帝的战报奏折中声称:“凡逆贼部落强悍者略已诛除,所存者虽留西海,经臣宣旨,分赏满汉官兵,共计男妇一万名口,以杀强暴之气。”(7)季永海,等点校:《年羹尧满汉奏折译编》,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283页。年羹尧的随军幕僚汪景祺记录道:“西夷大创斩获者无算,有掳其全部者,除贼首三人解京正罪,余五十以下,十五以上者,皆斩之,所杀数十万人,不但幕南无王庭,并无人迹。”(8)汪景祺:《读书堂西征随笔》,上海:上海书店,1984年版,第28页。这种人口损失以数字来量化更直观,民国时任蒙藏委员会蒙事处处长的楚明善做了估算:和硕特蒙古在罗卜藏丹津事件后,就青海被分21旗、编79佐领,若单就这79佐领,按蒙古编制每佐领150人计算,壮丁不过12000人,人口按每户5口计算,也只有8万左右,“较之罗卜藏丹津起事初,兵(壮丁)号二十余万,人口相差何止十倍”(9)楚明善:《蒙古族的世袭与分布》,载《青海蒙古族史料集》,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6页。。杜常顺据史料估算,雍正三年(1725)编旗时,青海蒙古28个札萨克旗共有佐领114.5个。按照定制每佐领150户计算,28旗总共有17175户,另加察罕诺门汗旗4个佐领600户,则有17775户,以户均5口算法,编制时青海蒙古总人数应为88875人。(10)杜常顺:《清代青海的盟旗制度与蒙古族社会的衰败》,载《青海社会科学》2003年第3期。在传统的畜牧业社会中,人口是重要的生产资源,人口的减少意味着经济的衰退,而经济的衰退反过来又导致人口的减少,交互往复,恶性循环。
罗卜藏丹津事件之后,为防止青海蒙古复起,清廷援引漠北蒙古喀尔喀之例,将青海蒙古各部重新分编佐领,实行盟旗制度。此制在荆玄生看来,它将青海各部蒙古重新分编佐领,并勘定地界,严令各管各属,不使大权归一,又将当初夷为奴隶的番族,另行安插,直接由夷情衙门管辖,让其与蒙古脱离关系。自清廷实行分化与羁縻政策后,使青海蒙古的大游牧集团,一变而为不相联属的独立部落。加之严厉的限制,行动失去了自由。昔日震撼西陲的武力,从此宣告死刑。(11)荆玄生:《青海蒙古的过去与现在》,载《西北论衡》1937年第11~12期。
如果说清军对青海蒙古的征伐,目的在于“以杀强暴之气”,那么盟旗制度实行,令青海蒙古五部各旗分立、不相联属,目的在于“以杀其联合之势”。数据和文献表明,编制盟旗之后,青海蒙古的人口流失日益严重,一发不可收拾,各部蒙古无法自救,遑论互助。青海蒙族户数之有记载,自雍正三年(1725)始。按照平定罗卜藏丹津善后定制,关于户籍人口,每旗户口,每三年则编审一次,凡60岁以下18岁以上者皆入册,有疾者除之。档案资料显示,自雍正三年(1725)之后不到100年,即嘉庆十五年(1810)时,青海29旗有6216户、28963人,分别比初编之时减少了六到七成。又过100年,到宣统元年(1909)时,青海蒙古29旗有1989户、5139人,分别比嘉庆十五年时又减少六到八成。
与人口数断崖式下降相辅相成的是,青海蒙古人的经济日益贫困,勇武不再。史料显示,乾隆时期,青海蒙旗“非内札萨克可比”,出现“牲畜不甚充余”(12)《清高宗纯皇帝实录》,卷一三九二。的状况。乾隆之后,“各旗蒙古,俱已贫困”(13)那彦成:《青海奏议》,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7版,第173页。。嘉道时期,有不少蒙古人甚至因为缺乏牛羊等生产资料,弃牧而从事挖盐、捕鱼以维生。在蒙古人走向衰落之际,雍正初年,脱离蒙古奴役境遇的番人由劣转盛,人口不断增加。乾隆之后尤其嘉道年间,番人时常进入蒙古人牧地,抢掠牲畜,并次第侵占蒙古人牧地,蒙古衰弱无力抵抗,纷纷逃避,令清政府颇为头疼。青海蒙古一改骁勇善战形象,在乾隆、嘉庆等人眼中,已然成为“懦弱”“胆怯”的人群。如乾隆三十九年,谕:“青海游牧频遭番子抢掠,并非番子强悍,盖因伊等青海蒙古散漫、过于畏怯所致。兹彼处各部番子,势俱甚弱,如同牲畜,而伊等札萨克各有王、公,伊等之人(俱系蒙古),素甚勇猛,何以频遭番子掳掠?由此看来,伊等坐视任番子抢虏,事属显然。此风甚恶,蒙古人胆怯至极矣。”(1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15册),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版,第660~661页。嘉庆皇帝亦言:“青海蒙古等不自防守游牧边界,是以番子等毫无忌惮,肆意妄行,以致蒙古等穷迫失所。此皆过于懦弱之故。”(15)《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七五,嘉庆五年十月辛酉条。青海蒙古一衰再衰,到咸丰初年,黄河以南藏族部落大规模北进,游牧于环湖地区,并最终迫使清廷认可了其在环湖地区游牧的权利,青海蒙古族丧失了在环湖地区的优势地位。形势变化之快,让关注青海历史的民国学者不无感慨:“明末清初蒙强番弱,驭夷者皆抑蒙抚番为策。自嘉、道以后,番人之势转盛,河南番族往往渡河抢掠蒙古牲畜,蒙古势分力弱,不能抵抗,皆率众内徙,依官兵以自卫……筹边者又变其方针,以扶蒙抑番为策矣,然蒙古衰弱,已成强弩之末。”(16)周希武:《宁海纪行》,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5页。
青海和硕特南右后旗,俗称托茂公旗,史界一般将之旗祖追溯到索诺木达什。索诺木达什是顾实汗长子达延的第五子,康熙五十年(1711年),索诺木达什受封“辅国公”,口传当时属民约2000户,加上少数藏、汉等民众,人口约有万余人。(17)王树中:《托茂人考略》(油印稿)。与青海蒙古整体人口衰减相一致,罗卜藏丹津反清事件后,南右后旗人口锐减,至建旗时有4佐领(18)张穆:《蒙古游牧记》,北京:商务出版社,1938年版,第281页。,按定制1佐领150户,大约有600户、3000人。嘉庆十五年时,该旗统计有158户、593人。(19)长白文孚:《青海事宜节略》,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82页。宣统元年(1909年),和硕特南右后旗只剩下20户、61人。(20)《西宁办事大臣咨送青海两翼等处各部各寺蒙番僧俗户口册及更正总表》,载《清代青海蒙古族档案史料辑编》,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77页。
