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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士从五脏论治不寐

2021-12-01陈竞纬

亚太传统医药 2021年8期
关键词:叶天士医案五脏

肖 凤,陈竞纬

(1.南京中医药大学,江苏 南京 210000;2.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苏州市中医医院,江苏 苏州 215000)

不寐又称“失眠、不得卧、不能眠”,指睡眠被干扰,轻者能入睡,但睡后易醒,醒后不易入睡;重者入睡困难,甚者整夜不能睡。不寐有众多病因,情志失常、饮食不节、劳逸失调、病后体虚等都会导致五脏功能失调、阴阳失交而不寐[1]。

1 不寐的病机

叶天士门人邵新甫有言:“不寐之故,虽非一种,总是阳不交阴所致”,由此可见阴阳失交是不寐的基本病机[2]。阴阳协调消长变化决定了人体的寤寐,《叶天士医效秘传·欲寐》云:“卫气者,昼则行阳,夜则行阴。行阳则寤,行阴则寐。”病理上,或因营阴不足,阴虚不能纳阳;或因邪气扰乱,阳盛不能入阴,最终造成阳盛阴衰,阳不交阴,阴阳失交而失眠。由此可见,叶天士也认为阴衰、阳盛,均可导致不寐[3]。

2 不寐与五脏的关系

《灵枢·九针论》云:“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也。”神、魄、魂、意、志分别由心、肺、肝、脾、肾主司。五脏藏五神,五神安居于五脏则入睡;五神飘逸于五脏之外则失眠。《类经·不得卧》云:“凡五脏受伤,皆能使卧不安。”中医藏象理论是研究不寐的基础,五脏功能失调是导致不寐的主要原因,因而从五脏来论治不寐,对研究不寐具有重要意义[4]。

3 从五脏论治不寐

3.1 从心论治不寐

3.1.1 心血亏虚致不寐 《灵枢·胀论》云:“夫心胀者,心短气,卧不安”,指出心脏内伤,心阳气不足,不能化赤为血,心神失养而卧不安[5]。心阳能温化营气津液为血液,心气能推动血液的运行,输送营养到全身,人体神志活动的正常发挥亦依赖于心血对心神的营养及滋润作用。《叶天士医效秘传·不得眠》有言:“心藏神,大汗后则阳气虚,故不眠。心主血,大下后则阴气弱,故不眠。”血为心火所化,大汗后心阳虚则影响心血生成。大下后,心营血亏虚,心失所养而不寐,出现多梦易醒、神疲乏力、少气懒言等证,证属心血亏虚之不寐,当滋心阴、养心体,则心阳和、神志安。

《未刻本叶天士医案》记载某案:“左脉弦涩,心营暗耗,心阳不宁,寤多寐少,心悸怵惕。静养为主。”叶天士用甘麦大枣汤与酸枣仁汤加减治疗,淮小麦味甘性平,养心营、益心气、安心神为君药;酸枣仁味甘入心肝两经,养心阴,益心肝之血而安神,为臣药[6];辅以柏子仁、莲子宁心安神;再佐以味苦微寒之丹参,清心凉血、除烦安神,清补结合,共奏养心安神之功。

3.2 从肝论治

3.2.1 肝火上扰致不寐 “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肝的将军性能主导协调全身的气血运行,使肝主疏泄、藏血等生理功能得以正常发挥,故肝气条达、肝血充盈、气血运行顺畅、阴阳出入有常,则情志调达、五脏和谐,自可酣然入寐[7]。肝的疏泄与藏血功能正常是入睡的基础,若功能失常影响气血运行,血不归肝,则导致不寐[8]。

肝的疏泄功能正常,则气机调和畅达,情志顺畅。现代人工作压力大,经常出现闷闷不乐、暴躁易怒等导致肝的疏泄功能失常,则肝木失于条达,气血不畅,肝气郁滞太久,容易化火而导致肝火上扰之不寐,出现不易入睡、胸胁胀闷窜痛、善太息、情志抑郁易怒等证,当清肝泻火、宁心安神。

