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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口

2021-12-02张中海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1年6期
关键词:黄河口黄河

张中海

目前黄河口位于今东营市垦利县黄河口镇,由于分汊,口门有二。2019年9月的数据是:右边口门处东经119°17′,北纬37°49′;左边口门处东经119°15′,北纬37°52′。百年以来,河在三角洲入海流路一直在东经118度至119度、北纬37度至38度范围内频繁变迁。随河而下的泥沙一半淤积在河道,让河道成为悬河,一半在河口创造每年3万亩的土地。

年轻的新大陆充满神秘。比如大水过后一下子让人陷入灭顶之灾的“插香”;愈近大海河水愈浅,河海联合作用下的“拦门沙”;还有让河工色变,至今也找不到原因,河浪骤涌、水位骤涨的“河喘气”;当然,更有它无边的芦苇荡、野树林,丰富多彩的野生动植物……这都使这片蛮荒之地成为旧时的“宽乡之地”,也成为新时代拓荒者的乐园。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胜利油田的发现,以及一轮又一轮三角洲开发,已经使三角洲没了原来的样子,现在我们看到的丰茂,大多是黄河不断流十几年来,三角洲人用宝贵的黄河水所供养的河口湿地。

“今年黄河没断流!”由于利用小浪底水库调水调沙,黄河在经历了20世纪末连续10多年的断流之后,已保持二十年不断流。

而河口最壮观的还是“黄舌”伸进大海的部分。蓝黄相汇处,婉转的黄舌如婴儿连接母体的脐带,又像从海洋冒出的一棵巨树。

大河东流。在中国,凡往西流淌的河都称倒淌河。河流入海是东,太阳升起也是东。

现在我们就站在东方古国的东方,河与海的交汇处,任凭风撩起衣摆,任凭浪击打筋骨,静静地感受自我人生的渺小、海洋的辽阔和时光与河流的永恒。经过漫漫长旅,源头的涓涓,上游的激越,中游的雄风浩荡,下游的宽缓不迫,大河终于汇入大海,把自己消逝于无。多少日月之后,她还会在日、月、风的作用下,重新从这里升腾而起,从而完成生生不已的又一个循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多少年过去,城邦沦为废墟,丰功伟绩也散为历史尘烟,唯母亲河还一如既往,养护着她的儿女子孙。她万折而东,她必受苦难。但她始终以顽强的再生能力恢复生命,不屈不挠,不改初衷,把自己活成一个隐喻。已经给子孙,也必还将给子孙以养育和天启……

扬州东门何以曾称“利津门”

有10万年地理年龄的黄河,自大禹治水到现在,以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黄河由禹河故道改行沧州流路计,黄河有记载的历史也只有2600余年。除去宋金以后、民国以水代兵黄河走徐淮故道700余年外,黄河一直在渤海湾入海。加上古冀津禹河入海口,黄河在渤海入海达1870年。

现入海口垦利,1961年新区划之前,原是老利津县的一部分。

被当地士人命名为凤凰的利津,是黄河三角洲最古老的重镇,夏时属兖州,春秋战国时属齐千乘。那时鲁中和鲁北有三条大河贯穿其间,最西北是最大的黄河。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黄河从鲁地改道沿德州、沧州去天津黄骅入海,这就让古三角洲中的鲁北只享黄河之利而不受黄河之害。中间一条古漯水经今禹城、高青一线东流至小营附近入海,齐景公在漯水两岸养马的地方就叫千乘,意思是马多,址在今高青县旧镇。最右一条大河就是济水——即现在的大清河,自黄河西北摆尾至黄骅,济水摆脱了黄河,像它初年尚独立时被命名为四渎那样,以黄河故道独流入海,无风无浪。它入海的地方,金明昌三年(公元1193年)所设利津县,在三条河水孕育的沃土,河宁海晏。

利津先人把自己的家园称为凤凰城,是因为它居海边天然高地,有史以来,黄河左摆右滚,那里却从来没被淹过。还有南北宽20余里、东西长80余里的海湾,状如大海伸出的一只袖子,所以又称“海袖子”。风平浪静,自然成为古济水,也就是后来的大清河最好的入海口,成为上延内陆、下扩巨洋的津渡,成为以后渤海湾最负盛名的“铁门关”。以至黄河夺大清河入海的头30年,清朝邑人还有诗赞曰:黄流直下铁门关,水浅泥深解客颜。一夜洋船大欢喜,惊风收入太平湾。

而在黄河未夺大清河之前,它又是何种样子?

当时的大清河内接大运河,外连诸海,北达直沽(天津),由津渡而兴的丰国镇,至清代中期,既高又厚、周长五华里的关城内大街两条,建有龙王庙、关帝庙和一座双层戏楼,戏楼常有对台戏,各戏班均以自家绝活与对手争奇斗艳。而在关城河口附近,则是“仁、义、礼、智、信”五大盐场,运盐船来往于大清河之上,深远不见桅帆。

清初邑人刘学渤在《北海赋》中描绘:“清河之门,铁门之关,烟水浩渺,莽沧无边,廓不知其几千里,受众壑而吞长川,西迤神京,东对朝鲜……”

如此“北海之枢纽,东省之咽喉”的津渡铁门关,怎能不让古城利津客商云集,市肆繁荣?

即便河入黄骅200年后又循环回来,即便初回时河道紊乱无定,但它还是绕着古城走。而到汉明帝永平十三年(公元70年)王景治河,长堤束水,从现利津城东南入海。500年后的隋文帝开皇十六年(公元590年),河又绕城折向北,从现盐窝入海。再300年后,也就是唐景福二年(公元893年),河改道由现惠民进入无棣入海,原海岸边的高埠小城利津,距新的海岸线已达70里。利津城也还是尽得河利,大清河也还是清河,还是古济水。

凤凰城兴是因为商,商是因有“渠展之盐”。宋神宗时,从这里出口的盐足21000余石。至明中后期,晒盐新法由福建入,盐业生产方式转变带来效益增长方式转变。那时,一包盐重160公斤,至清康熙年間,全年销售额50多万包。盐外运全走清河,因此清河被称“盐河”,船则称“盐划”。当时大清河岸高水深,水流平缓,北出铁门关通诸海,南入会通河,北运河、黄河徐淮故道行销河南、江苏以至江南各郡县。因扬州东门一度是大清河之盐的集散地,所以扬州人就把扬州东门称“利津门”。想来三角洲的自矜和扬州人的想象力还真有意思,盐船自利津铁门关入河,一行千里,再上岸就是扬州,扬州东门不是“利津门”又是什么门?反过来说,那清河入海口的铁门关自然就是“扬州门”了?

