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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筠致毕沅四札考释*

2021-12-02张金杰

关键词:黄景阁下乾隆

张金杰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哈尔滨 150080)

上海图书馆藏有一部朱筠的《笥河文稿》,是由其子朱锡庚整理校正,一函八册,版式为四周双边,单黑鱼尾,版心印有“椒花吟舫”字样,封皮页由朱锡庚手写题名“文集清本”四字,内有多处校勘批语。首页有顾廷龙手抄目录,且有朱柽之、高世异、叶景葵等人的藏书印数枚。在此誊清稿本中共收录朱筠文章196篇,此与通行的刻本相比,有近半数文章刻本中所未有,这些刻本中所未收录的文章主要是批示、告示、题名、研铭、书札等。而在这些未收录的文章中,书札有19篇,这些书札或写给前辈师友,或写给官场同僚,内容也丰富多样,或致谢友人,或请求当地同僚友人提携后进,或为他人请托寻求寄身之处等,内容丰富,情感真挚。

在这些书札中,有朱筠写给毕秋帆的两封书札:一封是写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的《毕秋帆书》,另一封是写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的《与陕抚毕秋帆书》。毕秋帆是谁?其与朱筠有何关系?朱筠为何多次写信给他?毕沅(1730—1797),字纟襄蘅,亦字秋帆,因从沈德潜学于灵岩山,自号灵岩山人。《清史列传》载:“毕沅,江苏镇洋(今江苏太仓)人。乾隆二十二年(1757)以举人为内阁中书、军机处行走。乾隆二十五年(1760)一甲一名,授翰林院编修。三十五年(1770),擢山西按察使。三十六年(1771),升山西布政使。三十八年(1773),受陕西巡抚。五十年(1785)二月,调河南巡抚,五十一年(1786)六月,擢湖广总督。”[1](P2305)毕沅病逝后,赠太子太保,赐祭葬,也曾荣耀一时。但死后二年,因案牵连,被抄家,革世职。毕沅对经史、小学、金石、地理之学,无所不通,其在司马光之后又续著《续资治通鉴》,又有《传经表》《经典辨正》《灵岩山人诗文集》等,可见毕沅在当时也是一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和深通经史的博学鸿儒。

《清史列传》载:“朱筠(1729—1781),字竹君,一字美叔,顺天大兴人。赠太傅大学士珪之兄。父文炳,陕西盩厔县知县。乾隆十九年(1755)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三十年(1765),大考二等,擢侍读学士,充日讲起居注官。三十六年(1771),提督安徽学政。三十八年(1773),召求遗书,奏前明《永乐大典》一书,陈编罗载,请择其中若干部,分别缮写,以备著录。其后纂辑《四库全书》,得之《大典》中者,五百余部,皆世所不传。四十四年(1779)提督福建学政。筠博学宏览,以经学六书倡。”[1](P5496)朱筠虽然不像毕沅那样状元及第,官至湖广总督,但其学识渊博,又长期在翰林院供职,门人遍天下,在文坛上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朱筠比毕沅年长1岁,是乾隆十九年进士,之后一直在翰林院做编修。毕沅是乾隆二十五年进士,之后也在翰林院任职。查阅姚名达《朱筠年谱》:“乾隆二十五年庚辰,先生三十二岁,仍以编修充《平定准噶尔方略》纂修官。”[2](P26)两人相识很可能就是同在翰林院供职期间。二人都喜培植后进,如章学诚、孙星衍、洪亮吉、汪中、段玉裁等皆是二人之门人。

朱筠写给毕沅的书札,多是为他人寻求帮助的请托之词,但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朱筠珍才爱才之心,因此值得引起注意。由于上海图书馆所藏《笥河文稿》中的这两札书信在通行刻本中未收录,遂将全文分别兹引于下,以便学者研究:

秋帆一弟同年开府阁下:接手书,慰问甚至,白水之蒙赏,别出于庸耳世目之外,汉庭循良,相汲引远矣。近者安溪以十贤进当湖,此风犹仿佛也,佩服佩服!及门杜生虽馆兰泉(按,王昶)同年所,然以某与奉书之末,辱承推分,不责捐费,益深感矣。