《临证指南医案》记载某案:“近日竟夕无寐,目珠赤痛,阳升不交于阴。”患者肝气郁结,郁而化火,肝开窍于目,火性上炎而见目赤肿痛。肝火内扰,上扰心神,心神不宁则不寐。叶天士以桑叶、牡丹皮、夏枯草清肝泻热,三药皆入肝经,味苦,而性寒,能清肝热、泻肝火,使得郁结之肝脏舒畅条达,肝木得以升发,则郁火自散[9]。栀子善清三焦火热之毒,辅以清泻肝火,肝火清则寐自安。

《临证指南医案》又载某案:“五志阳升,神识迷惑,忽清忽甚者。非有形质之邪,乃热气化风上巅,致于竟夜不寐。攻痰疏利,决不效验,先以极苦之药,冀其亢阳潜降(风阳阳亢)。”叶天士以龙胆草为君药,清肝胆火热之毒邪;以芦荟、青黛为臣清泻肝火,且芦荟能引诸药入肝直清肝火,奏效甚速;栀子清三焦之火;薄荷疏郁结之肝气;生地黄滋养肝肾之阴,防火盛伤阴之弊;木通利尿通淋,故能导热下行,使火热之邪从小便而泻以降火炎之势。诸药相配,清热而不伤阴,泻火而邪有出路,共奏清肝泻火之功。

3.2.2 肝血亏虚致不寐 《灵枢·本神》指出:“肝藏血,血舍魂。”[10-11]肝主藏血,以摄肝魂。肝体阴而用阳,肝血充足则肝主疏泄的生理功能正常,肝魂即可得肝血濡润,安守于内,夜寐则安。明代张介宾《景岳全书》有言:“劳倦、思虑太过者,致血液耗亡,神魂无主,所以不眠”,提示营血亏虚,血不舍魂,则致不寐。可见“肝藏血”是夜寐的物质基础,肝血充盈,魂有所归,夜寐则安[12]。

叶天士也支持肝藏血,血舍魂,魂之变动主睡眠的理论。若肝藏血充盈,魂随神而往来,人的精神意识便可正常,人正常入眠。肝血充盛,则魂有所舍、所涵、所镇而不妄行游离。若肝阴血不足,魂失所涵、所镇,就易自浮而动,不受神的支配,不能随神往来而见不寐。此外肝阴血亏虚不能制约上亢之浮阳,阳亢则虚热内生,波及心神则难以入睡。临床上出现虚烦不寐,两目干涩,手足麻木,面色不华,咽干,口舌干燥,舌红少苔,脉弦细等肝阴血亏虚之不寐,当养肝阴、清虚热、安心神。

叶天士用酸枣仁汤加减治疗这种肝血不足、虚烦扰神的不寐,方中重用酸枣仁味酸养肝血为君,川芎辛温畅气机为臣,通行上下内外全身气血,以疏泄为用,二者相辅相成,补肝体,兼遂肝用;再佐以茯神、淮小麦助酸枣仁宁心安神;知母补肾阴而清虚热,盖水能涵木之效[13];炙甘草调和诸药,使诸药协调并进,共同发挥调和阴阳的作用,正如《临证指南医案·不寐》所言:“肝阳不降,夜无寐。进酸枣仁法。”

3.3 从脾论治

3.3.1 心脾两虚致不寐 《景岳全书》指出:“若思虑劳倦伤心脾,以致气虚精陷,为怔忡、惊悸、不寐者,宜寿脾煎。”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气健运,心气心血充足,心神得其所养。饮食不节,情志所伤,体虚劳倦等导致脾气失于健运,气血生化无源,心失所养,夜晚不易入睡,睡后易醒,出现多梦易醒、健忘、食少、便溏、面色少华等证[14]。证属心脾两虚之不寐,当益气健脾、养心安神。

此外《临证指南医案·不寐》载有某案:“脉涩,不能充长肌肉,夜寐不适,脾营消索,无以灌溉故耳,当用归脾汤意温之。”叶天士用归脾汤以益气补血、健脾养心,以黄芪、白术、甘草益气健脾,脾气得以运化,气血化生有源;陈皮理气醒脾,使补而不滞;龙眼肉、当归补血养心;远志、酸枣仁、茯神安神宁心。本方心脾同治,重在补脾,使得脾运复健则气血生化有源,则脾营亏虚所致不寐患者能安然入眠。