二、托茂人之蒙、番、回多文化交融及其人口演变
就在雍正之后青海蒙古不断凋敝、人口锐减的状况下,光绪二十二年(1896),在陕甘总督陶模上报的奏折里,却出现托茂首领茶根率领2000余人的情况:“臣查湟回自月初水峡出窜,共七八万人,皆刘四伏兄弟领亡,刘三专注念经,刘四伏最强,主战争,马吉等助之。在青海会合驼毛茶根二千余人。”(21)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四),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3887页。与农业社会不同,在牧业社会中,2000人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一般而言,战争中关于对方兵力及死伤情况的报告多为探听或估算而来,有时前线将领为了邀功,冒报数字也屡有所闻,但对于进士出身的统帅陶模来说,一向谨慎的他没有必要如此行事,而且2000人在总数七八万人中占比很小,似可消除夸大嫌疑。
从之后参与镇压事变的新疆巡抚饶应祺等人的汇报之“驼毛番子茶根”“驼毛茶根即格尔及西海蒙古人”(22)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四),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3887页。等用语来看,在新疆官员眼中,托茂茶根一众属于蒙藏人群。这说明,托茂(驼毛)因为语言、服饰、生活方式等,相较于一起逃亡新疆的“湟回”呈现出较大的蒙藏文化属性。遑论其时,到了民国时期,托茂人在周边回汉等民族口中仍是“托茂达子”,即使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跟托茂人接触紧密的回族时常在开玩笑时称其为“半番子”。“达子”一词,是过去青海汉、回民对蒙古人带有文化歧视性的俗称;“番子”是过去青海汉、回民对藏族人带有文化歧视性的俗称。加之两者之外的“托茂回回”的称谓,显示出托茂人兼具多重文化,是多民族融合于一身的范例。
那么,我们该如何理解“会合驼毛茶根二千余人”这一史料呢?这里面除了托茂人外,会不会包括了蒙古人、藏族人。就当时具体历史情境以及在新疆被招抚安插后这群人的民族身份看,托茂茶根所部,包括蒙藏人的可能性较小,安插之后既无相关文献记载,亦无口述记忆。
如果说这2000人都是托茂人,那么可以推断它并不限于和硕特南右后旗(托茂公旗)一旗,也即在其他青海蒙古部落中亦有托茂人的存在,且托茂人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超越盟旗有一定的认同感。我们知道,自亦不剌到顾实汗,在近150年的时间里,青海蒙回历史不断(23)杨德亮:《托茂再考》,载《青海民族研究》2019年第3期。,但没有具体的人数记载。清顺治时,河西逃亡回回被青海几部蒙古首领收留,有数字记载者如下。《秦边纪略·凉州近疆》载:“顺治八年(公元一六五一年),甘、凉叛回既败,其余党四百余人降于麦力干,使居三角城,为其部落。”(24)梁份:《秦边纪略》,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53~154页。《秦边纪略·边疆西夷传》载:“初,河西诸回回叛。乃败,刀尔吉诱致三百余人,皆善火器。怀阿尔赖曰:‘是善火器者,不可分为奴,使教部落有大用。此天与我也’。……衮卜部落一千人,回回三百,住巴丝墩川。刀尔吉部落五百人,住白石崖口外。”(25)梁份:《秦边纪略》,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402页。
这本成书于康熙年间的《秦边纪略》提及的麦力干,也即其他文献中的墨尔根,是顾实汗次子鄂木布之子,其招降接纳的河西回回主要居住在三角城和北塔(26)北塔,也即白塔。《秦边纪略·西宁近边》载:“白塔儿在西宁西北九十里,北川口西二十里。……其地之汉人,则西宁之亡命;回回,则顺治八年之叛党,各仍其俗。”《秦边纪略·西宁边堡》:“北川营,亦总堡名。东逾马圈,西接剌锞,北有东西暗门,暗门之外白塔儿。回之叛亡而附西夷者,及汉人之亡命,咸萃渊薮焉。”,位置在西宁北川,也即在今天的门源回族自治县和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境内。至雍正元年时,这些河西回回的后裔“丁众粮裕”,在罗卜藏丹津反清时,他们被视为“蒙古回子”参与其中。《清实录世宗雍正皇帝》卷十三雍正元年十一月丁亥条记载:“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折奏:西宁北川上北塔、下北塔二处蒙古回子占地数百里,丁众粮裕,素怀异志,臣令千总马忠孝前往下北塔将所有三十村,回目锡拉墨尔根等俱已招抚。马忠孝等又带兵往剿上北塔贼众,擒获头目阿布多、吴园厄尔克喀等,即行正法,其余回人俱已招抚。”罗卜藏丹津反清运动被平定后,不排除在编制盟旗过程中,这些蒙古回回有被编入蒙旗者,但从门源、大通民族人口演变来看,更多人很可能随着北塔、三角城等地被开垦为农地,逐渐农业化,他们的身份亦随之由“蒙回”转变为“汉回”,成为今大通、门源一带回族的来源。
《秦边纪略》提及的衮卜,又写为“衮布”,他是顾实汗三子达兰泰次子,怀阿尔赖是其长兄,刀尔吉是其小弟,他所招降的三百余善火器的回回人,住在巴丝墩,也即今天的祁连县野牛沟一带。其后裔为和硕特前左首旗(默勒王旗)。光绪年间成书的《辛卯侍行记》中关于托茂人有两处记载。一处是科尔录古淖尔,即可鲁沟,今天的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德令哈,当时为青海左翼盟长住牧地。笔者认为,这里的托茂人更多是光绪二十二年(1896)“驼毛茶根”率众逃亡新疆时遗留在科尔鲁古的,并非当地原有。(27)杨德亮:《托茂再考》,载《青海民族研究》2019年第3期。另一处是永安营而西四五十里土坡,在今天的门源回族自治县,当时为青海右翼盟长牧地,盟长棍布拉布坦所在旗为和硕特前左首旗,俗称默勒王旗,此旗是衮卜后裔之旗。就此,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此旗乃收留河西回回的衮卜后裔之旗,故《辛卯侍行记》作者陶保廉推测该旗有托茂人的存在;一个可能是默勒王旗当时的确有一部分托茂人。