兹更有所渎请者,武进陈生名宋赋,字秋士,向从某游,少年美才也,为陈叔峰先生讳玉璂之曾孙。叔峰先生,康熙己未进士,官中书舍人,有《学文堂诗》《古文集》,与迦陵检讨同时同族齐名。今秋士为其嫡嗣,贫而有文,似撰(按,庄炘)、献之(按,钱坫)咸知其人,顾未得厕名成均,应顺天试。京师知好欲为之措费五六十金,纳监应举,俟摒挡汇萃有日,即交陈枫厓通参处寄上,但恐群措大之谋,其期稍缓,以故某先为作书,附开年贯脚色,豫呈尊览。祈先期留神,俾的有实收,于五月寄某处,则可以不误其场事,而陈生他日获以翱翔之游,皆公赐也。知公爱士如命,而陈生之才,亦不负公爱者,又厚以某与阁下相知之素,故重为之言,想阁下所乐闻而咄办者也。鲰生琐琐,辄渎清严。伏惟加意,即示复音,幸甚幸甚!临风怀想,不尽所言。(《毕秋帆书》丁酉二月廿一)

朱筠所写的两封书札,第一封是为其门生陈宋赋请托毕秋帆纳监应举之事,第二封是为其太老师之子钱汝器引见两人相识之事,皆是受人所托。

第一封书札,开篇就颂扬毕沅当年状元及第的荣耀之事,接着又提到之前朱筠也为其同年王昶的门生请托之事,因此而心怀感激。王昶乃朱筠官场友人,朱筠去世后,王昶写有《翰林院编修前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学士朱君墓表》祭之。《清史列传》载:“王昶(1725—1806)(按,字德甫,号述庵,又号兰泉。)江苏青浦人,乾隆十九年(1755)进士,后授内阁中书,在军机司员上行走,江西司郎中等职位。”[1](P2020)著有诗文集《春融堂集》六十卷。

陈宋赋是朱筠的门人之一。《毗陵陈氏续修宗谱》卷二十载:“陈宋赋,字熙登,号秋士、菊人,江苏常州府武进县人。乾隆十七年(1752)十一月十二日生,嘉庆十九年(1814)十月初五日卒。以监生议叙,由湖北襄阳县丞,仕至襄阳知县。”[3](卷二十)又朱筠《送陈秋士归武进序》曰:“武进陈宋赋秋士,从我游三年矣。其辞亲而之京师,且五六年矣。今年戊戌(1778),秋士年二十有七……子少贫,不克学,已而游学,游益贫,不克辍朝夕之计,以竟学。比从我游,稍稍志于学矣。”[4](P196)可知,陈宋赋是在丙申年(1776)开始从游于朱筠,且家贫而多次想中途放弃求学。陈宋赋正是在朱筠写信给毕沅的第二年,参加纳监应考之后,决定归家省亲,与朱筠辞别。从朱筠的《序》中又可以看出陈宋赋此次并未考中举人,因为文末朱筠还在用“乐羊子妻”的故事劝戒他要继续努力,盼其早日回来。

此书札中,朱筠对陈宋赋大力称赞,曰其“少年美才也”,曰其“贫而有文”。朱筠出游,常有其陪侍左右,此从朱筠给其所写题名、砚铭、诗歌中亦能看出。朱筠每到一处,好与当地名士及门人游览当地名胜,所游之后,则会以诗文记之,如在《游玉华洞记》《朝斗岩题名》《熙春山题名》《武夷题名》《归宗岩题名》《乌石山题名》中,朱筠皆提到了从游者陈宋赋之名。朱筠又喜收藏名砚,时常为他人题写砚铭,而陈宋赋又擅长篆刻砚铭,因此在《海棠祠石砚铭》《秋士海棠砚铭》《吉福谷少蕉砚铭》等多方砚铭中,多注明是朱筠铭写,陈宋赋雕刻。朱筠所作诗歌中有关陈宋赋的诗文亦很多,如《送陈秋士迁馆和仲则韵》《陈秋士宋赋》《富庄驿馆示何生数峰、陈生秋士、徐生章之,用高达夫泛清河诗韵》《锦江、秋士、章之得三小石于小箬溪侧,章之以其一归余,余铭之,而并铭锦江、秋士二石,秋士刻之,锦江作诗辄和其韵》《宿顺河集示秋士春厓》《辛丑闰五月,朔青阳吴舍人约为二闸之游,同舟者贵池杜尊季、武进陈秋士、天长唐孟秦、大兴王春厓,闽洪颖伯越曰孟秦有作,辄和其韵》《赠陈秋士》《送陈秋士归武进序》等诗文,可见朱筠对陈宋赋喜爱之至,且两人关系密切。