自然或社会巨大变化之前总先有预兆。公元1854年,一场特大海潮把永阜盐场大部分盐池冲毁,次年6月,黄河就从河南铜瓦厢决口夺大清河入海。30年后的光绪末年,“巨海枕其北,清河绕其东”的东津古渡铁门关终被淤填。

扬州门?利津门?此时此地,甚或几千年前后,它还有一个名字应该是——黄河入海口门。

旧时的“宽乡”之地,

新时代拓荒者的乐园

那时,“先有县学,后有衙”的利津古城有四座城门,南门曰“迎薰”,北门曰“镇海”,东门曰“观澜”,西门曰“朝京”。与以商而兴的利津城相反,广饶、博兴等三角洲其他县的农人却习惯讨饭。

地片太宽大,也可能因为盐碱,又不习惯精耕细作,所以三角洲的先人习惯在春天播下种子以后,就去南部丘陵地区的村庄要饭。看谁家孩子本事大小,其标准就是会不会要饭;闺女找婆家,要首先看这家人会不会讨饭。

同样是讨饭,济南府老历城县的人,只要家里还有一口吃的,谁也不外出讨饭。实在熬不过去了,就穿戴得整整齐齐,装作出门走亲戚的样子外出,以免四邻八舍知道了笑话。而三角洲一带的人们对讨饭不觉丢人,本来就是一路逃荒来的,还没落户三角洲前,他们已习惯了讨饭,还习惯了开口讨饭前先唱一小曲,所以这里曲艺特别流行,几乎人人都能哼上两段。山东地方戏曲吕剧,就是在这一带起源的。而济阳沿黄一带,农民在农闲时则组成铡草队外出,白天给人铡草,晚上就搭起台子演唱一种当地的戏曲“迷调”。人们有的给几分或一毛钱,有的给半碗粮食,也是一种变相的逃荒要饭。后来生活安定,生活水平提高了,逃荒要饭的早已绝迹,精神文化需求显露出来,所以,惠民縣胡集书会这几年越办越大。

胜利油田的集中开发从全国各地调集了所有能调集的力量,后面随之而来的家属和来此寻找商机的人,形成这里一个新的移民高潮。不过,此处最早的移民见于明代。

“……明初,芦苇深处时有垦户。”自明初以来的600多年间,三角洲先后有三次大的移民迁入。第一次是明洪武、永乐年间;第二次是20世纪30年代,来自鲁西南洪泛区;第三次是20世纪50、60年代,分别来自鲁西南洪泛区和全国各地油田。其中,以第一次明洪武年间移民留下的生活印记最为深刻,譬如我们常说的“解手”、小脚拇指的“复型重瓣”。

“回、翟、常,一个娘。”“魏、梁、陈,一家人。”这些俗语是因为朝廷为管理移民不允许同姓,兄弟之间为了有个照应,就有一姓兄弟分为几个姓者。类似的还有“崇、刘、顾,是一户”等。

至明一代,仅以利津为例,全县农户由原来的8256户增至21200户,在册土地也由明初的3.75万亩,到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增至46.4万亩。还有新增8.56万亩未计入其中,名称是“升科额地”。

打开地处三角洲腹地的东营市地图,你会发现,那些密若星辰的村庄名称各具特色。如九户、十八户、二十一户,是以当时建村的户数多少为名的;一村、五村、头段、二段、三段、四段,则是在分配土地时将地自西向东划分成段,移民居住在哪一段,立村时就以那一段为村名;六百步村、一千二村,是以土地长度为村名的。仅有20来户的一千二村地处黄河滩区,某年凌汛漫滩,该村被冰水围困,一时被误传1200个村庄被淹。越过黄河往北,则逢村必有个“屋子”缀尾,如张家屋子、利城屋子……再向西南至三角洲顶端,则多是刘家、李家、孙家——这些最早来三角洲顶端的移民,村庄多以姓氏打头,如果要区别邻村同姓,那就在姓后加祖传手艺,如簸箕刘家、秤杆子刘家,同一类的还有张锢镥家等。“船王”是因立村人姓王且以船为业,“张窝”则是因为张家从山西洪洞县迁来后懒散不盖房屋,多年住在窝棚里而得名。还有一村名“买河”,最早落户于此的人刚从枣强移来时住在河边,后来河改道了,就买下旧河道耕种。

“买河”?乍一听确乎有些吓人。

清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黄河夺大清河入海,百余年间黄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淤出了以垦利县鱼洼为顶点的现代三角洲。新淤地草深林密,土地肥沃,自民国初便有流民前来谋生,后来便成为国民政府新的移民点,曾专设“滨蒲利沾广淤荒设治筹备处”。1935年,山东鄄城董庄决口,淹及菏泽、郓城等15县,灾民近250万人,山东省政府遂将4200人迁移到了三角洲,灾民按每组200人划成了8个大组和若干小组,此后,“八大组”成了这一区域的共称。

与军队屯垦有关的村名则有二十师、二十七师、二十八旅等。1930年,山东军阀韩复榘来到黄河口,划分土地给下属功劳兵,二十师一类村名由此而来。卢沟桥事变后军垦人员撤走,土地又归佃农,村名仍叫师旅。而带营、寨、官、道等字的村庄也与军队有关,多分布在沿海边防要塞和屯垦地区,如三角洲南部大营乡的任家大营、陈家大营等村,是齐桓公曾经屯兵的地方,明洪武年间,任、陈两姓从山西洪洞迁来,也在姓氏后面加“大营”二字。从这些村名来历看,黄河三角洲这一地区一直是布防驻兵、屯兵垦殖之地。

“齐有渠展之盐。”渠展,即近代三角洲顶点宁海,明中叶后,制盐技术由煮盐变为晒盐,盐业生产遂迅速发展。至清康熙十六年(公元1677年),这一区域的三处盐场并为永阜盐场,场区东西宽达130华里,南北长120华里,446处盐池, 5处盐坨分列大清河两岸。清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一次特大海潮把大部分盐池冲毁,次年黄河又夺大清河由此入海,此后几十年黄河东溃西决,两岸盐池淤没无存,但因立灶熬盐、平滩晒盐及盐官盐商而建的村落,却依然留下“杨家灶”“孔家灶”“前灶子”“后灶子”等村名。而带滩字的村则是盐滩,如鸳鸯滩、虎嘴滩。带盐、坨字的村庄,则是盐池较为集中的地方,如盐窝、胜坨。这些村庄星星点点散落在近代三角洲上,若在地图上用线连起,就是古海岸线。沧海桑田,几百年过去,小村依在,大海却退去几百里。

长期发达的盐业,也使有的盐商从最初来此买卖渐落户入籍。如利城西街纪氏,原籍为浙江杭州府仁和县,明初为利津丰国场盐大使,后定居利城西门里;利津城许氏祖上为淄川盐商,于明初在利津宁海入籍;还有因晒盐而迁入利津的大户,如盐窝镇的季、董、卢、刘,北岭乡的岳、薄、盖,汀河乡的任、林、崔姓等,在利津均有大盐场。

