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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构词理据考察*

2021-12-02

关键词:陕北方言

姬 慧

(榆林学院 文学院,陕西 榆林 719000)

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是一个相对封闭的词汇系统,其稳定性较强。目前关于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的成果主要集中在词条汇集调查方面,如邢向东《神木方言研究》、黑维强《绥德方言调查研究》,邢向东、王临惠、张维佳、李小平《秦晋两省沿河方言比较研究》中有专门的关于亲属称谓词的调查,再如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陕西省档案局等对陕北方言进行调查保护的过程中,也有关于亲属称谓词的探究。其中省档案局和语保工程的调查已有成果编著成集。这些专著和调查成果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一定的语料。同时,也有少数论文对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做了个案考察,如孙立新《关于陕西方言“爷”字的讨论》[1]、《关于陕西方言“爹”字的讨论》[2]、姬慧《榆林话亲属称谓词“奶奶”语义演变考》[3]、《榆林方言特色亲属称谓词例谈》[4]等。以上内容主要从词条调查和个案考索两个方面对陕北方言的亲属称谓词做了一些论述,尚未见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构词理据的考察。本文充分吸收上述成果,以已有调查词条为基础,对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的构成方式进行讨论,同时探求其所蕴含的文化内涵。

“从纯语言的角度来说,亲属称谓的构词方式与一般词汇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是说,亲属称谓的构词方式也是采用词根单用或重叠或加词缀的方式构成的。”[5](P378)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的构成与此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相同之处如子洲、绥德、米脂、榆阳区等地面称母亲用单音节词“妈”,榆阳区、横山、靖边老一辈人面称父亲为“爹[ta24]”,近年来在语言接触的影响下,年轻人大部分趋同于普通话的“妈妈”或“爸爸”。词根重叠如哥哥、姑姑、舅舅、姨姨、爷爷、奶奶、姐姐、爹爹(榆阳区使用,发音为[tiɛ33tiɛ0]表示非直系的本家叔叔)、大大(榆阳区、延长指大伯父)、 娘娘(榆阳区指姑姑,发音为[niɒ21niɒ24])、 老老(神木方言中是堂伯父、叔父的统称,父亲的表兄弟的统称;对父辈男性的称呼)、婶婶等。上述内容是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与普通词语构成方式相同的部分。同样,它也有其独特之处,本文将重点论述相异部分及称谓词的构成方式。

一、通过内部屈折的方式表达亲属称谓

“屈折就是以语音变化为手段的一种词形变化,内部屈折法就是用词根内部的语音变化来构成同一个词的词形变化的方法。”[6](P152)“在秦晋黄河两岸方言中,常通过词的变调来区别亲属称谓的面称和叙称或亲属称谓义与其他意义。”[7](P182)“晋语双音节亲属称谓词声调类化严重,单音节亲属词的声调也有类化。”[7](P183)这一点邢向东在《神木方言研究》中已有论述,他指出,“神木话的双音节亲属称谓词发生了严重的声调类化。”[8](P182)如爹叙称[ta44]爹爹叙称[ta44ta21],面称爹[ta213]。[8](P377-380)变调及声调类化构词的现象比较多,如横山年长的人为了表达亲昵之感面称自己的母亲为“妈妈[ma52ma0]”,子洲、绥德、神木等将“媳妇”一词合音读为[iu33ts0],“大伯”在子洲和绥德方言中称为“大爷”[ta52i0],《篇海类编·人物类·父部》:“爷,俗呼父为爷。通作‘耶’。”“爷”的本义即父亲。“由于后世用‘爷’来指称父亲,用‘娘’来指称母亲,也就有了用‘大爷’来指称伯父、用‘大娘’来指称伯母的说法。”[5](P285)子洲和绥德方言中“爷”发音为[i]则是元音高化的结果。因为“爷”在子洲、绥德方言中表示祖父时发音为[ia213]。这一语言现象保留了“爷”的最底层读音。这既保留了古音,又通过内部屈折的方式区别了词义。再如榆阳区方言中表示姑姑的称谓用“娘[niɒ24]”,而表示婆母的称谓与此用字相同,但发音则为“老娘娘”[lo21nyo24nyo0],这是用同一个字表示不同的亲属称谓,主要原因是其内部发生的语音变化及词缀的添加。再如榆阳区方言中表示父之兄用“爹爹”[ta52ta0],但表示非直系的父亲的兄长或弟弟却用“爹爹”[tiɛ33tiɛ0],这也是通过内部屈折的方式表示不同的亲属称谓例。