为了夸赞陈宋赋,朱筠又云:“今秋士为其(陈叔峰)嫡嗣,贫而有文,似撰、献之,咸知其人。”似撰、献之应是朱筠门人,且是当时之名士,毕沅应也与二人相识,借两人声名侧面称赞陈宋赋的才名。在《笥河诗集》中有朱筠《送钱献之》三首,《其三》曰:“与子为古交,金断而璞完。”[4](P657)可见二人友谊之深厚。又《送钱献之坫还嘉定即题其篆秋书屋图》颂扬其书法精湛,曰:“钱生力绝姚江浑,火色已诧鲂与鳟。”[4](P631)接着又颂其才学曰:“君才何止小同过,入流仲容味差□。”[4](P631)由此可知朱筠对其极为赏识。

《清史列传》载:“庄炘(1735—1818),字景炎,一字似撰,江苏武进人,乾隆三十三年(1768)副贡。历任陕西咸宁知县、汉阴通判、邠州知州,历署兴安、凤翔、榆林知府。与洪亮吉、孙星衍、赵怀玉、张惠言共为汉学,于声音、训诂尤深。”[1](P5930)“钱坫(1744—1806),字献之(按,号小兰、十兰,江苏嘉定人),副贡生。乾隆三十九年(1774)举人,钱大昕之侄。以直隶州州判官于陕。与洪亮吉、孙星衍讨论训诂、舆地之学。精书法,尤工小篆,兼善铁毫。”[1](P5502)通过二人资料可知,庄炘是汉学名家,与洪亮吉、孙星衍、张惠言等人同治汉学。钱坫是钱大昕之侄,亦是训诂名家,二人之名确实之大。从朱筠《送陈秋士归武进序》可以看出,毕沅这次确实也帮助了陈宋赋纳监参与京城的顺天乡试,只是未能获举,有些许遗憾。

第二封书札是朱筠于辛丑年五月所写,即乾隆四十六年(1781)五月,而这一年的六月二十六日朱筠因痰疾去世。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朱筠在去世前,仍然不忘提携后进,带病执笔写信。此书札是为引荐其太老师钱陈群之第七子钱汝器而作,全文如下:

秋帆一弟同年开府阁下:久不以书问矣,兹者嘉兴钱七世叔汝器,乃香树(按,钱陈群)太老师之少子,其人英直而能诗,翩翩佳公子也。挑发甘肃,若过谒阁下,幸另目视之。渠亦耻以公子自居,此有志而肯与吾辈往还者,非他比也。附问近祉不备。(《与陕抚毕秋帆书》辛丑五月廿四日)

钱陈群(1686—1774),字主敬,号香树,又号集斋、柘南居士。《清史列传》载:“钱陈群,浙江嘉兴人。康熙六十年(1721)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父钱纶光早卒,幼年由母陈书教读。雍正七年(1729),充湖南乡试正考官。之后迁右赞善,迁侍讲学士,充日讲起居注官,提督学顺天学政,擢右通政使。后又迁内阁学士,官刑部侍郎,充经筵讲官、会试副总裁,两典江西试。乾隆十七年(1752)引疾归乡,优游故里。”[1](P1443)钱陈群历事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尤得乾隆恩宠。乾隆三十年(1765)陈群年八十,圣驾南巡,其迎驾,加太子太傅,赐其子钱汝器为举人,可见钱家受朝廷恩荫之多。

朱筠也曾受钱陈群的赏识,在朱筠《题香树先生书卷尾》中,详细叙述了朱筠与其相识之过程:

右卷为香树先生自书《绝句》三首,并书《王白斋尚书前辈和诗》三首,为一卷。中言乾隆壬午,公子东麓前辈以侍郎再主江南乡试,诏命先生一游摄山,便与郎君相见。此诚盛事,他日当载入《瀛洲道古录》诸书者。岁乙丑,余年十七,与弟石君受知于临桂学使吕公,先生闻之,高轩过门,径入坐堂中,呼出相见,勖励备至。后先生乞归,再以祝厘至京师,时余以甲戌出茶山钱公门,先生为钱公乙丑座主,余始以门下门生礼谒公于邸第。先生为座中客举述前事,俯仰久之。庚寅,余被命主试福建,归舟迫冬,遇先生于扬州郭外,先生风雪中过余舡中,履槔行如飞,坐定,问讯春明故人,絮絮不能休。先生风流,克称前辈,年近九十,天笃厚之,所谓神仙中人也耶!此卷为嘉兴余君陶庵所藏,尚慎守之,他日作君乡之佳话矣。[4](P212)

朱筠这一题跋,用极其质朴的语言记述了其太老师的二三事,将一个慈眉善目、恬淡风趣的老人刻画了出来。同时,也可以看出朱筠对其太老师的尊敬及景仰。

朱筠在书札中言钱汝器是“挑发甘肃”,即因朝廷中的小人挑拨而贬谪甘肃。据史书载,毕沅是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三月,因甘肃河州发生内乱,毕沅会同西安将军伍弥泰、提督马彪等率兵前往镇压,事平论功,乾隆帝赏毕沅一品顶戴。而朱筠所写书信为五月,这时正是毕沅在甘肃任职之时,且因功而高升,位高权重,又加之毕沅与朱筠同是爱才惜才之人,自然会尽心助之。

是年,除了此封书札,朱筠给毕沅还有另外一封书札,时间是辛丑年(1781)五月十九日,两札仅仅相隔几天。现将全文兹引于下:

秋帆一弟开府同年阁下:筠孟陬过吴门,而阁下已西行。然舍弟石君曾寄语,承盛意欲款留我,殊感感也。兹有武进黄生景仁,字仲则,为后来诗人之冠。召试二等,在黄籖处行走将满,欲为捐职县佐之资,来谒阁下,幸为图之。黄生吾辈不欲其就者,然豫为之备,亦无妨也。

阁下延览通人,为海内所企慕,而此为雀蜩之志者,幸无失之也。此种诗才,向时王优昙花树,必大善知识,始能赏而近之。黄生得筠拔赏拂拭于江南,而遂为举世之所推许。然恐欧阳尚未见太尉,昔人之所叹候,固有如此者也,阁下其加意焉。

关中太华、终南山诸胜处,为古贤之刻划,未之尽也。使黄生获有暇资,登眺俯仰其间,作为歌什,阁下坐而听之,韩子所谓“吟竹弹丝,敲金戛石”者,宁有异耶?极愿为阁下进之。附问近佳,临楮不尽。筠顿首,辛丑五月十九日。(潘承厚辑《明清藏书家尺牍·致毕沅札》)

此书札与上一封《与陕抚毕秋帆书》相隔仅四天,离朱筠去逝近一个月,所述又是为其门人黄景仁捐职县佐事请托。

在朱锡庚《黄余二生传》中,提到了朱筠与黄景仁的初次蒙面,以及对其人的喜爱和赞赏,文曰:

当乾隆辛卯(1771)之岁,先大夫奉使安徽,时高邮沈公业富知太平府事,黄生居其幕下。先大夫闻其才,枉拜之,黄生入谒,因执弟子礼。黄生甫二十余,登堂赋诗,意气闲逸,旁若无人。先大夫时出游览,辄携之以行,每至名踪奇迹,黄生辄能为之赋,以纪其胜。时方秋霁,先大夫召客登翠萝峰,张讌太白楼下。甫设筵,黄生独离席,立于悬崖之巅,江风吹衣,飘飘有凌云之致。既而酒酣,座客佥曰:“今日不可无题咏。”黄生从容出素纸为长歌,洒洒百余韵,酒未阑而诗成,激昂壮丽,咸谓谪仙复生,于是座皆阁笔。[5]

朱筠比黄景仁大整20岁,此时的朱筠已经43岁,黄景仁年仅23岁,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加之黄景仁的才气不凡,自然让朱筠速揽其门下。