1949年黄河归故后建了孤岛林场,政府又先后两次从鲁西南迁移灾民于此,确定村名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林字。如1952年从山东阳谷、梁山迁来的村民,建村时正值孤岛林场初建,村名为建林。从建林到护林,护林向东是广林、清林、幼林和义林,还有新林、富林、增林、利林、兴林、宝林……大孤岛这片宝贵的新淤地上,可以说是无林不成村,繁茂的野生林和生机勃勃的人工林,形成了黄河口最佳的生态。可惜的是,这片希望的田野因随意采伐,毁林种粮,加之20世纪70年代初以来的黄河断流,土地泛碱,那几十个带“林”字的村庄,大多有名无实了。

而20世纪70、80年代胜利油田大规模开发,为了解决油田工人两地分居而创立的“油田户口”——这种户口不要地方政府分田分粮,国家粮库也不给“供粮本”,但可以在油田种水稻、养鸡、养鱼、养虾,自己挣饭吃,由此吸引了大量工人家属搬迁而入。这些以油田二级单位为集中居住区的工人新村,渐次矗立于三角洲,工农村、丰收村、稻香村等,与此前什么什么“屋子”、什么什么“林”相映成趣,构成三角洲靓丽又富有大工业浑厚气息的独特风景。

我的黄河口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水大了,鱼鳖虾蟹等水物也都聚集而至。这块芦苇漫野、走进去就出不来的河口新淤地上的“八大组”,1941年至1945年,成为后来被称为“垦区延安”的共产党领导的清河党政军驻地。

1941年8月,杨国夫司令员带领的八路军山东纵队进驻于此,原住人口由原来的1000多人猛增到3万余人。纵横百多里的荆林芦苇,给他们以天然屏障,新淤地出产的粮、棉、油、武器弹药,不仅满足了渤海子弟兵的需要,还源源不断地运往胶东、鲁南等其他抗日根据地。

黄河口有多丰饶?从老河工崔光的经历可以看出。

一场小雨过后,他和弟弟去树林拾那永远也捡拾不完的、他们当时称之为“雷娃娃”的平菇。小竹篮很快满了,却又发现比“雷娃娃”还要鲜嫩的刺蘑菇,他和弟弟脱下身上的小褂儿,于是一个盛蘑菇的包袱就有了。正当他满头大汗准备回家时,一个个头与他一般高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少年一家五口饿死了三口,剩下他和母亲跑来了黄河口。后来他才知道,与他及这个少年同时来黄河口寻找活路的灾民有上万人,政府有组织地帮助他们建了十个自然村。这个冬天,他和母亲在黄河口的密林中捡拾了一百多斤野小豆和十几袋野菜种子……

“如果不是黄河口,我可能早就像我一部分同龄人,只能拖着肿胀的双腿到门前晒太阳,或许不知死多少次了……”崔光说。

入海三角洲,共和国的新淤地上,尽是高可没人的芦苇、荒草、红荆条、野豆子。除去旧时逃荒者、个别流贼河匪和打鱼人,最早进入这片秘境的,应该是黄河查勘队的队员了。1950年、1975年、1989年曾三次查勘河口的老黄河人武洪文回忆那时的情景:“数不清的河汊中,渔帆点点,有时拉一网就可装满一船舱,主要是梭鱼和鲤鱼,还有螃蟹和虾。而在1975年,神仙沟老口门以北,已成为渔船的天然避风港,每到晚上,上百只渔船停泊,海上一片灯光,远远望去,就好像一片海市蜃楼般的闹市。”

河口的丰饶与蛮荒壮阔,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还未大变。这天,河口东岸河滩村里张姓老汉去公社食品站卖猪,赶着地排车,怀揣着卖猪的70块钱回家,看看四下无人,一高兴京腔四平调就吼了起来,惊出路边草丛里一只野兔。还没等老汉回过神来,一只鹞鹰从天而降,刹那间,鹰兔就滚到一起。野兔太肥大了,或许鹰被兔子咬伤,眼看着那鹰扑腾了几下翅膀还没有飞起来。老汉先是看得发呆,突然又猛地惊醒,在三步并作两步跑来的老汉的短棍下,鹰和兔子都成了老汉的猎物。怕有闪失,他又特意用捆猪的绳子把兔子拢住,从衣兜里掏出拴钱包的细铁链子把鹰腿拴了,这才美滋滋地重新驱车往回赶:有了这只兔子,过年就省下五六斤的肉钱了!

行了二三里,老汉觉得身后地排车上有响动,回头一瞅,鹰兔竟然又斗了起来。这回老汉不敢怠慢,煮熟了的鸭子不能让它再飞了。可就在他停车重新拾起棍子的当口,鹰不知怎的就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翅膀一扑打,抛下到手的猎物冲天而去。

老汉想鹰飞就飞了吧,兔子毕竟已完完整整地收入囊中。可就在驱车再行的一霎,他突然大叫一声:“我那钱包啊!”抬头望天,那鹰早就没了踪影。

全村人没有一人不知张老汉用一头大肥猪换了一只兔子,老太婆自然也生气,连续几夜不让老汉上床。老汉有口难言,只好自我解嘲:“全国学雷锋,说不定哪天有人就把我钱包送回来。”

五天过后,还真有人送来了钱包。只说自己是对岸的,一个县的。原来鹰是年轻人放的,那天他出门放鹰打猎,只见鹰过河而飞,却一直没有等回。等回到家,鹰也前后脚到家。鹰刚落下,年轻人就看到了鹰腿上的铁链和铁链拴着的塑料钱包,拉开拉链,看到了钱,还看到了一张食品站的单据,循着单据上的地名人名,他就过河了。还说前两天冰结得薄,不敢过,等了五天,嘴上都生燎泡了……

“河喘气”?神秘莫测的“假潮”及其他

黄河盛产鲤鱼。同样是鲤鱼,黄河鲤鱼和南四湖的鲤鱼却不一样。黄河鲤鱼两个鼻孔眼,两根须;南四湖的鲤鱼却是四个鼻孔眼,不长须。而黄河和南四湖的水,历史上从来都是相通的,河洪四溢时,湖水和河水纠缠不清,河鱼和湖鱼也不囿于河湖。湖魚可溯流而上直达黄河,河鱼也可以顺流而下到湖里,但渔家、河工都知道,河鱼和湖鱼从来就不一样。

大自然气象万千,有许多现象以现在的科学道理无法解释。

如果说黄河、南四湖鱼之异同可以以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的理论来解释,水土不同,所生动植物则有异,而黄河山东段时而发生的“河喘气”,却找不到任何生成原因。

20世纪80年代第二个夏天的一场大水,拦腰斩断了孤岛至齐鲁石化的地下输油管道。管道横穿黄河而过,关键时刻还得油建工人挺身而出。可就在大水过后,在三门峡落闸以支援油建工人的当口,一股凭空而至的“下流”向施工队伍横冲而来……1995年8月,在河口疏浚指挥部,时任管道修复的现场指挥李尚林先生对笔者谈及此,仍不免失色。天没雨,无风,风平浪静的施工河面河水陡涨,涌浪直击施工船只。

