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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族传统文化中的灾害叙事与文化记忆
——以广西百色玉凤村为中心

2021-12-02

保山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隆 杰

(云南大学 西南环境史研究所,云南 昆明 650091)

人类文明是在灾害与生存、挑战与应战的过程中创生、延续、繁荣和发展起来的,人类社会的历史就是同灾害斗争的历史[1]。灾害文化是人类在与自然灾害共生过程中总结形成并代代相传的集体智慧、传统知识及经验总结[2]。目前学界关于壮族传统文化的研究,多是从传统文化本身如信仰、建筑、节日、祭祀等方面着手,分析其社会思想、伦理及其所蕴含的生态思想,莫光辉认为壮族传统节日蕴含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社会秩序的规范运行、理想社会的构想践行等思想[3],杨主泉则以广西龙脊壮族为对象,从其稻作文化、宗教信仰等方面分析其中的生态保护思想[4];也有关注布洛陀文化与文学[5]、布洛陀神话与壮族历史发展[6]的相关研究,但是将壮族传统文化与禳灾消灾,灾害认知与应对思想方面结合的研究仍较缺乏。本文以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田阳县玉凤镇玉凤村为例,通过田野调查与文献研究相互印证,尝试对壮族传统文化中蕴含的禳灾消灾、灾害认知与记忆等文化进行探究。

一、百色市田阳县玉凤村聚落环境与灾害概况

壮族是我国目前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分布在云南、广西、广东、贵州、湖南等地。壮族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文献记载,壮族由“骆越”“西瓯”等越族族群发展演变而来,从夏商周至新中国成立前壮族先后被称为“西瓯、南越、骆越、濮、僚、俚人、乌浒、撞、僮、仲、俍人、土人”等名称,新中国成立后将一切对壮族的杂称及侮辱性的称谓废止,统一称“僮族”,其后又改为“壮族”[7]。广西作为壮族族群的发源地,其壮族人口为全国之最,占全国壮族人口的90%以上,且主要分布于桂中、桂西、桂北和桂南。田阳县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西部,地处右江中游[8],2002年全县总人口达326 965人,其中壮族占89.4%①田阳县统计局编:《2002年田阳县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资料》,2003年,第2页。。该区在历史上赫赫有名,明代有统率以壮族为主的武装力量“俍兵”的抗倭英雄瓦氏夫人,大革命时期又有培育众多革命领导、战士的“右江革命根据地”。不仅如此,田阳县目前所保留的壮族传统文化气息也极为浓厚,壮族人民保留了许多壮族先民遗留下的习俗信仰,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布洛陀崇拜文化,至今学界对于当地布洛陀与麽经文化有着深入的研究。玉凤村是田阳县东北部山区玉凤镇下辖的一个行政村,其处于玉凤镇南部边缘位置,与百育镇交界,布洛陀始祖崇拜尤为兴盛,村中布洛陀祭祀寺庙多处,据村中老人所说:这里其中一个寺庙与百育镇敢壮山同样为壮族始祖布洛陀的栖身之处,壮民为报答祭拜布洛陀,在其栖身之处修建寺庙,每年派人打扫祭拜,节日时举行盛大的仪式,参加祭拜的人越来越多,并以寺庙为中心便形成大大小小的村寨,玉凤村便是其中之一①QAY,男,71岁,壮族,百色市田阳区玉凤镇玉凤村人,访谈人员:梁轲、隆杰、李月,访谈时间:2021年7月24日。神话传说往往是一个民族历史发展演变的抽象表现,壮族常说的布洛陀栖身之处可能是壮族人民在适应当地地理环境基础上,在此处长期生存发展的一个缩影,并最终通过布洛陀始祖崇拜的形式表现出来,其作为壮族传统文化保留了下来,是民族历史发展极具特色的见证。