然而,俗称托茂公旗的和硕特左翼南右后旗,既非《秦边纪略》里记载收留河西回回的部落,也非《辛卯侍行记》记载有托茂人之旗。也就说,托茂公旗,这个被认为因托茂人而得名的青海蒙古旗,却在清朝文献里没有相关记载。那托茂公旗的托茂人是怎么回事呢?就此,最后一任托茂公即部落首领王完麻的侄子王树中,描绘了这样一个历史过程。顾实汗五子伊勒都齐的次子博硕克图济农,当时率部驻牧在青海湖北岸及祁连黄城滩一带,衮卜台吉所部的托茂人先是成为他的属民。清顺治九年(1652),博硕克图济农率部南迁,途经今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时,托茂人因其首领患病,滞留在顾实汗长子达延鄂齐尔汗第五子索诺木达什部,衮卜部的托茂人遂进入了托茂公旗。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麦力干去世后,该部势衰,驻牧在今海晏三角城的一部分托茂人又南迁到共和,依附于托茂公旗,麦力干部的托茂人也加入了托茂公旗。(28)王树中:《托茂人考略》(油印稿)。
但是,并没有确切的文献史料可以佐证王树中先生的说法。从文献来看,麦力干和衮卜的后裔在雍正年间编制盟旗后,分属和硕特南左末旗(群科札萨旗)、和硕特西右前旗(默勒扎撒旗)、和硕特北右末旗(可鲁沟扎撒旗)、和硕特前左首旗(默勒王旗)等,甚至衮卜的兄弟刀尔吉、怀阿尔赖以及参与镇压米剌印、丁国栋起义的蒙古部落,都有可能招降收留逃亡的河西回回。而且,文献中记载的清初麦力干招纳河西回回耕牧的三角城,并非在今日海晏三角城,而在门源回族自治县,(29)闫天灵:《清初青海蒙古麦力干部牧地及所辖三角城地望考》,载《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07年第3期。与北塔地区一样,这部分人因为从事农业,在雍正时很可能并未被编入蒙古旗。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顺治年间投奔青海蒙古的河西回回并非托茂人的唯一族源,甚至不是主要族源。
鉴于南右后旗旗祖索诺木达什是达延之子,而达延是顾实汗回回妃子所生的长子,故青海省民委的孙滔先生认为,清初达延汗把明正德以来进入青海的众多蒙回后裔招募旗下,后成托茂公旗。(30)孙滔:《青海回族源流考》,载《回族研究》1999年第4期。此说虽然解释了托茂公旗的渊源,但亦缺乏文献佐证。笔者认为,托茂人散布在多个青海蒙古部落,光绪年间,南右后旗可能是托茂人最多的一个蒙旗。关于这一点,虽然清朝历史文献中没有该旗托茂人的记载,但是民间的相关社会记忆可以说明。王树中回忆说,其父王本巴曾任青海蒙古左翼盟驻南京国民政府全权驻京代表,对蒙古史颇有研究,曾对他说:清道光十五年(1835),由新疆迁来一百余户“海里亥的达子”加入了托茂公旗,这部分人是信仰回教的察合台汗国的后裔。(31)王树中:《托茂人考略》(油印稿)。这一说法,与托茂人的记忆相类似,前期的相关调研文本也记述了这一记忆(32)才仁加:《原海晏县“托茂”伊教群众的历史重新更正资料》,1988年5月20日。,另外,青海湟中县上五庄一带流传的歇后语“海里亥的达子——两头张望”可为佐证。(33)李耕砚,徐立奎:《青海地区的托茂人及其与伊斯兰教的关系》,载《世界宗教研究》1983年第1期。
根据海北蒙古族的口述材料看,托茂人是嘉庆、道光之后,在蒙古部落整体衰落、藏族部落日益强盛并不断南下青海湖的过程中名声鹊起的,这可能跟“海里亥的达子”加入托茂公旗有关。据才仁加记述,此时一位名叫“巴特力”的托茂人在青海湖蒙藏部落英名远播:
在“托茂”回族中,有一位名叫“巴特力”的壮年人,他生来英勇过人,力大无比,见义勇为。在那落后年代里青海黄河以南的藏族多半经常渡过黄河到环青海湖一带抢夺商人、偷赶牲畜、伤害生命的事件不断发生!这“托茂”巴特力曾多次和河南的强盗较量过,但盗贼们总占不到上风,失败逃跑,因此巴特力声望日高一日,不但环海一带的蒙藏区知道“巴特力”的人不少,凡是抢夺的场合里,(托茂)巴特力一到,所抢去的牲口、财物保证能夺回来的。名震环海的“托茂”巴特力出名后,青海湖左右的蒙古部落中人人都对巴特力赞口不绝,他就成了当地的一位土生土长的英雄好汉(巴特力以蒙语讲就是英雄意)。黄河以南的藏族到青海湖周围大抢之风大有好转。(34)才仁加:《原海晏县“托茂”伊教群众的历史重新更正资料》,1988年5月20日。
王树中在《托茂人考略》中亦说:清嘉庆以后,原明时被迫迁黄河南的藏族,想重返牧地青海湖周围,屡屡到河北抢掠,直至清末,蒙藏纷争从未间断。藏族逐渐北进,蒙古各旗步步后退,北退至青海湖南牧地,除青海湖东南、倒淌河一带以外,牧场丧失殆尽。同时由于历年纷争,人口也锐减。而当时驻牧于海南恰卜恰、江西沟以东,日月山以西,北临青海湖的托茂公旗,据传当时有800百余户,北来的藏族不敢轻易侵犯这个旗,其原因是,当时的王爷精明能干,旗下又有以托茂人为主干的兵众,战斗力很强。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托茂公旗长扎萨克还曾率兵协助陕甘总督进击北犯藏族得胜,受到嘉奖。这一时期,托茂公旗之所以能自保,托茂人起了重要作用。(35)王树中:《托茂人考略》(油印稿)。
现今,在西宁市湟中县上五庄镇还存有三处托茂人坟园遗址——大寺沟托茂坟园、三湾托茂坟园、拉尔宁托茂坟园,1958年之前相邻的哈勒景草原托茂人在此埋葬亡人。这3座坟园分别占地3亩、1亩、8.94亩,3处总面积合计8608.3平方米。按每个墓地占地4平米计算,就有2152位亡人安息于此。据托茂老人回忆说,这些亡人大多数是在道光至光绪二十二年(1896)之前埋葬的。从此可见,光绪二十二年(1896)前托茂人的人口规模的确不小。