黄河下游山东黄河段,自20世纪50、60年代,利津水文站和泺口水文站就观测到一种类似潮汐的水文现象:短时间内河涌浪翻,水势变化急骤,水位变幅剧烈,整个过程急涨缓落,一般持续3-5个小时,有时持续20多个小时。而这种变化又没有起因,也没规律可循,水文专家、学者只给它命名为“假潮”,河工和当地农民则称之为“河喘气”或“下流”“神水”。

海潮是使地球岩石圈、水圈和大气圈分别产生周期性运动和变化的外营力和内营力因素。除海洋潮汐外,还有固体潮汐、大气潮汐、地潮等。那河上“假潮”又是怎样生成的?为了解“假潮”变化规律,水文部门设立了专门观测断面进行研究,但至今并未找到规律。进入20世纪70年代,艾山水文站及孙口水文站也相继出现“假潮”,且有逐年加剧的趋势。20世纪80年代末,高村水文站也出现过此现象,至此整个“假潮”在黄河下游山东测区成为水能测报的一大难关。它的出现不仅会给正在水面施工的工程带来危害,也给水资源调度决策带来困难。

“假潮”一般发生在每年的10-12月至次年的1-6月份,“假潮”发生时的日均流量一般在200-700立方米每秒,含沙量一般在几公斤每立方米。

“假潮”一日内发生的次数并不一致,一次、两次,有时还有发生三次的,一般以1-2次居多。一般“假潮”发生时,水位会从几分钟或几十分钟内猛涨0.5-1.0米,其来势似洪水般凶猛,在堤坝上以人眼观测,可以看到远处有近一米的水头平推而至,落水过程则相对缓慢一些。所以当地百姓称之为“河喘气”。

其次是流量及含沙量变化迅猛,其中流速变化一般在几分钟内会从0.7米每秒猛涨到2.5米每秒以上,过水面积也明显扩展,而流量则从原来的150立方米每秒猛增到1500立方米每秒,一下子增至十倍。

“假潮”的成因,有人认为与黄河自身的弯道水流所引起的沙波运动有关,而沙波运动明显变化是因河床阻力变化,河床阻力有一个渐变过程,从而引起水流的涨落变化。如2000年4月孙口水文站实测的一次假潮过程的河床糙率变化资料表明,起涨峰顶和峰间接近落平,变化趋势呈现大—小—大的渐变趋势,涨水段变化幅度大,落水段变化幅度小,整个变化过程与沙波理论相似。

再就是传播时间。与洪水一样,假潮传播是自上游向下游传播,但传播速度比洪水波大近两倍。从杨集到孙口,洪峰传播时间为3-5小时,假潮则只需1-3小时;孙口至艾山,洪峰传播为4-8小时,假潮只要3-4小时;艾山到泺口洪峰14-20小时,假潮只要7-9小时。大白天日风平浪静,而凭空产生的洪峰,比有水流加入的自然洪峰传播速度快一倍左右。(1995年8月3日黄河口与李尚林访谈及《黄河史志资料》2001年第1期周建伟《黄河下游假潮现象及其影响》)

与此“神水”神秘莫测的现象,在黄河三角洲还有“雹子不砸三岔,蚊子不咬六合”。

三岔村属利津县北宋镇,在城西南方向30华里处,已有300多年历史,三岔村祖祖辈辈都以种地为生,该村及周围耕地从没挨过雹子,这在时常就遭一回雹灾的三角洲可谓稀罕。

雹灾多发于夏季,由于天空雨云受冷空气顶托,骤然结冰降落而成。如以科学观点看“雹砸一溜”的现象,以中国北部风雨多从西北来分析,可能是黄河三角洲陆地、河流、海域、湿地等特殊地形地貌,对西北所来气流产生影响,从而给三岔村及周围带来了有利的自然因素,所以“雹子不砸三岔”。但沧海桑田千百年,三角洲地面地形地貌变化无量,“雹子不砸三岔”却风俗依旧,这就产生了许多并不靠谱的迷信传说。周围人也困惑:我们这里人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老天偏心三岔?

“蚊子不咬六合”的六合村,原为萧神庙旧址,萧神庙原为一处贝壳岛,1855年黄河夺大清河入海,最早的入海口牡蛎嘴就在铁门关以北萧神庙岛下。萧神庙初建,缘起于清乾隆年间一艘船在此避风脱险,船主为感念其救命之恩,庙宇建得高大气派,有18级白条石阶。1942年春,共产党领导的清河军区、清河行政公署曾在此办公,以后又在此建了中学、师范。1947年黄河归故献砖献石治黄复堤时拆毁,后来又遭水淹。1964年利津县政府为灾民拨款重建,将萧神庙原址的老爷庙村、夹河村等六村合一,六合村名即源于此。有关“蚊子不咬六合”,当时还在老家种田的牛新元有一次亲历。

1975年中秋节前,生产队突然接到去下洼抢收庄稼的通知,说黄河上游下了大雨,黄河口一带将会大面积漫滩。第二天,牛新元和十几名社员带着农具、行李,推着小推车,傍晚时到了六合村。一天走了近百里路,人也累了,就在村南的一家小店里住了下来。吃饭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也没细琢磨,饭后就忙着在地铺上铺铺盖支蚊帐。店家说:“這里没蚊子,打老辈里就没支过蚊帐,你们没听说蚊子不咬六合、雹子不打三岔吗?不过明天你们从这里往东出去四五里路,那蚊子可就多了……”店家说到这儿,他们才明白过来:在家的这个时候早就挥动着蒲扇、巴掌打蚊子了。这一夜他们谁都没有支蚊帐,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天刚放亮,他们就急着往地里赶,向东走了四五里路,过了民坝,蚊子就铺头盖脸地来了……

黄河口灯会“龙”取水

山西秧歌、河北龙灯,江南旱船,塞北腰鼓,广西狮舞……来自全国绝大范围内的民间艺术绝活,都能在黄河口的村村镇镇、角角落落,找到自己的知音。特别是每年正月元宵节前后的灯会。哪怕不是为了在乡邻面前争个高低,那随锣鼓起来的灯舞,起码也可消解自己积郁已久的乡愁呵。

过来了,打头的是来自山西的高跷灯,扮的是八仙过海、萧恩打鱼、十八罗汉斗悟空,看的是腿上功夫。接着是陕西竹马灯,跑的是棋盘、八宝、剪子股,几十匹竹扎纸糊绑在人身上的小彩驴满场子撒欢。别担心他们会相互碰撞,赛的就是个闪、转、腾、挪灵动劲儿。小孩子最爱看的是北街村的虎斗牛,据说是根据流传在山西、河北一带的民间传说《牧牛救主》改编的。还有老头推老伴儿诙谐成趣的车子灯。而最具豪华气派的是来自南国水乡的画船灯,俏女子一声如江南糯米既甜又黏的吴音软语,突然就让早已习惯了大葱蘸酱、啃大锅饼的油田哥失了分寸。