田阳多为山地地貌,右江自西北向东南穿过县境,沿岸形成狭长的河谷平原,因而其地貌又可以用“两山一谷”来概括[9]。玉凤镇位于田阳东北部土山区,玉凤村处于镇南部边缘,地貌以丘陵、低山和中山为主。全镇仅有耕地14 622亩,人均耕地0.59亩;林地38.2万亩,森林覆盖率达52.9%,其中荒坡地17万亩,其总体属于耕地少而林地、荒坡地较多的乡镇。境内由于受早晚高山屏障作用影响,相比中部河谷平原湿度更大、云雾更多,日照数也较少,阴天多,年平均气温为19℃~21℃,日平均气温也较之低2℃~3℃,但降水量十分丰沛,年平均降水量1 349.9毫米,为田阳之最。粮食作物主要为水稻、小麦、玉米,但囿于耕地缺乏,产量都很低。经济作物则主要为甘蔗、油茶、芒果、油菜、生姜、酸梅等,由于山地较多,甘蔗、油茶种植面积和产量都极大,接近全区总量的三分之一[9]。

壮族与汉族都为农耕民族,所面临的自然灾害中以水旱灾害的威胁最大。玉凤村虽然以甘蔗、芒果、油茶等经济作物种植为主,但仍免不了受到水旱灾害的侵扰,此外,冰雹灾害对村民农作物种植的损伤也极大。玉凤村旱情主要出现在春、秋时节,此时正值甘蔗、小麦播种,用水量较大,而降雨量又较小,难免造成缺水的情况。夏季的集中降雨却容易造成洪灾,如“1968年6月和8月两次大暴雨,受灾面广,损失惨重。其中玉凤公社受灾最重,全社15个大队电话线被冲断,田地被洪水冲坏3 650亩,冲毁各种水利设施1 167处”[8]。田阳地区的冰雹灾害较为严重,1959-1989年,全县有10年降下冰雹,频率高达32.3%,中部河谷地带降冰雹频率较之南北部山区更高,但由于玉凤地区的大面积经济作物种植,冰雹灾害造成的损失也较大。田阳县出现霜冻基本是两年一轻霜,七年一重霜,且南北部山区霜冻比河谷平原偏重,个别年份霜冻期较长,玉凤村甘蔗种植也饱受其害[9]。

自然灾害难以避免,但却可以减少灾害造成的损失。壮族人民在长年累月与自然灾害的共存中利用自己的智慧想办法做出应对,以求将损失减到最少,而这些应灾措施又往往被壮族人民赋予文化的意味流传至今。

二、广西百色壮族传统节日与祭祀活动中的灾害记忆

(一)牛魂节与丰收节

牛魂节是百色壮族的传统节日,这个节日的由来与布洛陀始祖信仰息息相关。据说,“始祖布洛陀在洪水之后生活在玉凤,在玉凤地区驯化耕牛,耕种土地,繁育后代,耕牛几十年如一日辛勤劳作,当地壮民在其死后称其为‘牛王’,在寺庙为其铸造雕像,每年六月初六,都会去祭拜牛王”②QAY,男,71岁,壮族,百色市田阳区玉凤镇玉凤村人,访谈人员:梁轲、隆杰、李月,访谈时间:2021年7月24日。。因此,在田阳地区,也称牛魂节为牛王节。

节日活动充分体现了壮族人民祈福消灾的观念。牛魂节,壮语叫作“妈温”,百色隆林县壮族认为这一天是牛王的诞辰,耕牛辛苦劳作,被人们鞭打而“失魂”,这个节日便是专门用来慰劳耕牛的,为其“招魂”[10]。这一天,壮族人民杀鸡、蒸糯米饭、做糍粑,并且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的牛栏悬挂一筐嫩草,同时用田螺作为牛的眼睛,竹笋作为牛角,牛身则由柚子堆成,耕牛形象制作以及户主进行点香祭拜都必须在这一天太阳下山前完成。祭拜过后,再将糍粑喂给耕牛,吃过糍粑过后就代表着牛魂重新回到耕牛身上,耕牛更加健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田阳地区壮族还会用竹子制作小背篓,给田地里的禾苗盖上作为襁褓,竹篓上绑着红色布条,他们认为这样可以防止病虫害,绑上红布条也能够使得禾苗的灵魂安定,以期其茁壮成长。