在朱筠众多门人中,朱筠对黄景仁的才学极为欣赏,《曹剑亭监司近集有读洪稚存礼吉诗于翁氏乐圃园中未见其人寄怀之作》中称赞黄景仁与洪稚存是“武进绝出才士”。此外,正如朱锡庚所云:“先大夫时出游览,辄携之以行,每至名踪奇迹,黄生辄能为之赋,以纪其胜。”朱筠出游常有黄景仁陪伴左右,可见朱筠对其厚爱,此在《游采石记》《游青山记》《游九华题名记》等题名中,皆记录同游者有黄景仁之名可证。朱筠与黄景仁也有酬酢唱和之作,如《温舍人步容午日偕李畏吾黄仲则诸君游万柳堂以长句见示依韵和之》《次施锡蕃韵赠之并简仲则》《送陈秋士迁馆和仲则韵》《桓温墓次黄仲则韵》等,足以看出朱筠对黄景仁的友谊之深。

许隽超《黄仲则年谱新编》略云:

乾隆四十六年辛丑(1781),三十三岁。在京候铨,夏游陕,秋返都。二月,移寓法源寺。三月,卧病法源寺寓斋,洪亮吉会试下第来访。四月十六日,洪亮吉赴陕依毕沅,行前有诗留别仲则。五月,(黄仲则)发京师,扶病赴西安依毕沅。闰五月,抵西安。六月二十七日,朱筠卒于京师日南坊之里第。七月,闻朱筠师之讣,偕洪亮吉哭于兴善寺。[6](P183-190)

乾隆四十七年壬寅(1782),三十四岁。在京候铨,寓法源寺。[6](P192)

乾隆四十八年癸卯(1783),三十五岁。春在都,夏游陕,卒于山西运城。年三月,力疾出都,往西安谋选资于毕沅。四月,抵达运城,病甚剧。王昶、孙星衍过晤沈业富,得见仲则临终之况。四月二十五日,以肺病卒于河东盐运使沈业富署中。五月十六日,洪亮吉至运城,临殡以哭。[6](P194-197)

从引文资料可以看出,朱筠在给毕沅写信为黄仲则捐职之时,黄仲则此时已有病在身。朱锡庚于癸卯(1783)六月十六日所写《黄余二生传》时也说道:“黄生(黄仲则)素多病,几殆者数矣。曩昔来都,观其貌皙而竭,既出其诗,音数数以促,知其神已衰矣,然其才已足以表著于世。”[5]也正是由于黄仲则身体欠佳,又久无他业谋生,贫困交加的他,当两年后再次去西安拜访毕沅求职时,还未到达,便病故于山西。

除以上三封书札外,另在台北国立中央图书馆,由朱锡庚批校的一个抄本《笥河文稿》中,亦有一封朱筠写给毕沅的书札,此封书札的主要内容是为其女婿请托,属于较为私密之事,刻本中亦未收录,今全文引之,以作辑佚之文:

秋帆一弟同年开府阁下:昨岁累承惠问金石之刻所得不少,拜嘉甚矣。新岁,陕以左右必有殊仁令政,上广德意之至者,快逖闻而欣切德,亦吾党之光也。献之明经志局事,想日不得脱手,绝代通人,藉此以归养之计,非大君子不能为之,委屈周至,谋如此也。庄似撰得蒙殊荐,乃遘母岁,文人命薄,家累益艰,想阁下必且筹划始终,以获济其穷,而豫为之地不识斯人福命也。他日足以藉厚恩而出头地者,竟何如耳,不胜感叹!

兹有所请告于阁下,其情最切者,故甘凉监司魏君,其子中翰绍源,乃吾婿也,忽闻艰疚,七千里奔丧而来。魏君官迹颇清,在人闻见,而其子以弱冠书生,仰支骤倾之厦,通潞家口数十辈,嗷嗷断哺。而任所侍含三子,年仅十二三以上,旁无□亲,仰屋而绝,斯人痛厄,遽极于斯!

见在孤榇间关,莫为归计,任宦苦遥,良足三叹。斯时必赖有大力者于世,济人之诚,而笃古谊之至,指挥左右,慨挚绸缪,庶几有以获妥其魂,而庇及其孤嗣,落落斯世,仰托命者,非公而谁?