鼋鱼灯似乎为黄河口所独有,取团圆之意,孩子们叫它“王八灯”。一只大鼋五人顶,爬、翻、滚、转显神通。那大鼋头一伸一缩一直立,逗得人们笑弯了腰。1955年春节闹花灯的锣鼓声声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黄河第二次凌汛决口淹及3县360多个村庄,约17万人受灾,人们归罪于“王八灯”冲撞了河神,河神一怒之下塞冰阻水酿成大祸。当然,这个说法毫无道理,但自此后的龙灯队伍里,再也不見了鼋鱼灯。

这种迷信心理,缘起于人们对大自然的敬畏。

最让人敬畏的当然是龙灯。龙灯开场一般选在正月初六天刚放亮,小伙子们穿上崭新的黄色龙衣,手擎五彩巨龙,在一位长者的引领下,来到河边井旁,长者舀一海碗河水或井水,洒向龙身,然后除龙首龙尾外,擎龙的小伙全都跪下,恭恭敬敬叩四个头,此为“取水”。乞求黄河安澜,风调雨顺。取水后的龙灯在回村的路上经过的人家,都要燃放鞭炮以示恭迎。如果某户人家焚纸钱上香跪迎,那就苦了舞龙的小伙子们,他们要双膝落地舞一番,谓“卧龙迎祥”。

“迎祥”?“恭迎”的是水。

“必须注意河的上游!”是的,河的下游是不是也一样值得人类去注意呢?

一条大河就是这样把大河上下、内外,彼此毫不相关的人群、地域连为一体,生死与共。

对河之敬畏

《国语·周语》载:“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同时期典籍《谷梁传》《括地志》也有“梁山崩,壅河三日不流”“虢山崩壅河”的记载。

对于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和历史上一再出现的山崩河壅的现象,20世纪70年代地质部地下水二队所考察的结论是:黄土层在风沙堆积过程中陆续降雨,使高原形成许多很长的垂直孔洞,高深有的几十米。一遇大雨,这些孔洞同时被雨水充满,如果高原大面积内正巧有无数孔洞积水,再加河流从根上冲刷,临近河岸的黄土就会坍塌。如果量无巨,那就致使河壅甚至改道、断流。

本来是一个自然现象,但在敬畏自然、虔信天命的古人面前,却和一些王朝的兴衰联系起来。所以自春秋战国时,就有“立祈羊以固山泽”的祭祀,所谓“山高而不崩则祈羊至矣”。

山崩或河绝异象被视作改朝换代的象征,当然是迷信了。

当人类还处在采集与狩猎时代,河流在我们初民面前是何等大物?它像高山以葱郁的林木给先民以滋养、庇护一样,但它远比高山还要粗野、狂放不羁。原始社会,人们靠一块经击打磨制的石块或木棒耕植或捕猎,逐水而居,让河流给人以供养,根本未曾想象可以改造它。在他们的眼里,河神圣不可侵犯。在洪水到来时,要么跑,要么死,那不是人自己说了算的事,后来学会了简单灌溉,面对洪水,仍无办法,只能把洪水视为一种神力。

那时人们即便在任意地方砍一棵树或挖一口井,之前也需要一个仪式,祈求神灵息怒。

《国语》记载,周灵王二十二年,王城西部谷水泛滥,淹及王宫西南。周灵王要修筑堤防使谷水北流,太子晋则坚决反对,说不能开山、毁山,不能加高渊薮;不能给河流设置坝防。因为山是土的聚积,薮是物的归宿,泽是水的集中。而川、河流,则是天地导气之所。

只有天地之气有所导,世间所有看似矛盾对立的事物才能相交、相通而和,才能使万物阜生,并循环往复,生生不已。

文明发展至农业时代,先民对河流的情感很复杂。那时不仅有了石器,也有了青铜器、铁器,人们种植开荒,以牛拉犁,以闸口引水,对河流充满了感激。而面对制驭不了的洪水,又充满了仇恨,又不能战胜它,也只能敬。所以就贿赂它,一年一年的给河伯娶妇,以此祈求河伯善待。

《礼记·祭法》云:“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皆曰神……”

自然之魅与其说是神秘的,不如说是它呈现的多姿多彩引起人们对美的惊异,对生命的敬畏,对自然的亲近。当我们用心真正面对河流时,我们才会感受到用显微镜和望远镜也看不到的河流生命。

齐国引水种稻,鲁国浚洙水灌田,秦国修郑国渠。文明的萌芽与生长,直到今天仍给一河两岸的人民以庇荫。但秦大兴土木,汉唐大肆垦殖,以至安史之乱后,繁华的黄河流域“居无尺椽人无烟灶,萧条凄惨,兽游鬼哭其间”,经济文化中心渐移长江流域。

“人”的河

为什么一般民众也认为河断流是“不吉之兆”?我想,这还是源于对母亲河的敬畏。

雷毅先生提供数字说,按国际通行标准,河流开发利用率不能超过流量40%,而黄河在20世纪90年代末,年耗用量已达350亿立方米,利用率达80%。

并且,她还远远没有达到黄河两岸人们对她的期许。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国家投资上千亿元,先是主干上46座大坝的规划,后来在黄河流域建各类坝堰10100座。10100座!总库容720亿立方米,相当于黄河多年平均径流量的1.24倍。

与此同时是河流被污染。全国七大水系,没有一条是干净的河流。

沿大河上下几经行走,才一步一步认识到,河流不仅只是河水,它是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水域、流域、湿地、沼泽、河岸、三角洲,一个个相对独立又相互联系的整体,一个各方面关系的总和。就河流伦理来说,它上游与下游的关系,当代人与子孙后代的关系,农、工、服务业及其他各业的关系,农村与城市的关系,人类与其他物种的关系,都从一条河上有所体现。人,作为大自然物种之一,本来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土地、土地上的动植物、河流、海洋,与天空本来是一个共同体。

让黄河从曾经的被压迫者,从神的河、农业的河、皇帝的河到人民的河,最终回归“人”的河?乃当代黄河治理理念转变的当务之急。2003年2月12日,在北京举办的全球水伙伴中国地区委员会治水高级圆桌会议上,黄河水利委员会主任李国英提出“维持河流生命的基本流量”这一概念。他指出,“人们在引水发展经济的同时,忽视了黄河自身的生命存在,把水喝干了,河流是要死掉的。”

事实上,稳定着整个生物共同体的不是人类,而是其他复杂多样的生命形式,如最低级的植物或藻类,如果抽掉了自然界的基础部分,人类将无法生存下去。同样,“自我实现”也是建立在生态多样性和共生概念基础之上,将这个概念从自然生态系统扩展到人类社会,倡导并保护生命形式的多样性、文化价值的多样性,应是社会进步的标志。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河流的伦理与价值》的作者雷毅先生引深层生态学创立者奈斯理论强调说。