壮族的节日内容很大程度上都是与农作物或农事相关,这是由他们本身作为农耕民族的性质决定的,又因为农耕与自然灾害的关系,这些节日都或多或少带点祈福消灾的思想。

丰收节,田阳地区壮民称之为“赎谷魂”,但目前这个节日已经在很多地方见不到了,只有少数村寨仍有保留,据玉凤村老人所说:“‘赎谷魂’的时间不能确定到哪一天,大概是以每年的农历十月份为主,做得早的有9月28日就开始的,较晚的要到11月16日才结束,因为这个节日活动每家每户最少要做3天,有的要做7天,加上走亲戚,做糍粑送朋友,因此就没有办法把节日的时间确定到某几天。除了走亲戚送朋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仪式,就是一个屯的村民众筹,请当地的麽公在稻田吟唱,寓意将已经收割得只剩稻梗的水稻灵魂安定,麽公吟唱会将稻魂请回家中,不让其飘走,稻魂回家也预示着第二年会丰收,因为在当地壮民看来,如果稻魂飘走,第二年就会自然灾害频发,粮食收成就会很不好”①QXF,男,65岁,壮族,百色市田阳区玉凤镇玉凤村人,访谈人员:梁轲、隆杰、李月,访谈时间:2021年7月24日。。

我们可以发现在这些节日中,壮族人民几乎无一例外地把农作物或是及其相关的动物看作是有灵魂的物体,同时将它们的灵魂存在与否同自然灾害的发生紧密联系在一起,这是壮族人民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文化结晶,也是他们历史长期发展中所积淀的生态观念的表现。

(二)神石祭祀、山神祭祀与祭村仪式

除了每年进行的节日活动,百色壮族还保留或存于他们记忆中的一些祭祀活动,也有着许多显示出壮族传统文化与灾害记忆相关的内容。

神石祭祀是壮族人民自然崇拜基础上的一种精神慰藉,也是对“灾害的一种社会记忆,它是由灾害衍生出来的非物质性产物,被人们赋予了特定的社会文化意义”[1]。百色地区常常发生旱灾,春旱和秋旱极为严重,壮民深受其苦。壮民认为经过河水、雨水冲刷的石头是雨神派到人间的,祭祀神石,向神石祷告,便能得到雨神的回应,求得下雨。隆林和田阳等许多地方都流传有祭祀神石的活动,如隆林新州一带的壮族村寨,每逢大旱年份,都会向神石祈祷和求雨,他们为神石修建庙宇,并将其供奉起来,在求雨当天选出屯里祭祀代表挑水将神石(也叫“下雨石”)进行清洗整理,清洗完毕后再焚香祭拜,祷告求雨,祈求雨神降雨拯救田中禾苗[10]。田阳地区则在祷告时请麽公吟唱布洛陀“寻水经”,请求始祖布洛陀造福万民②QAY,男,71岁,壮族,百色市田阳区玉凤镇玉凤村人,访谈人员:梁轲、隆杰、李月,访谈时间:2021年7月24日。。神石祭祀在新中国成立初期于百色地区流传较为普遍,今天只有极为少数的地方仍有保留。