3.3.2 痰浊内扰致不寐 《评点叶案存真类编》述:“痰饮乃阴浊所化,以渐有形,阻碍阳气,不得入于阴,阴跷穴空,夜不熟寐。”指出痰浊化生,使得阳气不能入阴而夜不能寐。

若人嗜食肥甘厚味、辛辣生冷,久之伤及脾胃,脾气被困遏,脾气不能上升,不能发挥脾主运化的功能,出现痰饮水湿在体内停聚[15]。此类痰浊内扰所致不寐,证见睡眠时虽全身乏力但是还是无法入眠,易打鼾,醒后仍然困乏不解,恶心吞酸、头重痰多。治当燥湿化痰、理气健脾。

叶天士用温胆汤加减,则痰饮自化,以半夏、竹茹、茯苓、陈皮化痰祛湿;生姜、大枣、甘草调和脾胃,中焦建运,则痰无从化生,阴霾自散。此案见于《临证指南医案·不寐》中的赵案:“呕吐眩晕,肝胃两经受病,阳气不交于阴,阳跷穴空,痞不肯寐。”

3.4 从肺论治

3.4.1 肺阴不足致不寐 《灵枢·本神》言:“肺藏气,气舍魄。”肺主气司呼吸,肺的呼吸功能健全,宗气充足,一身之气旺盛,魄归于肺。如果肺的呼吸功能不健全,一身之气生成不足,肺不藏魄,心神不安,而不得入睡[16]。肺病所致的不寐,临床上不多见,常常因感冒、哮喘、肺萎等肺疾迁延日久,久治不愈,肺阴大量耗竭,夜晚不能安睡,咳逆而不得平卧,口干鼻燥,皮肤干燥,证当肺阴不足之不寐,治当滋阴润肺、养心安神[17]。

《未刻本叶天士医案》中记载某案:“咳嗽少寐。阴亏气燥所致。”叶天士采用玉竹沙参汤加减治疗此肺阴亏虚之不寐,以玉竹养阴润燥,生津止渴;南沙参、山斛养阴清肺,既补充阴液改善肺阴不足,又清泻肺热,防止阴亏虚烦自生;地骨皮凉血除蒸,清肺降火,佐助南沙参、山斛清泄肺热,肺热除则肺气清肃,咳嗽自减轻;川贝母清热润肺,化痰止咳,肺脏得润,肺气宣降正常,则咳嗽自愈;茯神气平清金,宁心安神。诸药同治,肺阴充盛,魄藏于肺,夜寐则安。

3.5 从肾论治

3.5.1 肾精亏虚致不寐 《灵枢·海论》云:“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酸眩冒,目无所见,懈怠安卧。”肾精不足,髓海空虚,则脑失所养,难以入眠,出现不寐。此外肾精不足不能濡养肾志,使志不安于舍,而致不得眠[18]。出现头晕目眩,耳鸣,呆傻愚笨,腰膝酸软等证。证属肾精亏虚之不寐,治当填精益髓、滋养精血[19]。

此时叶天士用龟甲胶、山茱萸、熟地黄滋阴补肾,填精益生髓;再添鹿角胶、肉苁蓉温补肾阳,以阳中求阴;配以五味子酸以收之,敛浮阳归于受补之阴体;佐以黄柏以苦寒清虚火,降火以保阴;茯苓利水渗湿,防龟甲胶、山茱萸、熟地黄滋腻之弊。正如《临证指南医案·不寐》所载田案:“脏液内耗,心腹灼热,阳气不交于阴,阳跷穴空,令人寤不能寐。《灵枢》有半夏秫米法,但此病乃损及肝肾,欲求阳和,须介属之咸,佐以酸收甘缓,庶几近理,肝肾阴亏阳浮。又咸苦酸收已效,下焦液枯,须填实肝肾。”

3.5.2 心肾不交致不寐 著名医家陈良夫指出:“心主一身之火,肾主一身之水,心与肾为对峙之脏。心火欲其下降,肾水欲其上升,斯寤寐如常矣。”心属火,在上焦;肾属水,在下焦。心中阳气下降于肾,能温养肾阳;肾中阴水上腾至心,则能涵养心阴。心火和肾水升降协调,彼此互通,保持动态平衡。叶天士认为肾水不足,不能上腾以制约心火,导致心火不能被约束,向上向外发散,不能归位,以致心烦不寐,此乃心肾不交之不寐[20]。出现心烦不寐,入睡困难,急躁,伴有潮热盗汗,五心烦热。正如《景岳全书发挥》所云:“有因肾水不足,真阴不升,而心阳独亢者,亦不得眠。”治当滋阴降火,交通心肾[21]。“壮水之主,以制阳光”,滋肾水以制心火,心火宁则阳入于阴,夜寐得安[2]。