三、蒙、回之间的边缘身份与历史境遇
清朝光绪二十一年(1895),是托茂人记忆深刻的一个时间点,时年甘青地区发生“河湟事变”,清政府勒令青海蒙古出兵镇压涉事的回民。(36)《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光绪二十二年三月乙亥条:“又谕:电寄奎顺等。前经叠谕魏光焘回匪穷蹙,防其奔窜,顷奎顺电奏回匪窜至哈力盖。该旗贝子接仗未胜,存亡未卜等语。”“谕军机大臣等:电寄董福祥等。青海已无贼踪,各军久住无益,所有官兵及蒙番各兵著酌量撤回。打仗吃力之蒙古王、公、贝勒等,准其请奖。”在这种形势下,青海蒙旗中各种传言蔓延,处于蒙与回之间的托茂人忧心焦虑、枕戈待旦。在海北蒙古人记忆中,这种情况是前所未有的,自清初至光绪二十一年(1895),不但文献中没有他们冲突的记载,而且在双方记忆中也是和好相处的。“时时不断的谣言乱传一阵!在此恶劣的形势下,‘托茂’回族不敢留恋在部落中!因为不像过去那样团结和好!而产生了隔阂!”(37)才仁加:《原海晏县“托茂”伊教群众的历史重新更正资料》,1988年5月20日。或出于好心,蒙古王爷提出要求,托茂人改宗不要再当回回,便可得到王爷的保护。正如新疆托茂人记忆的一样“从前,我们在青海给一个蒙族王子当百姓。由于宗教与婚姻方面的问题而闹起纠纷,为了逃命,才跟着焉耆中坊寺的人一起从青海逃向新疆”(38)《马德容、马富元、马富海的谈话》,载《新疆宗教研究资料》(第十一辑),新疆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1985年版,第41页。。
与正史“查湟回自月初水峡出窜……在青海会合驼毛茶根二千余人”短短数语不同,民间记忆提供了更丰富的历史维度。“在这紧要关头好汉巴特力出头号召动员‘托茂’回族抱定决心要离开这个部落,全体伊教群众听从巴特力的号召,将每家的笨重物件一火烧尽后,星夜搬家到三角城(属海晏)暂住下来,准备迁往别外安身。可当地的蒙族盟长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带领临近的王爷上层人士们前来劝阻他们,希望仍和‘托茂’蒙古族团结相处,不要远离他乡等等,但他们已抱定了决心不听劝解挡回了各王爷们。然后启程经过了水峡迁到了上五庄附近的‘达子营’村一带定居下来。”(39)才仁加:《原海晏县“托茂”伊教群众的历史重新更正资料》,1988年5月20日。2009年编印的《海晏蒙古族旗志》亦载:“19世纪90年代,托茂公旗内部发生了一些矛盾。‘托茂人’巴太日率领全部托茂人,星夜迁到海晏三角城一带。当地的蒙古族王爷前后挽留。巴太日等未听劝阻,又率众迁移到湟中县达子营及海子沟等地。”(40)《海晏蒙古族旗志》编纂委员会:《海晏蒙古族旗志》,内部发行,2009年版,第83页。
在这些叙述中,“水峡”是一个关键地点。水峡,又名水峡口,位于湟源背面,分属今海晏县的74牧场和湟中县上五庄镇,历史上是整体的一块。它是一个重要的通道,从西宁方向来讲,它是进入青海草原的入口,向西经过水峡口,便进入哈勒景草原;对于哈勒景草原的托茂公旗等蒙古部落来说,向东过水峡口便到了农区,上五庄一带在未开垦之前也是牧区,托茂人在此有很多亲戚朋友,“达子营”便是历史遗留的记忆,这里曾是蒙古人、托茂人——“海里亥达子”的旧地。从地理上来说,哈勒景草原的托茂人可以直接就近到达上五庄达子营,为何在海北蒙古人记忆中是先到海晏三角城再到达子营一带,这个问题已无法考证,若此举属实的话,只能推测到三角城这个海北草原中心是为了召集不同部落的托茂人。
在海北蒙古人记忆中,托茂人到达上五庄“达子营”后,巴特力等3位首领即被清朝官府逮捕到多巴斩杀。多巴当时是西宁西川抗清的中心,上五庄距此只有20余公里,清军攻克多巴堡后,数万人被杀,这让周围回民不无惊恐,相距不远的托茂人之焦虑亦出于此。笔者推测,陶模奏折里的“驼毛茶根”就是海北蒙古族记忆中的“巴特力”“巴太日”,因为“巴特力”“巴太日”,在东蒙古中又称“巴特尔”,蒙古语是“英雄”的意思。关于“巴特力”等托茂头领在多巴被捕杀的记忆叙事,可能并非史实,一是历史文献中所说的托茂茶根,率部经青海草原逃到新疆投降受抚后被杀,如果此记忆由此而来,那说明民众将时间地点混淆了;二是此记忆可能来自雍正二年(1724)西宁北川之北塔蒙古回回支持罗卜藏丹津抗清导致头目阿布多、吴园厄尔克喀等被杀,即民间记忆可能将人物混淆了。当然,若海北蒙古人记忆属实的话,说明巴特力等3位首领在多巴被杀后,茶根继之成为托茂人的新领袖。
另外,陶模奏折中提到的统帅刘四伏是苏家堡人,而苏家堡又地处北川这个雍正初年有蒙古回回活动的地方,副统帅马吉是上五庄人,上五庄曾是托茂人的重要活动地。北川的刘四伏与西川的马吉有紧密联系,同是一个教派,地理上也很近,从苏家堡溯景阳川而上,翻过娘娘山口不远就到上五庄。光绪二十二年农历新年,西宁南川五堡被清军攻破,正月初七清军开始进剿北川,刘四伏率六万之众从苏家堡西逃到上五庄,汇合上五庄马吉所部和水峡托茂茶根所部。清军步步紧逼,“三十日会同邓增及奎顺所派马步共十六营旗,由苏家堡前进,节节搜剿,攻破白崖、懒红龙岭、牙壑、白石营、图巴营各贼巢,解喇课之围。初一日掩破梆巴,攻克那布藏等处,追杀至水峡外十余里,先后擒斩阵毙及自焚投河者约四五千人。因雪深路窄,恐为所算,故未穷追。拟即进攻上五庄。”(41)佚名:《西宁军务节略》,北京图书馆馆藏。
因为托茂人熟悉青海草原,所以很可能对刘军逃亡路线起了引领作用。关于为什么逃亡新疆,托茂人记忆言:“当时托茂人有这样一种说法:‘我们的根子是缠头,从新疆来的,还是回新疆去吧’。”(42)李耕砚,徐立奎:《青海地区的托茂人及其与伊斯兰教的关系》,载《世界宗教研究》1983年第1期。由水峡进入茫茫草原,刘四伏部便在哈勒景遭遇蒙古水峡贝子旗(绰罗斯北中旗)、托茂公旗及刚察藏兵堵截。“上五庄回匪于二月初被官军击败,逃窜青海格德格地方,遵饬各派蒙番兵丁,在要口堵截。贝子纳木希哩并刚咱族千户拉麻拉夫坦等,率蒙番兵丁,遇贼接仗。回匪万余,寡不敌众。贝子纳木希哩阵亡。蒙番兵丁阵亡百余名,各旗族牲畜什物均被抢劫”(43)佚名:《西宁军务节略》,北京图书馆馆藏。。