以此而论,地球上的所有生命,从鲸鱼到病毒,从橡树到藻类,一起构成一个完美的整体。这个整体能够使地球生物圈满足它全部的需要,并赋予它远远大于其他各部分叠加的功能,每一物都与其他物相联系,整体大于部分之和。

如我们视为自然灾害的地震、洪水、暴雨等,都是地球上作为一个生命体的自我修复。它具目的性。霹雳一声,天一劈两半,洪水滔天,大河改道,包括楼厦倾覆,瘟疫横行,对于人类,那是灭绝性灾难,对于宇宙万物,却是自然,源于它自己欣悦。以它自己固有的方式,实现自身的“善”。

人并非一切事物的衡量尺度,不是宇宙的中心,不是一切价值的源泉,也并非进化的终点。人什么时候能再回到人类童年,把河及万物视为生命,与它共存共荣、美美与共,河流才有希望,人类也才更有希望——雷毅先生如是说。

堤防标准化中的河与人

当大河顿失滔滔,标准化堤防就成了黄河下游唯一景观。在济南泺口黄河段,从临河滩地到背河护堤,黄河内堤与外堤之间,光树林子就分了防浪林、行道林、淤背区生态林、背河护堤林几个层次。银杏、杜仲、白杨、垂柳、松柏,应有尽有,组成守护母亲河的绿色长廊,一直向下游伸展而去。而在旅游采摘林里,则可以采到冬枣、梨枣、黄金梨、水蜜桃、凯特杏等各色水果。

堤顶则是刚硬化的旅游观光线,上溯可达中游桃花峪,顺河而下则直达入海口。

拨开遮挡眼目的树丛,使劲儿往两堤相夹的河中心寻找,那如带的一线蜿蜒,就是河了。

还好,是河流而不是干河,即便有时河仅可以没膝。

经过小浪底水库一年一度的调水调沙,2001年后,黄河下游在延续了1972年至2000年28年的断流之后,没再断流。

在巍峨壮观的两道大堤所形成的“水上长城”约束下,河,规规矩矩地流淌。

自人类被孕育出的史前期,黄河一直自由流淌,西出昆仑,经黄土高原,在冲出最后峡谷后恣意舒展和扩张。公元前600年左右,随着黄河流域萌发农耕文明,人类开始改变黄河原发自然属性,春秋时期逐步形成黄河下游大堤以至后来的地上悬河,就是人类尝试改变黄河的自然属性的结果。

生死与共,爱恨缠绵,黄河自战国“壅防百川”,到21世纪束缚于两条大堤之间,在河与人千百次对峙中,我们只选取三次,看河与人的较量。

第一次较量。北宋庆历八年六月河决澶州商胡,北流至渤海湾西岸入海。河改北流,宋王朝欲回复横陇故道,以新挖六塔河40余步的容量,欲容大河1000步还宽的汹涌河水。刚刚塞决的商胡决口,当晚即再行溃决,河复行商胡北流。

此后黄河二股并行,宋廷以漕运和国防计,举一朝之力维持东流,而东流还是连年溃决,最终又复北流。二复北流后宋人再挽东流,至绍圣元年(1094年),筑堤70里“尽闭北流全河之水,东还故道”,时隔三年,黄河又北决内黄,东流断流,向北冲出一条新道,经天津入海。在这一次几经反复的较量中,人类灰溜溜败下阵去。

第二次较量是杜充决河夺淮入海至1855年铜瓦厢决口。如果说河走徐淮故道始为人工,不如说也还在河先北泛又南滚的自然循环之中,问题是朝廷以黄保运,以致牵涉四五朝代上下700年,所涉治河能臣也更數不胜数。无论南堤北分还是束水攻沙,无论康熙帝把治河当成国家头等大事,还是潘季驯四任河督殚精竭虑,以至大清王朝“竭天下之财赋以事河”,最后还是没束住河的自然本性,南流700年后,黄河终于在1855年于铜瓦厢决口又复北流。

而1947年河从花园口归故以后,就是人类与河第三次较量了。归故的河还老脾气,本想像100年前那样纵横漫流,给人类一个下马威,结果被翻身解放的两岸人民乖乖地制住了。

1958年7月,连绵而降的大雨又给大河一个机会。7月17日,花园口站洪峰流量22300立方米每秒,为有水文观测以来的最大一次洪水。河南、山东两省发出“水涨一寸,堤高一尺”的壮言,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防洪大军、万名军人武警齐上阵,经过八天八夜抗击,洪水终于败下阵去。这次洪水与1933年相似,但两岸却没有像1933年那样的灾变。

1982年8月、1996年8月及更多相似一幕重演,最终都是洪水安全入海。

从桃花峪到山东垦利,河长768公里,落差89米,比降平均为八千分之一。由于河道宽浅散乱,泥沙淤积严重,河床逐年愈高,河岸一般高出地面3-5米,有的高达十余米,768公里的河床全为地上河。又由于河道上宽下窄,最宽处达24公里,最窄处山东艾山只400米,所以,决溢主要发生在此一河段。

与黄河的第三次较量中,人最有力的武器还是堤防,对此,未雨绸缪的人民,自1949年以后,就已先后进行四次大规模的堤防建设。防御洪水标准宽河道为22000立方米每秒,窄河道为11000立方米每秒。

第一次复堤从1950年到1957年,时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经济恢复时期,也是组织农业合作化之时,主要是废除民埝,宽河固堤;第二次大复堤从1963年到1967年,建设标准进一步提高;第三次大修堤从1973年到1985年。三次大复堤共完成土方4.2亿立方米,用工2.07亿工时,投资4.6亿元。那时复堤,主要是人力,最多时动员359个县的近67万民工一起上堤,场面之大,为历代所不及。

至1985年,第三次大修堤完成。共计培修堤防1267.3公里,两岸临黄大堤平均加高2.15米。

最近一次堤防加固,也就是堤防标准化建设,始于20世纪90年代后期长江大水之后,堤顶加宽至12米,铺设六米宽三级公路路面,背河放淤固堤100米,种适生林、防浪林等。下游1390公里大堤,建成了集防洪保障线、抢险交通线和生态景观线三种功能于一体的河上“绿色长城”。是的,被国家列为重点工程的黄河下游防洪工程,其工程量相当于建造13座万里长城。走在河堤林荫道上,望着驯服的大河静流,人们尽情地享受着大堤给人的自豪和静谧。

这一次较量,人、人民赢了。

60年安澜,

下一次改道或许再也不会出现

60年安澜,以20世纪90年代为分界线,前30年虽然没有发生大的洪灾,但黄河还是发生了十几次洪峰流量超万的大洪水,其中最大的1958年22300个流量,属千年一遇洪水。后30年,河波澜不惊,最大的洪水是1996年,洪峰也只有7000多个流量。

与渐行渐远的洪水记忆相比,人们刻骨铭心的,还是20世纪90年代愈演愈烈的大河断流。黄河流量越来越小,甚至已成季节河。

问题是,黄河一如既往的洪水还会不会到来?何时到来?