二、通过添加词缀的方式表达亲属称谓

1.添加前缀

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保留了“阿”前缀,如子洲、绥德、米脂、镇川、清涧、延川、延长、宜川等地称丈夫的哥哥为“阿伯子”。延川称嫂子为“阿嫂”,婶婶为“阿婶”。延川、宜川称公公为“阿公”,婆婆为“阿家”。宜川称舅舅为“阿舅”,姨妈为“阿姨”。从方言调查情况来看,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中用“阿”当前缀的情况不多见,榆林地区仅见“阿伯子”一例。关于“阿”当前缀的问题已有学者做过论述,如胡士云《汉语亲属称谓研究》:“魏晋南北朝时期,带‘阿’前缀的说法有很多。……用于亲属称谓前,如‘阿先、阿翁、阿父、阿母、阿家、阿叔、阿姑、阿麽姑、阿兄、阿儿’等,其中‘阿’字也多带有亲近的意味。”[5](P377)此处不赘其他相关成果论述。那么“阿”前缀的保留是否与历史上北方少数民族在陕北地区的活动有关?笔者翻阅《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简志丛书》,发现其亲属称谓中含“a”词头或者发音接近a词头的称谓较多。而陕北地区在两汉及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其民族构成主要是戍边的中原汉人、匈奴和白狄。这有很多考古资料及历史资料可证,如神木石卯遗址、清涧李家崖遗址等。当然也有一些语言中的词语可证,如流经清涧的河叫“秀延河”,流经神木的叫“窟野河”,内蒙古阿拉善还有“居延海”,应该是匈奴语,“窟野河”完全可写作“窟延河”。由此,陕北方言中保留了不少北方少数民族的语词,故“阿”作为前缀遗留在方言中是完全可能的。

2.添加后缀

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的后缀有“子”,如妗子、婶子、妹子、女子、小子,吴堡的“先后子”。还如“儿”,如神木称小舅子为“小舅儿”,榆阳区称姑姑为“娘儿”“大娘儿”“小娘儿”,称排行最小的妗子为“猴妗儿”,横山方言称儿媳妇为“媳妇儿”,府谷、吴堡、宜川称侄子为“侄儿”。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中以“儿”为后缀构成的称谓词比较少。“家”也可用来做词缀,如延川“先后家”“弟兄家”“姊妹家”等,这里的“家”表示人的类别,强调了身份。“家”作词缀在黑维强《绥德方言调查研究》一书中有详细论述,他指出,“‘家’的用法随着时代发展在不断丰富,时代发展演变过程与‘家’的语法化进程步伐正好吻合:由指人到指事物,由事物再到事类,由事类到语气,由词尾到助词。”[9](P540-556)据黑维强考证,“家”的各种用法从产生时代先后顺序来看,可以图示如下:[9](P556)