关于这支湟回和托茂人逃亡新疆的路线,闫天灵做了深入研究。刘四伏、托茂茶根等率部出水峡后,沿着青新驼道直西而行,经过青海湖北岸,进入柴达木盆地。在柴达木盆地先是遭到青海王旗(和硕特西前旗)和可可郡王旗(和硕特西后旗)拦截,冲破堵截后继续西进,又遭遇可鲁沟扎萨旗(和硕特北右末旗)堵截,后遭遇可鲁沟贝子旗(和硕特北左旗)拦截。在所有蒙旗堵截中,可鲁沟贝子旗拦截相对要强一些,但也被冲破。(44)闫天灵:《河湟回族起义军余部西进祁连山、阿尔金山路线及战事考》,载《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11年第6期。
就此,1982年左右托茂人的记忆可佐证:“据说,这部分人在经过水峡河时,前遇峡隘,后有追兵,峡内又陡峭难行,人马拥挤,有不少人被挤落水,致使水峡河一时为之断流。到达柴达木后,又遭到当地蒙古王爷部队的堵截,人强马壮的走往新疆,老弱妇孺被迫投降可鲁沟贝子,有的人沦为奴隶,也有的入赘为婿。”(45)李耕砚,徐立奎:《青海地区的托茂人及其与伊斯兰教的关系》,载《世界宗教研究》1983年第1期。可鲁沟贝子,是顾实汗第八子桑戈尔扎之次子索诺木达什受封的称号(46)青海省志编纂委员会:《青海历史纪要》,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65页。,托茂人称之为“柴旦王爷”,也即柴达木王爷,青海托茂人对他至今记忆深刻。托茂人口中的“柴旦王爷”,名恭布车布坦,托茂民间关于流落柴旦王爷处的记忆很是鲜活:
托茂人不怕千辛万苦,又走上了流离失所的逃难道路,先经过水峡、海晏、刚察、天峻等地,日以继日奔到了海西柯鲁苟蒙古族地区。但因路途遥远食粮特别困难,一位老人名叫由拉大爷(他是现在胡晒的祖父),打发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叫六二、一叫亥必,前去柯鲁苟偷找吃粮,谁知这兄弟二人做贼不妙被当地的蒙民发现捉住了!经过拷问他二人会说流利的蒙古话,并说出了根源:“就说我们原是‘托茂’家的人,后面多人明天要到此地的等”。在这实际情况之下,(蒙民)将六二兄弟扣留下来没有放回,专等后面的多人。第二日果然来的人马不少。当地蒙民不敢近前从远处高声叫了由拉大爷说“你若投诚就好,不然将你的两个儿子非杀了不可!”由拉大爷一听见捉住了两个儿子,他哪有不惊的理,为了救活亲生儿子当时回答说:“我愿投诚。”几户贫寒人家无力再跟随众人逃跑,也投诚柯鲁苟了。(47)才仁加:《原海晏县“托茂”伊教群众的历史重新更正资料》,1988年5月20日。
过了柴达木盆地后,在翻越宗务隆山、喀克图蒙克山、党河南山三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中,刘四伏、茶根所部人员饿死、冻死者众多,遭受严重人口损失。据清军奏报,这部人马“由青海柴达木窜王子营,为蒙兵所阻。值三月大雪封山,无处掠粮,冻死饿死以数万计。四月初始窜出山,尚存二万余人,能战者四五千人。”(48)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四),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3887页。就此,如今的新疆托茂人还记得先人述说时的心有余悸,20世纪60年代,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托勒牧场负责狩猎的托茂人曾到过党河(黑海)一带,在南山看到了不少人骨、畜骨。
几经天灾和战亡,光绪二十二年(1896)七月初,刘四伏、托茂茶根行至新疆罗布泊后被围投降接受招抚,此部七八万人一路折损、流散和招抚,到此时只剩300余人,托茂茶根等头领受刑而死。新疆巡抚饶应祺报告称:“臣于七月二十七日饬将刘四伏凌迟处死。马吉、茶根、马起溃、冶正山均斩枭示众。以伸国法而快人心。”(49)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四),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3888页。1985年新疆托茂人马存林在写给青海托茂人的信中说,当时逃来的托茂人只有30多户60多人。(50)马存林(代笔):《新疆托茂人给青海托茂人的来信》,1985年5月19日。1户平均人口数不足2人,但就整体人口损失情况而言,托茂人存活率相对较高一些,这跟他们更适应草原、雪山、戈壁等地理有关。
这批受抚者先是被安置在新平县,也即今天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县一带屯田。光绪二十九年(1903)焉耆知府刘嘉德迁这部分人徙居焉耆马场台,马场台遂改名“抚回庄”,也即今天的焉耆县永宁乡。因托茂人是青海和硕特蒙古旗民,讲蒙古语、习放牧,有明显的蒙番特征,在焉耆盆地驻牧的和硕特蒙古右旗王爷、扎萨克头等台吉贡噶那木扎勒进得到信息后,便与焉耆官府交涉,收托茂人为自己的属民,将他们安置在与永宁乡相邻的博斯腾湖西部的宝浪苏木,即今天的博湖县查干诺尔乡。在从事畜牧业生产中,部分托茂人因放牧需要,移居在今天的和硕县乌什塔拉回族民族乡。这便是今天新疆托茂人的来源和最初分布。
1985年4月29日,查干诺尔乡托茂湾的马德容等回忆说:“给和硕特王子当百姓以后,生活比较安定,渐渐地,畜群有所发展,大家都过得比较好了。这时,马仲英来到南疆,把我们全部年轻人都抓去当兵,紧接着又来了盛世才的军队。托茂家的人在战乱中四下逃避,牲畜也丢光了。被抓去当兵的人大都分在和田被杀掉,极少数的人逃了出来。直到盛世才离疆,国民党的部队进疆,我们这一带不打仗了。逃散的人才慢慢又回到这里。这时,大多是光身一人逃得活命,牲畜、财产都没有了,于是只好给人下苦力或种田。”(51)《马德容、马富元、马富海的谈话》,载《新疆宗教研究资料》(第十一辑),新疆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1985年版,第41页。也即在1903年至1932年,托茂人在博斯腾湖边安定下来不到30年,1933年军阀马仲英兵过焉耆时,不少托茂青年男子被抓兵掳走,剩下的老弱妇孺,随后又遭军阀和加尼牙孜、盛世才队伍的骚扰,人口不断减损。直到1944年国民中央政府接管新疆后,托茂人的生活生产重新安定下来,人口开始恢复。