山神祭祀是壮族在医疗卫生条件较低的背景下,从精神上寻求抵御疾疫灾害的社会行为。旧时田阳地区的壮族如遇瘟疫流行,就宰杀牛来祭祀山神,祈求山神驱除瘟疫,降福村寨。听玉凤村老人说,每当瘟疫流行,人心不安之际,全村便由寨老组织,众筹买牛或者用本村的牛宰杀祭祀山神,且祭祀日子一定要是黄道吉日,每家每户都派一名男子参与祭祀,待将牛宰杀烹熟,便选两位妻子无身孕的壮族男子将牛肉摆成若干桌,再由村中有文化的老人用黄纸撰写一张求神保佑、除灾赐福的“地据”,然后请麽公吟唱布洛陀麽经“造天地”,念罢众人开始就餐。祭祀仪式也颇有禁忌,祭祀时不许高谈阔论,不能讲不吉之语,不可随地吐痰,祭祀后,全村连续禁农十三日,若有谁违反规矩下地干活,罚钱罚粮食,唯恐冒犯神灵③QXF,男,65岁,壮族,百色市田阳区玉凤镇玉凤村人,访谈人员:梁轲、隆杰、李月,访谈时间:2021年7月24日。。随着医疗卫生条件的不断改善,田阳地区的瘟疫流行逐渐消失,祭祀仪式常年没有举行,因此大概在建国初期,祭祀山神的活动便逐渐失传,目前只能在一些老人的记忆中找到些许痕迹。

祭村仪式与山神祭祀相像,但其针对的主要是兽灾、虫灾两种灾害,是壮民经历兽灾、虫灾遗留下的非物质文化活动。改革开放前,田阳田州地区壮民多遭受野兽侵扰,经济作物也时常遭到虫害,壮民认为是“鬼怪邪魔”作怪,为将邪魔驱赶出村寨,便要进行祭村仪式。祭村活动由村中老人组织,主要过程为各家各户捐肉一斤或者隆重一点每家捐款三至五元买一头中猪宰杀,于村头供祭,祭拜后,由麽公带领挑选出的男性村民拿着锣鼓挨家挨户在门前敲锣,麽公则挥舞其法刀,意为震鬼驱邪,其后各家摆出一盆水于门前,同时在水中放几枚硬币,作为“驱鬼钱”,也是麽公的劳务费,驱鬼完毕后,各家各户派一名男子作为代表参加祭祀宴,当日全村禁止做工和干农活①HXL,男,72岁,壮族,百色市田阳县田州镇人,访谈人员:梁轲、隆杰、李月,访谈时间:2021年7月25日。。与山神祭祀相似,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经济的发展,壮族村寨的兽灾、虫灾逐渐减少,仪式举行的次数减少,截至目前,祭村仪式几近失传了。

无论是神石祭祀、山神祭祀还是祭村仪式,它们都是壮族人民灾害记忆的传承方式,让人们铭记旱灾、瘟疫、兽灾、虫灾等等,起到了警惕预防灾害的作用,同时这些祭祀仪式与灾害可以说共生的,灾害发生,村民举行祭祀仪式,祈求灾害不再发生的同时也将灾害事件深深刻在了人们心中,让人们引以为戒,而当灾害发生次数减少,作为灾害记忆储存形式的祭祀仪式也逐渐消失在壮族人民的视野之中。

三、壮族民间技艺与布洛陀信仰中的灾害应对

(一)舞狮技艺与兽灾防御

田阳壮族舞狮历史悠久,其与田阳乃至百色地区长期以来的兽害侵扰有较深的历史渊源。百色地区地貌多为丘陵、山区,古时人烟稀少,密林横布,加上亚热带季风气候及其较低的纬度,温度较高,因而生物多样性极为丰富,大型野兽也经常出没,但因为此处又是壮民族的重要发源地,壮族先民的农耕生活就避免不了与野兽发生冲突。直至新中国成立初期,兽害仍然十分严重,如“百色市大部分是崇山峻岭,树林较多,潜藏着山猪、黄猄、箭猪等各种野兽。历年来,每到农作物成熟,野兽就成群结队出来为害,损失不少。”20世纪60年代,为了保护农作物收成,百色各地“下华、百都、平孟、那坡”等公社各个生产队都组成了防兽打兽队伍,在农作物成熟收摘之前进行大规模打兽,按照山区特点,使用多种方法防兽打兽,在“派人日夜看守,耗费大量人力”的情况下才使得“野兽损害的现象比去年大大减少”,并最终“打得山猪、黄猄、箭猪等各种野兽总共一千八百九十多只”。可见当时兽害的情况依然是非常严峻的。