家庭义→某类人→某类时间→词尾、助词→助词

先秦→秦汉→唐代→六朝唐→宋元

三、通过添加修饰成分表达亲属称谓

胡士云指出,“在笔者调查的1 900余条亲属称谓中,有九成左右的亲属称谓都是定中结构。”[5](P378)“不过,这些构词方式在全部的亲属称谓中并不占主要地位,占主要地位的是以修饰成分加中心语的构成方式。”[5](P378)胡士云提出的这类定中结构的亲属称谓构词现象叫作“中心称谓的扩散现象”。他指出,“修饰成分加中心语素,构成了汉语的一个个称谓词族。在词族内部,以中心语素为起点,而后加上不同的修饰成分。修饰成分可以连续叠加,从而形成了词族内部的不同层次。换句话说,汉语的亲属称谓都是以中心语素为原点,而后通过加修饰成分的方式向外扩散,构成了可以表示不同亲属关系的称谓系统。”[5](P384)如以“父”为中心,可以扩散成父亲、祖父、高祖父、堂高祖父、族外曾祖父等。陕北方言中亲属称谓词也采用这样的中心扩散方式,只是在扩散的同时还添加了其他的成分如数词、形容词、方位名词等,如用大、二、三、四、五、六、前、后、大、小(猴)、老、里、外等来表示排行和亲疏远近,体现了宗法制度下男尊女卑、长幼有序等伦理观念。

1.借用数字、形容词表示排行

中国传统文化自古重视伦理秩序,用伯(孟)仲叔季表示排行次序。《释名·释亲属》中对父之兄进行了界定:“父之兄曰世父,言嫡统继世也。又曰伯父。伯,把也,把持家政也。”[10](P41)这样的界定客观地说明了一种有着同一直系亲缘关系的男性同辈年长者,也说明了家中长子的地位。《释名·释亲属》对父亲诸弟的称谓也进行释义:“父之弟曰仲父。仲,中也,位在中也。仲父之弟曰叔父。叔父,少也。叔父之弟曰季父。季,癸也。甲乙之次癸最在下,季亦然也。”[10](P41)陕北方言亲属称谓沿用了传统的排行模式,只是不再使用伯仲叔季等词,而是用数字或形容词表示。如自己的父亲排行是老大,对父亲弟弟的称呼可以有二爸/二爹、三爸/三爹,以此类推。相应地对他们的配偶称为二妈/三妈。再如二舅/三舅/四舅、二妗子/三妗子/四妗子、二姑/三姑/四姑、二姨/三姨/四姨、二老姑/三老姑等。

除了用数词外,陕北方言亲属称谓在区别排行时还用到形容词,如“大”“老”“小/猴/碎”①,如自己的父亲不是排行老大,则对父之兄的称呼有大爸/大爹/大爷[i21](子洲方言)。但在这些称谓语中,“大”“碎”“猴/小”不是形容词,而是表排行。“大”表排行第一,“碎”“猴/小”表排行最末。这也体现了反义词使用的对称性。“大”的该项用法在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中就出现过,如:“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儿耳!”意指明公是陶朱公的大儿子。而同样的表达,神木方言则用“老”来表示,如“老爹[l21ta24]排行最大的伯父。老妈[l21ma24]老爹的妻子”②。“猴”“小”“碎”表排行的用法如猴爹、猴舅、猴姑、猴娘(排行最小的姑姑)、猴儿、猴妈;小舅、小姨、小爹、小娘(排行最小的姑姑);碎爹、碎儿、碎妈、碎姑。“猴”“小”表示排行主要分布在榆阳区、横山、靖边、定边城区、神木、府谷等。米脂、绥德、子洲、清涧、佳县、吴堡等不用,只用数字表示排行。“碎”的使用频率和范围主要在定边农村、延安地区的吴起、志丹。这也可以看出语言接触对不同县域城乡方言的影响。因为定边方言属于中原官话秦陇片,而“晋语志延片方言在语言的多个层面都表现出中原官话和晋语的过渡性特点。从入声字的情况反映出早期志延片方言当属于晋语,而单字音、连读变调、部分特征性词语的情况,则又表明中原官话对志延片方言的影响非常深刻。可以说,中原官话的特点与晋语的特点,在志延片方言中达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11](P65)“安塞、延安、甘泉、延长的‘碎/猴小’。每个词语‘/’前的说法都与关中话相同,‘/’后的说法则与陕北晋语相同。”[11](P64)以上事实说明,同一语义的词语其分布范围和使用频数不同,也体现了志延片方言的过渡性特征。“小”“碎”表排行是在形容词意义的基础上产生的语法化现象,“由一个形容词变成了一个虚语素,其元语素语义特征被虚化或消失,变成了一个音位(pho- neme) ,构成一种语缀 (affix) ,成为一种类(class)前缀(prefix) ,只有语法功能意义。”“小”“碎”就是这样的过程。