在青海,投诚可鲁沟贝子旗的9户托茂人,也就是文献中所言的刘四伏所部“饬众”,在柴达木一带为贝子王爷放牧五六年时间后,经托茂公棍楚克拉逊多布交涉,8户托茂人又成为南右后旗的属民。在才仁加、王树中等人看来,这8户人家本来是托茂公旗属民,因此理所当然是重新“回”到了南右后旗。前文已论述,托茂人并不限于南右后旗,那么我们如何解释这一现象呢。笔者以为,这8户托茂人原是南右后旗人的可能性较大,因为各种记忆显示,当时该旗有200多户托茂人跟随茶根而去,若按每户5人计算的话,约有1000人,这说明南右后旗的确是托茂人最多的一个旗。经过光绪二十二年(1896)托茂人之出走和战争,南右后旗人口极端匮乏,亟需争取更多人口以壮大部落。当然,流落在可鲁沟贝子旗的托茂人,无论之前是否是南右后旗的属民,也愿意为改变地位来到该旗。到宣统元年(1909)当局人口统计时,南右后旗只有20户人口,其中应该包括这8户托茂人。
在可鲁沟贝子旗中还有1户托茂人,当时没有“回”到南右后旗,很可能是因为其并非该旗属民。文献显示,即使在此之后,南右后旗也并非是唯一有托茂人的蒙旗。在1933年黎小苏之《青海之民族概况》中记载:在和硕特西右中旗(台吉乃扎撒旗),“本旗有民百余户,汉番及缠回亦伙”;在和硕特北右末旗(可鲁沟扎撒旗),“本旗有民八百余户,汉民三百余户,回番亦有,多以游牧为生”;在和硕特北左旗,还有“土耳其、缠回、番族”等。(52)黎小苏:《青海之民族概况》,载《新亚细亚》1934年第2、3、6期。1994年版的《海晏县志》亦载:和硕特北后旗,俗称宗贝子旗,在1959年有18户80多人,其中1户为托茂人。(53)海晏县志编纂委员会:《海晏县志》,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4年版,第493页。
8户托茂人加入南右后旗不久,年长的托茂由拉又将身在湟源年幼的大汗七哥兄妹二人以及在海南藏区的唐古特舍尔巴一家,召归到南右后旗。这个唐古特舍尔巴,根据名氏来看应该是唐古特人,显然是学界所言的“藏回”。另外,据托茂人记忆,民国初年时一位名叫马八十的回族人,据说作为税务官到柴达木一带征税,发现可鲁沟贝子旗托茂人者哥一家,遂让可鲁沟王爷派人将者哥一家送往南右后旗,之后马八十辞去公职定居南右后旗。如是,南右后旗集聚了托茂由拉、大三哥、托娃(女)、大汗七哥、六十九、祖拜、大帐房阿奶(女)、者哥、唐古特舍尔巴、马八十等托茂人家。从此,托茂人在南右后旗人数占到一半以上,南右后旗乃成名副其实的托茂公旗。一如既往,此时的托茂公旗族群多元,多民族交融。
四、人口统计、社会治理术及托茂人案例的意义
在传统社会,托茂人身具蒙、番、回、汉等多重文化,在具体情境中自在生活。20世纪50年代初,托茂人感受了“民族”之现代性,及其蕴含的人口分类知识。1901年,梁启超首次使用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概念,1911年中国推翻帝制,建立了现代民族国家,之后经日本侵华战争等一系列事件,“民族”及其观念在近代社会不断激荡弥漫。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不久,在国家层面上,为现代民族国家建设和社会治理,1953年共和国开展全国第一次人口普查工作,1954年开启了全国民族识别工作,使很多族群有了民族实体的地位,比如说,蒙民(蒙古人)——蒙古族,藏民(番)——藏族,回民(回回)——回族,汉民(汉人)——汉族。
诸多原因,托茂人并没有成为“民族”。1953年之后,在现代人群分类中,托茂人主要在蒙古族和回族之间进行身份界定。1953年5月,青海省海晏县的哈勒景地区,政府按照相关政策成立了北山蒙古族自治区,托茂人大汗七哥(1901年生)被选举为北山蒙古自治区副主席,托茂三哥(1904年生)被选举为北山蒙古自治区保畜主任。显然,托茂人在地方性人群分类知识体系中是被视为蒙古人的。直至1958年,无论在人口普查,还是民族识别中,托茂人都归属为“蒙古族”,这种归类更多是基于本地的身份分类学知识。1958年后,社会主义改造工作组及之后的“四清”运动等工作人员大多是非本地、非牧区的人,他们或是接受现代民族分类者,或是不熟悉地方性知识分类,因为托茂人的宗教信仰情况,他们将之归为“回族”,而且按照“回族”标准,让托茂人普遍接受了汉姓汉名。从此,托茂人的户籍身份绝大多数是“回族”,个别人家的民族身份为蒙古族和藏族。
在现代民族国家,与人口分类紧密相关的是人口统计。于国家而言,人口统计,是一项政府艺术,于群体而言,人口统计是一项族群策略。从现有材料看,托茂人虽未成为“民族”,但引起政府部门关注,新疆博湖县曾做过相关人口统计,资料显示1952年博湖县托茂人有35户、181人。(54)马登青:《博湖县的托茂家》,载《新疆地方志》1994年第3期。1980年代,新疆托茂人感于改革开放春风萌生申请成立单独民族的想法,为此专门做了人口统计,他们在1985年给青海托茂人的来信中说,新疆托茂人有80多户、510人。(55)马存林(代笔):《新疆托茂人给青海托茂人的来信》,1985年5月19日。托茂人的申请受到政府的注意,1991年,博湖县有关部门就托茂人专门进行过一次统计,当时博湖县有托茂人69户、405人,由博湖外迁的有26户(人数不详)(56)马登青:《博湖县的托茂家》,载《新疆地方志》1994年第3期。。
人口统计中的500余人,是新疆托茂人口的最大值。20世纪90年代之后,焉耆、博湖两地的托茂人,不少流动到乌鲁木齐、昌吉、库尔勒等地,加之各地托茂人对自己身份认同逐渐淡化,无人志于群体文化历史和人口统计。是故,笔者2009年7月在焉耆、博湖调研时,当地托茂老人粗略估算的数目是70户、400人。这比20世纪80年代还少100余人。等到2019年7月,当地托茂人告诉笔者,博湖、焉耆两县的托茂人只有40余户、不足200人。人口减少与认同弱化交互作用,再过若干年,除了“托茂湾”这一地名外,托茂人在博斯腾湖边很可能只是一缕历史记忆了。