壮族舞狮技艺便是壮民们在长期的兽害侵扰过程中形成的约定俗成的文化传统。壮民们种植的农作物常常遭到野兽的侵扰与破坏,为了赶走这些野兽,确保人畜安全,保证粮食收成,壮族先民便想出了“以兽赶兽”的办法,通过仿制出群兽们都惧怕得更凶猛的野兽,即兽中之王“狮子”,鸣锣擂鼓,将狮子头和身体都舞动起来,到夜间则燃起火把,驱赶来犯的野兽。由于驱兽有效,慢慢这种行为就成为人们约定俗成的传统,狮子也成了壮族先民眼中功臣和吉祥的象征,节日活动也都以舞狮庆贺[11]。

田阳舞狮产生形成的时间,大约在“汉朝甚至以前产生,明朝形成”②LYM,男,73岁,壮族,百色市田阳县壮族舞狮自治州级传承人,访谈人员:梁轲、隆杰、李月,访谈时间:2021年7月23日。,也有认为产生于商朝时期,但可以肯定的是,明朝时期的田阳壮狮得到很大的发展,从得田阳壮狮第七代传承人李永茂的年龄及其叙述来看,传承时间大概是明代中后期,“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壮族民族英雄瓦氏夫人率俍兵东征抗倭凯旋,田州民众纷纷组织盛大舞狮欢迎瓦氏夫人以及士兵荣归故里,当时大概有五百多头壮狮舞蹈庆贺,规模极大,十分壮观。从此舞狮成为壮族文艺特有的表演节目,逢年过节及各种庆典、婚嫁都以舞狮助兴”③LYM,男,73岁,壮族,百色市田阳县壮族舞狮自治州级传承人,访谈人员:梁轲、隆杰、李月,访谈时间:2021年7月23日。。因此田阳舞狮的传承大概是从这时候开始。

关于狮子头的制作比较讲究,和舞狮技艺一样,制作狮子头的工艺也是世家传承的,且田阳壮狮头的纹饰有独特的标志,就是狮子头两边都有绿色的蛙纹,这是田阳当地浓厚的布洛陀文化影响的结果。在布洛陀信仰体系之下,青蛙是吉祥地带领人们度过水旱灾害的守护神,深受壮民爱戴。狮子头的颜色选择有个变化的过程,“在过去颜色是没什么讲究的,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但在大约1945年之后,为了庆贺抗日战争胜利及新中国的成立,逐步自发将狮头颜色改为红色和黄色为主”④LYM,男,73岁,壮族,百色市田阳县壮族舞狮自治州级传承人,访谈人员:梁轲、隆杰、李月,访谈时间:2021年7月23日。。

现如今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田阳舞狮从防御兽灾的活动转变为极具民族特色的体育文艺活动,是田阳地区壮民逢年过节不可多得的精彩活动,近年在国家的支持下,以其高超的技艺涉足国际体坛,享誉世界。

(二)布洛陀信仰中的灾害应对

“布洛陀”为壮语的音译,意思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祖公[11]。布洛陀也被壮民们称为人文始祖,受到他们的顶礼膜拜,是壮族祖先崇拜最具特色的表现。在壮民们的布洛陀信仰中,传世了许多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在许多方面间接体现了壮民们应对灾害的历史。

田阳壮族布洛陀创世神话中,上古洪水滔天,淹没天下,人类只剩下了布洛陀和姆六甲兄妹俩,“为延续人类,兄妹只好结亲,但生下一块磨刀石一样的肉团,剁碎化而为人”[6],其后为了治理洪水,布洛陀开河引水入海,制作了“赶山鞭”赶山,用神牛拉神犁,犁出了红水河。洪水淹没了谷种,仅存的谷种在案州,布洛陀派了斑鸠、山鸡、老鼠去取,却被他们把谷种偷吃干净了,布洛陀便亲自到案州,让斑鸠、山鸡和老鼠吐出几颗谷种,经过其精心培育,最终茁壮成长,最后布洛陀还将谷种果实敲碎撒播天下[11]。这是布洛陀开天地、治洪水、造谷物的神话,我们也可以隐约窥探出壮族经历洪水灾害、培育谷种、驯化斑鸠、山鸡等动物的发展历史,壮族先民通过智慧、劳动的双手渡过了洪水难关,洪水神话也是壮民族的灾害记忆的传承方式之一。