陕北方言中的“老”放在亲属称谓前还可以表示辈分,如老姑(指父亲或母亲的姑姑)、老姨(指父亲或母亲的姨姨)、老舅(父亲或母亲的舅舅)、老爷(指父亲的爷爷)、老外爷(父亲、母亲的爷爷/外爷)、老外婆(父亲、母亲的奶奶/外婆)。

2.借用方位词表示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

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除了用上述的数词、形容词表示排行外,还用方位名词表示亲疏远近。如在表示姑舅关系的词中,“上姑舅”指的是舅舅家的孩子,“下姑舅”指的是姑姑家的孩子,很明显,“上”“下”是主要的区别语素。由“上”“下”这样的空间概念表达姑舅关系中的地位高低,明显地体现了男权优势,因为舅舅是男性,姑姑是女性,他们的孩子因为其父其母性别的差异而有了等级之差。“社会语言学把有等级差异和层级差异的社会关系,称为权势关系。如封建社会的皇帝与臣子、主人与家奴、头领与随从等之间的尊卑关系,父母与子女之间的长幼关系,领导者与被领导者之间的上下级关系等等。在这些关系中,尊者、长者、上级等处于‘高势地位’,卑者、幼者、下级等处于‘低势地位’。权势关系常采用两种空间隐喻:地势隐喻和体积隐喻。”[12](P501)用空间概念的高低来比喻血缘的亲疏远近,这既是通过地势高低来隐喻亲属远近,又显现了语言的文化内涵。

同样的,社会关系中的亲疏关系还常采用距离隐喻和容器隐喻。“社会关系的容器隐喻,表现在‘内’‘外’的使用上。‘内’‘外’是容器在亲疏关系上的投射,‘内’表示关系近,‘外’表示关系疏远。同在容器之内的关系自然亲近,‘外’隔着容器的界壁,关系自然比较疏远。”[12](P503)陕北方言亲属称谓系统中用“里”“外”表示内外亲疏,对儿子的孩子称为“家孙子/里孙子”,对女儿的孩子称为“外孙子”。“家孙子/里孙子”指有直接的血缘关系,而“外孙子”指的是外人家的。因为儿子的小孩与自己同姓,认为是自家人,所以称为“家孙子/里孙子”,女儿嫁给别人,小孩的姓不同于自己,所以称为“外孙子”。这里的“家”指的并非空间意义的房子,而是指有血缘关系的族人。“里”和“外”这组空间概念体现了陕北文化中宗法制度的根深蒂固,也体现了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这种情况早在《尔雅·释亲》中就有记载:“妇称夫之父曰舅,称夫之母曰姑。”[13](P122)“妻之父为外舅,妻之母为外姑。”[13](P119)这是宗法组织日益严密的情况下,为了区别内外亲疏,丈夫对妻子的父母称谓加了“外”字。这种情况延续使用,在陕北方言亲属称谓中投射在孙子称谓上,所以有了“家孙子/里孙子”“外孙子”之别。当然,在语言接触影响下,如今很多老人都不将孙子分里外,统称为孙子,除非刻意指明时才强调是家孙子还是外孙子。