问题还有,如果洪水果然到来,我们众志成城的大堤和随着堤防加高也早已淤高的河床,是否还容得下异常洪水?如果容不下,那决口还会不会发生?又在哪一河段决?果如此,那周期循环中的百年一改道还会不会出现?

《黄河极简史》作者、黄河水利委员会河流动力学研究专家杨明介绍,近年来黄河大洪水频率明显减少,泥沙总量也大幅降低,究其原因有两种不同认识,一种认为主要是流域降水量偏少,特别是中游多沙地区,大雨暴雨频次偏少及量级偏小造成;另一种认为是黄河中上游水土保持发挥了主要作用。

有关资料似更支持第一种说法。20世纪80年代以来,黄河河口至龙门区间较以前大雨次数减少了三成,暴雨次数减少了一半,特别是近十余年来,大雨暴雨次数更少。由降雨导致的特大洪水,在1996年后的大河基本未见。

人们知道天旱少雨导致黄河来水减少以至干涸,但人们却不知道,天文水文的规律是,每当严重的干旱期过后,总会迎来暴雨集中期,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1922-1932年,黄河流域发生持续十年的大旱,但到1933年就发生了22000流量的特大洪水。如果發生在今天,仅这一场水就几乎可以把小浪底水库拦沙库容全部用完、淤平。

实际上,黄河从三门峡到花园口4万多平方公里的流域内,历史上曾多次发生特大洪水。清乾隆年间的1761年,该区在花园口下游黑岗口形成30000个流量的洪峰;光绪年间的1843年,陕县发生洪水洪峰达33000个流量,12天的流量达119亿立方米,是今小浪底水库库容的3倍。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最大洪峰为1958年花园口实测的22300流量,但如果再大能大到什么程度?只能以已经发生的与黄河流域唇齿相依的徐淮古道上游1975年那场特大暴雨为例。暴雨中心林庄24小时雨量1064毫米,这是什么概念?1998年长江大洪水,暴雨中心汉阳24小时雨量也仅仅是532毫米,而1975年的驻马店,雨量比它大了一倍。由此可以想见,黄淮流域特大暴雨一旦降临,要厉害到什么程度。

而如此特大暴雨一旦降临,在上次改道至今162年以后的哪一天,黄河还能像今天这样一切听从人愿?

“过去的老虎都变成猫了,怕它干啥?”家住济阳黄河边上的刘姓老汉平静地对我们说。

年过八旬、从1946年就投身治黄的原惠民地区的崔姓“河官”,对我们讲过这样一段趣事:1949年,他跟当时的高青县委书记同在堤坝上指挥抗洪,接连几夜没合眼,好不容易才得闲闭闭眼,很快两人就鼾声如雷。“糟了,堤坝决口了!”县委书记被喊声惊醒,睁眼一看,原来是老崔在说梦话。他躺倒又睡,没多大会儿,老崔又被县委书记梦中的呼救声吵醒:“快来人,我这里守不住了!”两人揉揉眼,翻身坐起,相视大笑:“走吧,咱没睡觉的福分,睡着了比醒着还紧张,走,大堤上看看去。”现在,再发大水时,他们不仅高枕无忧,而且睡得比任何时候还香甜。因为他知道,下游几座快要干得底朝天的水库,又可以蓄满金贵的黄河水了,来年保准又是一个丰收年。

曾经雄风豪放的一条大河以死向生,以死对抗她曾养育的子孙、人类,以此来表现她的存在。

在一场本能的自组织过程中,它恢复青春。“不是按照人指定的河床流淌,而是把它流过的地方叫河床!”(雷霆《五十岁》)

豪奢一次吧,

那被“供养”的河口湿地

在三角洲黄河入海口,最值得一说的还是河口湿地,笔者1982夏初踏上这片土地,1988年成为三角洲新移民的一员,1991、1995年两次深入河口,2017年再一次深入。黄河实现人工调水调沙十年,湿地已不是十年前的荒凉。顺河而下,你会看到0.1万公顷的天然林生长茂盛,在秋天的阳光下层林尽染;1.2万公顷的天然草,幽深秀丽,如天边碧色流云;1.4万公顷的天然柽柳灌木林,攀枝连理,散点式射向海边,平铺开去,勾勒出一幅豪放粗犷的写意画;2.6万公顷的芦苇,依河傍渠,沿黄河故道一片片、一方方连绵不断,铺天盖地。此为秋天,三角洲景观最见层次的时候。近海处,被称为红地毯的黄须菜,似五彩云霞,又如跳跃的火焰,无边无际向天边漫卷。白色的鹳鸟、海鸥散落水上,起起落落。而最具视觉冲击的,当然还是一年一度的芦花飞雪,风乍起,芦花翻涌,好一副壮观的“芦花飞雪图”!

除去景观的巨大感染力,我们还从河口井然有序的生态布局中,发现人类“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的秘密。芦苇丛里找不出三棱草,同样,三棱草中也找不到芦苇的摇曳。这里是红,那里是绿,这边矮矮,那边高高,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毗邻而居,却又互不侵扰。

新淤地上极具生命力的种子从哪里来的?风吹来的?鸟衔来的?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水带来的了。从阿尔玛卿山脚下的诺尔盖草原?从鄂尔多斯台地1600年前白城子下的无定河边?从河西走廊2000年前秦长城垛口?它们出身不一,来路各异,但却都顺着河流的方向,在这里找到它归根之所。不是人类勤劳的播撒,纯粹的野生野长,却比人工的还要茂密,还要井然有序。

湿地包括多种类型:珊瑚礁、滩涂、红树林、湖泊、河流、沼泽、水库、池塘、稻田等,湿地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是地球上重要的生态系统。湿地在抵御洪水、调节径流、控制污染、调节气候、美化环境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它既是陆地上的天然蓄水库,又是众多野生动植物栖息生长之所,特别是珍稀水禽的繁殖和越冬地。湿地与人类息息相关,因此被称为“生命摇篮”“地球之肾”和“鸟类的乐园”。

地球上的生命主要靠三大生态系统支持,它们分别是森林、海洋和湿地,其中森林和海洋一向备受人们关注,而湿地却一直未能得到人们足够重视。

1971年2月2日,联合国部分成员国在伊朗小城拉木萨尔签署了《关于特别是作为水禽栖息地的国际重要湿地公约》,简称《湿地公约》。拯救湿地,保护湿地成为全世界有识之士的共识。1992年中国政府加入该公约。

似乎是1998年长江洪水警钟的回响,进入新世纪,2000年,长江、黄河、澜沧江国家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创立,国家投资40亿元,对黄河上游水土进行系统保护恢复治理。“山顶退田还草挂毯子,山腰水平梯田系带子,山底塑料温棚覆盖穿裙子,沟底打坝蓄水穿靴子。”爱护自然、保护自然的努力,已成为自下而上的行动和共识。虽然这些“毯子”“带子”“靴子”之类,远没有覆盖大好河山每一沟岭,但这也似乎让我们稍稍欣慰了。

毕竟开始了,我们的家园开始向良性循环发展。据联合国最新统计数字,在近二十年世界新增绿化面积中,中国占了四分之一!