壮族是中国乃至世界最早实现水稻人工种植的民族之一,布洛陀麽经中记录了壮族先民辛苦“造水”培育水稻并经历旱灾的过程,是壮族先民与自然灾害博弈、艰苦应对的生动体现。布洛陀在造天地后,为了耕种水稻还需要造水,“造水就成水,下面才得吃,上面才得睡。做水车水坝,才开垦田地。才做塘养鱼,才种田吃米。才做酒喝酒,才开田耕地。猪来耕水田,狗来吃米饭.天下才成样,造四季种田。造立春立夏,造立秋立冬。造富贵欢愉,造出水长流”[12]。造水修建水利设施,水稻得以成功耕种。但好景不长,旱灾的来到带来了一系列的灾难,“三年连连旱,四年日炎炎。石崖蜂做窝,河滩蜂做巢。三年不舂米,四年不筛米。田不长野菜,山薯长不大。篱笆插不入,婴儿无饭喂。年比年更坏,鲭鱼死河沟,竹鱼死溪里。儿媳死河边,婆婆死家里。”,村民们在旱灾的打击下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去问布洛陀和姆六甲,布洛陀告知村民并传告上下村寨,最终在“三河交汇处,四溪交汇处”得以挖出水源,“挖掘三丈深,挖掘七丈宽。才见清泉水,才见水清悠。才见泉清凉,泥鳅来产卵”[12]。

布洛陀信仰下的神话传说与传世麽经有许多有灾害相关的内容,或稍显浮夸,但却可以通过它们感受到壮民族发展的历史脚步,感受到壮族先民克服困难,面对灾害艰辛与顽强的毅力。神话传说与经诗中融汇了许多优秀的民族历史文化,我们应该给予充分的肯定与保护,而非浅薄地以神鬼论之。

四、结 语

灾害文化是在长期与灾害共存的过程中形成并建立起来的,是一个民族见证及抵御、防范灾害的精神财富[13]。壮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形成了不同的信仰体系,但大多是壮民们与其所居住的自然环境、灾害等相互影响的结果,云南文山的壮族信仰竜山、竜树与太阳,这与他们长期生活在日照充足,坡度较大但旱灾频发的地区有很大的关系[14];百色地区的壮族,具有浓厚的布洛陀始祖信仰,其许多节日、祭祀都深受布洛陀文化的影响,但当我们细细探明其中奥妙时,这无不是当地壮民长期与自然环境、各种灾害相互博弈的结果,百色地区地貌主要河谷与山地,加上气候温度等原因,山林茂密,水旱灾害频发,野兽也时常出没,兽灾侵扰不断,壮族先民们对勇敢战胜灾害,带领壮族人民实现民族生存发展的布洛陀,作为早期壮民的代表顶礼膜拜,这便是百色壮族见证及抵御、防范灾害的精神财富。

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中,文化总是处于不断地变化发展的过程。而“文化变迁通常是指一个民族的生活方式所发生的任何变更,无论这种变更是内部的发展所引起的,或者是由于不同生活方式的民族之间的相互交流而产生”[15]。百色壮族文化在民族生活方式变迁、民族价值观与审美情趣的变化之下,这些神话、信仰、祭祀的内容譬如祈求丰收、祈福禳灾、驱恶避瘟等文化内容逐渐淡化,许多祭祀仪式程序被取消,现代的经济、娱乐观念在逐渐加强,这是现代社会下难以避免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更应该将现有的这部分文化内容,这些蕴藏着民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战胜灾害的丰富的民族生存智慧结晶给予充分的保护和支持,为新时代区域民族文化建设打好坚实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