3.借用方位词表示先后次序

陕北方言亲属称谓中用“前”“后”表示再婚家庭中夫妻子女之间的关系,如这个家庭是再婚家庭,则将再婚之前的孩子称为“前家儿”“前家女”,继父、继母则称为“后老子”“后娘”。女子再婚也被称为“后走”。这里的“前后”是用空间概念转而指称时间概念,再与亲属称谓词结合。“时间的表达,一般都用空间概念的投射。”[14](P457)在这种情况下,“前”“后”这对反义词出现了不对称性,有“后老子”“后娘”之说,而没有“前老子”“前娘”之说,有“前家儿”“前家女”之说,没有“后家儿”“后家女”之说。究其根本,则是以当前婚姻生活状态为参照。在这里“前”“后”其实是指时间概念。“另一方面,人类本身又是一个历时主体,人类的代代生息,人的一切活动所构成的事件,无不是对时间的经历,每一个生活在现实中的人都认为时间是向着自己走来,又从自己身边走过。这种时间观在汉语中表现为,时间如流水,后浪推前浪,因而就有了走在前边的时间和跟在后边的时间的说法,这可用方位词‘前、后’来表示,‘前’表示过去或较早,‘后’表示未来或较晚。”[12](P486)以上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借用方位词表达亲属关系中的远近、先后等语义,既体现了语言使用中的普遍规律,即用空间概念的词表达时间概念,即时间是空间的隐喻,又体现了方言中所蕴含的文化内容,即男为尊女为卑的宗法制观念。

4.借用其他成分修饰亲属称谓词

陕北方言中还用其他成分来修饰亲属称谓以表示亲属关系,如“孙媳妇”“两姨姊妹”“叔伯姊妹”“重叔伯弟兄”“亲姊妹”“姑舅姐姐”“舅爷爷”“姨婆婆”“妻姐姐”“妻哥”“姐爷”“姐婆”等。对于这类用亲属称谓词修饰亲属称谓构成定中结构的现象,胡士云在《汉语亲属称谓研究》一书中有所论述。这种亲属称谓构词在丁力看来属于“亲属语素加合式组合”,这种组合“是指汉语A、B两个亲属语素所构成的AB组合,该组合既指称语素A,又指称语素B所指称的亲属实体。”[12](P507)如舅爷爷,指父亲或母亲的舅舅,而不是舅舅和爷爷,姨婆婆指父亲或母亲的姨姨。我们这里主要探讨如“重孙子”“亲姊妹”“隔山姊妹”等非亲属称谓语素作修饰成分的亲属称谓词。“重孙子”指孙子的孩子。借用“重”的“重叠、重复”之义表示。“亲姊妹”指同母同父或者异母同父的姊妹关系,与之相应的有“隔山姊妹”,指同母异父的兄弟姊妹。“隔山”本义是隔着一座山,从具体形象上来分析,指两山之间有联系又有间隔,从语义角度来分析,“隔山姊妹”指姊妹间的关系就像隔着一座山一样,既有联系又有分割血缘关系的隐形屏障,因为他们是同母异父。这种称谓依然是以男性——父亲为权威,虽然同母,但父亲不同,故姊妹间的关系犹如隔着山,虽有联系但又不会太亲密。这是通过隐喻引申的方式获得的语义。这种称谓既形象又有一定的语义内涵。虽然从情感上来说,有共同的母亲,姊妹之间会更加亲密和融洽,陕北方言里有“宁要个寻吃妈不要一个县长爸”的说法,可见母亲的重要性。但是从血缘关系上来讲,依然是男尊女卑。从“亲姊妹”“隔山姊妹”这样的称呼上可看出男性在亲缘关系上的绝对优势。