在青海,经过安定生活和休养生息,新加入托茂公旗的二代托茂人在民国出现了几位出色的人物。他门分别是祖拜之子托茂阿尕、托娃之子托茂三哥、海比之子托茂胡赛等。至今托茂公旗的蒙古人都认为这几位为人正派,对本部落发展起到了正作用,“群排力王爷虽然能力不大,但(在)这几位帮手的协助下任何事情不感格外困难。主要本部落中的蒙回族群众对这几位人士非常信任。这几位在任何场合不干坏事。到马步芳统治青海时对这几人也很瞧得起的,但他们几人在本部落周围的各蒙旗之间经常团结和睦的。”(57)才仁加:《原海晏县“托茂”伊教群众的历史重新更正参考资料》,1988年5月20日。据王树中回忆,清中后期因为部落人口少,托茂公旗在札萨克旗长之下,不再设立协理等职,只设两位章京,分别由佛教徒与伊斯兰教徒担任。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托茂公旗的佛教徒章京是帕藏、伊教徒章京是托茂阿尕。(58)王树中:《托茂人考略》 (油印稿) 。
自雍正二年(1724)以后,清廷对青海蒙古实行盟旗制度,此制度中有各盟旗定期报送人口之要求。自民国成立直至1929年,政府或组织心有余而力不逮,未有蒙古部落的人口统计。是故,民国关注青海蒙古的学者无不感慨:“蒙族人民,对于调查户口,恐政府别有作用,不报实数,故蒙藏户口究有若干,知之甚少。”(59)《青海蒙旗户数》,载《西北评论》,1932年第2~3期。1929年青海建省,努力“户口调查”,但效果不佳。“青海人口,难得精确之调查统计,十八年青海省民政厅曾令各县切实举行户口调查,翌年办竣,据其报告,全省人口总数下表。……上表所列,自然难谓精确,尤其同仁、都兰、玉树各地,多属游牧民族,迁移无常,调查困难,故仅为估计数目而已。”(60)魏崇阳:《西北巡礼》,载《新亚细亚》1934年第5期。正因为统计人口数字困难,1939年黄奋生在《蒙古人口统计》一文中称南右后旗有520余户、2800余人,(61)黄奋生:《蒙古人口统计》,载《蒙藏》1939年第22~24期。显然是不确的。
据1929年出生的托茂人韩生阴说,到1942年托茂人大概发展到40户、180人。然而天灾又至,1942年至1943年,海晏、湟源等地爆发伤寒疫情,许多人不治而亡,草原人口急剧下降。在这次大瘟疫中,几近半数的托茂人患病死亡,其中托茂头人托茂阿尕及其全部家人因此去世而绝户。韩生阴告诉还说,那一年,他的亲人中就有7人因染疾而亡。1948年时,吴均在《青海蒙古户数今昔至比较》中称,南右后旗共有50户人,未提及托茂人数。(62)吴均:《青海蒙族户数今昔至比较》,载《和平日报》1948年7月25日。1951年西北民族事务委员会所做的历史调查,数据确切可信,其报告《解放初期海晏县蒙旗乡社会历史调查》记载:和硕特南右后旗,原属左翼盟,一百多年前由共和县察哈营盘移来,现有51户、269人,其中有28户、130多人信奉伊斯兰教(托茂人)(63)西北民族事务委员会:《解放初期海晏县蒙旗乡社会历史调查》,青海省海晏县档案馆,1951。。
至1957年时,据《海晏县志》记载,托茂公旗有81户、309人,其中托茂人是52户、169人。(64)海晏县志编纂委员会:《海晏县志》,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4年版,第492页。“52户”之说,不确,可能是32户之误写。据韩占龙1982年跟托茂老人胡赛等询问,1958年托茂人口大约是31户、175人。1958年10月由于国防建设的需要,政府将居住在海晏哈勒景等地区的1279户、6700名蒙古族、藏族、汉族、回族等牧民及各类牲畜155473头(只),迁往托勒牧场、刚察、祁连、湟源等县,(65)海晏县志编纂委员会:《海晏县志》,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4年版,第27页。其中有397户、1752人迁往海北州托勒牧场。(66)祁连县志编纂委员会:《祁连县志》,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5页;祁连县档案馆《关于海晏县1958年移民遗留问题处理意见的报告》中的数字是461户、2183人(包括托勒牧场138户,635人)。当时托茂人除了3户社会成分较高者留下在军工厂做牧工外,其他托茂人大都迁徙到托勒牧场。1959年国营托勒牧场管理者从这批迁移者中选出一些放牧能力较好者,成为了牧场工人。其他的人则迁往祁连县野牛沟、青阳沟等地进入当地农事队。不久,祁连野牛沟农事队“场社分家”,一些托茂人又迁徙到如今的祁连默勒镇。自此托茂人分散于如今海晏县甘子河乡、湟中县上五庄镇、祁连县的央隆乡(原海北州托勒牧场)、祁连县默勒镇、野牛沟乡等地。
1980年,新疆托茂人与青海托茂人取得联系一事,鼓励了青海托茂人的统计热情,曾做过生产队及村支部书记的韩占龙便开始了他的历史文化整理工作,如今他是托茂人和学者公认的托茂历史文化的内情者。自1981年关注自我族群历史文化起,迄今为止40年间,他做的最多的工作是对分散在祁连、海晏、湟中等地的托茂人进行人口统计。1982年,在第三次全国人口大普查背景下,他访谈耆老,制作了《从大柴旦返回海晏的八户托茂人的基本情况》《一九五八年居住在海晏县哈勒景乡托茂人及马八十囫腾人口的统计》《托茂人三大家族男性人口及后代姓名住址情况统计》等表格。据他统计,1982年分散各地的托茂人共有89户、547人,其中男279人,女268人。
2000年开始,韩占龙制作了托茂人人口统计表,然后发放到各地,以收集人口数据。据他不完全统计,2004年青海托茂人有276户、1422人,其中祁连县央隆乡有105户、564人,男性291、女273人;祁连县默勒镇有60户、270人,男性140人,女性130人;祁连县野牛沟乡有63户、333人,男性156人,女性177人;海晏县托勒乡36户、190人,男性97人,女性93人;湟中县上五庄乡有12户、65人,男性37人,女性28人。
正因为不懈地人口统计工作,为青海托茂人的特色保持做出了贡献,这与新疆托茂人明显不同,因为新疆托茂人不再热衷历史文化的追寻和人口统计等工作,相关的身份认同和社会关注度不断弱化,特色日益消失,学界的关注亦少。而青海托茂人在韩占龙等人的持续努力下,加之身在蒙藏地区,尤其随着祁连等地旅游业的兴起和旺盛,托茂人不仅受到学界的关注,社会各界也予以报道。正因为青海托茂人自身不断努力,以及学者和社会界的持续关注,加之祁连县政府出于对历史文化保护和旅游资源开发的考量,于2018年9月13日批准成立了“托茂人文化研究协会”,这对青海托茂历史文化的延续有重要意义。