绿为水润,水为人利,人为生态。作为经历了连续二十多年断流之痛的黄河口人,这种感受一定比上游任何人感受更为强烈。伴随着黄河入海流量的不断增加,河海交汇处的浮游生物密度加大,黄河口“百鱼之乡”的美誉实至名归,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文昌鱼、江豚、松江鲈鱼、小鲳鲸、宽胸海豚、斑海豹时有发现,金背银腹的黄河刀鱼重新嬉游于河口上下。

据最新综合考察认定,黄河口湿地有各种野生动物1543种,其中水生动物641种,鸟类从十年前的187种增加到283种。

在这东北亚内陆和环西太平洋鸟类迁徙的重要中转站、越冬栖息地和繁殖地,对环境和食物特别挑剔的东方白鹳飞来了,世界稀有的黑嘴鸥种群迅速扩大。东方白鹳——国家一级保护鸟类,由几年前数只增加到数十只,其中十几只在这里越冬,已成为留鸟。每年11月份,来这里越冬的候鸟达400万只。苇丛中,柽柳下,河海交汇的浅滩上,丹顶鹤、白枕鹤、灰鹤翩翩起舞,天鹅、雁鸭、鸳鸯飞翔嬉戏,金雕、大鸨、鹞鹰在空中盘旋……一副“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壮美画卷因黄河不断流而天绘地就!

2017年11月29日下午,笔者疑惑湿地内一大片一大片的稻子为什么没有收割,湿地管理人员告诉我说:“那是给鸟留的过冬的粮食。”

“人造洪峰”,就是人类利用自己手中储存的积水,一库或多库联合运用,在一定时间内集中造成一定流量的洪水,使其到达下游,从而强化洪水的塑造和创造能力、挟沙能力、水流自净能力。据2008年统计数字,黄河主管机构调水调沙六年,河槽即降低1米,下游最小卡口段,过洪能力从原来1800流量增加至3500流量。除此之外,它还包含了特殊作用,那就是供养河口湿地、湿地的生物群落。

而人造洪峰试验,至2017年,已经连续进行了15年,从此黄河不仅没再断流,而且在发挥其他作用的同时,造就了黄河口今天如此富有生机的面貌。

虽然洪峰为人造,与天然洪峰的冲击相去甚远,但黄河口人已经非常满足了。让大量能够发电、能够饮用也能够灌田的黄河水白白流进大海,特别是在水贵如油的今天,每一黄河人,当然更包括黄河口人,觉得这是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奢侈。

“拦门沙”又名“铁板沙”

天留下了日月,

草留下了根。

河留下了泥沙,

人留下了子孙。

电视专题片《重读大黄河》的片头曲。

好。让我们哼着黄河歌谣,放下杞人之忧,跟随一场人造洪峰,去河海交汇处领略那从浑黄到蔚蓝的奇观。

思绪又回到1990年三角洲金秋诗会诗人们的第一次深入。

车过黄河大桥,再100公里至孤岛,在当时黄河口疏浚指挥部附近一简易渡口,我们换成两艘机动铁船,顺着河流向大海驶去。

或者说算不上驶,是拐弯抹角,腾挪蹒跚摸向大河深处。

船行得很慢,从黄河口乘船出去,水路由于泥沙迅速淤积,有时船出去还是航道,回来时就淤平了。因此,黄河口治黄专家王锡栋则不断以探水杆打探水的深浅。

我们的黄河口之行是幸运的。我们不仅饱览了黄河口童话般的美景,还通过黄河越过黄蓝交汇的“黄舌”,走进大海。

“黄舌”,即河水入海后泥沙弥漫扩散的景观。洪水时弥漫范围可达数十公里,遥感卫星图像有逼真的反映。

看入海口黄蓝相会,最好是从空中。渤海湾与莱州湾交汇处,黄舌如连接婴儿与母亲的脐带,又像从大地冒出的巨树。黄舌楔入蓝色,开始还界限分明,随着大海敞开的怀抱和黄舌的一步步深入,浑黄慢慢消失,天地间唯余蔚蓝。

天上宏观,但那离河海太远,为了亲近我母亲河,还是让我们从天上来到河间,下船,挽起裤管直接踏到河里去。

不曾来过河口的人一定不会想到,离海越近,河水反而越来越浅。因此有人说,在黄河口行舟,驶向大海,就是驶向陆地。

水不足一米,渐渐又不足40厘米、20厘米,河水散漫间,不时就有露出水面的淤地,那河滩俨然是河海联手创造的艺术品。露出水面的滩地形如鱼鳞,是荡荡而去的流水作用在淤地留下的波纹,又像是什么深海巨物露出脊背,或是地质学家所说的“地球韵律”?

涨潮了,海水张开双臂,好像迎上前来,迎接远道而来的回乡的游子。

而黄河却没有一头扑进母亲怀抱的兴奋和冲动,形不成队列,也就没有阵势。也许是一路跋涉太疲惫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只有青春释尽、什么都经历过了的散淡,漫不经心。而没有人知道,它是被自己所挟带的泥沙挡住了去路。

在这横宽30公里的河海间,在40厘米或10厘米的水面下,横亘着一片硬如铁板的淤沙,黄河把它携带入海,海浪又把它推上来,在反复往来的磨砺和河水与海水的化学作用下,形成了一条几乎高出水面的“门槛”,水文名词称这门槛为“拦门沙”或“铁板沙”。如果船只被风浪掼上“门槛”,船会像撞上了上中游峡谷的岩石一样,立马散架。

载不动,许多愁。这每年造陆3万亩的大河,经过5464公里的艰难跋涉,在入海的最后一步,自己挡住了自己的出路。

它被自己的抱负挡住了去路?

是的。不过也仍然不必做杞人之忧。河在垦利县境流109公里,正常年份年流经量300亿立方米,每年造陆3万亩。正是这“拦门沙”,使它由沙嘴发端,然后左右伸展,让深海变成浅海,让浅海变为海岸,让海水退沙的海滩变成祖国新大陆,新的国土。

西夏《圣立义海》说土地是“一切宝谷生产本源”,“众生依蔽,诸草出地,无量有利。”因此“地功无边”,“诸物为载。”《管子·轻重乙》说黄河于国土塑造之作用:“河淤诸侯,亩钟之国也。” 而《山海经》说“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按时人注释,息壤就是能够自动生长的土地。如果说古人考证荆州城南门外有息壤遗迹,“不可犯,畚锸所及,辄复如故”,那可能仅仅是演绎,而我们母亲河河口每年生出的3万亩土地,那就不是神话和文人的想象了,而是实实在在的。是的,包括黄河口以上、郑州以下这偌大的古三角洲,那不都是母亲给我生民不断生息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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