四、利用词汇化与比喻方式表示亲属关系

“‘词汇化’是这样一种演变:通过该演变在某些特定的语言环境中,说话人使用一个语法构式或者构词法作为新的带有形式和语义特征的实义形式,该形式不能完全从构成成分或者构词法中派生或者推断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内部组织性进一步丧失,该项变得像一个词汇。”[15](P159)陕北方言中表示妯娌关系的“先后”即是词汇化的过程。“先”指先结婚的媳妇,“后”指后结婚的媳妇,二者结合为并列关系的短语,经过词汇化及语义的褪色和漂白,指妯娌。与此相应的如表示连襟关系的“挑担”一词,“挑担”本是动宾短语,指挑着担子。在方言中词汇化为名词,指具有连襟关系的两个或几个男性。“在短语词汇化的过程中,语义方面的一个重要的特点是可能发生隐喻或转喻的变化。”隐喻是基于概念结构的相似性从一个认知域到另一个认知域的投射,转喻则是基于相关性从一个认知域到另一个认知域的过渡。“挑担”是通过隐喻的认知方式发生的语义内涵的变化。据生活经验我们知道,扁担的两端要重量相等才能平衡,挑担人才能稳步前进。具有连襟关系的两位或几位男子,因为所娶妻子之间的血缘关系才有了亲属关系,而这样的亲属关系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姻娅互联,所以连接他们之间关系的是具有血缘关系的几个姐妹,她们犹如起连接作用的扁担,将没有血缘关系的几位男性连接在一起。而这几位男性的地位犹如担上之物,地位平等,故用词汇化的“挑担”一词指称这一姻娅关系。对于“挑担”一词,有文章做过简单论述,如孙志豪《俗语词探源二则:“蝙蝠”“连襟”》对“连襟”的表现形式及构词理据做了探究,认为“连襟”和“挑担”虽词语不同,但背后有相似的命名理据,即先后的次序。[16]肖方平《姐妹之夫称谓词研究》中指出:“甘肃、河北方言中用‘一担挑’‘挑担’称呼妻子姐妹的丈夫。主要是由地理文化原因造成的。在早期的农耕文化中,男子以担子作为承载、运输粮食的主要工具。‘一担挑’/‘挑担’由用肩膀扛物,到挑着的东西之间的关系,进而引申为姐妹丈夫间的关系。原本隔了一层血缘关系的男子,如同‘担子’的两端,通过姐妹这个‘担子’将他们联系起来了。山西、陕西等地有类似的称谓,都可能与其地域文化有关。另外,受历史文化因素的影响,封建社会重男轻女、男尊女卑,反映到婚姻中,对于妻系称呼相对随意,有时有调侃、戏谑的意味。”[17](P203)还如崔山佳《方言中“连襟俩”的说法》[18]、娄可树《“两乔”考》[19]等对连襟关系的说法做了整理和个案考察。笔者认为,有的词义引申途径反映了古代的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和思想文化。“女婿间的称呼不论是衣服类的连襟,还是和‘挑’有关的担杠类,在共同的文化背景下,命名方式相异,受名之由相类,都源于次序。”[16](P175)这正是地理、文化等因素对语言的影响。

再如“房头”一词,指父亲的嫡亲兄弟,即自己的伯伯叔叔。这一亲属称谓是通过转喻的方式实现其表义功能。“房头”本指房子的顶端,旧时的封建大家庭各自成家的兄弟经常生活在一栋宅院中,故后来以“房头”喻指比自己长一辈的与父亲有血缘关系的嫡亲的叔伯。这与普通话中“堂房”的引申过程相似。“堂”指正房,“房”指偏房,后来“堂房”发生转喻引申,表示同宗而非嫡亲的(亲属)、叔伯。

经过上述内容的讨论,我们发现陕北方言亲属称谓词中所蕴含的文化内涵,体现了古代的尊卑之别、长幼有序、亲疏之别,准确深刻地反映出人们在实际社会生活中的等级差异,渗透着古代伦理思想,折射出千百年来传统文化、历史对语言的深刻影响,同时也反映了文化和语言之间的互相融合、互相渗透现象。正如丁力所言:“这种特定的社会伦理信息,当然是汉民族在长期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关于家族、亲属意识,乃至社会意识所涉及的种种思想观念在汉语言中的历史沉淀。尽管社会日益进步,人们的思维方式也在发生着深刻的变革,但汉民族沉淀在语言中的这些思想观念,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轻轻擦抹掉的。”[12](P514)

注释

① “猴”是“小”的方言说法。

② 这两个词条选自邢向东《神木方言研究》,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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