牧区人口与现代性相遇,衍生新的现象。由于20世纪80年代牧区实行了家庭承包责任制,将集体所有的牲畜“作价归户,户有户养”、草场承包到个人,使得托茂等牧民的人口发展出现新趋向。承包责任制之前的无计划生育和之后的草场固定,使新增人口对自然资源的压力增大,各户若增加人口就会面临草场短缺的情况。在牧区,如果一个牧民的子女结婚并另立新居,父母就得把自己的牲畜和牧场分出一部分给他们。子女很快又有了自己的子女,这样一代代分下去,牧场只能越来越小。牧民开始对可能出现因草场不足而导致的劳动力过剩而担忧。
早在20世纪40年代,有学者就青海牧区人口与生存发表高论:“西陲地方,地势高,气候寒冷,适于游牧而不适于耕种,可以耕种的地面仅限于低谷,这种低谷面积有限,故耕地极少,谷产极微。游牧生活当然不能支持广大人口。西陲人民的生活,已够艰苦,他们的知识又落后,不懂得科学方法利用土地,如人口再行增加,则生活更当困难。”(67)李式金:《西陲喇嘛教盛行的原因》,载《新西北》1945年第4~6期。人口学家卡尔-桑德斯认为:“无论是史前民族(指无文字的民族)还是有史以来的民族,都有一个与环境和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的最适宜人口(optimum population),倘若超过或没有达到这个程度,社会文化机制就会通过自身的调节,使之趋向于这一程度。”(68)[英]亚·莫·卡尔-桑德斯:《人口问题——人类进化研究》,宁嘉风译,楠木校,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132页。
事实上,在国家政策推行的同时,托茂人适应形势也意识到这一点,不得不考虑计划生育问题。2008年2月笔者在调查中感触很深的是,大多数牧民都已经接受了“两个孩子”的政策甚至只生一个孩子的生育观念。田野调查中,一村委会干部对笔者说:“在过去,包括我在内,对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不理解,认为我们少数民族人口少,应该让我们多生,现在看来,人口多了,但草场并没有增多,也就富裕不起来。现在大家都想通了,一般都认为生两个孩子最好。”2008年祁连县野牛沟乡33岁的托茂人买苏木说:“我们这里的计划生育搞得好呢,现在我们这一代人,家里一般都是两个娃娃。现在人都聪明了,知道娃娃多了草场不够用,生活也就好不了。关于生男生女,我们牧民不是很讲究,儿子女儿都是自己的孩子。也有些人希望养儿子,但也不是非要不可。”
文化习惯本身不是静止的,它与物质条件的关系是可适应的。随着牧民人口意识的现代适应以及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在牧区的实施,托茂人口的增长出现放缓的趋势。近年,托茂年轻人从各种自媒体看到各种放开生育的说法,也不再心起波澜,表示生多养不起,与城市青年态度几近一致。随着定居以及城镇化,牧民越来越注重孩子的国民教育问题,在此文化观念支配下,托茂的人口质量和受教育程度得以提升。2016年,韩占龙所做的最新一次统计数据显示,青海托茂人口共有423户、1495人。与2004年相比,经过12年,托茂人口总数只增加了73人,这些增加人口更多是因为近年通信媒介发达,将之前未能统计到人加了进来。此数据与托茂人及其学者之前估算的2000人,有较大的落差。与此同时,托茂人的国民教育获得了较大提升,在1982年,托茂人还没有一位大学生;2004年时有大学本科学历或在读大学生者9人、大专17人;2016年有大学本科学历或在读大学生47人,大专或高职生17人。
另外,民间的托茂人口统计有这样一个特点,只要父母一方是托茂人并认同是托茂人者,都在统计之内。众所周知,在游牧群体中少有重男轻女思想,历史上青海蒙古人和托茂人流行的赘婿婚及女孩出嫁时可获得草场牲畜。不过,2016年的统计人口数据,让托茂精英忧虑的是,在1495名青海托茂人中,男性730人、女性765人,与1982年和2004年相较,第一次女性人口超过了男性人口,而且在12岁以下人口中,女孩远远超过男孩。此种忧虑之情可以解释为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托茂人定居化和城镇化不断加深,浸染了农业民族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更主要的是随着托茂女孩嫁入其他农业民族,在相对男权占优势的社会里,其孩子对托茂人的认同就会淡化,进而使得认同托茂者会不断减少,韩占龙等托茂老人担心这最终会导致托茂人口危机。
还值得注意的是,与2004年相较,虽然2016年托茂总人口几乎没有增加,但户数增加了很多,从2004年的276户增加到423户,2004年托茂人平均每户为5.15人,2016年托茂人平均每户为3.53人,这说明托茂人的家庭结构发生较大变化,家庭人数趋于变小,核心小家庭成为主要家庭形式,此种变化及之后反映的社会思想变化,都值得进一步关注。
通过研究我们看到,人口统计,是一项社会治理术,也是群体生存延续的关键。从文化、经济、历史等各个方面看,人口特别重要,它是经济发展的重要指标、文化现象的载体以及历史发展的重要表征,人口的变动势必会影响整个社会的文化变迁。托茂人这一特殊群体,涉及蒙古族、回族、藏族、汉族等诸多民族文化和社会因素,通过对托茂人口变化及其分类和统计工作系统梳理,可以更好理解托茂社会和托茂历史,可以更好理解青藏高原的社会文化变迁,还可以诠释人口分类与现代性及国家的关系。关于托茂人口的历史发展及自身具有的多重文化属性,我们可以以小洞大,窥视青藏高原的族群历史演变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托茂人,为观察中华民族和合共生的历史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草原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