用此顿首以请于阁下,即祈手擘笺记,详致甘肃诸贵人,以高义感励魏君所在故属,俾魏君之骨,获早归其先人之兆。而遗孤累累,□□之资,足以粗毕其丧制,覆露其□□。他日魏君子孙,为公衔环报珠之心,虽及世世,岂容已于阁下者乎?

某于魏君,重以婚姻之好,而自恃于阁下,有平生殊异之交,故不容已于辞说,故敢以情告,伏惟阁下□察。魏郎过陕时,命其墨缞致书于辕门之下,伏惟哀怜而赐见之,感佩之私,逾某身□□。附问近祉,清吉临楮,不胜激切依溯之至。[7](《毕抚君书》戊戌正月二日)

此封书札写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书札开头便进入正题,请托毕沅继续帮助庄炘解决其生活困顿之事,足见朱筠对门人弟子之事极为用心,常挂念于心。众所周知,毕沅作为一位可与朱筠并驾齐驱的大学者,在小学、地理、金石、书法方面造诣颇深,幕府中亦有众多门人弟子。作为清代重要的两位幕主,两人情谊深厚,且有许多共同的门人弟子,如戴震、钱大昕、钱坫、洪亮吉、孙星衍、武亿、钱泳、汪瑞光、汪中、章学诚等。通过此封书札不难看出,庄炘应是在此之后受到毕沅的接济,从而进入毕沅的幕府。

书札中提及的另外一件重要请托,是朱筠为其女婿魏绍源寻求谋生之所。朱筠所撰写的《先考豹采府君行述》中云:“孙女十人,长适监生范公讳文联三子监生钅宏,不孝堂出。次许聘壬戌进士,刑部福建司郎中龚公名廉四子监生怡,不孝筠出。三不孝珪出。四许聘丁卯举人,现任江西督粮分巡道魏公名椿年长子绍源,不孝筠生。”[8]又《翰林院编修诰授中议大夫前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学士加二级先叔兄朱公墓志铭》载:“女五,长适壬戌进士,原任河南河南府知府,宜兴龚讳廉公第四子,候选布政司经历怡;次适丁卯举人,原任甘肃宁夏道通州魏讳椿年公长子,甲午举人,内阁中书舍人绍源。”[9]从材料可知,魏绍源是魏椿年之长子,且娶了朱筠的二女儿,是朱筠极为亲密之人。不难想象,毕沅得知此层关系后,定会竭尽全力助之。

魏椿年和魏绍源的相关资料极少,生卒年皆不详,仅在《清实录·乾隆朝实录》卷八三九中有一条有关魏绍源的信息,讲述乾隆三十一年(1766)建昌府知府黄肇隆仗势欺人,敲诈勒索,疏于政务,魏椿年未能及时揭报,从而连累降职一事,载曰:“建昌府知府黄肇隆,倚势纵恣,信用家人,借端索诈需索属员,逢迎上司各款,已降旨将黄肇隆革职。……至吴绍诗不能先事查劾,已交部严加议处。揆义与该府另有交结情弊,俟审明奏到时,再降谕旨。吴虎炳、魏椿年、从前不行揭报,高晋亦未觉察纠参,均难辞咎,俱著交部议处。”[10]魏椿年因此事受牵连,家道中落,可能从此始。当然,此事必然也会累及其子魏绍源,家道衰落,加之父亲去世,自然让魏绍源难以支撑,自然会向朱筠寻求帮助。

结 语

要而言之,从朱筠写给毕沅的这四封书札中可以看出,朱筠是一位极其惜才爱才之人,即使是在其去世前一个月,也仍然在为其门人的生计等事操劳。正如他在《送钱献之·其二》中所云:“吾生泊与澹,肠每为人热。”[4](P657)朱筠一生虽短,但是功绩卓著,他不仅是四库全书馆设立的推动者,更是乾嘉朴学的引领者。他在学术上通经博古,在培养后生上也不遗余力,其门人弟子众多,有“门墙著录到千人”之说。如戴震、王念孙、邵晋涵、汪中、章学诚、洪亮吉、任大椿、钱坫、程晋芳、孙星衍、李威、黄景仁、吴兰庭、杨师会、武亿等,都是常在其幕府以成学问。其培养后学之功绩,可为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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