《三家医案合刻》言:“心肾不交,无寐,阴不制阳,阳强易动,与坎离交媾法。”叶天士指出以熟地黄、龟甲资养肾阴为君药;苦寒之黄柏清虚火,泻火存阴;茯神、远志、酸枣仁、莲子养心安神,安神即引火下行;佐以质沉之牡蛎,引阳下行以助水火之交。如此则上火下潜,下水上达,阴藏阳敛,坎离交融,夜寐则安。

4 医案举隅

张某,女,38岁,失眠1年余,平素自觉烦热,虚烦难寐,多梦易醒,醒后不能再寐,自诉工作压力大,精神紧张易忧虑。患者神疲乏力,头晕,无口干口苦,胁肋部触之未见不舒;纳呆,饮食无味,食后容易腹胀,二便尚可;舌质淡嫩,稍红,中间凹陷,边有齿痕,苔薄白;左寸脉搏指,关沉滑,右脉细。证属心脾两虚,血不养神,阳不得入于阴;治以健脾益气、养血补心、敛阳入阴,组方:桂枝12 g,生白芍15 g,生姜12 g,红枣12 g,生甘草9 g,白薇12 g,百合12 g,生地黄12 g,生牡蛎30 g,生龙骨21 g,首乌藤30 g,合欢皮15 g,炒蔓荆子15 g,煨葛根21 g,炒麦芽30 g。

按:该患者为心脾两虚、血不养神所致失眠。“脾在志为思”“心主神明”,患者平素精神紧张,思虑过度,导致脾失健运,生化乏源,心血亏耗,神明失养,神明无所归,故见失眠。正如《类证治裁·不寐论治》所云:“思虑伤脾,脾血亏损,经年不寐。”精神压力大,暗耗心血,血不养神,造成失眠[22]。忧虑引起失眠,失眠加重忧虑,最终形成恶性循环。治疗当健脾益气、养血补心。

方中以桂枝汤建运中洲之脾土,资助上焦心之气血,使气血充盛、心神得安、寐寤有度[23]。建中类方剂,都是以桂枝汤加减得之,可见桂枝汤建运中焦脾胃之功。桂枝汤健运中焦脾胃之土,炙甘草得土气纯厚,补中最速;桂枝味甜,甜入脾,助脾胃运化;生姜辛温,温胃散寒;大枣甘温,补中气安心脾,二者相配调补脾胃,开胃进食;再佐以炒麦芽健脾开胃之力大增。

“脾为中土”,土能化生万物,脾得以建运,气血化生有源,血足则心神得养,心神得以潜藏则不寐自愈。脾主四肢肌肉,血少气虚,故疲劳乏力。脾失健运,气血亏虚,清阳不展,脑失所养,故头晕不适。以桂枝汤复中焦运化,则气血荣盛,头晕乏力得以改善;再佐以炒蔓荆子、煨葛根清扬升发,上行头目,营养脑窍,缓解头晕。

患者自觉烦热,虚烦难寐,左寸脉搏指,以百合、白薇、生地清心安神,清虚热除烦。方中合欢皮、首乌藤宁心悦志,养血安神,心血得以充盈,心神得以濡养,夜寐则能安详[24]。龙骨属阳,同气相求,镇阳降逆;牡蛎属阴,异性相吸,摄阳于阴,二药相合,镇摄而和阴阳,沉潜以助安寐[25]。

此病案从心脾论治,健脾胃以养心安神,神归其舍,疗效显著。

5 结语

五脏藏五神,当五神各归其位,神魄意魄志内收才能夜寐安;而五脏功能失调可引起五神的变化从而导致不寐。人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不能单从某一脏论治,我们需依据实际情况,辨证论治,以主脏论治为主,他脏论治为辅,多维度治疗[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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